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春的江南,天空中的雲團難得開了一條縫隙,陽光透過雲縫給湖面灑下點點銀光。突突聲中,八十噸的自由號軍艦高昂著船頭朝北駛去。在自由號左右兩側,各有兩艘軍艦護衛著。
「首長,前面就是盔山,再過半小時我們就可以上岸了。」張海強手指著前方出現的青山對楊滬生說道。對盔山張海強再熟悉沒有了,半年前他曾經和後勤部的邱海波部長一起到盔山視察過要塞建設情況,他曾經用雙腳走遍了梅家洲與湖口之間各處。當時的要塞建設總指揮彭大海現在到了浙贛閩交界處擔任司令員,負責保護根據地腹地陸路安全。
「我知道了。」說著楊滬生轉過身子,背*著索具雙手袖攏著問道:「張副司令,你認為我們陸軍可以將湖口堵住嗎?」
張海強看著楊滬生肯定地回答道:「可以,只是需要後方保證水雷、炮彈尤其是重磅炮彈補給。只要我們擁有足夠的水雷和炮彈,這麼窄的江面,洋鬼子的軍艦是無法衝過的。」
楊滬生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可是因為敵人封鎖,從國外進口炮彈變的不再現實了,就是可以少量走私進來一點,價格也被抬的高出原來好幾倍。而根據地自己生產也因為進口鋼鐵受到封鎖顯得困難重重,同時大量的步槍不停地損壞,子彈也是打一發就少一發,這些都需要大量的鋼鐵、木材、火藥,不能將所有的鋼鐵都用來造炮彈啊!」
「困難是有的,不過不是不可以克服的。倒是首長說的那些鐵甲艦,我現在還看不出他們有什麼用場。鬼子的鐵甲艦讓水雷一炸沉的比木頭船還快,這鐵甲艦真有首長說的如此神乎其神?現在我們連造子彈炮彈的鋼鐵都不夠,還怎麼造鐵甲艦啊!?」張海強感歎道。
上午楊滬生對海軍將士所說的話很讓張海強振奮一下,只是精神一振後,他又馬上想到現實問題。海軍造軍艦,建設一個強大海軍並且打到敵人家門口去,對現在的根據地來說這實在是太遙遠的事情,司令員所說的跟畫餅充飢差不多。
「眼前我們處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只要熬過這段日子,前景就是光明的。消滅了清廷後陸地上我們只有北面的俄羅斯需要防範,其他相鄰各國軍事實力均不強,倒是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對我們更加致命些。海軍,將是以後發展的重中之重啊!」楊滬生回過身去望著前方起伏著的山陵。「我們中國以後的利益在那裡?陸地嗎?不錯,中國有四萬萬人口,廣大的市場已經足夠我們那些工商人士撈一筆的了,可要知道四萬萬人口既是市場同時又是包袱,小手工、家庭作坊在廣大農村佔了絕對優勢,財富不少,可大多數錢都是死錢,是無法變現的地契,是家裡的罈罈罐罐,這些東西無法增值。國內市場再大,都是死錢又有什麼用?只有大力發展海外貿易,才是讓中國強大的正途。而發展海外貿易就需要有艦隊給他們保駕護航。」
「可現在國內還沒有統一,外面又有強夷掩殺過來,發展海外貿易實在太遙遠。首長,我認為我們當務之急是全力擴大彈藥生產,而不是全面的,彈藥需要,飛艇要,軍艦也不能丟。」
作為解放軍高級領導,張海強對根據地形勢比一般人瞭解的要多許多。敵人海軍封鎖根據地半年後,根據地的進出口都受到了極大影響,根據地產的捲煙、火柴、茶葉、陶瓷、綢緞……都無法順利運出去,讓馬幫走越南,時間慢運費高,更加要命的是外面的鋼鐵運不進來,自己的鋼鐵廠短期內又無法投產,以前各地小煉鐵廠,規模小產量低不說,生產出來的產品質量也不適合武器彈藥生產,各種各樣的麻煩事情讓原本欣欣向榮的根據地經濟出現了倒退。規模宏大的軍工廠出現了無米下炊的局面。如果不是搶先佔領了湖南,說不定現在連飯也沒得吃了!在這種情況下說再窮也要造軍艦等於是癡人說夢了。當然,不能否定這些話對海軍的士氣來說還是很有鼓舞作用的。
「沒錯,不管是不是戰爭年代,辦事情總得有個輕重緩急。我們現在處在內線作戰,陸軍的建設自然需要特別重視,而海軍、空軍不光是解放軍一種補充力量,也是我們將來重點發展方向。在重視陸軍時候,這兩個軍種也是需要給予一定關注的。對林忠、黃翼升的工作,從上到下都需要給予堅決的,決不能允許有人因為他們不是起義過來的就是從國外回來的而看不起他們!在上午的會議上我也才再三著重強調海軍必須要堅決服從黃翼升的指揮。」
楊滬生突然感到自己說的很累,現在的中國人恐怕除了容閎、洪仁玕外沒幾個真正瞭解海軍並且重視海軍的。這也難怪,作為大陸國家,中國人骨子裡面對變幻莫測的海洋就抱有一種畏懼心理,人死後要入土為安,要是死在海上,可是要葬生魚腹,死無全屍了。想要改變這種觀念可不是一朝一夕間就可以辦到的!
