火辣辣的太陽高懸在正當空,水氣脫離水面,冉冉升上天空,蔚藍的海水清澈的彷彿可以看到海底世界。鄭和艦桅桿上的風帆降了下來——自從進入馬魯古海峽後,風就從海上消失了,掛著風帆不光不能讓軍艦借助風力前進,反而在蒸汽機運轉時,因為增加了阻力而使艦速下降。高聳的煙囪無精打采地朝外面吐瀉著濃黑的煙塵,黑煙懸浮在軍艦後面半空中,久久無法散去。
艦上沒有值勤的水兵都躲到甲板下避暑去了,甲板上烤的讓人無法忍受。高大的桅桿上,半小時瞭望員就要換次班。烈日下青銅製造的大炮燙的讓人無法忍受,手一放上去就要被粘住。
「徐大人,左側島嶼就是濟羅羅島(註:今為哈馬黑拉島),這個島是摩鹿加群島(註:今為馬魯古群島)裡面最大的一個海島,周圍海島盛產的丁香、豆蔻、胡椒主要通過前方不遠的德那第海港運送到尼德蘭去。」
「謝老哥對這裡倒是很熟悉啊?」
「哪裡哪裡,我們海上討生活的,要是不知道什麼地方出產什麼,船走那條航線,這日子就沒法過下去了,都是逼出來的啊!」
徐震身邊站著一位漁民打扮的百姓,此人衣衫襤褸,身材瘦小,面目黝黑,從外表上無法看出到底有多少歲數。
離開香港外圍水域已經十一天了,行駛在浩瀚的大海中,鄭和艦顯得有些行影孤單,自白犬海戰後一直跟著鄭和艦的黑蛇號輪船連同船上繳獲的軍火都留在了四百五十海里外的蘇祿群島。
在香港水域截停了尼德蘭貨輪梅帕爾號後,徐震很友好地將鄭和艦押送的一百零一名俘虜轉移到梅帕爾號貨輪上,請梅帕爾號將這些俘虜送到香港去。為了遣送俘虜,徐震支付給梅帕爾號貨輪一千墨西哥銀元以做運費。
對徐震來說,銀子是用來花的,而不是藏起來供自己慢慢數的,只有在使用中,銀子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當堆放在倉庫中時,它和一堆無用的泥土並沒有什麼差別。當然,白花花的銀子對世人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只要運用好了,這種金屬是可以充分發揮它價值的。
對鄭和艦將自己釋放,被俘的英國海員在查理斯船長率領下對著鄭和艦歡呼三聲表示感謝,同時查理斯船長在梅帕爾號輪船離開鄭和艦之前,還利用短暫的同行時間寫了一封感謝信給鄭和艦的徐震艦長,對徐震所給予他們人道的待遇表示感謝——作為敵對方來說,沒有打罵、處決任何一名俘虜,飲食方面雙方一樣,並且給予參加搶險的俘虜一定報酬,這樣的行為查理斯認為不得不表示一下自己的欽佩心情。
當鄭和艦拖帶著黑蛇號朝西南方遠去後,尼德蘭的梅帕爾號輪船載著一百來名英國俘虜朝香港而去。對運送這些俘虜,梅帕爾號輪船船長還是很滿意的,畢竟人家對這一百海里路程支付了一千墨西哥銀元,沒有什麼人會拒絕這種額外收入。那艘中國軍艦還對耽擱自己的行程一再謙辭恭敬地表達了歉意,充分滿足了尼德蘭人的自尊心。
剛剛離開沒多少時間的梅帕爾號貨輪突然又回到了戒備森嚴的香港,當巡邏的英國軍艦*近梅帕爾號貨輪時,輪船甲板上、桅桿上出現了遠遠多於它所應該擁有的人員,那些人員不停沖英國軍艦瘋狂地揮舞著手臂,尖聲高喊著。經過盤查,英軍方面才知道這些人就是他們一直苦苦尋找的在白犬海戰後失蹤的英國海員。於是梅帕爾號貨輪很快*上碼頭,那些英國人魚貫從輪船上湧上了岸。對梅帕爾號輪船運送失蹤的英國海員回到香港,英軍方面一再表示了感謝。
