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校同志,請問您找誰?」
在檢查了來人的軍官證明後,裝甲團唐華參謀長將證明還給了來人。
「你們秦團長在嗎?我在哨兵那裡聽說你們團長在這裡,順路過來拜訪一下他。」
「團長正在視察戰車維修,請您稍候,我馬上派人去找團長。」
「什麼人找我?」穿著作訓服,秦烈風戴著副沾滿油污的手套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看見來人,秦團長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腳下加快了步伐走了過來:「徐副官,你不是在羅得島,怎麼跑這來了?」
來人正是和秦烈風相處了幾個月的徐永晉,倆人在洪葵元上將那裡相處過一段時間,雖然只有短短幾個月,但幾個月的時間,已經能讓倆人成為很要好的朋友。
秦烈風走到徐永晉面前,摘下手套,伸出手想要和徐永晉握手,卻見自己手上滿是油膩,只是訕訕笑笑,將手又收了回去。「好你個徐永晉,不在首長那裡好好待著,跑這裡做什麼!」
「怎麼,就許你跑到裝甲團當團長,難道我就不能離開首長,出來鍛煉鍛煉?」
「我還以為首長有什麼事情,讓你下基層視察來了。」秦烈風咧著嘴笑了沒兩下,反應過來,狐疑地問道:「怎麼,你也離開首長了?」
「是啊,很不幸,我讓首長趕了出來。」嘴裡說不幸,徐永晉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不幸」表情,倒是一副喜從天降,笑逐顏開。
「你個混帳傢伙!虧首長對你那麼好,你還要離開首長!」
「得了吧,難道首長就對你不好了?怎麼那幾天我總瞅著你在首長面前晃悠,要求調到野戰部隊去!和你比起來我可有良心多了,要不是首長叫我滾蛋,我才不願意離開首長呢。」徐永晉翕動鼻孔,開口詢問:「有什麼好吃的?本來打算到部隊再吃,半道上聽說你們團在這裡,我這不惦記老朋友,跑了過來,再回部隊開飯可就太晚了。」
「感情跑我這裡打秋風來了?」秦烈風作勢不滿,卻回頭沖跟在自己後面的戰士叫道:「警衛員!跟炊事班說一聲,中午添副碗筷!」
「首長安排你在哪裡高就?」
「就在附近,101團,以前的團長升為副師長,派我過去學習學習。」
「101?」秦烈風看看徐永晉肩章,和秦烈風離開洪葵元時一樣,還是兩槓兩星:「我們這裡那個唯一的傘兵團?首長把這支精銳部隊交給你指揮?」
徐永晉還沒說話,秦烈風撇撇嘴:「這下人家可要說了。『現在怎麼啦?難道上校都死絕了嗎?中校也能當團長了!』。」
「大哥莫笑二哥,你不也是中校團長,我怎麼沒聽別人對你這個中校當團長表示什麼懷疑。」徐永晉回了一句。
秦烈風搖了搖頭,一邊穿過布簾走進指揮部,一邊問徐永晉:「咖啡還是茶?在首長身邊那麼些日子,應該改變些習慣了吧?」
「茶,喝不慣咖啡。」
在美國留過學的洪葵元司令員,自從回到國內後就喜歡喝咖啡,而且他喝的咖啡裡面還不放糖,說是「原汁原味最好喝」,徐永晉嘗試過一次,那味道跟中藥沒什麼兩樣,而且還是良藥,特別苦口。只嘗試過一次,從此就算司令員諄諄教誨,他也發誓不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
秦烈風脫下作訓服,換上了軍便衣,接過勤務兵端上來的咖啡,喝了一口:「難怪司令員沒留你,這麼些日子,連咖啡也沒喝慣。」
「謝謝。」徐永晉接過遞過來的清茶,說道:「難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嗎?首長需要的是能辦事的,而不是飯桶。首長喜歡咖啡,我也要喝咖啡,首長能和大家閨秀、部下老婆開玩笑,我是不是也學著首長樣子開玩笑?」
「你小子……怎麼總喜歡頂嘴?」
徐永晉愕然,眼睛看著門簾,半晌後搖頭笑笑。
