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是團長?各位,這不是提議,而是命令。這裡我說了算,既然不許罵粗話,那麼從現在開始,全團從本團長到新兵,任何人也不許說髒話,違者禁閉或者處分。」
簡陋整潔的指揮部裡,徐永晉端坐在正對門口的座位上,扳著臉,冷冷地從團部那些軍官臉上掃過去。在徐永晉說過這些話後,指揮部裡一時陷入可怕的沉寂,誰也沒有發言,可誰都能看出來,在座的對團長的這項命令並不以為然。
口出髒話是不文明行為,這是毫無疑問的。只是軍隊和地方相比,有他的特殊性。男性佔了絕對多數的軍營裡,說幾句髒話實在再正常不過的了,要是部下表現不佳,當上級的劈頭蓋臉怒罵幾句,順便帶幾個髒字出來,說的沒往心裡去,下面聽的也不會認為有什麼問題。如果軟綿綿說幾句「這不好」「你不該這樣」,部隊非草雞了不可。
和徐永晉在來的路上猜測一樣,團裡面的軍官對上級派這麼年輕的中校,擔任傘兵團團長一職,抱有很強烈的牴觸情緒,或者說,他們對徐永晉的能力是十分懷疑的。馬上就要參加戰鬥——將一支耗費了不少金錢堆砌起來的軍隊,用作閱兵儀仗隊使用顯然太浪費納稅人的錢。——而團長卻沒有足夠的威望,徐永晉不敢想像這樣的團隊會有什麼戰鬥力可言。
現在徐永晉的身份是團長,而不是普通戰士,按照徐永晉以前當戰士時的經驗,升為班長、代理排長時,要是手下有人敢於蔑視你的權威,你只有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明白誰才是主事之人。現在他就要給這些桀驁不馴的傢伙好好上堂課,讓他們明白誰才是這個團的團長。
要樹立自己權威,就要拿人開刀,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這個道理。團裡面這些軍官一個個比鬼還精靈,他們心裡是不服氣的,但表面文章一個比一個做的周全,徐永晉很想抓幾個官職不高也不低軍官的小辮子,可兩天轉下來,那些人一個個話是不說的——都是聰明人,知道說的越多,錯的越多——你叫他怎麼幹,他就怎麼做,也沒誰明目張膽的磨洋工,就是看他徐永晉的眼神不對。這當然不能成為小辮子,要是為了這個整一批人,不說上級是否認同,團裡那些軍官人人都有手槍,搞不好哪天背後有人打他的黑槍,那就再糟糕不過了。
威信是從一點一滴樹起。徐永晉以前被上級罵了不知多少次,有罵的正確的,也有純屬雞蛋裡挑骨頭的,總之,只要上級覺得該罵,他徐永晉耳根子就要遭殃。上級罵他,回過頭來他也罵那些手下,大家都是如此,既然習慣了,這也沒什麼不正常。今天徐永晉召集團部軍官開會,想要樹立威信的他,就從別人習以為常後,視而不見的粗話抓起。
果然,在徐永晉「建議」傘兵團從團長到新兵,要好好學習五講四美三熱愛,做文明標兵,樹全新形象,那些小瞧了他的團部軍官們把他當成了做機關的秀才——大家都知道他和洪葵元的關係,洪上將的副官,典型的任人唯親,*關係才跑到傘兵團擔任團長,還是極為年輕的中校團長,除了耍耍筆桿子,其它本事自然有限——做機關的嘛!又怎麼可能瞭解基層真實情況?一切自然是想當然,從禁止部隊說粗話這點來看,這個團長還嫩著呢!
小瞧了新任團長能力的軍官們,以為團長軟弱可欺,紛紛就事論事強調禁止粗口是多麼荒謬,也是多麼不具有可操作性,等團部軍官說的差不多了,徐永晉冷哼一聲打斷他們的發言,這時候這些軍官才發現團長剛才一直黑著臉沒有說話呢!