張海強沉默無語,過了會兒轉換話題問道:「對一、二、三師從湖北千里轉移到九江,卻不讓大家上戰場,不知首長是如何想的?屬下愚笨,對首長一再督促部隊擺脫敵人回師九江,到現在也未明白是為了什麼。現在部隊早就回來,卻只能呆在五師後面看他們打,部隊心裡焦急啊!不知首長是否能解釋一下?」
楊滬生輕輕扣擊著欄杆,望著天邊的烏雲出神,張海強正以為楊滬生剛才沒有聽清,想再重複一遍的時候,楊滬生突然反問道:「你認為我軍當初派重兵到湖北去是否正確?」
「自然正確,北方捻軍遭受重大損失,如我主力不上,讓氣勢如虹的僧格林沁從豫、皖壓下來,我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大別山、桐柏山根據地有被他們擠出的可能,更為可慮的是辛苦解放的湖北長江一線,在數十萬清妖攻擊下會先後丟失,對我軍士氣、民心影響均是嚴重的。而我主力部隊雖然兵不到十萬,馬不過萬匹,卻兵精糧足,只要沒有發生意外情況,僧格林沁所部必然被我軍殲滅!殲滅了僧部清妖,我軍可以北上河南、山西,徹底粉碎清妖再戰能力,無米無糧,主力被殲下,清妖決無法拖到夏天!」張海強想也沒想說道。
「可意外偏偏發生了。英法聯軍的西進造成了我軍不得不脫離湖北前線。」李雪龍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插嘴說道。
「參謀長當時不是還在回來的路上,為何認為我軍不能在殲滅僧部後再南下也不遲?如借大陂山之勝,我軍回頭痛擊正南下的僧軍,必然會將僧格林沁殲滅在湖北大地上。現如今,僧格林沁休整半月後再次南下,若要尋找戰機,我軍又得來回奔波。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況數百里之遙?」張海強不客氣地反駁道。
李雪龍無言笑了笑,道:「副司令只看到了我軍來回奔波之苦,不知若殲滅僧格林沁二十萬兵馬,既有大陂山之勝,副司令估算費時幾何?」
「十天,最多不過半月。」張海強對自己指揮的部隊很有自信。
「若僧格林沁在大陂山戰鬥後只以小部隊糾纏,大部隊脫離接觸朝河南安徽撤退,副司令又需要多少時間殲滅敵人?」
「……三個月。只要陝甘遵王、回軍配合我軍,三個月內應該可以殲滅他們。就是沒有配合,半年後我軍渡過黃河,僧格林沁也不得不尋我決戰,我有戰而勝之信心!」
「可是三個月內戰況必然發生逆轉。」楊滬生回過身看著張海強冷言道。「以我五師一師之力可抵英法聯軍一時,無力抵他一世。若英法聯軍攻下湖口,兵輪趁勢佔領武昌,我北方主力將成了斷線風箏,南方彈藥如何運輸?兵員何處補給?況越接近北京,清廷阻力越大,北京乃清廷老巢,周圍兵力眾多,我雖兵為精兵,將為強將,沒了彈藥的部隊又有多大戰鬥力?天國北伐之敗乃前車之鑒,不得不放啊!」
張海強有些猶豫地問道:「……不是還有榮一師、陸戰旅、山地旅、南方集群,眾多的機動旅、補充旅嗎?如此眾多部隊,不會讓英法聯軍如此順利佔領湖口吧?」