徐永晉並沒覺得自己在頂嘴,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在司令員身邊當副官的這些日子,以前不敢說的大實話,不知道說了多少,那些聽眾中有軍銜比自己小的,也有掛著將星的高級將領,不管是什麼人,誰都沒有說他喜歡頂嘴。也不管自己說什麼,那些人都會含笑聽著。給秦烈風發了句牢騷,徐永晉發現自己可能真的有些沒有顧及別人感受。以前當副官時,別人看在上將臉面上不會說什麼,現在自己獨當一面了,再這樣顯然容易和其他人搞僵關係。
「你怎麼找到我這來的?」
「半道上聽陪我去團部的集團軍作戰處參謀說的,他說裝甲團團部,就在岔路口拐過去不遠地方,團長是我的老相識。看看時間還早,我要不第一個過來拜訪你,還算有良心嗎?不過你的那些哨兵實在不怎麼樣啊。」徐永晉說最後一句話時,臉沉了下來。
「哨兵怎麼啦?你是中校,哨兵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毆打軍官吧?」
「還沒接近團部,從樹林裡就跳出一個端著槍的戰士。衝我大喊站住,說是要什麼通行證,在你這塊我哪有什麼通行證?結果這下好了,任憑我怎麼說,把證件、任命書都拿出來,哨兵只是翻翻就說『我相信您是首長,這些都是您身份的證明,但是首長,請出示您的通行證!沒有通行證我不能放您過去』。」
徐永晉學著哨兵當時的語氣說著,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這個認真的傢伙,連集團軍作戰處參謀做證明都沒用,反正就是不讓我過去。」
「最後你怎麼過來的?」秦烈風饒有興致問道。
「最後我問那個哨兵,問他附近有沒有電話,如果集團軍總部下達命令,我是否能進去,他說有,要是這樣可以放行。我馬上給夏司令打個電話,讓夏司令親口告訴你那哨兵,我看那個哨兵長這麼大還沒和司令員通過電話,你沒見他當時臉色變成什麼樣,一會兒紅了,一會兒又白了,連站那也是強支撐著自己。」
「是這樣。」秦烈風抿了口咖啡,望著外面若有所思。
「你怎麼啦?」徐永晉對秦烈風的反應有些不滿:「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你那個哨兵應該得到表揚,就算面對一名中校,他還是知道自己職責,兩槓兩星算什麼?就是兩顆星星,只要沒有通行證,照樣不能通過。這樣的戰士是好樣的!」
「是啊,戰士是好樣的。」秦烈風收回目光,看著徐永晉:「但是您呢?還有我們很會做人的夏司令,他多懂得如何與上面那些身邊人保持好關係啊。您是傅副司令推薦當上101團團長的吧?」
徐永晉端著茶杯愕然看著秦烈風,沒有說話。
從徐永晉表情上,秦烈風相信自己猜測的並沒有錯誤:「新上任的司令員連師長的名字都認不全,又怎麼知道哪個團有空位子,或者哪個團團長可以調換到其他師擔當副師長?只有傅副司令,他才明白這些。想想看,對普通戰士來說,團長已經很了不起了,大人物了!可一個集團軍又有多少個團?如果每個師長遇到點麻煩事情,都給司令員打電話,那司令員就別想幹其他事情了,更何況是團長?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永晉有些尷尬,羞紅著面頰,低頭看著指揮部的地面,好像地面上隱藏著一個天大秘密,必須要盡快將它研究透。
秦烈風歎了口氣站起來走到徐永晉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看看指揮部裡沒有其他人在,小聲誠懇地說道:「小徐,咱們都是司令員的人。以前大樹底下好乘涼,當個副官,就是稍為囂張點,別人也認為這是應該的。如果司令員還在現在這個位置上,就算我們下基層部隊擔當主官,稍微有些出格的事情,別人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能幫上忙的,伸手扶持一把又怎麼了?你也知道,現在司令員去了療養院,能不能出來都不清楚,這裡來了新的司令員,一切和以前都不一樣了。你怎麼能用老眼光看待新環境?傅副司令看在司令員面子上,給你安排個好位置,這不算什麼難事,可別人會怎麼看?一個個不瞪大了眼睛,想要看你笑話嘛!沒有事情他們還要雞蛋裡面挑幾根骨頭出來,你自己送上把柄給人家抓,那不顯得太愚蠢?」
