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時空—中華再起 第三部 風雲 第二十九章 拉塔基亞(二)
    章騫回過禮,手剛放下,又和上校伸出來的手握到了一起……站在旁邊的海軍上尉連忙將頭轉到另外一邊——兩個中年男人彷彿久別的曠夫怨婦擁抱在了一起,互相拍打著對方肩膀——上尉可不想當男人間純潔友誼的見證人。

    章騫放開上校,滿臉笑容:「老朋友,多久不見了?」

    「自你當了駐外武官,我們有五年沒見面了吧?」

    「是啊……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就過去了五年。想當年大家年輕氣盛,現在我們頭髮都開始白了。」章騫感慨地說道。

    歐陽鐔上下打量一番章騫,含笑道:「還好,你的肚子還沒有松垂下來,若不仔細看,也看不出眼角魚尾紋。晚上到酒吧,燈光昏暗下,那些淑女都會為能和您這樣帥小伙共度良宵感到高興的。」

    章騫放聲大笑,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忘懷一切笑過了,要知道,他的身份決定了並非什麼人都能跟他開玩笑。下級畏懼於他的將官身份,上級又要表現出自己威嚴來,同級?同級官僚只想著踩著你肩膀往上爬,就是說笑話,那也是口蜜腹劍之類,總要提防同僚給你下絆子,你又怎麼可能輕鬆笑出來?

    「吃過早點嗎?要不要在我這裡吃一點。」說著歐陽鐔轉身面朝站在旁邊的上尉:「林斌,叫廚房把早點送到小會客室去,多準備一份,就說我很榮幸邀請到我們尊敬的司令閣下在我們軍艦上用早點。」

    「榮幸?老弟你太高抬我了。我倒以認識你這位上將侄子感到榮幸才是。」

    光線透過深綠色絨布燈罩柔和地灑在檯面上,王林斌將象牙筷子、銀餐具擺放在雪白的桌布上,還未吃早餐的章騫一看那些吃的就食慾大開:白面饅頭,冒著熱氣的皮蛋粥,散發誘人香味的小籠包子,還有用來開胃的醬瓜、搾菜、鹹鴨蛋、西紅柿(這顯然不是時令蔬菜,而阿拉伯這裡也不種植西紅柿,只可能是從國內運輸過來)、泡椒、高麗泡菜、寧波羊尾筍(楊滬生、史秉譽的最愛,因這倆人關係,寧波羊尾筍成了全國名菜,當然,假冒產品比真的還多,依歐陽鐔伯父官位,這裡自然不會有假貨)、南京鹽水鴨。除了食物,還有綠茶與紅茶——留學英國的海軍軍官更喜歡喝紅茶——當然是最高檔的。一個果盆中擺放著蘋果、鴨梨、橘子、菠蘿,現在這季節這些都還沒有上市,或者早已經下市,作為少將,章騫招待客人不過是易於保存的蘋果鴨梨,而這裡卻還有橘子、菠蘿,這實在讓章騫大出意外。

    優雅地吃過早點,王林斌彎著腰給相對而坐的倆人遞上產於古巴的雪茄——最好的雪茄,價格不菲,西部農民幹一年賺的錢還買不了一根——抽出火柴劃著後幫倆人點燃,很快,小會客室裡煙霧繚繞,瀰漫著一股濃郁的雪茄煙味。

    「老夥計,你那位妻子還好嗎?」章騫吐出一個煙圈,微*著椅背,盯著歐陽鐔。

    「還好……」歐陽鐔隨口敷衍一句,將煙灰彈了彈,眉頭微微一皺:「怎麼說呢?你也知道,海軍中老公、老婆鬧離婚的不少。實不相瞞,我和我家那婆娘關係也算不得太好……娘的,我們整天在艦上,腳不著地,一年中和自家婆娘在一起時間連一個月也沒有,家裡有什麼事情根本管不到,婆娘要是沒意見,那才有鬼了。我還好,老婆不過獅吼兩聲,寫信發發牢騷,威脅恐嚇一番,我所知好幾個艦長因為老婆紅杏出牆,氣得要斃了那些姦夫淫婦。」

    「可以理解,軍人在前面為國出生入死,後面卻總有一群宵小之徒擾亂軍心,對這些破壞軍婚的,上面應該嚴加懲處!」

    「壞就壞在,敢於破壞軍婚的,在當地總有一定勢力。你想想,一個毫無依托無賴之徒,他可能勾引軍官老婆嗎?這些傢伙要是敢幹這種事情,一槍斃了別人也只會叫好,可那些有背景的……縣官不如現管,我們就是以軍隊名義要求嚴查,地方給你來個陽奉陰違你也沒辦法。」歐陽鐔苦笑著搖了搖頭,章騫發現,歐陽鐔苦笑時,他的額頭上出現了幾條皺紋。