「一個蘿蔔一個坑,看起來兵員眾多,可若是將他們撤走了,南方的局勢將更加惡化。如榮一師撤離浙江,*侍王受到沉重打擊的太平軍,能否抵擋李鴻章淮軍進攻?浙江丟失,我贛州東北門戶洞開,同理,南方集群若是離開兩廣,我們就如此肯定英法聯軍不會有後繼部隊嗎?如有,他們不會走南線進攻贛州?福建多大的地域張副司令你是知道的,就一個山地旅已經兵力不足了,若是將他抽走,封鎖閩江口的英法軍艦必然趁勢進入。湖南、雲南、貴州剛剛歸入我軍控制,湘西、雲貴土匪多如牛毛,加上團練作戰失利也佔山為王,是否需要部隊平定後方?該收的收,該剿的剿,該遣散的遣散。如沒有部隊,這些事情如何去做?我軍現在看起來擁兵四十萬,可真正可以投入到與敵人主力決戰的不過十餘萬人,四個師四個機動旅罷了,兵力、槍械方面並不佔優勢。張副司令你說說看我們還能到哪裡找部隊上來?找那些剛歸順我們的義軍嗎?」
「義軍怕是不成,他們只有原始簡陋的一些武器,在鬼子炮火下無非增加我軍傷亡而已。」張海強苦笑道。自從到了星子前指後,張海強曾經五上前沿,欣賞過英法軍艦對湖口要塞的炮兵表演。在如雨的炮彈下,那些只知道鬼叫直著身子跑來跑去的南方各族義軍可以說上來多少就會被人家打掉多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楊滬生終於露出笑容。「對少數民族歸順我們的軍隊,我們可是不能讓他們到一線去送死。這些人只相信鬼神,不相信科學,雖然愚昧了些,但畢竟也是我們中國人。要是看不起他們,或者有意犧牲他們,對我們在南方的控制是相當有害的!只能一步步改造他們了。何況讓戰士們看到戰場上自己人成百上千的傷亡,而敵人卻沒個倒下的,這對心理會造成什麼影響?不得不考慮啊!」
「那司令員為何對我們大陂山之戰頗有微詞?」張海強對撤兵回到九江算是理解了,可對楊滬生上次那封電報他還是耿耿於懷的。
「我有嗎?不會吧?打了勝仗怎麼可能有什麼微詞?張副司令恐怕是誤會了。」楊滬生驚訝地問道,說著楊滬生微微搖著頭。
「誤會了?電報上不是說大陂山一戰讓我們主力部隊耽擱了一天,首長認為從整體戰局考慮不是很妥當,希望我們考慮嗎?難道電報不是首長發的?」張海強差點為之絕倒。雖然電報說的很委婉,可埋怨的語氣是誰都可以聽的出來的,現在首長居然說沒有微詞,讓張海強不得不懷疑自己當時手中電報是否是首長發過來的了。
楊滬生點點頭,恍然大悟道:「這個倒不錯。不過這是商量啊?我的想法是希望大家都能有自己的頭腦,想問題要從全局考慮,不要只注意到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尤其是高級將領更加需要有戰略眼光。張副司令想到哪裡去了?」
張海強被楊滬生噎的差點緩不過氣來。「菩薩保佑……可我們怎麼看都覺得首長認為大陂山一戰沒有打的必要?要知道當時僧格林沁騎兵距離我軍最近的地方不過五里,只要一個衝鋒就可以上來了。要是不打這一仗,我主力部隊可要被人家趕的放羊了!」
「我在後面對前面情況不瞭解,所以有些問題必然需要徵求你們前面意見。既然當時不得不打,那麼我也不能責怪你們。不過從全局考慮,在戰而勝之後馬上轉移是正確的。」
「願聞之以詳。」
李雪龍看了眼左右,見甲板上距離這邊最近的也在身後很遠的地方,在軍艦轟鳴的機器聲中,自己說的話他們也聽不到,對張海強解釋道:「首長的意思是既然我軍主力在北面有被分割的可能,在敵人東、北兩路夾擊下北方主力部隊處境岌岌可危,那麼主力乾脆回縮,放僧格林沁南下江南進入我們根據地好了。」
張海強眼睛瞪得老大,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倆位「瘋子」,根據地擴大到現在這種規模豈是朝夕之功?這是多少將士用鮮血換來的,怎麼能很輕鬆的說放就把敵人給放進來?
