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您是徐同志吧?跟我來,您可不知自己運氣多麼好,首長點名要求見您呢!」
車廂交界處,徐永晉正在安慰傷心的小女孩,不知什麼時候,有人站在了他的身邊。一抬頭,只見倆個長相猥瑣的乘警,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搓著手正在自己背後。
徐永晉低下頭,看著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等下我來找你。」
初次見面的男人詢問名字,女孩臉一紅,低著頭玩弄裙皺,小聲說道:「陳春麗,耳東陳,春天不美麗。」
「春天不美麗?」徐永晉反應過來,不由一樂,只有喜愛成分,不帶一絲其他想法,用手指輕輕按了下女孩鼻尖,微笑道:「怎麼會不美麗呢?春天最美麗了,你是春天生的吧?」
女孩不出聲,羞紅了臉點了點頭,輕微的讓人很難看出來。
「春麗,你到我座位上先坐著,還有好幾站呢,目的地沒那麼早到,等我回來我再跟你說真實的戰爭好麼?等著我。」說完,徐永晉跟著倆名顯然等著有些不耐煩的乘警,離開車廂交界處。
「報告……首長,逢您指示,我們把徐同志請來了。」
徐永晉被倆個乘警帶到了舒適的軟臥車廂。剛進軟臥車廂,他就看到車廂狹小的走廊上,好像列車上所有的乘警都過來了,接受檢閱一般,扳起了臉,目不斜視腆著肚子從車廂這頭挨個排到車廂另外一頭,剛才跟著老人的那倆個年輕人,現在正跟哨兵一樣,挺直著身軀,一臉嚴肅站在一個包間門口。從站姿來看,那些乘警跟一群沒有接受過正規訓練,臨時拉出來的地痞流氓一個模樣,至於那倆名警衛員,一眼就能看出這倆人是真正的殺手。
「請進……你們倆個退下,只允許徐同志一人進去。」
想要跟進去的倆名乘警只能訕訕一笑,喏喏稱是退到走廊邊,學著其他人樣子,*邊站立。徐永晉感覺自己如在夢境,這樣的事情他從來都未想像過。倆名警衛員衝他和善地笑笑,徐永晉報以很是僵硬的乾笑,至於兩條腿,現在灌了鉛,縱然知道應該邁步進去,卻連抬也抬不起來了。
如此大的排場,讓久經沙場的徐永晉也不敢大聲呼吸,車廂裡氣氛讓人覺得十分壓抑,沉重的好像要把他徐永晉壓趴在車廂走廊上。裡面人的身份呼之欲出,可徐永晉卻不敢肯定,不光不敢肯定,他連想像也不敢想像,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一個警衛員看出徐永晉讓車廂裡的氣氛,壓的有些不能呼吸,更談不上主動進去,輕輕拍了拍徐永晉肩膀,和善地說道:「進去吧,不要讓首長久候。」
徐永晉嚥了下唾液,漲紅了臉,困難地點了點頭,吐出幾個字:「是,我知道了。」
說是這麼說,可他的腿還是邁不動。
包廂裡傳來老者和悅的說話聲:「是徐小哥來了麼?門沒鎖,請進來吧。」
徐永晉微閉上眼,努力平息一下激動的心情,等他睜開眼時,臉上紅潮開始漸漸消退。舉起手正了正軍帽,檢查一下風紀扣——脖子上能感覺到風紀扣沒有鬆開,他還是再次檢查一遍。彈了彈坐皺了的衣擺,至少看起來顯得筆挺些,做完這些事情後,徐永晉仰起頭深深清了下喉嚨,大聲說道:「報告,第十師十九旅三十八團第二營五連三排軍士長徐永晉奉命前來報到!」
「門沒關,請進吧。」
「是!」說完徐永晉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他一進去,警衛員就將房門關了起來。
包廂裡,老者戴了副老花眼鏡,正在看一些文件,徐永晉進來時,他剛將文件放下,轉過頭來看著站在門口的年輕軍士長。
徐永晉雙腿一併,昂首挺胸利索地行了個軍禮:「首長……」
老者擺了擺手,打斷了徐永晉後面那套拜見首長時的規範拜辭,指著對面的座位,笑著說道:「不用客氣了,過來坐吧。」
「按照軍事條令,參見首長時,部下必須保持站立姿勢。」
「軍事條令裡還有一切行動聽指揮,上級叫做什麼就必須做什麼。」