    作為海軍將領,歐陽鐔說的這些章騫自然深有體會。不過連海軍參謀長、中國艦隊總司令歐陽騏的侄子對這問題都只能搖頭,章騫他老頭子雖然曾經擔當過共和國第一任外交部長,可老爺子英年早逝,很早就到地下找以前的同僚喝酒去了,章騫空掛了高幹子弟名聲,想要解決這問題,也非他能力所能辦到的。

    「得了,甭說這些事情了。你在柏林擔當過海軍武官,戰爭爆發前你就到了那邊,一直到我們參戰前不久才調了回來,想必在那邊幹得很來勁,易北演習,這可真是瘋狂與細緻絕妙的結合啊。能旁觀德國海軍如何戲弄獅子一樣的英國海軍,一定十分過癮。知道白嗣閿嗎?」

    章騫點了點頭。

    歐陽鐔繼續:「這小子現在當黃島艦艦長啦,戰爭爆發時,他在英國擔任海軍武官,回來後白嗣閿常常在聚會上談論英國海軍是如何無能,佔盡優勢,卻讓德國佬玩了個調虎離山,不過耍個花槍,最後大洋艦隊沒有消滅不說,還讓德國快速艦隊突破重重封鎖,穿越英吉利海峽抵達法國港口,大白天穿越英吉利海峽!這簡直是給那些自吹海軍天下第一的英國佬臉上狠狠一巴掌。」

    章騫聽著歐陽鐔以尖刻的語調表示對英國佬的不屑,再撇撇嘴,彷彿自己所說英國佬都是些吹牛大王——大白天讓德國人突破海峽南下,這讓自詡海軍天下無敵的英國人成了全世界人笑話,哪怕英國陸軍全部被殲,也沒有比這事更讓英國人感到遭遇奇恥大辱。

    章騫收斂起一直保持的輕鬆,眨眨眼睛:「英國人是天生的水手,這一點也沒錯,根本就不是什麼自吹。德國艦隊之所以能突破海峽,原因很多,英國人不相信德國人膽敢闖英吉利海峽,為了法國艦隊、地中海安全,事先將大艦隊第四戰列艦隊,海峽艦隊第七戰列艦隊掉往地中海,為確保斯卡帕灣,又將海峽艦隊的第八戰列艦隊調往大艦隊,『尊嚴』號在直布羅陀海峽外被德國潛艇擊沉,使得英國人不得不將海峽艦隊第五戰列艦隊的『無阻』、『可怖』號組成分艦隊,支援那邊。德國大洋艦隊將英國人主要注意力吸引過去,而大洋艦隊的空中飛艇、魚雷機與潛藏在海面下潛艇運用,又造成英國人出師不利,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邊英吉利海峽防禦自然鬆懈。而德國艦隊通過海峽時,濃霧幫了德國人大忙……好運之跟著冒險者走,這一次,德國人算是賭運亨通。」

    說完,章騫端起擺在面前桌上的紅茶,輕輕抿了一口。

    「我當時在德國南下艦隊旗艦,『德弗林格爾』號上親身經歷了易北演習,瞭解很多別人所不瞭解內幕。易北演習之所以勝利,除了英國人麻痺大意,還有一點是全新戰爭藝術對舊戰爭藝術之勝利。」章騫站了起來,走到懸掛著的世界地圖前,手指著分隔英國與歐洲大陸的海洋:「在國內海軍高層會議上,我就跟各位將領說過,此戰德國艦隊之所以達到戰略目的,那是因為英國人希望主力對決,而德國卻至始至終都沒有這種想法。大洋艦隊到北海,不過是佯動,吸引英國主力艦隊注意力,掩護希佩爾艦隊從最危險之處南下抵達布列斯特。」

    「大洋艦隊浩浩蕩蕩出來作戰,這自然是英國人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德國以潛艇、飛艇為艦隊眼睛,英國人動向大洋艦隊一清二楚。還沒交手,英國人『坎帕尼亞』號航空母艦即被德國U-32號潛艇擊沉,從事後瞭解來看,原本投入北海大作戰的貝蒂艦隊——也就是英國的戰列巡洋艦隊——由於航空母艦被擊沉,『大公主』號被一枚魚雷擊中,航速暫時下降而沒有按時抵達戰場,快要到達戰場時,他們又接到希佩爾艦隊出現在海峽,海峽艦隊吃緊的消息,奉命支援海峽,結果強大的貝蒂艦隊兩頭都沒趕上,只要這支艦隊投入任何一場戰鬥,整個形勢都將改變,向著朝德國艦隊不利方向不可逆轉地改變。」