徐永晉聽完秦烈風說的話,緩緩站起來,十分真誠向秦烈風行了個軍禮:「謝謝,這些日子來,我是有些太忘乎所以了。大哥你教訓的對,從現在起我會注意這些,我現在就回部隊。」
「怎麼,生做哥哥的氣了?」秦烈風拉下臉說道。
「不,我知道大哥剛才說那些話,都是因為對兄弟好,這才說的。換了不熟悉的,大哥哪有那份心思管人家閒事?按照命令,我是要去團裡和團裡面人處在一起。到你這裡來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既然明白這樣做不對,那就要馬上改正錯誤,決不是對大哥有什麼看法,做大哥的不要為這些猜疑兄弟。」
換了別人說「決不是對某某人有什麼看法」,一般來說就是對某某人有看法。秦烈風仔細觀察徐永晉的臉色,相信他說的全是真的,他心裡真的並沒有對自己產生其他想法,並且真的想要改正自己犯下的錯誤。這種錯誤要是換了其他人,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事情,但是作為徐永晉和秦烈風,他們身份很特殊,這種算不了什麼事情的事情,就變成問題很嚴重的事情了。
「即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為了看做哥哥的,還驚動了集團軍司令員,你就是現在走了,別人不一樣知道?算啦,吃了中飯再走不遲,我還想問問司令員最近怎麼樣呢。」
作為主力中的主力,裝甲團團部的中餐卻很簡單,甚至顯得有點糟糕。有白菜,有辣椒,有土豆,有豬肉,但白菜是脫水的,辣椒炒土豆絲辛辣無比,那種辣味,或許只有四川人和湖南人才能享受。部隊裡四川人和湖南人占的比例很大,軍官中同樣如此,徐永晉不是,他是潯陽人,他的愛好是吃長江裡的魚,或者鄱陽湖的特產藜蒿,決不是辣椒炒土豆。豬肉嗎?罐頭裡倒出來的午餐肉,吃一筷子還可以,多吃了你會對自己原來給豬肉下的定義產生懷疑。
這裡和司令員那邊的伙食相差實在太懸殊了,司令員餐桌上有肉質細嫩的大黃魚,有烤得金黃的脆皮乳豬,有鮮紅欲滴使人胃口大開的袖珍小番茄,有新鮮正宗的寧波羊尾筍,有供聚餐者增添氣氛的各種酒水,還有品種繁多的水果。
不管怎麼說,團部的伙食就算趕不上司令員那裡,和普通連隊比起來是好了很多的。離開連隊有一年多了,徐永晉甚至有些忘記了當時自己吃的是什麼東西,在他印象中,如果改善伙食,那一定是豬肉燉粉條,或者粉條燉豬肉,年輕的戰士自己改善一下伙食,那一定是悄悄偷雞摸狗了,而這是違反紀律的,只要查出來,一定軍法從事——這要看地方,在貧困山區偷當地老百姓一隻雞,那也是斷絕人家活路,犯下的罪行足以讓軍事法庭宣判你死刑。而在富饒地區,你就是偷一隻牛,也不過是不痛不癢的禁閉三天。海外戰區執法相對嚴一些,但在海外偷雞摸狗,一般並不會判處死刑,除非你的行為在當地造成了極為惡劣,並且很難挽回的影響。
徐永晉在參軍後,也曾經跟在其他老兵屁股後面偷偷摸摸「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第一次膽子很小,事後擔驚受怕好幾天,只要軍法官出現在連裡,他總以為那些軍法官是衝著自己來得,次數多了,他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讓他感到得意的是,在進入軍校學習前,他還從未被人抓住把柄過,就算「昭君」連長千方百計給他穿小鞋,也沒在這方面有什麼確鑿證據,好讓他大做文章。
當了幹部,和戰士在吃的方面差別體現出來了,尤其是給司令員當副官,不管到什麼地方去,總是好吃好喝的有多少上多少,那些好吃的東西讓徐永晉快要忘記自己以前在吃什麼東西。現在在裝甲團團部吃上一頓極為普通的午餐,以前在這方面的記憶又回到他腦海中。裝甲團,作為主力中的主力團團部,平常午餐吃這些東西,他就要去的傘兵團同樣是主力中的主力團,那裡的食物相信不會比裝甲團這裡好到哪裡去。
徐永晉放下筷子,垂下眼瞼,抽出紙張不動聲色地擦了擦嘴,眼角餘光打量著指揮部裡正在就餐的那些軍官。在秦烈風團長帶頭下,所有的軍官飛快動著筷子,大口吞嚥著食物。想想秦烈風離開司令員,到這裡才多少時間?徐永晉不由感慨,環境果然可以很快改變一個人!