查理斯他們一上岸馬上就被軍方接走了——英軍方面對他們在白犬海戰後的遭遇很感興趣,尤其是那艘該死的鄭和艦,英國人興趣更大。在同胞詢問面前,黑蛇號上的誓約書實在沒什麼效用,人家還沒問查理斯他們就竹筒倒豆子般將海戰經過和自己短暫的俘虜生涯統統告訴了自己的同胞,對鄭和艦是如何對待他們的,具有紳士風度的查理斯並沒有進行歪曲。
對英軍方面來說,查理斯的俘虜生活他們沒有太大興趣瞭解,至於白犬海戰,這個兩天前戰鬥過程就已經穿到香港了。他們更感興趣的是查理斯無意中說出來的中國叛軍對麻六甲和柔佛海峽極有研究。英國海軍方面現在正千方百計尋找鄭和艦,一艘破襲艦在大洋上東遊西蕩對運輸線威脅性實在是太大,讓他們如坐針氈,如果能盡快將鄭和艦俘獲或者擊沉,對軍心士氣方面好處自然極大。英國人現在最心煩的就是不知道鄭和艦會到什麼地方去,作為海軍強國,英國人自然很明白在汪洋大海中盲目搜尋一艘軍艦是多麼困難,要是可以知道鄭和艦航速多少,要到什麼地方去,作為搜捕艦隊來說,目標自然就好找許多。
軍艦滿員,物資充裕,擁有十餘門火炮,適合遠洋作戰,速度五節,對麻六甲有興趣,在遣送俘虜到梅帕爾號後朝西南方向行駛……通過查理斯船長的介紹,英國海軍軍官很自然就聯想到鄭和艦下一步是要到麻六甲海峽去打擊自己的運輸線。
太平洋與印度洋之間航運要道的麻六甲海峽自然是英國人防禦重中之重,可現在世界上能與英國海軍對抗的國家有幾個?亞洲就更加不用提了,對麻六甲海峽英國人雖然很重視,可周圍沒什麼敵人讓英國人防衛有些鬆懈了。英國海軍軍官得知鄭和艦最有可能是到麻六甲海峽去進行破壞,不由不對叛軍膽量大為讚歎——防禦最嚴密的也就是戒備最鬆懈的——如果英國海軍不知情下,鄭和艦突然出現在麻六甲海峽,他們真的有可能對大英帝國運輸船隊造成沉重打擊!現在自然是另外一個樣子了,猜測到鄭和艦動向的英國海軍軍官馬上派人通知在大洋上搜索的勇士號、光榮號、彌諾陶洛斯號率領的三支英法分艦隊,同時派人飛速到麻六甲去通知那邊的英軍做好警戒準備。接到消息,二十來艘英法軍艦迅速做出反應,轉向西南浩浩蕩蕩朝麻六甲前進。
雖然英國人頭腦發達,只是他們低估了五千年軍事謀略對中國人的影響,當英國海軍紛紛朝麻六甲撲過去的同時,鄭和艦卻順利通過南海進入西班牙控制的菲律賓水域。三支英法分艦隊到麻六甲去找鄭和艦決戰,最終只能是竹籃打水。
查理斯和那些船員在接受了詢問後被安排回國了,讓英國駐香港官員始料不及的是那些幸運船員只是短短地在香港逗留了兩天時間,可鄭和艦的事跡就已經讓他們宣揚的滿街都是了。街頭巷尾流傳著那些海員在被俘後的奇遇,和藹仁慈,富有同情心,具有紳士風度,不光不虐待俘虜,還在俘虜勞動後給予一定的報酬,一切的一切都和英國政府宣傳的不一樣。香港畢竟中國人佔了絕大多數,在瞭解到鄭和艦攪的英國遠東海軍雞飛狗跳後已經很興奮了,現在再從英國海員那邊聽了鄭和艦人員是如何對待俘虜的,對紅毛鬼宣傳叛軍是滿臉橫肉、濫殺無辜、以人肉當菜吃、十惡不赦的罪犯所組成的邪惡組織更加嗤之以鼻。