    「北海海戰中,由於主要動用潛艇偷襲,航空奇襲,雙方主力並沒有纏鬥在一起,海戰中,德國『隆』號裝甲巡洋艦、『波默恩』號前無畏艦先後被擊沉,而英國的『大膽』號超無畏艦被攜帶了魚雷的飛機擊沉,『愛爾蘭』號戰列艦在炮戰中被德艦『大選帝侯』一發三零五炮彈擊中舯部,穿透了單薄的甲板——要知道,由於艦炮仰角提高,造成海戰距離增大,大落角的炮彈造成了很多甲板命中彈,以前誰想到垂直防禦了?在幾乎垂直落下來炮彈面前,很多軍艦自然很慘。——『愛爾蘭』號原本打算賣給土耳其人,設計極為草率,存在眾多隱患,戰爭一爆發,英國人將這艘軍艦也編入自己戰列艦隊,結果不過是一發炮彈,就造成炸藥庫被引爆,整個軍艦如同火山一樣爆發起來,軍艦在三分鐘內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艦倖存者僅僅五個人。這可真是自己釀造的苦酒自己品嚐啊……得到希佩爾艦隊已經順利突破海峽,德國的大洋艦隊收兵回營,使得英國人決戰變成泡影。當然,北海海戰我只是從德國戰報上瞭解,算不上很真實。」

    歐陽鐔很有同感點點頭,所謂戰報,那都是拿來蒙蔽百姓和對手的,裡面水分多的能淹死人。

    「北海海戰或許有所出入,但海峽突破,卻是我親身體驗了的。」章騫說的來了興致。也難怪,如此壯觀的戰鬥,絕大多數人一輩子也是無法見識的,更談不上「親身體驗」了。

    「希佩爾的艦隊與海峽艦隊中前無畏戰艦戰鬥極為熾烈,受水域限制,迴旋餘地不大,希佩爾的戰列巡洋艦很難將速度優勢很好地發揮出來,但是——英國海峽艦隊各分艦隊沒有集中兵力,戰鬥中,英國人沒有想到使用幾艘軍艦共同校正射擊,那些前無畏艦射擊精度又不高,雖然打的熱鬧,卻無法擊敗希佩爾艦隊,反而紛紛敗下陣來。對艦隊威脅最高的水雷陣,又因為戰鬥前,拚死掃雷,無法構成太大威脅,最後希佩爾艦隊雖然損失很大,卻沒有影響前進,只有最後面的『布呂歇爾』號因為太慢,拖在最後讓英國人集中攻擊,為了掩護艦隊主力順利通過,最後葬身海峽。」說到這裡,章騫突然發覺,好像自己在給德國海軍唱讚歌,而沒有說出英國海軍強大之處,走到座位處坐下,抽了口雪茄,瀟灑地吐出煙圈,下結論:「此戰英國人若是能將貝蒂艦隊事先投入海峽,或者貝蒂艦隊沒有投入海峽,而海峽艦隊能集中優勢兵力,德國人的冒險是沒有成功希望的。當然,勝仗還是會打,只是戰術上的勝利,對戰略全局來說,那是無關緊要的。」

    歐陽鐔明白地點點頭:「白嗣閿是小看英國佬了,不過這也難怪,當年英國干涉我國內戰,不是吃了點虧就向後轉進了?一點世界第一強國風範也沒有啊。」

    章騫和歐陽鐔同時笑了起來,那場戰爭是所有中國人的驕傲,將不可一世的英國人趕走,這在地球上還真沒幾個國家做到過:除了美國,第二個就是中國,除此再也沒有其他國家。

    歐陽鐔道:「戰爭是雙方綜合實力的對抗,你要實力不足,*賭博能贏一次,但你不能贏得整個戰爭。具體到海峽突破上,德國第一次可以成功,但我們若在地中海擊敗同盟國海軍,他們再想通過英吉利海峽逃回去,奇跡是不會再次發生的,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受了侮辱的英國人不會再給德國人第二次機會。」