秦烈風吃著飯菜,沒有把這裡來的客人冷落在一旁,見徐永晉放下筷子不再吃了,秦烈風用筷子點了點桌上的食物,正在咀嚼的嘴裡含糊說道:「吃好了?再吃一些吧。」
「不了。」徐永晉搖搖頭,謝絕了秦烈風的好意:「已經吃飽,用不著再吃。……秦團長,你們團參加了西西里登陸吧?」
「自然,不過我們不是第一批。」秦烈風一邊回答著問題,手上並沒有停止夾菜的動作。
「第一批登陸應該是海軍陸戰隊的事情,只有他們佔領登陸場,其他部隊才能進入戰場。」
「不錯,正是如此。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好了,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會告訴你。」
徐永晉托著下巴,看著正在就餐的秦烈風問道:「現在看起來,我們的對手是意大利人……」
秦烈風打斷徐永晉:「這倒不一定,戰爭打的那麼大,真正的對手只有條頓豬頭。」
「是的,我知道真正的對手是德國人,但這裡卻沒有。這裡是意大利,那些德國人或許會上來,但決不是現在。秦團長你的裝甲團應該和意大利人交過手,不知你對他們有什麼評價?」
現在所有人都在嘲笑意大利人,就好像戰爭爆發前,所有人都在說土耳其是「歐洲病夫」一樣,連遠征軍官兵形容打仗無能的美國人,也說他們是「我們這邊的意大利人」。可徐永晉在美索不達米亞的經歷卻告訴他,這種看法是極為錯誤的,就算土耳其是「歐洲病夫」,可他在戰場上給中國軍隊造成的麻煩也是相當大的,甚至有不少戰役讓中國軍人感到仗打的十分丟臉。現在裝甲團在西西里島,他要擔當主官的101傘兵團也在這裡,部隊到這裡不是來旅遊的,既然來了,終歸要使用他們,而他們的對手就是被人小瞧了的意大利人,徐永晉這時候對他即將面對的對手很感興趣。
「決不能輕視你的對手」,在軍校中,這句話教官說了無數回。
正在吃飯的軍官停下了筷子,視線全投在團長身上,要看看團長是怎麼說的。
「意大利人嗎?這該死的西西里島!」秦烈風端過旁邊放的咖啡,喝了一口,皺起了眉頭:「不錯,我的裝甲團是最先登陸的陸軍部隊中一員,但是你也看到從登陸場到這裡的地形,到處都是山地,或者換句話說,整個西西里島,到處是山地,到處是丘陵。狹窄的山間小道,哪怕一輛戰車調頭都很困難,讓整個團展開戰鬥隊形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們的戰場不在這裡,就西西里島而言,適合我們作戰的,只有埃特納火山東部的卡塔尼亞平原,至於意大利人是否配合我們,這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秦烈風聳了聳肩:「很遺憾,我們團到現在為止,除了訓練,還沒和意大利人交過手。」
「是這樣……」徐永晉沒有掩飾自己無法從朋友這裡得到他想知道東西的失望。
秦烈風臉上露出和祥的微笑,將咖啡放下來,看著徐永晉說道:「怎麼說呢?我可是比你早到這裡,自己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前些日子本來上級命令我們配合步兵對敵人發起攻擊,部隊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和參謀長到前面一看,那種地形!***,除非給戰車插上翅膀,讓它們飛過去,不然我就是三頭六臂,也沒法讓戰車配合步兵進攻,於是出擊也就泡了湯。出擊沒出擊成,不過實地觀看過步兵對敵人攻擊。」
「怎麼樣?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徐永晉有些急切問道。
秦烈風搖搖頭,將視線轉到坐在他旁邊的參謀長身上。唐華明白團長意思,代替他說道:「總體來看,意大利軍戰鬥力十分差勁,他們也就三分鐘熱情,前三分鐘,他們打的一個個都像是天神下凡,等時間一長,或者我們迂迴到側翼,那些意大利人跑的比兔子還快。在某些時間某些地點某些意大利部隊,他們抵抗還算比較頑強。團長和我觀摩過步兵176團對尼謝米北方九八高地攻擊,那場戰鬥可是上了報紙,徐團長不知看了沒有?」