見了張海強的表情,楊滬生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極大錯誤,那就是自己整天和參謀部作戰部裡面的人員待在一起,只是按照前面和敵後得到的情報進行圖上作業,分析敵人可能動向,安排自己的部隊下一步應該做什麼。可自己總的戰略意圖並沒有告訴在前線的高級將領,這至少造成了下面那些人對自己的指揮有些摸不著頭腦。雖然現在反應過來有些遲鈍了,但並不是不可挽回的。
聽了楊滬生將自己總的構思說出來,張海強倒吸一口涼氣。
「老天!首長您胃口還真大啊!不光要吃掉英法聯軍同時還要把僧格林沁也包了餃子……這次戰役要是勝利了,全國問題也算是解決了,可萬一失敗了呢?這可是一場特大的賭博啊!」
楊滬生聳聳肩道:「失敗了?大不了我們依托根據地廣大地域與敵人兜***,再次尋找戰機。只是這樣我們武器彈藥方面將更加困難,以後戰爭也不會好打了。但我相信指戰員會爭取最好的結果,不是嗎?」
張海強望著前面清晰的碼頭茫然點點頭。「失敗不大可能,不過打成僵局卻是很有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麼?」李雪龍在旁邊問道。
「除非真如首長所說,我軍各部能及時到達指定位置,同時英法聯軍那邊不再有援軍,後面還有人不停地扯他們後腿,讓他們彈藥不繼。……這麼多好事怎麼可能都湊到一塊兒?不可能……不可能啊!」張海強說著不停地搖起了頭,否定自己的想法。
「這個很難說,我軍各部能否及時到達,這要看各級將領指揮情況了。至於扯後腿,不要忘了清軍中有我們埋伏下的定時炸彈,這顆炸彈到時候會引爆的,就是沒有引爆,我們還有游擊部隊不停地騷擾。同時從香港、上海傳來的情報,英法聯軍的後勤補給亂成團麻,糟糕的後勤會讓他們吃到苦頭的!至於援軍,這個就需要參謀長跟你講講英國實際情況了。」
「如順利攻佔湖口,英國國內戰爭的輿論將佔上風,也許對我們戰爭會擴大化。但要是在湖口受挫,法國不敢保證,英國必然打起退堂鼓。一個援軍士兵也不會過來了。當然,現在湖口受挫的消息正飛一般傳到英吉利去,相信到時英吉利國內反戰的呼聲會越來越大的。」
張海強驚訝地看著李雪龍,對李雪龍所說的他簡直無法理解,打勝了增兵,若是打了敗仗馬上溜走,這跟張海強的思維差了好幾條大街。見李雪龍很肯定地看著自己,張海強點了點頭。
「既然你到過英吉利,相信你的看法有點道理。這麼說我軍以後戰役是否能取勝就看湖口是不是還保留在自己手中了?」
「不錯,就是如此。只要取得勝利,給英軍造成沉重的打擊,我們就可以秘密跟英吉利進行談判,讓他們退出這場他們看不到希望的戰爭,英國人不可能演出什麼狗急跳牆的把戲。當然,如果我們有強大的海軍,談判中英國人的語氣將更加軟弱無力了。」
張海強搖頭感歎道:「還真夠複雜的了,看來我軍最大的籌碼就是湖口。在湖口將敵人殺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嘍?可惜,湖口雖然不利於紅毛番發揮自己優勢,同樣的也不利於我軍展開隊形,給敵人殲滅性打擊。」
楊滬生見張海強明白過來,笑著問道:「呵呵,副司令已經明白我軍重點在什麼地方了?」
張海強鬆了口氣道:「明白了,現在的重點就是死守湖口,令敵人不得不退。為以後在運動中殲滅敵人造成機會。只是湖口戰敗,我害怕英法聯軍沒有膽子再找出路進攻贛州了。」
「他們肯定要尋找別條路徑的。湖口是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這些洋鬼子對我們中國人可不是很看的起,當僧格林沁進展順利的時候。讓他們接受曾經敗在自己手下的將領居然將我們打的落荒而逃,而自己卻一點成果也沒有,這簡直是侮辱他們軍人的榮譽!」
「哈,還軍人的榮譽……我怎麼瞅著像是笨蛋?戰爭無所不用之極,只要取得勝利,還在乎什麼榮譽不榮譽的?」張海強徹底放鬆了。
「好了,別說了,我們到了。」楊滬生笑言道。
汽笛長鳴,兩側的四艘軍艦脫離了自由號排成一路縱隊朝東邊駛去。
碼頭上無數的搬運工人正將岸上的貨物搬到距離碼頭不遠處正在吐著黑煙的小火車上,同時在一塊空地上,擺了上百擔架,擔架隊員在旁邊聚集在一起低聲交談著什麼,一些護士醫生正在擔架中間穿梭著。碼頭外泊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小艇、帆船、汽船,一艘艘船隻*上岸,在岸上幾名軍人指揮下,眾多的搬運工人井然有序地上船將船上貨物搬下來。當貨物清空後,擔架隊員抬著擔架上了空船,接著船隻離開碼頭朝南方駛去。
自由號緩緩*攏了碼頭,浮板放好,楊滬生帶著手下朝碼頭上走去。
碼頭上第二軍政委正等候著,見楊滬生他們下來了,急忙緊走兩步,上來有力地行個軍禮:「報告!第二軍政委沈彬前來迎接各位首長,歡迎首長們到我們這裡!」
「你們軍長呢?」楊滬生四處張望一番,發現李成並不在這裡。