    「決不能小看德國海軍。」章騫將茶杯放了下來:「海峽突破這著棋可以說走得極妙。你自認為最堅固的一點,恰恰是你最薄弱的一點,德國人就看出這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德國艦隊闖過海峽後,為了防止艦隊闖進大西洋,英國皇家海軍動用大批軍艦,對布列斯特進行嚴密封鎖,可是要知道,又要封鎖北海,又要封鎖直布羅陀,地中海還有意大利、奧匈帝國艦隊,英國雖然執行兩強標準,他的軍艦畢竟沒那麼多,捉襟見肘下,讓德國軍艦溜出去開展破襲戰,這一點也不奇怪。如不是我們加入戰爭,光德國人對英國生命線的襲擾,就足以讓英國人支撐不下去了。當然,前提條件是美國不明目張膽偏袒英國。」

    歐陽鐔把玩著手中做工精美的茶杯,緩緩道:「現在我們加入戰爭,德國人手中可打之牌更是不多。」

    「所以德國主力艦隊現在奉行『艦隊存在』,盡量避免參與海戰。」

    歐陽鐔突然對英國人又很是憤慨:「該死的英國佬,既然想要消滅德國艦隊,必須將地中海艦隊抽調過去,這裡同盟國海軍交給了我們。一方面要我們幫他解決地中海同盟國艦隊,另一方面又不肯把蘇伊士運河、亞歷山大、塞得港、塞浦路斯、馬耳他……這些租借給我們,他讓我們用什麼跟敵人艦隊作戰?難道讓我們執行自殺作戰,開過去回不來嗎?」

    「你要了新加坡、馬爾代夫、科威特還不夠,還想要英國人的命根子嗎?沒了蘇伊士,英國人如何到印度去?繼續繞好望角不成?你跟他要蘇伊士,還不如直接向英國宣戰來的更乾脆。就我所見,真要和英國艦隊打主力決戰,我們表現決不會比德國人更好。人不能太貪心了,能將亞洲控制住,這已經很不容易,算是政府在外交上一大勝利。」

    歐陽鐔不以為然撇了下嘴:「這也算勝利?美索不達米亞我們損失多少兄弟?可以說,所謂的勝利,是用弟兄們用腦袋換來的,跟政府外交部沒什麼關係。」

    章騫品了口茶,皺皺眉頭:「在外待久了,還是咖啡好喝。」

    歐陽鐔一笑,還沒說話,章騫已經放下茶杯,雙臂環抱朝後一*:「要知道,外交部也是有功勞的,不能因為弟兄們在前線浴血撕殺,忘記了後方各級官員在看不見戰線上取得得巨大成績。」

    歐陽鐔剛想說所謂的巨大成績,就是對著空氣揮舞一下拳頭,再喊上兩句不痛不癢口號,沒有流一滴血,卻要跟前面拚死拚活的軍人搶功。話剛到嘴邊,突然想起章騫曾經在德國擔當過海軍武官,也算是屬於外交人員當中一員,戰爭到現在,他除了擔任武官外,就在海軍總部一根雪茄一張報,一杯咖啡(章騫自己說不喜歡喝茶)過一天,沒在一線撕殺過。自己看不起外交部,往深裡來說,豈不是連他也連帶進去了?

    歐陽鐔點點頭,肯定道:「是的,為了勝利,他們也在看不見戰線上做出巨大貢獻。」

    「謝謝。」章騫抬頭看了眼上尉。

    章騫說了句「在外待久了,還是咖啡好喝」,沒多少時間,待在艦長小會客室裡的上尉馬上將一杯冒著熱氣,郁香撲鼻的咖啡端了上來。濃郁的芳香,帶了水果風味,口感豐富而完美。喝慣了咖啡的章騫只是聞了聞,就覺得心曠神怡。對很會做人的上尉,章騫不由多注意了兩眼。

    「介紹一下,這位是新任地中海第一巡洋分艦隊司令員章騫少將,也就是我經常跟你提出,在英國留學時的老朋友。至於上尉,他是我的副官,王林斌上尉。相信你很熟悉他的名字,這可是大名人,阿拉伯的解放者,比我出名多了。」