徐永晉先是搖頭,接著又想起什麼,詢問道:「是不是以一個營兵力,付出很小代價,全殲不到一個師的守軍?」
唐華含笑點頭:「正是如此。」
「報紙上不是說這個營很厲害嗎?只花了一個小時,就殲滅了不到一個師擔任阻擊的敵軍。」
「你啊,你就沒發現這戰報有什麼問題嗎?」秦烈風開口責怪起來:「是啊,我們打了勝仗,消滅了敵人,可匯報是要實事求是的,『不到一個師』?什麼叫不到一個師?給人聽起來他們好像遭遇了多麼龐大敵人抵抗!在戰後我親自登上山頭,看了敵人遺棄在那裡的屍體,一共只有四十九具!老天保佑,四十九具屍體就算不到一個師?這頂多是連級部隊在上面防禦,可在176團上報的戰報上,卻成了他們和『不到一個師』敵人的英勇戰鬥!他們說的真得沒錯,寫戰報的是個聰明人,審閱戰報的卻是一群糊塗蟲。我現在在裝甲團,要是還在司令員身邊,非讓寫這種東西的傢伙去步兵班裡當列兵!」
「弄虛作假?」徐永晉苦笑著搖起了頭,這種戰報他看的實在太多了,美索不達米亞戰役時,他還在連裡當他的大頭兵,當時戰士最氣憤的就是報紙上沒有將戰場真實情況寫出來,好像那些坐在辦公桌前面的記者、編輯,生怕寫了真實情況,會挫傷戰士的士氣。可戰鬥是戰士們打的,戰爭進行得是否順利,他們比誰都清楚。那些戰報又怎麼可能蒙蔽的了他們?在美索不達米亞時,徐永晉他們可是把編輯與記者的祖宗十八代,家裡所有女性成員問候遍了。現在看,編輯和記者自然有問題,部隊本身也有很大責任。
秦烈風肯定地點頭:「是的,弄虛作假。上面喜歡打大殲滅戰,下面就有聰明人在文字上玩弄點小把戲。自己的損失是要如實上報的,這想隱藏也隱藏不了,部隊花了多少時間,前出到什麼地方,這也基本正確,在這方面說謊,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要被拆穿。只有在敵人規模上動手腳,那可是很難讓人一時拆穿的!」
唐華補充道:「作為中層軍官,原本不能就此發表什麼看法,但這真的很成問題。現在部隊裡不少單位養成很不好的習慣,他們總是喜歡誇大敵人,不是實事求是,而是為了證明自己盡力了,或者證明自己的成功,有意把敵人規模誇大,要讓別人以為他們面對的敵人是多麼可怕!是的,就是這樣,打了敗仗,那是因為敵人太強大,要是勝利呢?敵人出動分屬不同團隊兩個營,他們會說有兩個團敵人參加戰鬥,消滅敵人一個連,他們會說消滅了不足一個營。」
「參謀長,你就別跟鸚鵡一樣饒舌了。」秦烈風覺得唐華說的有些過火,大家都是自己人,這樣指責兄弟部隊,總歸不是什麼好事。當然他秦烈風同樣會發牢騷:「誰都知道誇大事實危害性極大,無法瞭解正確戰況,會誤導上級指揮思路的!可這樣的事情現在太多了,實在太多了。176團不是唯一的,軍隊裡面這種風氣很不好,可既然有人這樣做,並且從中得益,總是有些意志不夠堅定人去學習。想想看,同樣的戰鬥,取得同樣戰果,大家都消滅敵人一個連,你老實匯報,說是敵人在陣地上遺屍四十九具,而別人卻說他消滅了不到一個師的敵人!兩份報告,首長願意看到哪一份?別人是聰明人,你卻成了傻瓜,最後獲得提拔的是那個聰明人而不是你。」
秦烈風皺了皺眉頭,好像說這個話題很讓他不舒服。
徐永晉手指頭輕輕扣擊著桌子,不停消化著秦烈風和唐華說的這些話。他以前是士兵,這些事情與他沒什麼關係,從軍校出來後,他又跑到日軍中擔當顧問,他連日文都看不懂,日本人寫的戰報自然也不用他操心,現在自己成了團長,掌管一個團的命運,自己前途可全要看這個團在戰場上表現如何,和別人比起來表現如何,秦烈風和唐華說的,就成了徐永晉面臨的實實在在的問題。