五天前鄭和艦拖帶著黑蛇號輪船在航行九百八十海里後到達了蘇祿群島的潘古坦蘭島(菲律賓當時是西班牙殖民地,因信息傳遞遲緩,潘古坦蘭島上居民並不瞭解偽裝後的鄭和號輪船是一艘正在和英法開戰的中國軍艦),在潘古坦蘭島補充水和食物時,意外地在島上遇到華人。
人生四大喜事中的他鄉遇故人就讓鄭和艦上人員遭遇到了,雖然這些華人以前並不認識。血濃於水,看到一張張中國人面孔,聽到熟悉的中國話,鄭和艦上人員與島上人們激動的熱淚盈眶,彼此抱頭痛哭,於是才有了徐震嘴裡的謝老哥跟隨鄭和艦之舉。在島上進行兩天短暫停留,鄭和艦與島上居民依依惜別,在落日餘輝照耀下,告別了潘古坦蘭島。
「三零——零零方向,發現小島!」
「徐大人,前面就是蓬山島。」
「謝老哥,我已經多少次跟您說過了?我們這裡是不興叫什麼大人的。」徐震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給人一口一個大人,沒的讓艦上其他人偷偷捂著嘴笑話自己。只是對這些遠離故土的人來說,讓他們改變這種稱呼好像很困難,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們還是寧可稱呼「大人」,也不願意叫自己先生的。徐震不想再在這方面糾纏不清了,舉起望遠鏡觀察了謝老哥所說的蓬山島與濟羅羅島之間距離,通過密位計算,兩者之間最多不過九海里。
「蓬山島距離濟羅羅島很近啊?你們不怕島上尼德蘭人找你們麻煩嗎?」
謝老哥嘿嘿笑了幾聲:「這樣我們才能很方便地將貨物通過島上集市賣出去,要是遠了多不方便?至於尼德蘭人,只要每年給他們交納保護費,他們是不會在乎我們做什麼的。」
謝老哥本名叫謝阿大,藏族。百年前,謝阿大祖先參與了大金川索諾木土司領導的叛亂。一七七六年二月噶拉依之役失利後,索諾木土司率領殘部和家族兩千餘人投降,而謝阿大的祖先則和一小股殘兵潛逃至廣東雷州府徐聞縣東場,後在清廷嚴厲追查下,一七八零年,這些人無奈偷渡重洋,到呂宋島避難去了,這一走他們就再也沒有回過中土。
在國內時,這些人一心想的是建立自己的獨立小王國,可出去後險惡的外部環境加之遠離故土讓人有種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的感覺,想念家鄉,盼望見到故鄉人,最大的心願是埋骨故土這些成了盤踞在人們心頭的主旋律。出來快要百年了,可人們鄉音卻沒有改過,並且還一代一代傳了下去,一輩輩人們生老病死,客死異鄉,他們畢生的願望也隨著身死遺憾地帶進了墳墓,可每一座墳墓都面朝北方,期盼著能有一天回到家鄉。當謝阿大見到沒有留大辮子的故土人出現在潘古坦蘭島,激動的心情自然無以言表。
徐震他們在見到華人興奮的同時,也意外地發現很大一部分華人在南洋當海盜,而謝阿大就是其中一股裡面的二當家。於是在介紹了國內正在反抗英法侵略後,黑蛇號連同船上繳獲的軍火讓徐震做了順水人情送給了蘇祿群島那邊的海盜,沒有什麼政治信仰,但卻因為離開故土太遠而思念故土,這讓那些海盜對騷擾攔截英船大有興趣,反正他們以前幹的也是這種買賣,現在只是目標更加明確,同時還有人在背後了,看在贈送自己的洋槍洋炮份上,這些人對徐震他們自然是感激不盡。鄭和艦在離開潘古坦蘭島之前夜裡,幾方經過商談接成同盟,由鄭和艦艦長徐震擔任盟主,率領大家一起進行大肆破壞活動。