永晉不再廢話,走到老者對面,脫下軍帽,將軍帽托在臂彎,坐了下來。
老者翻了幾份文件,將文件收拾好,摘下老花眼鏡擱在一旁,打量了兩眼坐在對面的徐永晉。在老者目光下,徐永晉連大氣也不敢出,更不用提搶先開口說話了。
「剛才不好意思,談得正好,一些小傢伙卻打擾了我們,逼得我必須處理一下。現在這裡沒什麼人,我們還是繼續聊聊吧。」老者臉上表情有些歉意,好像沒有跟徐永晉深入交流,全是因為他的原因,而不是那些「小傢伙」仗勢欺人:「我知道,你是在海外浴血奮戰過的英雄……」
徐永晉連忙糾正道:「首長過獎了,部下只是參加了幾次戰役,打死了幾個敵人,自己僥倖沒死而已,談不上是什麼英雄。」
「年輕人謙虛點是好事情,現在懂得謙虛的可不多了,真是世風日下啊……不過年輕人,你要知道,謙虛過頭了,那就是虛偽,對一個想要讓自己品德高尚的人來說,虛偽同樣是大忌。」
徐永晉臉有些發紅,雖然他得到過一枚二級紅旗勳章,可他並不認為自己真的是英雄,為了表明自己並非虛偽,徐永晉老實辯解道:「首長,我真的認為自己並非英雄,雖然美索不達米亞戰事中,從開始到結束,我一直戰鬥在最前線。我以為,真正的英雄,應該是那些犧牲了的勇士,是他們用鮮血與生命,換得了其他戰友的生存。不管怎麼說,我現在還活著,而那些烈士們卻再也看不到這個美麗的世界了。和他們比起來,我又算什麼呢?英雄,這個稱呼我是承受不起的。」
「是啊,那些戰死在沙場的中國軍人,都是我們民族的英雄。我們生活在和平環境下的百姓,應該牢記自己能安居樂業,享受自由空氣,和戀人徘徊在花前月下,那是多少有名的、無名的英雄,用自己的血和生命換來的。那些為了民族自由,為了民族解放犧牲的烈士,永垂不朽,他們將永遠活在人民心中。」老人點了點頭,帶有點傷感地說道。
「首長,我毫不懷疑自己將永遠記住那些獻出了寶貴生命的烈士們。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可能也是遙遠的將來,只要一合眼,我的眼前就出現戰友們倒下身影。」
「沒錯,我到現在也還記得五十年前那些犧牲的烈士,你有這種感覺一點不奇怪。」
「但是,」徐永晉聲音有些急促起來,眼睛緊盯著老者,手指著包廂外面,將自己的疑問拋了出來:「看看國內這些不知道硝煙為何物的人民吧,他們根本沒有見過仗是怎麼打的,他們不知道在消滅敵人同時,我們中國軍人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無數的戰士,充滿對未來生活美好憧憬的年輕人,在這場戰爭中,倒在敵人槍口下。在子彈面前,生命是如此的脆弱。這些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還在安全的大後方,一個勁叫喊著『打倒土耳其、打倒奧匈帝國、打倒意大利、打倒德國,為了戰爭,把英國人幹掉也可以,我們只需要戰爭,哪怕跟全世界所有國家開戰都可以』……難道我們的犧牲,就是為了讓這些人在後方毫不負責說這些話嗎?他們怎麼不想想,那些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士,他們在後方的父母親人?大家都是中國人,難道只要自己不死,隨便其他人死多少,都無關緊要嗎?軍人保衛自己的國家不受侵略,為了捍衛國家主權、領土完整,打一場預防性戰爭也是完全正確的。但是,我們軍人打的戰爭,要是為了保障這些閒人有滿嘴胡說的權利,對這樣的戰爭,我實在失望透頂。」
老人坐在座位上,靜靜聽著徐永晉的抱怨,從頭到尾他連嘴唇都沒動一下,只是聽徐永晉將牢騷全部發洩出來。等徐永晉不說了,老人指著擺在對面的茶杯,和藹地說道:「小徐同志,先喝口茶吧。」
「謝謝,我還不渴。」
老人站了起來,背著雙手在包廂緩緩踱著步,徐永晉斜坐在座位上,目光隨著老人移動。
「是啊,一些愚人信口開河,傳到外國去是要笑掉別人大牙的,就算沒有傳到外國,讓那些浴血撕殺的戰士們聽到,恐怕很多人也會有跟你相似的困惑。」