沈政委解釋道:「李軍長過了江到湖口去了,那邊出現了緊急狀況。」
楊滬生手指著躺在前面不遠成片的擔架問道:「前面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有這麼多傷員?」
「今天中午一萬多英法聯軍在重炮掩護下突破了我軍側翼掩護陣地,高旅長在指揮部隊反擊中負了輕傷,馬師長已經到十旅指揮部隊堵截敵人去了。李軍長放不下心,說是到湖口親自去看看。李軍長走的時候知道首長們要來,讓我迎接首長們到盔山指揮部去坐坐。」
(二)
楊滬生站住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張海強、李雪龍等人。「不用到盔山了,我們是來視察的,又不是過來看你們指揮部擺設的如何,走,到湖口去看看。路怎麼走?是騎馬還是乘坐火車?」
「可是那邊很危險啊!就是在這裡也能聽到那邊打炮。首長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們可擔待不起。」沈彬急切地說道。
張海強知道既然楊滬生這麼說,再攔阻也沒用了。上前扯了扯沈彬衣角小聲道:「多說無用,還是走吧,二軍警衛營在不在?要在的話把他們帶上。」
沈彬還是不希望楊滬生到前面去,看著張海強為難地說道:「警衛營三連已經讓軍長帶過去了,這裡只有營部和一二連。而且警衛營全營不過八百人,這太少了點吧?……唉,副司令您勸勸首長嘛!」
「用不著將警衛營拉過去,我們這些人都有警衛員,你還是留在這裡,派個熟悉湖口的人帶我們過去好了。」楊滬生抬頭看了看天,接著道:「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不要再在這裡磨蹭。真天黑了,你讓我們看什麼?」
「……首長稍候,容我安排一下。」沈彬見阻止不了,連忙轉身朝碼頭外面跑去。
見沈彬朝小火車方向跑去,楊滬生邁步朝擺滿了擔架的空地走去。空地上擔架首尾相接整齊地排著,鮮紅的血從雪白的床單裡滲了出來,白色是如此的刺眼,而紅色又是如此奪目,楊滬生眼前彷彿潔白的雪地上開滿了一團團大大小小的紅色雪蓮花。
楊滬生緩緩走進了擔架組成的隊列中,遠近一片傷員低沉的呻吟聲讓楊滬生有些站立不穩了。很奇怪,在傷員呻吟聲中,楊滬生的耳朵邊同時還出現了旋風般響個不停的槍炮聲、震耳的怒吼聲、被子彈擊中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各種各樣的聲音讓楊滬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了。
輕輕的,楊滬生慢慢蹲了下來,看著自己身邊的傷員。身邊是一位昏迷著,嘴唇邊還沒有長絨毛的年輕人,年輕人也許覺得很痛,雖然在昏迷中,眉頭還是緊緊地鎖在一起。蒼白的嘴唇微微蠕動著,彷彿在不停地說著什麼,可聲音是如此之低,低的就是將耳朵貼在他嘴唇上,也是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什麼,嘴唇上因為缺少水分,裂開了道道口子。他是在呼喚著家中的父母?或者親愛的兄長?還是自己心愛的姑娘?誰也不知道。如果沒有戰爭,如果中國百姓生活安定,也不是什麼人吃人的社會,像這個年輕人,他應該正坐在學校中讀書,應該在球場上馳騁。楊滬生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高中時代,翻圍牆、掏鳥窩、打籃球……也少不了在逃課後,老師家訪的時候自己被父親皮帶抽的驚天動地的哭喊聲。當然,這些窩囊的事情在這裡楊滬生是打死也不會告訴別人的,除了自己兄弟在沒有外人的時候互相取笑一下對方以前的「光輝歲月」,他是連枕邊人也不敢告訴的。雖然自己那時候很輕狂,可這畢竟是和平歲月的事情,自己用不著擔心餓肚子,用不著整天提心吊膽,不知什麼時候腦袋就沒了……一句話,自己和史秉譽都是在糖罐中長大的。而這裡跟自己以前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卻生活在恐懼與黑暗中。
「司令員來了!……首長到這裡來了……」
楊滬生正為腦海中的幻覺暗自傷感的時候,又有其他聲音擠了了他的腦海。一抬頭,身邊原來的呻吟聲已經沒有了,只有喜悅的低語聲在周圍迴響著。受傷的戰士們支撐著傷殘的身體從擔架上坐了起來,明顯可以看出,身邊傷員本來已經結疤的傷口再次噴湧出了鮮血--對於解放軍戰士,尤其是在19世紀中葉的解放軍戰士,楊滬生不僅僅是一個領導更是一個讓所有戰士極為崇敬的戰神,如果沒有這個戰神,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現在會在做什麼。看著眼前被硝煙弄髒的臉,看著繃帶下炙熱的眼睛,楊滬生真的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緩緩的抬起了右手,眼睛濕潤著,向戰士們敬禮。擔架上,只要清醒的戰士,即使是還躺在擔架上的戰士,同樣顫抖的向他們的最高指揮官舉起了右手。