鬱鬱蔥蔥的椰子樹出現在人們眼前,蓬山島越來越近,在謝阿大引導下鄭和艦緩緩朝停泊處駛去。快要接近岸邊時,兩隻小帆船從島上拐角處溜了出來,橫在鄭和艦前進航路上。
謝阿大飛快跑到艦艏處,扯著嗓子衝前面的兩隻帆船喊了起來:「下面是那位弟兄?我是二當家,快快轉告大當家,有貴客從中土來了!」
用不著謝阿大聲喊叫,帆船上的人們已經看到了鄭和艦艦艏側面的鄭和兩個斗大的漢字,看起來打算攔截的帆船在謝阿大喊過之後,馬上調轉方向讓在兩側。十來名漁民打扮的人們在帆船上衝著高大的鄭和艦歡呼起來。
「通知除輪機外所有人員到甲板列隊!」張志輝朝站在身邊的大副陳輝低聲說道。
「軍艦停止前進,紹興呢?……鳴放十五響禮炮,放舢板派人和島上聯繫。」徐震補充道。
汽笛一聲長鳴,鄭和艦緩緩放慢速度,停了下來。百多名鄭和艦人員魚貫而出,背著手排列在兩舷側。艦上接連響起巨大的轟鳴聲,絮絮淡薄的白色煙霧冉冉從兩舷升起,將兩邊站立著的人們籠罩在裡面。
帆船上的人們聽到隆隆炮聲剎那間臉色變的蒼白,他們還以為鄭和艦朝島上開炮了。可整齊的炮聲響過之後,只見煙霧繚繞,未見炮彈飛出,他們這才知道這是艦上在朝自己打招呼。
謝阿大見小舢板挪移出來,對徐震一抱拳道:「徐大人,我先上去和大哥報喜,大人請稍候。」
徐震沒有什麼興趣再糾正謝阿大口頭禪了,送謝阿大到舢板處,握了握謝阿大的手,微笑著道:「麻煩謝老哥了,我等就在艦上等候老哥好消息。」
舢板被水兵緩緩放了下去,當接觸海面後連接舢板與軍艦的纜繩解開了,八名身強力壯的水手用力蕩起船槳,劃著舢板朝島上*了過去。
「艦長,這些海盜真的對我們有幫助嗎?他們可沒有受過什麼軍事訓練,我看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見帆船讓開一條通道讓謝阿大所在的舢板通過,舢板拐了一個彎消失在礁石後面,張志輝側轉頭在徐震耳邊輕聲說道。對徐震想和這裡的海盜搞好關係,利用海盜力量牽制英國海軍,張志輝是深不以為然的。
海盜畢竟是海盜,不管他是中國人組成的,還是西班牙人或者是英國人、法國人,作為海盜他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與海盜合作,也許他們會在合適的時候牽制一下部分英法聯軍兵力,但這些人搶掠無辜商船的時候要遠遠大於破襲英法運輸線的時間。要是發生海戰,勝,搶功比誰都快,瓜分戰利品惟恐落於別人身後;一旦戰鬥不利,一個個逃的比誰都快,推卸責任互相指責無以避免。海盜的戰鬥力也是讓張志輝發愁的事情,這些人根本就沒有接受過什麼正規訓練,只知道搶掠幾條小船的海盜又怎麼可能真的與英法軍艦作戰?徐震認為人多力量大,而張志輝卻以為人多未必力量就大。與清軍相比太平軍數量不可謂不多,然數倍於清軍的太平軍為何還會常常失利?讓一群熱血沖頭未經訓練的百姓上前線只能增加無謂傷亡,攻時氣勢如虹,敗時兵敗如山倒,若是一萬精銳之師夾雜在十萬手無寸鐵的農民行列中,去進攻裝備精良的敵人,最大的可能是這支精銳部隊被亂竄的農民沖的七零八落,最後不戰自敗!