徐永晉冷笑道:「笑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你們以為這個小白臉屁事沒有,不過是跟在首長後面搖兩下尾巴,就混上團長寶座。」
團政治部主任鍾濤中校面上帶著職業的笑容,湊頭過去,沖徐永晉平和地說道:「徐團長,這說的啥子話,你這多心了嗦,弟兄們哪個會這樣想?」
徐永晉嘴角抽動一下,沒理鍾濤的茬,繼續說道:「你們以為自己為了這支部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團長榮升了,要提拔新任團長,不是從外面調個師長過來,也該從你們中間選一個,現在上級居然任命一個沒本事的馬屁精來當團長,你們自然不服氣。」
「沒得這事情……」
徐永晉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在坐的軍官猛地挺直了身軀,鍾濤後面的話全給嚥了回去。
「我告訴你們!戰爭爆發後,你們在後面訓練,老子就在美索不達米亞,不是坐指揮所,是在戰壕裡向鼻毛都能看見的敵人射擊,和土耳其、德國鬼子拼刺刀!屍山血海老子見的多了,黃泉路也走了他幾趟!經驗?和鬼子面對面,你們誰也沒老子多!」
徐永晉輕蔑地看著團部軍官,就好像看著一群乳臭未乾的小子,雖然這些軍官大多數做他哥哥是不成問題的。他有足夠的資本嘲弄這些軍官,尤其在那些人以為他是*拍馬屁上來時,這種資本就更雄厚了。
「別以為從軍校出來,混了兩天就當上副官,對部隊,尤其是基層就一無所知。老子是從新兵一步一個腳印,*戰功才爬到軍士位置,有資格進入軍校,要說那些戰士,我比你們更熟悉,你們還想告訴我戰士想什麼,哼哼……」
徐永晉突然發飆震住了在坐的各位軍官,當過士兵的徐永晉很熟悉部隊裡特有的粗口,為了體現自己身上的丘八氣,東北的、河南的、四川的、廣東的,各地不同的髒話如江河氾濫從徐永晉口中蹦了出來,那些軍官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們團長嘴皮子以飛快的速度一張一合,祖國語言中豐富多彩的藝術性詞語就這麼跳了出來,那速度,就好像一挺重機槍正在開火,就殺傷力來說,拿重機槍來比較,並沒有高看了機槍的威力。
徐永晉不斷變換的詞彙給這些軍官上了一節中國地方語言課,這些語言都是上不得檯面的,自然也是辭典裡不會收錄的,只是軍人們身在軍營這個大家庭,戰士們來自五湖四海,什麼方言罵人話沒聽過?只有最上層的軍部,才會為了形象與風度,在這方面統一為國罵。
徐永晉變換無窮的詞語,很明白告訴這些自以為自己是天之嬌子——他們也真的是天之嬌子——的傘兵軍官們,他徐永晉不是*拍馬屁才升了上來,而是從基層一步步走了上來。這和軍官原來對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位團長一上任,只是各個連隊跑跑,只帶了耳朵沒開口,大家還以為他是啞巴呢!哪知道這麼能說……
「剛才還說不許罵髒話,現在自己不還照犯不誤?」有人低著腦袋,在下面小聲嘀咕。
說話人聲音雖小,全場只有徐永晉一個人在說,他攙和進來,別人未必聽到,正在滔滔不絕的徐永晉卻在第一時間將那人說的話聽了進去。
「不錯,我是建議並且希望不許罵髒話,可你們這些……我該如何形容你們?仁慈的老爺們不是還持保留意見?既然還沒形成命令,本團長在這裡說兩句你就聽不下去了?!」徐永晉臉上掛著譏諷的笑容,看著垂下頭的軍官:「這裡我是團長,而不是你們中任何一人,各位如果忘性不大的話,應該知道一個團,應該由誰負責。你要不滿意,可以在事後向上級告我的狀,也可以在私下腹誹一二,可別給我聽到。在這裡,不成!……我看,現在可以對我剛才的提議進行表決了吧?我還是很民主的,懂得尊重大多數人意見。」
會議散後,徐永晉謝絕了政治部主任和他探討下什麼是真正的民主集中制的請求,一個人走到外面跑道上。
什麼民主集中制?徐永晉以為自己剛才很完美地貫徹了這個思想。自己提出意見,然後大家商議,這叫民主,在大家討論後,由自己決定,這叫集中,把這些糅合到一塊,自然就是民主集中制了。理解的很深刻,不是嗎?