    給歐陽鐔如此介紹,王林斌白皙的臉蛋立刻通紅,盯著桌子上水果,不敢看章騫,兩隻手也不知是放在前面好,還是放在後面好。

    「哦?你就是單身一人說服阿拉伯遊民,率領他們幫助我軍走向勝利的王上尉?……怎麼可能沒聽過,你可是無數年輕人的偶像啊!呵呵,聞名不如見面,沒想到王上尉如此年輕。」

    見王林斌臉紅的快要滴下來了,章騫開玩笑道:「還怕難為情。」

    王林斌恨不得地上有條縫隙好讓他鑽進去,大人物他是見了不少,可每次歐陽鐔對上面介紹他是「阿拉伯的解放者」,王林斌都感到十分難為情。

    王林斌不敢用力,握住章騫伸出來手,恭維道:「首長才應該是年輕人真正的偶像,聽首長剛才說乘坐德國軍艦,自英國人嚴密封鎖的英吉利海峽到達布列斯特,那份膽量,那份豪氣才是我們年輕人應該好好學習的呢!」

    章騫大笑:「這算什麼?不過是軍人應盡義務罷了。」

    雖然說是應盡義務,章騫臉上卻寫著「正是如此,小伙子還明白事理」。海峽突破,那已經成了章騫到現在為止,生命中最閃亮之處。奉承也好,真心也罷,只要有人為此事恭維他,章騫都會很開心的。

    艦橋上,章騫摘下軍帽,任憑凜冽的海風將頭髮吹亂,整個人伏在欄杆上看著軍港裡的軍艦。一艘「海天」級大型驅逐艦拉響了汽笛,吐著烏黑的煙柱,緩緩自「肇慶」號輕巡洋艦側舷駛過。

    「小伙子不錯。」章騫朝那艘漸漸離自己遠去的「海天」級軍艦行過軍禮,頭也沒回。

    「哪個?那些驅逐艦上水手?」

    章騫轉過頭:「我是說你的副官。」

    「王林斌啊……人是不錯,不過有些嬌生慣養,吃不得苦,年輕人火氣大,也受不得委屈。」

    章騫無聲一笑,看著歐陽鐔臉上表情,他就知道自己這老朋友不過是雞蛋裡挑骨頭——哪有聽到自己表揚他的副官,得意洋洋說自己副官身上缺點的?這些缺點就是存在,那也很不明顯了——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的王林斌能在阿拉伯人那邊舌戰群儒(王林斌與勞倫斯的口水仗是國內報紙上津津樂道的新聞,只要能大挫約翰牛,那都是國內民眾喜聞樂見的。那場口水仗在國內報紙上演繹出無數個版本,最後都是以代表正義與和平的王林斌,將勞倫斯說的啞口無言,俯首認罪——當然是從一八四一年開始兩次鴉片戰爭,一次干預中國革命戰爭的罪惡——承認中國在阿拉伯地區具有絕對領導權而告終),和阿拉伯人一起在遮天避日的風沙中對土耳其軍隊開展運動戰。這樣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的人,只要是愛才之人都喜歡。

    「既然有這麼多缺點,我看還是讓能力強的到你這裡當副官好了,你那個上尉我帶回去多加管教,一定要讓他成熟起來,當一名堂堂正正的男子漢。」

    歐陽鐔一口回絕:「門都沒有……我說你怎麼剛上任,我還沒過去拜訪,自己倒先跑我這來了,原來是挖牆角來了。這事提都別提,誰提我跟誰急。」

    章騫大笑起來,印象中歐陽鐔就是一個不肯吃一點虧的主兒,從來只有他佔人家便宜,人家想從他這裡拿走什麼東西,哪怕是枚縫衣針,那也是用不著指望的。

    歐陽鐔陪著笑了兩聲,走到章騫身邊,看著下面正在忙碌中的水手:「老章,你一上任就到我這來,到底有何貴幹?期盼見到老朋友,哀怨的好像老公死了十年的寡婦,這不是你章騫作風。」