遠處,醫生、護士、擔架隊員朝楊滬生圍攏過來,只是讓警衛員給攔在外面了。
張海強走了過來在楊滬生耳邊低語道:「首長,醫務人員在知道首長到這裡後都想見見你。我們是否需要換個地方休息一下?」
「不用了,沈政委過來前就在這裡好了。」楊滬生緩緩搖了搖頭,動作輕微的要是沒有注意根本無法察覺到。平整一下心緒,楊滬生站了起來。也許蹲的時間太久,楊滬生感到一陣昏眩,眼中彷彿有無數顆亮閃閃的星星到處遊蕩著。等眼睛適應過來,楊滬生朝周圍大感緊張的警衛員叫道:「警衛員,讓大家暫時沒有事情的過來好了……放心,我又不是老虎,不會吃人的。」
站在四周的警衛員因為紀律,不能讓不相干的人*攏自己首長太近,可他們又不能動拳頭槍桿阻擋人家,只能用眼光來告戒別人,這工作進行的就很困難了。現在楊滬生一發話,大家輕鬆了許多,側身站在一旁了。
對警衛工作,楊滬生心裡是有一肚子火的。解放軍的警衛工作是在進入溫州後才真正實施起來的,當時警衛工作由參謀部負責,也許是參謀部的那些人戲文看了不少,同時在太平軍中規矩也不少,等搞出來後,楊滬生發覺自己成了大花臉,每次出去總是前有人開道,後有人壓陣,左右還有人高舉著迴避什麼的牌子。楊滬生可不希望自己離老百姓太遠了,為此他還撤了當時負責警衛工作的副參謀長。
撤人容易,要改變大家這種把自己當皇帝保護的心情可就不容易了。楊滬生又不想將自己搞的太獨裁,好像別人什麼意見也不能接受,在爭論了半天後,楊滬生進行了妥協,警衛線還是派出去了,但不能強制驅趕百姓。
「大家過來吧,我可不是什麼妖魔鬼怪,用不著見了我就躲……」楊滬生朝醫務人員走過去。
大多數醫務人員都是在黃寬到根據地擔任醫務部長並兼任總醫院院長後才加入了衛生隊伍,以前並沒有見過楊滬生,他們是從肩章上將楊滬生辨認出來的。這些醫務人員中,很多人在這之前除了見到自己部長肩膀上的星星外就沒有再看到什麼將軍了。今天眼前走過來的這些人領章上至少擁有一顆金黃珵亮的大星,有的還有兩顆星,走在最前面的領章上居然有三顆星!解放軍中除了司令員政委還有誰擁有三星?政委現在在國外,那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除了司令員就不會是別人了。
見司令員朝自己走了過來,醫務人員一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在打過招呼後誠惶誠恐地垂下頭去。這也難怪,雖然解放軍中一直提倡官兵平等,可傳統的教育,老祖宗留下來的官貴民賤,讓他們在遇到楊滬生時還是顯得放不開手腳。
這種場面對楊滬生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了,強調了無數回,可楊滬生自己也知道除了接觸特別多的周圍少數幾個人之外,對其他人講的效果實在是糟糕之極。他們總是潛意識中把自己當成了皇帝。有時候楊滬生甚至覺得中國人骨子裡面是否太奴性一點了?自己不會給自己做主,偏要到處找個主子出來替自己做主。明明世上沒有什麼神,可人們非要造個神來崇拜。原來楊滬生還覺得清萍勇於挑戰這種傳統慣性,可現在接觸的時間越來越久,感情也慢慢深了,楊滬生卻發覺清萍也開始什麼事情都依*自己——把自己當成天經地義的主人。這是楊滬生相當反感的,他需要的是倆人可以需要交流,彼此相依的感情,而不是一方完全依賴另一方。楊滬生常常想以前那敢想敢做的清萍到什麼地方去了?雖然顯得有些莽撞,卻讓人覺得有自己主意,現在……懵懵眾人矣!連假小子邱海冰結婚後也彷彿變了個人,變成賢妻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連自己老婆都不容易改造,又何況是其他人?可不改造,讓中國人為的搞個什麼皇帝出來又是楊滬生所極力反對的。別人可以認為有個皇帝沒什麼大不了,甚至搞君主立憲也不錯,可作為無神論的楊滬生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如果可以接受,他到並不在乎是漢族還是滿族當皇帝,要是這樣楊滬生現在應該到清廷去謀求一官半職,或者超脫一點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也很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國家明明是全體人民的,卻將她變成了皇帝私人擁有的後花園子,天下的百姓成了他的僕人。為了他的個人利益,國土算什麼?人民算什麼?領土割了也就割了,百姓死了也是白死。以天下之萬物供一人之揮霍,世上有作為的皇帝有幾個?而窮奢極欲如晉惠帝這樣白癡皇帝又有多少?這樣的政治要是可以接受,還真的需要將自己變成白癡不可!