徐永晉想想自己以前軍旅生涯中見過的那些首長,從司令員到下面最基層的班長,哪個不是如此實施民主集中制?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要說有什麼地方出格,那也就痛斥這些軍官算吧。
摘下軍帽,徐永晉找了塊略微乾淨點的草坪坐了下去。前兩天下的那場雨差點讓傘兵團變成陸戰隊,幾架運輸機被狂風吹的拿了大頂,洪水從山谷裡洶湧而出,沿著跑道浩浩蕩蕩奔騰向海,那些牽引車、飛機零件什麼的,沿著洪水流過之處,散了好幾公里,昨天雨停後,和洪水抗爭了一整天的士兵,費了老鼻子工夫,好不容易把這些東西收拾回來。當然不可能是全部,有些小東西老天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還有些大件物品,在不斷的撞擊中,連廢物利用的價值也不存在了。
草坪上還有積水,表面看上去,乾乾淨淨,坐下去沒幾分鐘,屁股就感受到潮氣入侵。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從天空向跑道飛了過來,盤旋著要落地,跑道上出現了拿著火把的戰士,高聲叫喊著追著那些小鳥跑去,受驚的鳥群扑打著翅膀,離開了跑道,在不遠的地方如同盼望丈夫歸家的怨婦,久久不肯離開。
沿著跑道兩邊,整齊地排列著四十架塗了草綠色的大鵬式運輸機。這當然不是傘兵團全部的運輸機,這裡只駐紮了團部和傘兵第一營,其他兩個營駐紮在別的機場,那邊還有六十架運輸機。百多架大鵬式運輸機,這是高度發達的中國科研與工業的結晶,能發明這種龐然大物已經很了不起了,至於在短短的時間內製造出了一百多架,中國的工業能力更是讓人感歎不已。當然,塗裝難看了點。也不知道是誰選了這麼種顏色,不管從什麼角度看,都顯得很醜陋。
一架飛機停在跑道上,發動機已經轉動,發出突突的聲音,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沿著打開的艙門正在爬進去。等士兵全部進去了,那架飛機緩緩滑向起飛線,在起飛線停下來,沒多久,駕駛室裡的飛行員接到指揮車上允許起飛的指示,轟隆隆聲中,那架龐然大物在跑道上向著跑道盡頭滑行,接著越來越快,機首抬了起來,整架飛機轟鳴著離開了跑道,向著天空飛去。
飛機經過徐永晉身邊時,氣浪讓徐永晉眼睛不由得瞇了起來,感覺頭髮根根向後飄去。等飛機飛過了,徐永晉坐直了身子,出神地看著正在爬升的飛機。漸漸地,徐永晉臉有些拉了下來,嘴角向一邊撇了過去,無聲地苦笑起來。
傘兵團的前身是極為輝煌的,傘兵團的運載工具也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至於一天內到達幾百公里外去作戰,這種傳說中孫猴子才能辦到的事,對傘兵團來說,卻是很正常的。精銳中的精銳,王牌中的王牌,這是傅副司令對傘兵團的評價,而徐永晉在到這個團的路上,也是這樣理解的。
可是到了傘兵團,他才發覺一切都不是這麼回事兒。部隊訓練是很重要的,就訓練強度來說,傘兵團的強度是任何一個兵種都趕不上的。要是光說訓練,稱呼傘兵團為精銳,為王牌,這並不過分。但是光有嚴格的訓練還不夠,還要有武器,看看傘兵團的裝備,那只能用寒酸來形容。
傘兵團擁有三個營,每個營有三個連,標準的三三制。作為最基層的傘兵班,步兵班滿編為十六人,而傘兵班只有步兵班的一半:八個人。步兵班全面裝備半自動步槍、衝鋒鎗、狙擊步槍,傘兵班自動武器很多,八個人中,班長裝備一隻卡賓槍,副班長裝備一隻衝鋒鎗,至於戰士,人手一把大肚匣子手槍……說他們是傘兵班,倒不如說他們是手槍班更合適些。