「這些人不少,從軍營到地方,在國內,相似的言論,我聽得次數實在太多了!如果人民都抱了這種觀點,我懷疑我們打的這場戰爭,到底值不值得!」
「小徐同志,看問題不要那麼悲觀嘛。你還年輕,思考問題難免簡單化,情緒化。不錯,國內有些人考慮問題是不成熟,但這些不是主流,作為有著一千多年儒家思想熏陶的中華民族,骨子裡還是熱愛和平的民族,歷史上我們大話是說了不少,『敢犯大漢者,雖遠必誅』。可是事實上,中華民族什麼時候把戰爭強加在其他國家頭上了?哪一次不都是被逼無奈,不得不反擊?說到底,我們的民族,是一個防禦性意識很強的民族。別看現在我們軍隊是打出去了,蝦夷、菲律賓、美索不達米亞,可這些進攻屬於改善自己的防禦狀態,是攻勢防禦,說到底,還是防禦一種,不過是比以前積極多了。真正的蝗蟲一樣,想要將地球變成自己一家所有,那種思想只存在於西方列國,如英吉利,如法蘭西,如現在的德意志,不可能是我們中國。」
「那麼,為什麼國內還有那些人一個勁叫囂要跟全世界為敵?」
「這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當他真正整開眼看這個世界,並且從閉關鎖國中,解脫出來,融入這個世界,在思想上出現的暫時性波動。小徐同志你要知道,作為傾向保守的東方文明,與侵略成性的西方文明之間,存在巨大、不可調和的矛盾,我們安於現狀,而別人卻希望改變世界,衝突由此產生。這場戰爭,說到底是兩種文明的戰爭,是西風壓倒東風,還是東風壓倒西風的戰爭。在文明衝突下,當一個文明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竭力抗爭是毫不奇怪的,大家心裡都不清楚,可說的話,做的事,潛意識中,卻將自己真實觀點顯露出來。這也就是為什麼某些人寧願與整個世界為敵,也在所不惜了。」
徐永晉聽的一愣,面前的這位老者說的那些話,對徐永晉來說,好像太深奧了一點,並不是說徐永晉很愚笨,聽不明白老者說什麼,只是老人說的那些話,要想完全吃透,這需要徐永晉在離開後,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仔細揣摩一二。
「文明的衝突?」
「不錯,對西方來說,這場戰爭不過是爭奪殖民地霸權,是一場狗咬狗戰爭,對我們來說,這卻是一場有關文明的戰爭,如果我們不參與進來,不管是德國取得戰爭勝利,還是英國取得戰爭勝利,當他能獨立支配整個歐洲之日,即是東方的中華文明與西方的歐羅巴文明強烈衝撞之時,而文明之間衝撞,歷史證明,是血腥的,不可調和的,當歐洲人登上美洲時,熱誠迎接他們的印第安人現在還有多少?英國人登上澳洲,當地的土族更是在前些年剛被屠殺乾淨,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為了避免這種局面到來,對我們中華民族而言,最好的局面,就是維持歐洲分裂,在歐洲,不能讓德國取得主導權,同樣,也不能讓英國取得主導權。」
徐永晉老實地坦白道:「暫時不明白……不過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老人嘿嘿一笑:「這些道理並不複雜,只要小兄弟你看得多了,能用頭腦仔細想想,你也就明白了。現在比以前條件好多了,人們可以出去走動走動,清朝時期,你要會說兩句洋文,都可能當成邪教徒先斬後奏,或者斬了不奏也可以,又怎麼可能瞭解真實世界是怎麼樣的?」
「是,一定認真思考。」
老人繼續說道:「所謂文明的衝突,小徐同志既然在美索不達米亞打過仗,你應該知道當地伊斯蘭勢力吧?對伊斯蘭極端分子而言,基督教是邪教,我們又何嘗不是異教徒?當然,戰爭不光是文明的衝突,還有各國之間利益驅動。就拿美索不達米亞來說吧,按理說,我們中國不應該淌美索不達米亞那裡的渾水,可你知道嗎?在美索不達米亞地表下,埋藏著多少石油!汽車、飛機、軍艦,這些要想跑起來、飛起來,都需要石油,而我們中國是個貧油國,如果美索不達米亞掌握在對中國心懷不軌國家手裡,萬一爆發戰爭,他們將石油管道一卡,後果你知道是什麼?」