    很難得的,從不說髒話的章騫,嘴裡吐出一句國罵,狠狠給了歐陽鐔一拳:「狗嘴吐不出象牙,什麼不好形容,用這種話來形容你的上司?」

    歐陽鐔咧嘴一笑,對章騫的生氣不以為然:「這裡沒有上司,只有老同學、老朋友。當然,如果您想過把首長癮,我會集合全艦官兵,讓他們以最隆重儀式,滿足你那虛榮心。」

    章騫拿歐陽鐔沒辦法,只能悻悻道:「算你厲害,都這麼大人了,還跟二十年前一樣。」

    「我這次來除了見見老朋友,還有就是看下自己下面這些巡洋艦如何。」

    章騫收起了笑臉,歐陽鐔也不再胡鬧,嚴肅起來:「怎麼?要打仗了?別的不敢說,至少我手中肇慶艦、黃島艦隨時可以出航作戰。」

    「仗還沒那麼快打,不過既然到了第一線,隨時可能出海作戰。萬一遇到敵人抓瞎了,大家誰也沒個好。」

    歐陽鐔望向西邊。現在雲開霧散,太陽高懸在半空,所有的軍艦都沐浴在陽光下。能見度很號,從這裡可以看到停泊在那邊的章騫的旗艦。

    新上任的地中海第一巡洋艦分艦隊司令章騫少將手下,擁有六艘軍艦。分別是兩艘滿載排水量一萬八千噸的桂林級快速裝甲巡洋艦(「迪化」號、「庫侖」號),兩艘滿載排水量六千噸的肇慶級輕巡洋艦(「肇慶」號、「黃島」號),兩艘一千五百噸的海字號大型驅逐艦(「海星」號、「海天」號),旗艦是「迪化」號快速裝甲巡洋艦。

    一大早就得知新任命的巡洋艦分艦隊司令員章騫跑到自己軍艦上,在感慨章騫沒有忘記老朋友同時,歐陽鐔對自己的面子也看的很淡,一聲不吭跑了過來,哪怕是和平年代,這也顯得不可思議,何況現在是戰爭歲月?

    歐陽鐔不是初出軍校的毛頭小子,多年的軍旅生涯早已將他鍛煉成了人精。沒有上旗艦,將艦長什麼的招過去,而是一艘一艘軍艦親自上去看,這分明是說巡洋艦分艦隊將要有所行動,而且行動將會很快展開。

    「英國人答應將塞浦路斯租借給我們了嗎?……不,他們死活也不會答應了,或者說,他們允許我們在塞浦路斯補充燃料、水、彈藥?」

    「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英國人決不允許我們使用塞浦路斯,對他們來說,我們要是佔領了塞浦路斯,那可是比白種條頓豬頭更加危險,更讓他們寢食難安。」

    「這是自欺欺人,中東解放後,英國控制的埃及早已在我攻擊圈之內,更不用提印度了。至於歐洲,土耳其人投降後,歐洲的門戶已經對我打開,又何必在乎多一個塞浦路斯?」

    「歐洲大門打開了嗎?」章騫側臉看著歐陽鐔:「你只知道土耳其投降,可是你是否知道,英國人和美國人在談判中一再保證土耳其領土的完整,主權的獨立,除了美索不達米亞、阿拉伯地區,禁止任何國家——不管是同盟國,還是協約國——使用土耳其港口、鐵路、機場。禁止任何國家在土耳其駐軍,同時也禁止任何國家穿越土耳其。除了為了給俄羅斯運送他們所急需各種物資,允許協約國船隻穿越達達尼爾海峽、馬爾馬拉海、博斯普魯斯海峽外,我們連在伊斯坦布爾大使館多派一名衛兵,那也是不允許的。」

    歐陽鐔歎了口氣:「這個我自然知道,不光我知道,連餵豬的二等兵都知道,不過他們知道的是我們為了人類友愛,為了世界民主,為了地球和平,什麼民主自由的解放者,是決不會幹殖民者曾經做過的暴行,主動放棄在土耳其駐軍。」

    章騫失聲笑道:「友愛、民主、和平、解放者?這些怕是你拿出來矇混人的吧?」

    「怎麼可能是我說的?我還沒那麼道貌岸然,這都是國內報紙上用來誇獎政府此行完全正義、仁慈之舉,屬於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裡面得得道者。不過一些滿腦子想讓紅旗插遍全球的聖人,跟一些信奉鋤惡務盡的鐵血精英,卻說政府太迂腐,太理想主義。只有徹底剷除土耳其帕夏政權,扶植起人民的政權,才能談將軍隊從土耳其領土撤離。他們要是知道我們政府是在英、美壓力下,為了提前結束與土耳其戰爭,迫不得已做出讓步,這些人怕是要給政府扣上漢奸帽子了。」

    章騫聽的直搖頭,他沒想到自己這位老同學居然如此看待政府和那些擁護戰爭的群眾。章騫很明白歐陽鐔所說「聖人」、「精英」都是哪些傢伙,這些人不是軍火販子,就是想要將工廠辦到被中國解放的那些國家去的企業主,普通百姓自然有,可這些普通百姓都是讓那些人煽動的,屬於盲從者。當然,也有些沒頭腦的狂妄之徒,自以為中國軍隊天下無敵,指哪打哪,打哪就佔領哪,哪怕佔領整個地球,那也不過舉手之勞。這些人恨不得太平洋是中國人的洗腳盆,歐洲是中國人的*墊,美洲是中國人的枕頭,中國只要彈彈小指頭,管他英國還是法國,馬上灰飛湮滅。對這種白癡想法,任何稍微有點頭腦的,一概對這種狂妄想法嗤之以鼻。