解決海盜問題並不是沒有辦法,作為政委,張志輝很明白只要抓好思想工作,按照解放軍制度改造這些海盜,並且嚴格訓練他們,那麼這些人是能派上大用場的,問題是時間……鄭和艦只有一百五十來號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崗位,缺一不可。而鄭和艦的任務是在最短的時間內盡可能多地將英法聯軍軍艦從中國沿海拉到其他地方去,這就需要鄭和艦進行大範圍游動作戰,又怎麼可能為了改造海盜專門抽出人手,甚至在一個地方停留過長時間?
「我說政委,你咋就這麼死腦筋呢?不錯,我們是有一些海圖,可這些海圖能滿足作戰需要嗎?你總是小瞧海盜,可別忘了,這些海盜都是地頭蛇,他們瞭解周圍航線上都有那些貨輪來回跑動,別看大海蔚藍一片,可海中有多少暗礁?海圖上不可能將所有的暗礁都標出來,可這些海盜知道。再說了,咱只是於他們進行配合作戰,並沒有要他們一定要加入到我們作戰中去,真打起來,我們鄭和艦還是單獨行動的嘛!繳獲的這些武器現在又不可能送根據地去,是不是將它們都炸了,沉到海底去?這也太浪費了,還不如給這裡的同胞讓他們和我們一起打擊英法強盜呢!」
對於海盜問題,徐震和張志輝已經爭論過很久了,見政委再次提出老一套疑問,徐震有些無奈地重複著自己的觀點。徐震也知道,作為政委,張志輝只是不想干涉自己具體指揮,並不等於他就認同自己的看法,在這方面倆人的觀點完全不同,可以說是無法調和的。
雖然倆人都不贊同對方觀點,可為了穩定軍心,不至於在艦上造成思想波動,倆人說話的聲音壓的很低,也就是彼此才能聽到的份上。聊天的時候,擋在鄭和艦前面的兩隻帆船陪著搭載謝阿大的舢板回去了,遠方傳來陣陣悶雷,沉寂的海面上狂風突起,大塊的烏雲從四面八方湧來,將烈日遮擋在外面,瓦藍的天空到處是急速朝灰黑色轉變翻滾著前進的雲彩,周圍瞬時昏暗下來。
「又要下雷雨了,這裡雷雨還真多!」張志輝望了眼天空,自言自語地說道。
「是啊,自從*近呂宋島後,這雨就特別多,這幾天更是每天午後都要下一場驟雨。這種雷陣雨在增加了我們困難時,還阻撓了敵人對我們的搜索,也算是好壞參半吧。」
昏暗的天空突然變的一片雪白,一聲霹靂,停泊在海面上的鄭和艦劇烈顫抖起來。瓢潑大雨驟然自天而降。徐震和張志輝有如兩棵釘子,紋絲不動屹立在風雨中,雪白的軍服瞬息間被暴雨淋濕。在徐震張志輝兩旁,鄭和艦全體官兵與他們首長一起肅立在雨中,任憑風吹雨打。
雖然是南方,可雨還是冷的,狂風吹的水兵衣服啪啪作響,雨水遮蓋了水兵們眼簾,讓大家眼前一片水霧,前方島上陡峭的懸崖也消失在雷雨中。海面上起了波浪,蔚藍的海水轉眼間變成墨黑色,白色的海浪拍打在鄭和艦舷處,嘩地碎成千萬顆晶亮水珠,退了下去,只流下一片迅速消散的白色泡沫。
「喂,我說艦長,想什麼呢?」張志輝見徐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暴雨中翻滾著的波浪,思緒不知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側身問道。徐震彷彿沒有聽到張志輝說的話,漠然望著大海,過了一會兒,有些落寞地開口道:「不知咋地,我突然很想家中小弟,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