徐永晉很老實地搖了搖頭。
老人有些失望,但還是耐心解釋道:「想想看,現在的戰爭,戰車、飛機、軍艦、汽車,要想動起來,一天也離開不了石油,當敵國切斷我們石油供應,那麼,國內庫存消耗光後,我們的那些戰爭機器將會怎樣?沒有石油,再強大威猛的武器將成為一堆無法移動的廢鐵!只能是敵人的靶子。石油,未來的世界,誰掌握了石油,誰在世界上就有發言權,別國就不敢輕易對你開戰!把美索不達米亞人民從邪惡的土耳其人手裡解放出來嗎?讓被奴役民族獲得自由、民主嗎?這些固然重要,可跟偉大的中華民族不受別國干涉相比,這些就算不得什麼了,自身都難保,你又如何去解放人家?作為世界被奴役、被壓迫民族的希望,中國必須要強大,再強大,在這條道路上,付出一定的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這些我知道,不過首長,對某些民族而言,解放不解放並不重要,他們只要能生存,才不在乎什麼是自由,什麼是民主,用戰爭送這些東西給他們,人家未必敢興趣。」
「哦,你說的有道理,奴隸當久了,會有奴性存在。我剛才不是講了,除了文明的衝突,還有一個就是利益嗎?石油是國家利益的一種,除了這個國家利益,還有其他利益存在,譬如……家庭利益。小徐同志,不知您的父母都做什麼工作?」
首長關心自己家庭,徐永晉誠實地回答道:「父親在造船廠工作,母親打理家務。」
「是這樣啊……戰爭前,你父親工廠效益如何?戰爭爆發後呢?」
「戰前工廠開工不足,至於戰爭爆發,聽父親說,船廠接到大量定單,而且利潤奇高,是成本三到四倍,他們工人收入也大幅度提高了。」
「要是沒有戰爭呢?」
沒有戰爭,父親的造船廠自然不會取得這麼好效益,這個傻瓜都能明白。
「小徐同志,你這次回家探親,相信帶了眼睛,帶了腦子,到處走走,四處看看了吧?我不用說,你自己也能感覺出來,我們國家,我們人民,並沒有因為戰爭搞的國弱民窮,相反,大多數人的生活還提高了。我這裡有份文件,戰前全國各大企業,資本總利潤率為百分之九,自從我們中國參戰後,去年資本總利潤率達到了百分之二十一。這個是平均的,從各行業來看,國內紡織業、鋼鐵業利潤提高到百分之兩百到三百,造船業利潤率達到了百分之六百,工廠效益提高了,工人的生活水準自然也水漲船高。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希望戰爭一直打下去,甚至要擴大的原因。當然,戰爭是要死人的,對那些為了國家利益,為了百姓安居樂業,奉獻出自己寶貴生命的戰士,人民會永遠記住他們,而政府,也會想方設法解決烈士家屬實際問題。」
徐永晉點點頭,這一點他還是相信的,軍隊總是要盡最大可能把那些戰死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戰士從戰地上抬下去(為此,哪怕為了搶救下一名陣亡戰士遺體,需要付出三到五名戰士生命,軍隊也是在所不惜的),可能的話運送回國,就是條件不允許,如被炮彈炸的粉身碎骨,那麼軍隊也會收集能尋找到的殘骸,送回去。免得讓陣亡烈士當異國他鄉的孤魂野鬼(要是不這樣,很傷部隊士氣)。從迪迪墳墓就能看出,對陣亡戰士的墳墓,國內還是盡可能做的好一些,這些錢當然不要烈士家屬出,而是軍隊出了,徐永晉也瞭解到,迪迪的父母在兒子犧牲後,除了一筆撫恤金,每個月還能按時領到生活救濟金,那筆救濟金足以讓兩名老人平穩地安享晚年了。