    很可惜,遠征軍在美索不達米亞的勝利,雖然花費不少時間,卻足以將國人剛剛冷卻下來的熱血再次點燃,一個瘋狂的民族,有著什麼千奇百怪想法,那都十分正常。章騫相信真要有人捅出去政府在談判桌上因為受到英美兩國排擠,不得不做出讓步,國人就算不罵政府是漢奸政府,至少也會讓政府對欺壓中國的英、美宣戰。反正中國世界第一,多一個少一個對手,根本沒什麼差別。而政府正是明白這一點,才千方百計將真實情況掩蓋起來。章騫是高級將領,自然知道內幕,至於歐陽鐔,只要想想他的伯父是誰就行了。

    「軍人不能干涉政治,談判桌上如何跟其他國家交涉,這是政府該幹事情,而我們,只要在戰場上爭取最大的勝利,給政府撐腰就是。只要我們腰桿子夠硬,政府也就理直氣壯。」

    歐陽鐔定定看著章騫,好長時間後長歎一口氣:「你是模範將軍,但你永遠當不了政客。」

    章騫並不在乎歐陽鐔說自己沒有政客前途。他也從沒想過當一名口是心非,永遠不會說出自己真實想法的政客,那樣做人也未免太痛苦了,雖然政客(也叫做政治家)在中國很有地位——軍人,只有戰爭年代,人民才會看到軍人的重要性,而政客,那是時時刻刻都看在眼裡的。

    「這些事情還是不要談了……我這次上任地中海第一巡洋艦分艦隊司令,不是到這裡率領大家休養的,要休養也該去北海釣魚。」

    歐陽鐔淡然插口道:「掃蕩地中海吧……去和奧匈帝國、意大利的海軍作戰,讓他們餵了地中海裡的王八——或者我們喂王八也沒準。」

    「生生死死不過就那麼一會事,軍人嘛,生與死總是伴隨在左右,難道還害怕死亡嗎?作為軍人,最高獎賞就是在軍旅生涯的最後一場戰鬥中戰死。」

    歐陽鐔小聲嘀咕:「所以我才說你是模範軍人……不光對敵人冷血,連對自己人也是如此。」

    章騫並沒有聽到身邊的歐陽鐔在腹誹自己,他順著自己思路:「掃蕩地中海,將同盟國地中海艦隊掃到海底去,這是我們中國艦隊偉大的責任。當然,在此之前,我們最重要任務是打通生命線。」

    「達達尼爾海峽?」

    章騫用沉默來回答。歐陽鐔意識到自己猜測一點都沒錯,真是再正確也沒有了。

    「見鬼!那邊可是有四艘無畏艦,三艘前無畏艦,還有一打老掉牙的戰列艦和裝甲巡洋艦。還有德國艦隊(註:德國地中海艦隊共兩艘軍艦。『戈本』號戰列巡洋艦,戰爭爆發時編入土耳其艦隊,取名『塞利姆蘇丹』號。土耳其退出戰爭時,德國人率領這艘軍艦脫離土耳其海軍,與輕巡洋艦『佈雷斯勞』號一起編成德國地中海艦隊。)、佈滿了水雷的海面,到那裡去作戰簡直是找死,這種活怎麼讓我們來做?堂堂大英帝國軍艦都死光了嗎?」

    章騫完全贊同歐陽鐔觀點,很可惜,真實情況是:英國人現在只想著守好直布羅陀,保證埃及與本土之間運輸線安全,至於通過地中海與俄羅斯取得聯繫,據讓德國破襲艦隊搞暈了頭的英國人自己說,他們現在是沒那個精力了。而章騫很懷疑英國人包藏禍心,根本是想借同盟國之手,消滅(最少是削弱)中國海軍實力。他們除了鼓動中國人開闢一條通往俄羅斯的航線外,自己是不會有任何動作。

    自從法國退出戰爭後,同盟國將絕大多數武裝都投入到東線,在與同盟國的戰爭中,俄羅斯在人員、物資、土地上面損失極為慘重,如沒有中國、英國將各種物資源源不斷運送到俄羅斯去,俄羅斯早就局勢崩潰,不是投降就是國內發生革命,推翻沙皇統治。