陸軍將機槍下放到排,連裡就設小炮班,在傘兵團裡,傘兵排才裝備了一桿狙擊步槍,至於六零迫擊炮班,這是裝備在傘兵營裡的,一個營就兩門六零炮,至於傘兵連,只裝備了一挺海軍研製的輕機槍——這倒也能看出傘兵團真的是軍之嬌子,不光有陸軍武器,連海軍武器,只要合適也是毫不客氣用了再說。
如此裝備,和步兵團相比,傘兵團的火力弱的不是一點兩點,而是實在太弱了。徐永晉相信,讓這支裝備了大量手槍的傘兵團,進攻一個步兵營,步兵營擁有的機槍火炮就能讓傘兵們頭也抬不起來。更不用說裝甲部隊,那些戰車不是六零炮這種小口徑火炮能對付的,傘兵遭遇裝甲部隊,結局只能是一場災難。火力不足,作為戰士,越是英勇的行為只能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
剛到傘兵團的時候,徐永晉看到自己手下裝備,還以為他統率的是一支剛剛徵召起來,還是赤手空拳的預備役部隊,等知道他的部下就裝備這種武器,徐永晉出離的憤怒了,他以為這些都是傘兵團主管後勤的是「狗娘養的傢伙」,把用來裝備戰士們的武器都貪污了,只是因為新來乍到,他才沒有就這個問題當場發作。
回去後,大致瞭解下有關傘兵團情況,徐永晉不由對自己當時沒有發作感到萬幸不已:徐永晉在軍校期間參加過跳傘訓練,當時不過是為了讓他們掌握一門技術,不光跳傘,還要學習萬米游泳,這並非要把他們培養成陸海空三棲英才,只是讓他們略微瞭解些,不至於對這些一竅不通而已。當時跳傘不過是為了訓練,大家並沒攜帶什麼武器,如果說有武器的話,也就一把用來割繩索的傘兵刀,除此以外別無他物。只是跳了那麼兩三次傘的徐永晉,光知道剛跳出飛機時,人的心臟都要跳出來,等傘打開後,這顆心才算放下,至於其他的他並不瞭解,他還以為降落傘能把戰車也投擲下來。而現在給他看的文件卻表明降落傘不是什麼都能保障安全落地的,為了安全,那些較重的武器不能由傘兵攜帶落下來,於是手槍就成了傘兵的標準裝備。至於機槍、六零炮,這要由降落傘攜帶單獨落下來,天上一個一個跳,落到地上天曉得相距多少遠。如果給傘兵配備步兵一樣的重武器,他們就不用作戰了,寶貴的時間用來搜索武器都不夠!
按照以前的經驗,傘兵主要承擔特種作戰,一般不會和強敵面對面硬碰,如此,裝備輕武器已經足夠了。何況重裝備一般體積都大,中國雖然國力超強,但製造出來的運輸機和部隊需要來比,並不算太多。攜帶太多重武器,那些重武器將佔據太多運輸機上寶貴的空間,如是,攜帶的傘兵就不會太多。於是在人和裝備之間,只能尋找一個平衡點,到最後,一個傘兵團,擁有的重武器還不如一個步兵營多——本來傘兵團人數上也趕不上主力步兵營。
和陸軍各團隊相比,傘兵團的裝備實在太寒酸了些。讓徐永晉感到心中沒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的這支傘兵團應該用在什麼地方。
衝到第一線是不現實的,這是傘兵團,不是步兵團,讓傘兵團執行陸地進攻,本身就是一種失敗。降到敵後去嗎?這是肯定的,問題是,敵後的概念是什麼?敵後十公里?還是一百公里?這可沒人告訴他,他不知道,團部那些參與傘兵團組建與訓練的軍官同樣不知道。一個傘兵班,從一架飛機跳下來,等落地後,最遠的兩個人能相距幾公里。一個傘兵排呢?落下來相距最遠的估計就有十多公里了。十公里是什麼概念?正常速度走路,十公里可是要走三小時的,這還要走快些,要是縮頭縮腦,時刻提防著周圍出現敵人,那速度就更慢了。
一個排還好說,在敵後傘降一個連,光把人糾集起來,那時間夠讓當首長的頭髮白他一半了。而傘兵團現在只進行過連級規模傘降訓練,這還在國內進行的,在西西里島,排級傘降訓練都沒進行,又談什麼連級?