徐永晉想了下,提出了問題:「首長,我這次回到老家,見到了我的高中班主任,她對這場戰爭是很不以為然的。我的老師跟我說:戰爭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毀滅生命,摧毀人類文明,戰爭能讓最富饒的地方變成世界上最荒蕪地方,每場戰爭都要死很多人,年輕人戰死沙場,婦孺老幼被餓死。犧牲的中國戰士都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憧憬,他們在家中是父母的好孩子,老師眼中的好學生,而我們的對手,沒有投入戰爭時,他們何嘗不是跟我們戰士一樣,對生活有著美好嚮往的年輕人?我的老師說我們是文明人,應該相信任何事情都可以通過談判解決,不能動不動就使用武力。……雖然我覺得老師說的很有問題,但是,卻不知道哪裡不對,不知首長能否解惑?」
老者一愣,背著手仰天輕輕長歎,低吟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啊……」
徐永晉默不作聲,他不明白,這位首長剛才還在說戰爭的好處,不知為何突然提出這首詩。這詩中學課本就有,學生們都學習過的,很明顯,陳陶這首《隴西行》對現在人來說,有著濃厚的反戰味道,作為一名首長,突然吟這首詩,那是大不尋常的,更何況這不是普通的首長,雖然他自己沒有說,可徐永晉卻已經猜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誰了。
老人一轉身,凝視著徐永晉說道:「你的老師想法沒錯,不錯,戰爭是要死人的,作為戰士來說,不管是我們的,還是敵人,大家都是普通人,都是父母的心肝肉。戰死沙場,實在是可惜了。但是,自從有了人類社會後,這個世界上也就有了戰爭!國與國之間,想要用談判解決所有爭端,這種想法是好的,但卻是極為幼稚的,牽扯到厲害關係,哪個國家又肯輕易讓步?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只要世界沒有大同,只要人類社會還有國家存在,戰爭,是永遠不會停歇的。作為人,我們可以詛咒戰爭,這該死的戰爭造成了太多人類悲劇,但是,作為一個民族,我們不能害怕戰爭!我們尤其不能害怕別人強加到我們頭上的戰爭!你越怕鬼,鬼就越容易找到你頭上,只有不害怕,敢於鬥爭,別人才害怕你,不敢輕易招惹你。一個國家好戰必亡,但忘戰也是必危的!」
「多謝首長教誨,我明白了。」
「明白了嗎?」老人看著徐永晉,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微微搖了搖頭:「不,你並沒有真正明白,這裡面的道理不是那麼容易懂的,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要理解什麼是戰爭,並非那麼容易的事情,這需要時間,需要閱歷,還需要敏銳的頭腦。不然只能人云皆雲,跟著別人思路去走,或者更有甚者,按照自己需要的斷章取義,以狹隘的角度來解讀戰爭,得出沒有用處,卻有巨大危害性的結論,如極端危險的納粹思想、軍國主義,到時候反而不好……我活了這麼大把歲數了,到現在也不敢說自己真正理解戰爭,比我理解更透徹的人是有的,可惜啊,可惜他比我先走一步了。」說完,老人很是傷感歎息一聲。
「還有比首長理解更透徹的?」猜出首長身份的徐永晉(首長自己沒說,他當然不敢輕易點破——部隊呆了這麼幾年,徐永晉明白上層首長都是有很多忌諱的,萬一觸犯了,下場絕對好不到哪裡去,徐永晉還想多活幾天,他可不想死個冤哉枉也),不相信這個社會還有比首長看問題更深刻的人存在,就他以為,這個世界上下五千年也不可能存在更睿智的人了。
老人看著徐永晉直樂:「傻小子,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個世界上,有大智慧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相信你已經猜出來我是誰了吧?」老人狡黠一笑。
徐永晉漲紅了臉站起來,稍微平定下有些激動的心情:「能跟國父談話,這是部下莫大榮幸。」