    以前將物資運送到俄羅斯,除了北方航線,就是俄羅斯修築的東方鐵路,可航線受季節影響,而鐵路又是單線,每天運送物資有限,加上還有遠東各國軍隊要通過鐵路幫助俄羅斯作戰,大量軍列需要運送人員,沒那麼多車皮用來運輸物資。

    幾年戰爭打下來,俄羅斯的國庫早已打光,連沙皇給王子、公主買牛奶的錢都用到戰場上去了,其他民眾生活如何,不問可知。現在俄羅斯之所以還能支撐,民不聊生的百姓沒有起來造反,全是因為協約國各國大舉借債給俄羅斯,借款是最低利息的,武器是最先進的,價錢是打了折扣的,援軍是充裕的——只要高麗、安南、日本國內年輕男人還沒死光,沙皇就不用害怕沒有生力軍從遠東過來。——什麼都幫俄羅斯考慮周全了,唯一麻煩的是,兩條道路通往俄羅斯是遠遠不夠的,如果這樣的局勢在維持下去,早晚有一天俄羅斯會因為物資匱乏,不得不退出戰爭。

    土耳其的投降,讓協約國多了一條自地中海,通過黑海海峽,將物資運送到俄羅斯去的道路。這也是英美兩國在保證土耳其「主權」時,有意在黑海海峽上留了一個口子。只是協約國看到黑海海峽對取得戰爭的重要性,而同盟國上層統治者也不是弱智,同樣看到封鎖黑海海峽對戰爭順利進行下去的必要性。雖然德國主力艦隊被封鎖在直布羅陀外,地中海的同盟國艦隊還是具有一定實力的。

    歐陽鐔背身*著欄杆,看著桅桿頂飄揚著的旗幟,側過頭問章騫:「你不是在希佩爾軍艦上闖過英吉利海峽嗎?那次德國佬飛機大出風頭,你有沒有坐過德國佬飛機,在海峽上空兜風?」

    章騫撓撓讓風吹亂的頭髮,十分平靜:「我是海軍武官,要是乘坐德國飛機觀戰,某人會高興得心臟病發作。」

    歐陽鐔大笑。他知道章騫嘴裡的「某人」,是指空軍參謀長兼中國空軍總司令周墉城上將。這位空軍上將口頭禪是:「只要能在天空飛的,哪怕是一隻鳥,那也屬於空軍財產。」

    楊滬生曾經說過,海軍一定要建設世界上最強大的航空母艦艦隊,於是不管是飛艇時代,還是現在出現了飛機,中國的航空母艦一直是世界上數量最多,噸位最大,性能最好,攜帶飛機(飛艇)最多的。可楊滬生卻沒有說過航空母艦上的飛艇或者飛機,一定要屬於海軍所有,既然精神領袖在這方面沒有明確表明,海軍與空軍在航空母艦上的飛艇(飛機)所有權與指揮權上自然要好好爭奪一番。兩個軍種在中國都屬於新興軍種,雙方實力相差不大,從參議院到三軍參謀長聯席會議,為了航母上飛行器歸屬問題,雙方爭個不亦樂乎,最後還是某個領導人為了息事寧人,建議航空母艦上的飛機產權歸空軍,指揮權「暫時」由海軍代理,如此才平息一場風波。

    領導人一句暫時,是平息了當時爭議,卻沒有解決實際問題。到了周墉城擔任空軍司令,他覺得那麼多飛機都歸海軍指揮,自己在空中的權威性受到極大削弱,為此再次挑起到底應該由誰指揮海軍飛機爭端。雙方一直爭執到中國參加戰爭,才各讓一步——空軍在航母上派駐代表,「指導」海軍指揮飛機作戰——算給爭執暫時劃上逗號。

    章騫不是航母出身,擔當駐外武官前,他先後在炮艦、驅逐艦、輕巡洋艦、裝甲巡洋艦、戰列艦服役,從未指揮過一艘航母。總是將空軍當成「我的孩子」的周墉城,要是知道和空軍毫無瓜葛的章騫視察德國空軍飛機,他的表情肯定好看不到哪裡去。

    「好了。」章騫朝歐陽鐔伸出手:「你這裡我是算到過了,時間緊張,還要到其他軍艦去看看。上面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下達作戰命令,還是就此告辭吧……感謝早上你的招待。」

    「我送你。」

    走到舷梯處,章騫突然停下來,轉過身,跟在後面的歐陽鐔一沒留神,差點撞到章騫身上。「順便提醒一下,你的早點實在太好,還是注意下影響罷,別讓士兵覺得我們都是些貴族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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