給徐震一說,張志輝也想起遠在國內的家人。扶著欄杆沉默不語了。當參加海軍後,徐震將十三歲的弟弟接到了福州讀書。根據地重視教育,在學校方面投入了大量資金,可根據地財力畢竟有限,有限的資金要支撐日益擴大的戰爭,要建設各種工廠,進行土改需要資金,發展醫療需要資金,修路造橋需要資金,戰士因傷病退伍,失去土地農民的安置需要資金,產品發明、技術改造更加需要資金(根據地對新產品、新技術的追求甚至達到一種變態程度,除了原來的研究院,各省、各府甚至有的縣裡面都設立了單獨的研究機構。眾多的研究機構將大量資金變成了各種希奇古怪的東西,除了極少一部分可以很快對根據地經濟造成良性影響外,絕大多數並不是很實用。)……有這麼多需要錢的地方,就是再重視教育,有時候也會顯得力不從心。
辦任何事情都需要分清楚主次,戰爭年代一切自然都要圍繞著前方作戰轉,物資人力資金都要填入戰爭怪獸有如無底洞般的血盆大口中。同樣的,在教育上暫時無法得到更多資金、人力投入下,根據地教育部只能優先保證幾個主要城市,尤其是南昌、贛州、福州等大城市,在這些城市重點發展一批與西方接軌的學校,讓一些聰穎反應快的學子學習翻譯西方的數學、物理、化學、機械、外語加之老祖宗留下來的國文(自然不是八股,要學習八股有專門培養埋首故紙堆裡考證研究的古文學院),作為根據地大城市,福州的學校與徐震家鄉山區裡的小私塾比起來條件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培養出來的學生不光軍隊需要,根據地各級政府也紛紛搶人,而在根據地開設工廠的那些洋人對這些人也是求之若渴,自己的民族企業雖然反應比較遲鈍,可見別人搶,在中國人喜愛跟風的傳統下,那些商人、工廠主自然也是不甘人後的,於是從大城市學院出來的每一名學生都成了香饃饃。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學而優則士,傳統的影響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消除的,爭搶的人多說明讀這個比鑽進八股裡面更有出路,可大多數學子看中的是學習後能進入根據地各級政府裡當官,學習成績實在糟糕才會進入工廠去撈錢。徐震雖然是海軍軍官,在這方面同樣不能免俗,自己現在吃軍糧,可他還是希望自己的弟弟能通過讀書走上與自己不同的一條道路。
根據地雖然很想追求普及教育,可孩童太多,資金與教師太少造成不可能讓所有孩子都進入學校。於是造成了教人懂幾個字不收費的夜校、補習班遍地開花,而真正全方位培養有用之材的正規學校並不是很多。當然,與清廷控制區比起來那是有供根據地大小首腦吹噓資本的。
進入學校就等於保障了孩子的前途,不讀書只能當農民或者進入工廠當雇工,這讓家長們削尖了腦袋想讓自己的孩子進入學校,學校少生源多造成的後果就是讀書成了少數人才能享受的好處,錢多的可以讀好學校,錢少的你就是進了好學校最後也只能出來到其他地方去讀,至於沒有錢的那就只能在村公所或者是祠堂裡接受掃盲了。
人生來就平等,只要你的智力達到某種程度,你就應該接受相應的教育。根據地兩大巨頭的觀點雖然並不為政府上下所有首首腦腦都接受,可這種說法卻如同春天成熟的蒲公英,隨風飄散到根據地角角落落,弄了個人盡皆知。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同樣的,既然根據地說是人民自己的政府,而且他也真的說話算話,為人民做了些事情,那麼這自古未有的全民接受同樣教育就應該貫徹下來,不管你有錢沒錢。可現實情況並非如此,一個個學校明著都說自己收費低廉,貼錢讓大家讀書,可你真要進了學校,明文規定低廉的學費之外還有高額的住宿費(在培養獨立能力、集體意識幌子下你也不能不在學校住宿,學校大門每天二十四小時是關閉著的,要是在外面租房子總不成翻牆上課。)