老人一愣,哈哈大笑:「好小子,原來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沒有否認,這就是承認自己的身份了。徐永晉低下頭,強壓下萬分興奮,盡量說的平和些:「不敢,部下愚魯,一直到剛才進來時才想清楚,您就是領導我們打倒了萬惡的滿清政權,打得西方列強灰頭土臉,帶領我們走向繁榮富強的國父。」
「什麼國父?這是那些混小子給我戴的高帽子,我可沒有帶領大家走向繁榮富強,現在的社會,那都是千百萬勞動者,用雙手創造出來的,就我一人,哪有那麼大本事?不錯,我就是楊滬生,小友你就叫我老楊好了。要是親切些,叫我老楊頭也成。」
「這可不敢,部下還是像以前那些老前輩一樣,稱呼您楊首長吧?」
「也成,稱呼這玩意並不重要,就連名字也不過是一個符號而已,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徐永晉在列車上偶遇的老者,就是帶領百萬大軍,推翻了滿清政權,創建共和國的楊滬生。
自從主動從領導崗位引退後,楊滬生帶領他的妻子,在警衛員保護下,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作為國家和軍隊前任領導人,雖然楊滬生不想大肆聲張,可他的地位實在太特殊了,新任領導人不能不考慮他的絕對安全,而楊滬生與軍隊、監察系統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不用說別的,光一個「楊首長來視察工作了(實際上是過來遊山玩水了)」,就能讓當地軍隊領導幸福個半死。為了表明楊滬生退得很徹底,地方政府那邊是萬萬不能聯繫的,清道什麼的這種封建官僚作風是嚴加禁止的(一清道,封鎖交通,那不是告訴百姓這裡有重要人物到來?等於給一些仇視領導人的遺老遺少製造暗殺機會),於是接待和護衛工作都成了軍隊事務。
楊滬生開始覺得這種退隱很有些自我放逐的味道,不過是為了起個帶頭作用,好讓沒有民主傳統的中國,真正擺脫過去那種國為一家之國,天下是一人天下,他才主動退下來。這種想法用來開導自己還不錯,可一個人,當你手裡掌握了絕對的權力,一下子將權力全部交出去,就是楊滬生,他也覺得實在有些可惜。以前在上面當領導時,他可以到文工團、醫院去檢查工作,順便看看那裡的漂亮小姑娘,三妻四妾是不可以的——一夫一妻制,這是楊滬生自己提出來,並且通過的法律,男女比例就那麼大,總不能讓少數男人把女人都霸佔了,其他男人喝西北風去——頭腦裡意淫一下還是可以的。就是開兩句無傷大雅的笑話,別人也不能說他這人有什麼作風問題。他是個大忙人,和妻子結婚後聚少離多,傳統的、賢惠的妻子在這方面也不會有太多埋怨。
退下來後可是乖乖不得了了。以前為了推翻滿清政權,楊滬生還懂得色字頭上一把刀,要刻意的壓制自己本能慾望,現在完全退了下來,原本想現在沒有負擔了,搞一些風流佳話出來,博得後人一樂,豈知道壞就壞在結婚後,為了博得妻子的芳心——為了讓何清萍真正的把心交給他楊滬生——他給自己的妻子灌輸了太多男女平等思想。於是原本傳統賢惠的妻子,居然變成了母老虎,把楊滬生當成了屬於她的私人財產,嚴厲禁止楊滬生在外面沾花惹草,傳出什麼風流佳話來,不然就要跟他楊滬生離婚!
很好面子的楊滬生自然不能讓女方把自己給「休」了,搶先休了自己妻子嗎?他又有些捨不得,加上老丈人讓自己砍了腦殼,讓楊滬生在妻子面前總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很對不起她的事情,於是馳騁疆場的楊滬生,在家裡成了氣管炎,退下來後,不管走到什麼地方,屁股後面總有妻子跟著,看著那些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他也只能感歎自己時運多厄,只有遠遠的偷偷欣賞份了。如此一來,對這種自我放逐,楊滬生自然更是有些沮喪,常常想自己幹嘛非要當個聖人,要是做個實在人豈不是很美?