組建傘兵團當然不是為了大而全,好看才組建他。既然組建這種編制,那就是要以團為單位,進行作戰。現在營級訓練都沒進行,真要傘兵團全體出動,徐永晉心中沒底。他曾經隱約提出過在這裡進行一次營級規模實戰演習,可那些參謀卻馬上大搖其頭否定了徐永晉的設想—:按照那些參謀測算——一般來說,這些參謀算術水平還不錯——運輸機單機跟進,傘降一個傘兵營,那是可以把人從西西里島一直空投到羅馬去。這話自然有些危言聳聽,不過羅馬投不到,墨西拿還是很有可能的。要是這樣就不是實戰演習,而是投入一場毫無準備的戰爭了。
在傘兵方面,徐永晉實在沒有什麼發言權。不懂裝懂,意味著無謂犧牲,這個徐永晉還是懂得的。他需要自己在傘兵團的絕對權威,但不希望因為這種權威,讓戰士們無謂送死,當過步兵的徐永晉很明白戰士們把這種軍官稱呼為什麼。
大鵬式運輸機從頭頂再次飛過,陰霾的天空下盛開了一朵朵潔白的花朵,那些白色花朵在空中晃蕩著向下飄落。徐永晉瞇縫著眼,大致估計下高度,傘兵們大致從六百米高度跳下,要是換算成空軍慣用術語,傘兵們是從兩千英尺高度跳落。從徐永晉這兩天觀察,這種高度跳下的傘兵,從離開飛機,到再次集合在一起,沒有十多分鐘是不用指望的。
摸了摸胸前的銀色喜鵲徽章,這是101傘兵團的團標,喜鵲,在中國代表著報喜的意思,給101傘兵團喜鵲標誌,那自然是期待傘兵團能取得勝利了。如果失敗呢?「要是失敗,喜鵲就要變烏鴉了。」徐永晉在看到喜鵲徽章時,第一反應就是這樣。
要是沒有什麼危險,從天而降的感覺真的不錯。在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傘兵團擔任團長後,徐永晉頭腦中出現的第一個畫面就是夏天在廣州地界的跳傘,那時他剛在傘塔上進行過五次訓練,頭一次飛到將近五百米的高度——按照飛行員說法,是一千五百英尺——讓教官從艙門裡一腳踹出去,徐永晉還以為自己會跟塊石頭一樣,給地面砸一個坑。如果不是強風讓他張不開嘴,他當時會把教官祖宗八代問候個遍,現在想想,開傘前,他是嚇暈了頭,完全記不起來當時具體想了些什麼,或許什麼也沒想,就那麼如同石頭一樣落下去,一直到自己被什麼東西猛地拽了一把,急速撲面而來的大地劇烈晃動一下,猛地定格——肯定還在移動,但但是感覺就是自己和大地維持一段固定的距離,不再*攏——自己才清醒過來。
當時的感覺真的無以言表,這個世界上能乘坐飛機的有幾人?雖然飛機顛簸的比軍艦厲害多了,巨大的噪音讓人不堪忍受,但是你在天上,高高在上,在所有人頭頂,這中待遇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享受到的。乘坐飛機的沒幾個,從天上跳下來的就更少了。而徐永晉就是其中之一,這讓他十分自豪。那種感覺就算落地崴了腳,也沒有阻止他渴望第二次跳傘,當然,第一次不光崴了腳,還因為沒有及時將繩索割斷,他被降落傘拖著,一瘸一拐以最快速度身不由己跑了十多米,當時差點把他累死。等把繩索割斷,徐永晉還懷疑,自己怎麼能在稻田里跑這麼遠。
跳傘是極為刺激的,但跳傘也是相當危險的。軍校組織的幾次跳傘,事先傘具檢查了好幾回,跳傘的天氣選了又選,風大了是肯定不能跳的,陰天也不成,高度是絕對安全的,哪怕主傘沒打開,還讓你有足夠時間打開輔助傘……
到了傘兵團,一切都不一樣了。這裡一切要向實戰*攏,傘具還是要細心檢查,不過那麼多傘兵,聽說在國內訓練時,已經發生過降落傘未打開,摔死傘兵的事情,至於跳傘天氣,老天可不看到敵人猖獗,一定給你露出笑臉。所以只要風還沒大到要死人的地步,天空也沒有雷雨天,這就算適合訓練天氣。從兩千英尺跳下來,安全係數是高,不過飛的越高,傘兵在空中滯留時間也就越長。而傘兵強調的就是突然性,那麼長時間在上面晃悠,空中又沒法開火,不給可能遭遇的敵人當靶子打?於是跳傘的高度也是越低越好,而高度低了,萬一主傘沒打開,連祈禱上帝和菩薩一起保佑,那也是沒什麼效果了。
不過戰爭本身就具有太大的危險性,傘降部隊只是將這已經很大的危險,再推向更高層次,讓那些膽小鬼望而卻步。人總是害怕死亡的,作為老兵,徐永晉在瞭解到傘兵要在什麼條件下,使用何種武器作戰後,出於本能,他也心顫了那麼幾下。