、搭伙費、生活用品費、統一制服費(與西方接軌學生穿著均為一色黑色西服,價格自然不斐了。)教材翻譯費、課桌使用費……雜七雜八名目繁多的各種費用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接受良好教育成了少數有錢人才能享受的權利,這自然讓一些頭腦反應快,可口袋裡並沒多少錢的人大為不滿,於是報紙痛斥者有之,上訪政府者有之,街頭鬧事者有之,上吊跳河者皆有之,焦頭爛額的根據地教育部吃力不討好不說,還成了過街老鼠,人皆喊打的對象。
投入學校資金不足是明擺著的事情,開辦的一家家學校又想同工礦商業一樣,在出新一批學生的同時還能給自己帶來財富,工廠生產產品賺取利潤,商店賣出商品賺取利潤,而學生就是學校的產品,不從學生身上賺錢又到什麼地方去賺?教育部明知這些事情也沒什麼太好辦法改變現狀,只能一個檢查接一個檢查,想方設法讓學校少賺一點。可要讓學校將吞進去的肉吐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每當教育部下去檢查,學會了哭窮的學校就一個勁抱怨自己資金緊張,收上來的金錢還不夠給老師付工資,要是少收一分錢學校就要關門了。
學校陽奉陰違,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狡猾的如同狐狸讓教育部輕易抓不到小辮子,加之胳膊肘不能朝外拐,再怎麼說學校也是要開下去的,真的逼急了,學校關門也非教育部所願見到的事。而社會對教育的質疑也一浪高過一浪。迫於社會壓力,教育部只能在文字上玩弄一些小花招,在讓學校象徵性退一些錢的同時,還連番在報紙上發表一些有利自己的觀點,理由很多,一種說法為學校教師管理人員也是人,他們也需要過日子,總不能讓人家餓死吧?加之採辦翻譯教學教材都需要大量金錢,學校收費無可厚非,而辦學經費應該由從教育中得到好處的人來承擔,既是教育費用應該來自百姓自身。一種是讓所謂經濟學家出來說為培養一名學生,政府每年需要投入多少資金,而現在從一名學生身上收的各種費用加起來還不到應該投入資金的零頭,收這麼一點錢自然是象徵意義的,不光應該收,而且應該再多收一些。一種說法為現在學校數量奇缺,而應該讀書的學子又奇多,供求之間差距太大,如學校多學子少,這費用自然就降了下來。一種說法是偌大中國除了根據地有這些學校,而且政府每學期都貼大量資金到學校去,這樣的好事清廷控制區還沒有呢,那裡的學子想掏錢讀書都不可得,意思就是你們已經很幸福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一片質疑浪潮中,教育部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反而很容易激起公憤。福州罷工事件過去後,人們發現團結起來對政府示威會引起最高上層高度重視(當然,人民軍隊的槍口是不會對準人民的。),而最高層的重視帶來的好處就是那些民憤極大的問題能夠快速得到解決。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聰明人孜孜不倦學習前人的經驗,蠢漢用睡覺和吵架消磨時間。中國人都是聰明人,自然很懂得如何學習前人經驗。於是工潮過去沒多少日子,要讀書、要有受教育的權利、反對學校成為吸血鬼的學潮就在幾個大城市相繼展開。根據地政府陷入前方打仗,後方動盪這種被動局面,