徐永晉突然搖頭苦苦一笑:「我明白了,秦團長你是害怕我到傘兵團後,會跟人家學習,當那種弄虛作假的『聰明人』吧?放心,做兄弟的別的沒有,這裡,」徐永晉指了指自己心臟位置:「良心還是有一些的。這種事情我決不會幹,也決不允許我那些手下蒙蔽我,做人能否陞官發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自己良心!」
「我相信你。」秦烈風盯著徐永晉真誠的眼睛,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過很快他又嚴肅起來:「要知道,養成弄虛作假的習慣並不困難,但以後想要擺脫可就難了。你我都是司令員身邊出來的,不能給他老人家丟臉。」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這麼說起來,意大利軍並不算什麼強敵?」徐永晉不想再就丟臉還是不丟臉的問題探討下去,這他自己早有主意,將話題又引了回去。
「我剛才說了,就總體而言,我們現在面對的敵人,戰鬥意志並不算很強。但這裡畢竟是意大利,誕生過愷撒、龐培、奧古斯都、西庇阿、加裡波第的意大利。總是有那麼些人願意為了他們的國家,他們的民族,作為一名戰士戰死沙場,如喬吉奧中尉。不要忘了,這裡是意大利,不是中國,就算敵人再軟弱,也不能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喬吉奧中尉?這是什麼人?」
「我們的戰報不會刊登這種敵人的基層軍官的。作為一名軍人,我很欽佩這位中尉勇敢精神。他就是在九八高地阻擋我軍的意大利指揮官,在部隊全員戰死,自己也重傷被我們戰士包圍時,拒絕了我們勸降,沒有放下武器,而是用最後一顆子彈自殺了。」
就算是敵人,對這樣的敵人,徐永晉也不能不肅然起敬。這樣的場面他在美索不達米亞已經親眼看到過,在看了所謂的「歐洲病夫」是如何瘋狂向世界第一軍事強國,中國軍隊進攻後,他就不相信可以用旅遊征服一個國家。現在看來,意大利軍隊中也果然有這種人存在。
「真是讓人敬佩的戰士,是勇士,不是懦夫。應該好好安葬他,樹碑立傳就不必了,給個葬身之地還是需要的。」
「是啊,要是對手都是一推就倒的紙老虎,我們付出那麼大犧牲不顯得太荒謬嗎,這根本不可能。不過我還是希望如喬吉奧這種敵人少一些,望風而逃的再多一點。」
愉快地結束了在裝甲團裡和秦烈風團長一起進的中餐,看看時間不早,徐永晉向秦烈風團長告別,要去自己部隊。雖然秦烈風事情很忙,還是非要送他到裝甲團與101團之間的三岔路口,不然「我可不保證哨兵不會將沒有通行證的你攔下來」。
放晴沒多少時間,天空再次陰暗下來,站在山谷中,頭頂是低矮的灰色雲層,一陣山風過後,幾滴雨點斜斜滴落下來。
「這討厭的地中海氣候,什麼時候才能連續晴天?我現在整個人都要發霉了!」秦烈風團長看著一點一滴雨水從空中飄落,不由開口罵了句粗話。
徐永晉看著雨絲,在心裡十分認同秦團長說的話。在軍校中,作為必修科目,他曾經參加過傘降學習,對傘兵來說,他不算一竅不通,當然也不是精通傘兵作戰的專家。下雨天傘兵無法出動,這個他還是明白的。戰爭還在繼續,把傘兵團派到這裡,終歸是要使用的,或許用不了幾天,他們傘兵團就要投入戰鬥。作為從來沒在傘兵部隊待過一天的新任團長,要是不和戰士們一起到天空晃悠幾圈,心底總是有些發虛。
徐永晉在走馬上任前,傅副司令接見過他,並且對他進行過一番上崗培訓——誰都知道徐永晉以前最多只帶過幾十名步兵,帶上千人的大部隊,對他來說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要是不好好開導一二,任誰心裡都沒底。
按照傅副司令所言,傘兵團歷史並不悠久,這個團是美索不達米亞戰事爆發後才成立的,成立後,當這個團訓練好了,能拉上前線了,美索不達米亞戰事卻已經結束了。於是拉到海外的傘兵團一仗都沒打過。雖然還沒有在這次大戰中打過任何戰鬥,誰也不能小瞧傘兵團的能力。作為完整、獨立的傘兵團,他成立的歷史並不悠久,但真要追溯這個團的歷史,卻可以追溯到國內解放戰爭中赫赫有名的已故上將盧秋生指揮的突擊旅,更早是突擊隊。