「都是好小伙子!」
徐永晉心中暗讚正在乘御幾朵白色花朵的傘兵。他的傘兵團裝備是差了些,不過這些傘兵個個都不是平凡之輩。他們在陸地可以很熟練的駕駛汽車、戰車,到了海中他們又能操縱帆船、汽艇,不少傘兵擁有飛行執照,人人能夠使用通信器材,至於擺弄火炮,這就更不在話下了。而且這些器材不光是本國的,還有友軍甚至敵對國家的。隔著跑道對面操場上,現在停放著幾輛機動車輛,如汽車、戰車,而這些機動車輛的國籍有中國的,也有英國、法國、德國的。他們不屬於傘兵標準裝備,只是拿來供傘兵進行訓練用。
到團裡時間不長,要說精通業務,那還是遠遠談不到的,徐永晉現在不過是大致瞭解一些。傘兵作戰與一般陸軍作戰不同,步兵作戰有前後方之分,會得到炮兵支援,運氣好,還有戰車與空軍配合。傘兵呢?傘兵要到敵後去,可以說,一開始就陷入敵人重圍中,要進行世界上最複雜的軍事行動。戰車是談不上了,遠程火炮也幫不了傘兵什麼忙,至於空軍,因為距離的關係,空軍也不可能給予太多支援,一切只能*傘兵自己。什麼都能擺佈的傘兵卻只能使用手槍、衝鋒鎗、手榴彈和優勢敵人作戰,這對軍官指揮能力要求極高,可徐永晉偏偏又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真要上了戰場,空投到敵後的傘兵很可能各自為戰,軍官在戰場上未必能派的上什麼用場。兩種互相矛盾的念頭在徐永晉心中不斷衝突著,這讓他心如懸旌。
空中傳來一陣低吟的嗡嗡聲,如果大鵬式運輸機發動機是蜜蜂叫,現在這飛機的聲音最多只能算蚊子在哼哼,如果沒注意,就把飛機發動機轉動聲忽略過去了。
徐永晉側頭看著南邊天空,一個小黑點在他眼中越來越清晰,漸漸變大,那是一架上單翼小型飛機,伸展開的修長機翼,看起來就像一隻展翅海鷗。很快,飛機在草坪跑道上降落,滑跑距離很短,從徐永晉方向看去,也就滑了十幾米就停了下來。
這裡經常有各種輕型飛機起降,徐永晉已經失去了剛看到大批飛機起起降降的興奮勁,現在他有些見怪不怪,相反,卻覺得頻繁的起降影響了傘兵團正常訓練,可機場是空軍的,傘兵團無權要求空軍不使用這個機場。要想改變現狀,要麼傘兵團轉入空軍系統——陸軍是肯定不會同意的——要麼傘兵團撤離這個機場。只是天下機場都歸空軍管,想要完全避開空軍,這根本不可能。
春天匆匆溜走,快進入夏天,西西里島的雨季即將結束,漫長的晴天即將到來,在太陽還沒有把人烤成黑碳前,雨後的西西里島讓人心曠神怡,不過這種日子即將過去,徐永晉知道,伴隨著晴朗的季節,對傘兵團而言,鐵與火的日子即將到來。
「團長,您在這裡?」
徐永晉將軍帽戴了回去,整了整衣服,轉身看著來人:「什麼事情?」
站在徐永晉身後的是傘兵團參謀長。徐永晉想起來他叫唐龍,是個比較年輕的少校。作為團三號首長,參謀長一般享受正營級待遇,在團長調到其他部隊擔任副師長後,唐龍還以為自己能從三號首長進一步成為二號首長,要是這樣,上面的一號首長發生什麼意外,他自然順理成章要成為一團之長,可沒想到團長前腳剛走,徐永晉後腳就「空降「下來,唐龍的幻想沒兩天就破滅了,前幾天徐永晉看著這個唐龍,總覺得他對自己有些冷眼旁觀的味道,看他現在誠惶誠恐樣,徐永晉相信自己剛才那頓怒罵起了效果,讓這些眼睛長到頭頂去的傢伙搞清楚這裡誰才是老大。
唐龍臉色還是冷若冰霜,可說話的語氣卻很是恭敬:「剛剛在前面觀測的飛機在我們這裡降落,把最新前線動態發送回總部去。」
「怎麼,前面發生什麼重大變化了?」
徐永晉很快把握到唐龍來意,這裡偵察機整天來來回回,需要通報到上面去的各種各樣情報,那紙張堆積起來,一天能把人的小腿淹沒,要是來個情報就向他這個團長匯報一次,他徐永晉乾脆什麼事情也不用做,只要蹲在指揮部翻閱文件就是。現在他還沒回指揮部,參謀長就找上門來,這份情報一定非同小可。
唐龍點了點頭,雙手貼著褲縫,徐永晉很滿意參謀長在自己面前標準的軍人站像。
「空中偵察,內布羅迪山區發現大股德軍。」
「德國人?」
「可以確定是德國人,他們正在構築陣地,從空中看,陣地很完整,也很堅固。」