徐震離開馬尾前不久,學潮剛剛平息,為了平息學潮,教育部上自部長,下到普通辦事人員足足撤了三十餘名,同時政府宣佈對學校收費進行控制,各學校在沒有經過批准情況下不得多收一分錢。壓低學費的同時,參議院還與工商會進行溝通,想方設法另他們出錢資助學校。在政府出資,學生交納學費基礎上,又增加了工商會所出的教育贊助,政府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願意出資的工商會得到了優先從學校招收結業學生的權力,同時教育部還允許私人開辦學校,招收學生,在教材必須採納經過教育部批准的教材下,私人學校還是很自由的,學費自定,招生自招,學多少時間由學校自己決定學歷在經過統一考試後教育部承認。而公立學校在學費低廉的同時,對學生要求就多許多了,學生必須考試成績好,要在規定時間內通過教育部考試,不然只有回家一途。
作為海軍上校,與其他人比起來徐震供養弟弟讀書還是綽綽有餘的,不管時公立還是私立。讓徐震心煩的是自己的弟弟有些不學好。作為貧困農家出來的孩子,自己的弟弟破天荒有了條件讀書,可他卻熱中參加什麼學潮,帶頭起來鬧事。徐震認為鬧什麼學潮就是反對根據地,而反對根據地就是反對解放軍,反對解放軍就是楊首長的敵人,同樣,也就是自己的敵人,作為軍人,徐震的頭腦中這個世界很簡單,大家要麼是朋友,要麼就是敵人,沒有什麼第三者存在。弟弟的所作所為自然讓當哥哥的徐震無法忍受了,要不是自己親兄弟,同時上級嚴禁軍隊任何人員參合到學生與政府糾葛中去,徐震真的想將弟弟連同那些鬧事的統統抓起來,先送上戰場再說。讓他們在槍林彈雨中先體會一下自己能有安寧的學習環境,同時政府還負擔了很大一部分學習費用是多麼不容易。
徐震不滿,他的弟弟對哥哥敵視學潮同樣不滿,軍艦是哥哥的武器,而學潮就是學生用來維護自身利益的武器,大家都是為了追求一個公平合理社會,還有什麼好多說的?兩兄弟為此就差打架了。而作為鄭和艦的政委,張志輝在解決艦上人員思想問題同時,還得在徐震和他弟弟之間當一把和事佬,苦口婆心地勸說倆人不要太過激了。
作為和事佬的張志輝,他也有自己的難處,徐震是弟弟在學校參加學潮,而張志輝他是自己的小妹也參加了學潮,就張志輝在私下裡統計,學潮中起帶頭作用的好像大多數都是軍人家庭子弟。而且這些人思想尤其偏激,也許是年齡太小的緣故,他們追求的不是什麼公平合理的社會,而是極端民主,絕對公平,追求最大限度的滿足自己自身權利。張志輝就想不明白,怎麼昨天他們還在為能否填飽肚子而發愁,今天大家就知道那麼多新鮮名詞了?任何事情都有個度,要是事情走了極端那還可能是好事情嗎?張志輝自己也是參加了解放軍後才瞭解到什麼民主、自由,什麼天賦人權,大家生來平等,那些小孩只是在學校讀了幾天書就滿嘴跑新鮮名詞,有些詞語讓搞政治工作的張志輝聽的也一愣一愣的,不能不感慨自己在這方面實在是太落伍了。
離開了大陸,徐震和張志輝算是遠離了國內各種是非,現在一切都顯得那麼簡單,他們的事情只是單純地騷擾、破壞敵人運輸線,國內的那些事情算是與他們無關了,可這時候身在大洋,他們卻又想起了家鄉的親人,不知道他們現在日子過的怎樣了?
「艦長!載著謝阿大的舢板回來了!」桅桿上的了望兵高聲大喊起來。徐震和張志輝一振,將思緒從紛亂的思念中抽了出來望向前方,瓢潑大雨還在繼續下著,海面上一條小舢板正被水兵用力劃了回來,透過雨幕,倆人可以看到舢板前面站著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