在國內解放戰爭中,突擊旅打了不少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特種戰,那些戰例現在就在各國軍校教材裡寫著,只要你願意,你就能仔細拜讀。小部隊空降作戰是裡面的經典戰例,而現在,就是要將戰術性質的小部隊空降作戰,上升為戰役高度作戰。要想單獨進行一場只由傘兵參與的戰役,一個團當然少了點,但這個團是實驗性質部隊,他是給後來者開闢道路的。由此,可以認識到軍部對這個團的重視程度,不是很有能力者,一般不會調進這個團。而陸軍部隊軍官調進這個團,一般要降兩級使用,也就是說原來是營長的,去了傘兵團後只能當連長,原來是排長的,過去後只能當班長。要不是傘兵團團長要陞遷,也不會在戰役打響後換團長。像徐永晉這樣,以中校軍銜(副團級)擔任傘兵團團長職務,可見上級對他是多麼信任。
傅副司令很有信心徐永晉能在新的崗位上,做出傑出的貢獻,他也相信徐永晉有這個信心。當然,作為團長,而不是排長或者連長,在指揮藝術上要求是不一樣的。這需要徐永晉在新的部隊中虛心向那些傘兵團裡的老人學習,要信任他們,卻又不能完全依仗他們,這中間的分寸就需要徐永晉在新的崗位上好好琢磨了……
是的,是要向那些團裡的老人學習,不光要向他們學習,還要向同樣在主力團隊裡擔當團長的秦烈風學習指揮藝術,這也是為什麼知道裝甲團在這裡後,徐永晉會不去傘兵團,先到這裡看看秦烈風的原因,只是來了後沒從秦烈風的介紹裡汲取多少指揮經驗,倒是聽了不少的抱怨,有抱怨徐永晉太不謹慎小心的,也有抱怨軍隊中風氣不正。在司令員身邊當副官的日子裡,秦烈風可從來都沒有抱怨過。
到傘兵團後,那些明顯比自己年長的軍官——陸軍中二十出頭的團長可是鳳毛麟角,論資排輩一級一級升上去,就算戰爭年間,徐永晉的歲數也顯得太年輕了——是否會說點有用的?他們會不會在投入戰鬥後,有意冷眼看自己的笑話?要想不讓人小瞧了,就要盡快熟悉自己的部隊,這需要時間,也需要在近似實戰的環境中熟悉部隊,不然一切都是空談,可現在的天氣……
「知道嗎?在對面,不是西西里島,而是意大利本土,德國人正在等著我們,或許巴勒莫和墨西拿就有德國人等著我們。」
「你說什麼?」默默走著的徐永晉正在出神,耳朵裡突然飄進來秦烈風的聲音,不由站住了腳步,轉頭看著秦烈風。
秦烈風複述了一遍剛才說的話,眼睛直勾勾看著北方:「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些德國佬已經做好了準備,在那邊迎接我們大架光臨。可是你看看這地形,我的裝甲團如何才能展開?參謀長告訴我從地圖上看,等到了卡塔尼亞平原,那裡會有裝甲團施展本領的空間。地圖地圖……可是只有天才曉得那裡的地形是否真的適合裝甲團施展本領,或許你們傘兵團更適合這種地方作戰。」
「德國人在這邊?」
徐永晉對裝甲團還是傘兵團適合在西西里島作戰,並不感太大興趣,某種意義上講,他倒對秦烈風說的後面那段話有些沾沾自喜,特種部隊分出來的傘兵團可是全地形部隊,不管是山區還是平原,都有施展身手空間。但徐永晉對秦烈風說的德國人在這裡,卻不能不重視起來。
徐永晉在美索不達米亞和德國人真刀真槍較量過,作為全軍拳頭部隊,鐵血青年團是陸軍中戰鬥力數一數二的團隊了,可在德國人那邊,三十八團並沒有佔到什麼上風。如果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德國人是三十八團的手下敗將,但經歷過那場戰鬥的徐永晉,顯然對德軍戰鬥力有著和戰報不同的認識。
「直覺,完全是直覺。沒有任何情報顯示西西里島有德軍大部隊存在,但是,要知道我們的情報系統反應從來都是很遲鈍而且還常常不準確。」秦烈風聳聳肩膀,以極為肯定的語氣說道:「請相信我,德國人一定就在這裡,我感覺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