「知道嗎?在對面,不是西西里島,而是意大利本土,德國人正在等著我們……或許巴勒莫和墨西拿就有德國人等著我們。」
秦烈風當時在路口對徐永晉說的話,突然從他腦海中竄了出來。看來秦烈風直覺不錯,那些德國人真的在西西里島出現了,內布羅迪山區,正在墨西拿與巴勒莫之間,不管攻下了墨西拿還是巴勒莫,想去另外一個城市,必然要經過內布羅迪山區,現在看,遠征軍主力距離巴勒莫最近,而在墨西拿那邊受到阻力很大,離墨西拿還遠著呢!要在意大利登陸,又必須佔領墨西拿——法羅角與意大利半島的聖喬瓦尼,直線距離只有四公里,按照某些人所說,就是游也可以游到意大利。
「走,回去……把地圖拿出來。」
剛進指揮部,徐永晉意外地發現指揮部裡聚滿了團部軍官。
想想也難怪,徐永晉在跑道邊享受清新的空氣,參謀長找他需要一段時間,至於其他軍官,相信他們都在第一時間聽到德國人出現在西西里島的消息——要知道,情報裡說那些德國人還在巴爾幹半島和日本人玩捉迷藏呢!——中國軍隊的威風早在五十年前就打了出來,至於現在,戰爭打了這麼些年,強悍的德軍讓世界上所有國家軍人為之欽佩不已。大家都知道德軍打仗很厲害,比他們在拿破侖時代的那些祖先們厲害多了,也比普法戰爭時期的普魯士軍隊還要強,普法戰爭期間,普魯士可沒有滅了法國回頭再把俄國打得朝不保夕,而現在的德軍卻做到了這一點。雖然沒有人承認,不能否認,遠征軍最忌憚的只有德國人,得知西西里島出現了德國人的身影,任何人都要緊張起來。
徐永晉朝轉過身面朝自己要致敬的軍官揮了揮手,隨口道:「各位坐,用不著客氣了。參謀長,地圖。」很快,大張西西里島地圖攤在桌子上,徐永晉俯下身看了眼,皺了皺眉頭:「撤換,地中海地圖,有最新部隊部署的。」
一直板著臉的唐龍,臉色難得的微微紅了下,也不吭聲,轉身尋作戰參謀要地中海地圖。
徐永晉皺著眉頭仔細看著桌子上鋪開的地圖,伸出手,馬上旁邊有人給他遞上紅藍鉛筆,唐龍報出一串地名,徐永晉在內布羅迪山區找出這些地名,將他們用藍色鉛筆連接起來,接著又用紅鉛筆在地圖上距離這些內布羅迪山最近的遠征軍部隊與藍鉛筆劃過地方連接起來。
當然不是簡單的連接,每一條紅鉛筆劃過之處,都是按照原定計劃,遠征軍欲攻擊的路線。很明顯,原本在西西里島上抵抗極為微弱的意大利人已經撤離第一線,現在遠征軍即將面對的將是德國人。
徐永晉拋下鉛筆,抱著雙臂目光在西西里島與巴爾幹半島來回掃動,沒多久,目光又轉移到和西西里島隔海向望的意大利,手指順著卡拉布裡亞,不斷向北延伸,越向北,徐永晉的眉頭越皺的厲害。
「從這裡出發,我們運輸機最遠能到什麼地方?」
唐龍在意大利半島*近南邊的地方劃了個圈:「多爾切多梅山,如果考慮飛機在目標區需要一定滯留時間,那麼只能到……過了博泰多納托山,在克拉蒂河上空。」
徐永晉頭也沒抬嘀咕道:「很近,不是嗎?」
「在內布羅迪山區,我們傘兵不可能投入作戰。只有拿下墨西拿,進攻意大利本土時,才是我們用武之時。」
「是呀是呀,向前多飛一米,大家好到地中海洗澡了。這裡真不是傘兵作戰好地方。」
「或許投入小股傘兵,對敵人薄弱環節進行打擊,幫陸軍控制敵後道路,那還是可能的。」
徐永晉斷然搖頭:「如果這樣就沒必要成立傘兵團。傘兵團的宗旨應該是集中,而不是分散。」
集中使用兵力,這是陸軍的基本作戰原則,徐永晉很明白——不管是戰場上親身經歷,還是課堂裡老師講課——分散乃是兵家大忌。面對傘兵,他很自然用步兵觀念套進去。
「看到沒有?從意大利南端到德國,需要走多少路!佔領了西西里島,就算要去羅馬,也有我們走的了,而意大利地形卻又是個倒靴子。狹長的地形,敵人可以梯次抵抗,而我們只能爬行……要是按照常規,天曉得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戰爭!我們自己的傷亡倒是必然極為慘重。」徐永晉說著不斷搖著頭。
如果向北進攻,一路上只有偶爾有幾個個人英雄主義,絕大多數都是沒有堅強戰鬥意志的意大利軍隊,地形再不利,不過是供中國軍方增添吹牛資本。順利通過意大利是必然無疑的。但如果敵人是德國軍隊,一切都不一樣了,這樣的地形將成為中國人的絞肉機,想想也讓人膽寒。