妻子管得嚴了,開頭楊滬生還想過反抗,可是在妻子眼淚攻勢下,戰場上的長勝將軍成了情場上的失敗將軍——如此可知,戰場並非情場,戰場成功,情場也並非一定能得意起來——乖乖舉起雙手,繳械投降。時間一長,對那些年輕女性的慾望也就不再那麼強烈,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楊滬生去做呢!楊滬生人是退隱下來了,可他餘威還在,尤其在軍方,他的威望是任何人所無法達到的。穿的好像富商的楊滬生,很喜歡到普通老百姓那裡去,去聽取老百姓對新舊兩個社會的對比,聽百姓說新社會的好,訴舊社會的苦。創建了新中國的楊滬生,實在是人而不是聖人,他也不能擺脫喜歡聽好話的本性。
可這社會,又怎麼可能什麼事情都那麼完美?況且共和國剛剛建立,為了早日推翻滿清政權,新成立的共和國政府容留了大量舊政權官僚,而發展工業的緊迫感必然造成方針政策上的冒進,對農民權利的侵犯也就不在少數。各級議會中,勞苦大眾是有的,但數量不多——要想選上,選舉經費數量實在可觀,不然人家認都不認識你,又怎麼可能投你一票?普通人家裡可沒那個財力競選——大量的資本家、商人充斥議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信奉這種理念的人制訂出來的政策,自然不會偏向普通百姓,而是要向自己代表的階層*攏。
楊滬生聽到了不少讓他很得意的事情,同樣的,讓他感到萬分氣憤的事件那也是車載斗量的。
楊滬生是個熱心人,作為曾經的警察,他擁有一顆為人民服務的心,對於看不慣的事情,明顯侵犯弱勢群體權利的事件,他自然不能裝聾子、啞巴,他要大聲疾呼,他要努力改正。一方面,他要把這些事件通報到最上層去,另外一方面,他又把當地駐軍頭頭腦腦訓個狗血噴頭,認為他們蛻化變質了,不再是人民的貼心人,如何改進?既然發現不公平事情,軍隊要向當地政府施壓,要盡可能的扭轉這種製造矛盾做法。
幾起事件一處理,楊滬生突然發現,自己雖然退了下來,可說的話卻還很頂用,現在這位子對他而言實在不錯,只要看不慣的事情,他都能管。而不管是當屆的最高領導,還是地方普通基層官員,只要有人告訴他,「楊首長說了……」於是只有雷厲風行執行到底。而他又不用對自己的「建議」承擔責任,真要出了什麼大簍子,追究起責任來,楊滬生退都退了下來,他現在不過是普通共和國公民,又不是領導幹部,你說他能有什麼責任?原本心有不甘的楊滬生居然成了幕後太上皇,這種感覺實在很讓楊滬生意外,同時,又讓楊滬生覺得自己退下來,好處還是很多的。軍隊聽他的話,別人就是想翻天,那也折騰不起什麼波浪來。
對楊滬生這種做法,很有意見的人自然存在——「退都退下來了,還管個什麼事啊?沒的添亂!」有這種想法的大有人在,尤其是讓楊滬生惹的雞飛狗跳的那些地方官員,跟最上面的官員,更是如此埋怨。可楊滬生的威望擺在那裡,他要管,要說話,誰又能禁止他?公民有言論自由的權利,總不能退下來的楊滬生就失去了言論自由權利。看不慣楊滬生,想要讓楊滬生再也不說話,這樣人有,可事實證明,他們的行動都是徒勞的,軍方嚴密保護下,誰又能真正動得了楊滬生?
幸好,讓楊滬生不滿意的事情還不算太多,而楊滬生所到之處,不是窮山就是惡水(風景越好,那裡的環境也就越不適合人類居住),一般都是地廣人稀之處,幾次事件發生後,大家也掌握了一套對付的辦法,發展工業,侵犯農(山、漁)民利益,是不能在首長理解中的旅遊勝地進行的。而且楊滬生自以為很神秘的行程,也讓地方頭頭腦腦摸索出了規律,只要當地駐軍首腦突然消失,地方政府肯定要馬上給下面百姓打預防針——首長是得罪不起的,可首長不能在這裡住一輩子,亂說話的後果,等首長走了,自己想清楚。——楊滬生很滿意地看到,祖國山河是那麼美好,百姓安居樂業,所經之處,一派欣欣向榮景象。
沒有了事情需要煩惱,楊滬生帶著何清萍很是悠閒到處逛,前天在拉薩拜拜布達拉宮,和裡面的喇嘛探討一下宇宙存在,昨天跑東海釣魚島,把自己打扮成孤舟蓑笠翁(當然不可能獨釣寒江雪了),今天在漠北草原天蒼蒼野茫茫天做被子地當床,明天又趕到海南島,天之涯海之角,對著何清萍大表一番海枯石爛的愛情宣言。每幾年,他還沒晃悠夠呢,史秉譽有樣學樣,為了民主傳統,不再競選主席,跑來跟楊滬生會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