不想當白癡的楊滬生只能艱難的給自己手下灌輸人人平等的觀念,這個觀念對容閎這樣留過洋的容易接受,可對土包子來說顯得太超前了一些,雖然超前,楊滬生還是如同填鴨一樣見面就說,反正種子算是種了進去,眼前效果看不大出來,以後卻會慢慢破土發芽的。
在和醫務人員與擔架員拉家常,說長到短時,時間飛快的過去了。日頭偏西的時候,沈彬的身影從北面出現了。
「首長,列車已經準備好了,真的不需要警衛營過去嗎?」
楊滬生沖沈彬擺擺手。「用不著,湖口不是有一個師嘛!難道他們就不能保護我們了?同志們,感謝你們給我們傷員精心的照料,我們現在要到前面去,傷員就拜託你們了,謝謝!謝謝大家!張司令、參謀長,我們走!」
***「轟……!」
黑色的泥土猛地拔地而起,黑紅色的火球急速翻滾著沖天而去,沉悶的炮彈爆炸聲如同一串炸雷,在陣地上滾動著。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東邊的天空雲層下彷彿無數的閃電不停地閃現著,將山林的身影清晰的印在人們視線中。雖然距離前線還隔著一段距離,楊滬生也能感到腳下的土地正在微微顫抖著。
待在主陣地的觀察哨裡,楊滬生通過望遠鏡看到前面的前沿陣地上硝煙四起,滾滾濃煙將整個山頭遮蓋起來。炒豆般的機槍聲響了起來,過了會兒機槍聲停了下來,炮彈在示威性地急奏一番後,漸漸低沉下來,只是沿江陣地上炮火還響個沒完。朦朧中,前面半山處出現了一隊擔架,正在朝山下移動著。
楊滬生輕輕鬆了口氣,放下望遠鏡回頭看著身邊的李成。「不錯,已經一夜了,部隊還穩得住,沒被人家炮火趕下陣地。」
李成兩眼佈滿了血絲,疲倦地說道:「從前天夜裡開始這已經是第七次進攻了,不過這次規模沒有昨天白天大,他們的炮火也不再那麼猛烈了。現在敵人估計相當疲勞,需要休息休息。」
從前天夜裡開始,先是一千多英法軍隊朝側翼陣地試探性地進攻,很快的,進攻的英法軍隊增加到三千、五千,天亮時分敵人投入了上萬的軍隊朝解放軍華山要塞後方發起猛攻,前線的戰況一個比一個急,搞的李成根本無法休息。
白天五千英軍從華山要塞正面,將近一萬多的法軍在要塞側翼同時展開進攻,中午時分戰況最危急。當時楊滬生現在站著的山頭正前方的陣地,在陣地上擔任防守的部隊在增援部隊還沒有上來之前,山上兩百名將士全員傷亡後被法軍突破。登了一半山頭的近百名解放軍將士讓法軍從山腰上壓了下來,如果不是高明輝發覺情況不大對頭,率領十旅二十團朝法軍側翼進行了反衝擊,楊滬生現在站的地方恐怕就要讓法國人佔領了。
反衝擊雖然成功地將突破陣地的法軍擠了出去,可解放軍也付出了重大代價,參加反衝擊的兩千人在勝利後只有一千四百人還能*自己力氣站在山頭上,其他的不是犧牲就是負傷,連帶頭衝上去的高明輝頭上也中了流彈,若不是有頭盔抵擋了一下,他現在不是犧牲至少也是重傷。
前線的局勢讓李成憂心不已,在將九江的二師四旅調到梅家洲後,李成親自率領五師九旅渡過鄱陽湖口,充實到一線了。這時候小火車與在梅家洲與湖口之間的浮橋發揮了重要作用,只是四個小時,八千將士就大部到了石鍾山下,生力軍的到來對戰局穩定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首長,我總覺得面前的敵人有些不對勁兒,他們根本不顧及部隊重大傷亡,只是瘋了似的一個勁朝我們陣地撲上來,到現在我們至少已經在陣地上打死打傷四千多英法士兵了,這些人怎麼還不撤退?」李成不解地問道。
「誰知道,也許是受了什麼刺激發神經了。一天動用三萬軍隊……還真看的起我們。」楊滬生聳著肩說道。「參謀長,有沒有新的電報過來?」
「到現在還沒有。首長認為敵人行動不大對頭?」
楊滬生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難說的很,猛攻湖口也許是為了掩護他們其他陰謀也說不定。不過這些沒開化的洋鬼子知道用計嗎?……可惜我們飛艇現在不能升空,不然沿著長江偵察一趟應該有所收穫。」
正說著偵察參謀從外面闖了進來。「報告!敵人軍艦出動了。江中佈滿了敵人軍艦,現在已經突破華山攔阻線,正在急速朝湖口駛去!」
「多少軍艦?」李雪龍急切地問道。
「至少一百艘以上,其中還有七艘鐵甲艦!」