政治部主任對徐永晉說的這種推進同樣擔憂不以,但他對徐永晉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行為,更是看不過眼,學著其他人樣子,鍾中校趴在地圖上,作勢用手指頭比劃了兩下,才充滿自信地抬起頭看著徐永晉:「這就是為什麼要把我們傘兵團調到這裡來的原因。總部早就估計到我們在意大利可能出現的困難,不然也不會把我們雕過來,萬一前線部隊進攻不順,就要讓我們捅捅頑敵的馬蜂窩。」
指揮部裡所有軍事幹部同時露出不以為然表情。鍾濤雖說是傘兵團二號首長,可他是政治幹部,就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已經體現出鍾濤在軍事方面素養和那些軍事主官是沒法比的。想想看,馬蜂窩是那麼好捅的嗎?從意大利半島南端推進到北端,路程超過一千公里,沿途主要是亞平寧山脈,過了意大利,面前又是東西走向的阿爾卑斯山脈,這可都是利於防守不利於進攻的地方,天曉得遠征軍要遇到多少次麻煩!稍微有點不對,就動用傘兵,一次或許可以,可次數多了,老貓總有燒須的時候,到時候大家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別人鑒於鍾濤政治部主任的身份,不好對他說的那些發表看法,徐永晉不同,他是一團之長,按照他的想法,這個團一切都該他說了算。現在有人發表外行話,徐永晉剛好藉機可以表現下自己比此人更高明些。
徐永晉搖頭微笑道:「鍾主任,你有沒有賭博過?」
「團長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去做那種違法事情!」
徐永晉一臉恍然道:「主任你疑心太重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也難怪,如果賭博過,你就不會說剛才那些話了。」
鍾濤臉色陰沉下來:「我剛才那些話和賭博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難道鍾主任沒聽說過戰爭就是最大的賭博嗎?」徐永晉不再看鍾濤,指著地圖問道:「從斯帕蒂文托角到阿爾卑斯山有多少路?鍾主任您可以估計下沿途要遭遇敵人幾道封鎖線,每道封鎖線縱深多少,突破這些封鎖線,進入德國境內需要走多少時間。」
一串問題問得鍾濤張口結舌,回答不上來。
唐龍在旁邊替鍾濤解圍,略微心算下,說道:「按照每天推進三十公里計算,需要一年時間。」
「三十公里?……這是旅遊還是戰爭?炮火下,部隊一天能推進五到十公里,這支部隊已經很厲害了!戰爭是賭博,大家彼此猜測對方心思,我們出動一次可以獲勝,兩次三次也能獲勝,如果每次前面不利,就要出動,難道敵人都是傻瓜?吃了無數虧不長記性,由得我們不斷重複?」
鍾濤啞口無言。很明顯,真要每天推進五到十公里,傘兵團不知要多少次空投到敵後作戰。就算敵人真的是傻瓜,每次作戰總是要死人的,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傘兵團失去戰鬥力。如果再糟糕一些,不知什麼時候,恐怕傘兵團就要不存在了。
徐永晉不再理會旁邊不吭聲的鍾濤,他的腦海中,現在一個勁重複著傘兵空降,尋找著總部可能運用傘兵團的地點,看看在什麼地方空降,能給其他部隊以最強有力的支援。以西西里島為基地,按照大鵬式運輸機最大作戰半徑,徐永晉劃了半天,發覺除了能對佔領意大利半島南端登陸場起點作用,對很快解決戰爭,傘兵團不會有太大作為。
這和徐永晉想要成為英雄的潛意識是不相容的。他覺得最好第一次空投自己的傘兵團,就投到德國本土,給主攻部隊打開門戶,可看了半天,這實在是癡人說夢,除非……
徐永晉的眼睛死死盯住西西里島西北方島嶼。用誰也沒聽到的聲音,喃喃道:「難道是科西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