楊滬生側耳聽去,左邊長江附近低沉的爆炸聲響個不停。幾個人急步奔出觀察哨所朝北面望去,北面天空紅光不停地閃動著,看樣子華山炮台沒有將敵人海軍擋住。
楊滬生額頭上有些冒冷汗了,他沒想到在沒有清除水雷的情況下英法海軍居然有膽子硬闖!英法艦隊真要不顧死活強制突破湖口,他們損失慘重是肯定的,可解放軍想要將他們攔截下來希望也實在太渺茫。
想到這兒,楊滬生高聲對李成命令道:「李軍長,命令石鍾山炮台在敵人進入射程後發射燃油彈,給我把長江點燃了!另外給海軍黃翼升下達命令,讓他們奔赴湖口一帶攔截漏之魚,就是所有船都沉了,也決不能讓敵人海軍突破湖口進入鄱陽湖!」
「是,相信周司令會給敵人點甜頭嘗嘗的。娘的,無非是幾艘破帆船而已……」李成瞳孔收縮下又恢復了自然,點頭答應後奔進觀察哨找通信參謀去了。
張海強聽到一百艘以上軍艦朝湖口奔去,心裡有些毛了。低聲問楊滬生道:「首長,我們的燃油彈對那些軍艦真的有用嗎?而且用這東西後患無窮啊!」
「有沒有用打過就知道了,只是不知華山要塞炮台損失情況怎樣?張副司令,我們現在還有多少水雷?」
「現在江裡面布了兩百多枚水雷,九江軍部中有一百枚用來補充的水雷,另外在海軍中還有五十枚漂雷,只是這些水雷只能守株待兔,敵人碰上了才會爆炸。唉,若是可以各自尋找自己的目標奔過去就好了。……一百艘軍艦,這也太多了點。」
楊滬生深有同感地在心中點著頭,可表面上他還要顯得十分鎮定。如果自己都顯得信心沒有了,那麼手下見到自己慌張表情後又會怎麼想?他現在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太自信了,太相信英國人愛護自己的士兵生命,對軍艦看的十分重,不敢冒風險強闖死亡線。現在敵人突然以絕對優勢的艦隊猛衝過去,楊滬生發覺自己的炮台中的重炮竟然都是固定的,如果敵人闖進鄱陽湖,他們無法給予湖中的英法艦隊有力打擊,如果當時抽出一部分炮兵擔任流動任務就好了。頭望著黑下來的天空,雲層再次低低地壓了下來,楊滬生感到胸口一陣發悶,也許馬上又要下雨了。
「該死的春天!怎麼這雨下個沒完沒了?!」春暖花開,萬物更新。雖然有無數人歌頌春天的美好,可楊滬生現在卻無數遍地詛咒江南陰雨連綿的早春。不停的雨季讓對天氣依賴極大的空軍無法升空。沒了飛艇,楊滬生感覺自己少了一條臂膀,變成殘疾人了。
楊滬生不敢肯定前線這些陸海軍是否真的可以將敵人軍艦完全阻攔住,咬咬牙發狠地對李雪龍說道:「告訴石鍾山,擊退敵人後馬上把後備的水雷全部布到江中去,不能讓敵人抓住我們防衛漏洞鑽過去。另外給林忠發電報,不管今天白天是晴天還是雨天,他們飛艇都要升空。一定要將敵人動向、主要駐紮地摸清楚。如果敵人突破了湖口,他們飛艇要給我把敵人軍艦送到湖底餵魚去!」
從楊滬生語氣中,李雪龍發覺首長有些沉不住氣了,猶豫會兒提醒道:「首長,晴天升空沒問題,可下雨天……首長不是說飛艇對氣候依賴很大,雨天他們是無法升空的嗎?」
「沒有打雷他們就可以上天,只要在雲層下面飛行好了。估計問題不會太大。」楊滬生有些想罵娘,可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這個竺澤生,敵人這次進攻如此猛烈,他怎麼就沒有情報送過來?睜眼瞎的滋味還真……難受!武昌那邊有什麼動靜?」
「還是上次的情報,僧格林沁部隊正在朝漢陽趕過來,我軍湖北敵後部隊已經轉移到深山密林中。江北各部隊都收縮到江南了。」
楊滬生想了想,不自信地問李雪龍。「參謀長,你認為有沒有可能英法聯軍如此猛烈進攻湖口是想與僧格林沁在鄱陽湖南岸會合?在戰略上他們有了某種默契,想要兩線同時進攻將我軍主力拖入東西奔波,最後喪失戰鬥力?」
「有這個可能,只是清妖會和英法兩國達成配合進攻的協議嗎?就我在英吉利瞭解到的,英國人對清妖是很鄙視的,認為清妖只是一些由廢物組成的軍隊,就是面對土匪他們也會落荒而逃……英國人應該不會相信清妖吧?」
「很難說,我軍主力在湖北尋找僧格林沁作戰,僧軍後撤,英法聯軍卻突然西進。我軍主力一撤,僧軍立刻又跟上,我看他們在作戰上應該是進行過協商的。僧格林沁是榆木腦袋,猛是猛了,腦筋卻不大靈光,這種事情他是不會做的。估計協商是在北京,是他們上層間進行溝通。可惜我們在北京的內線地位不是很高,還無法瞭解這種絕密的軍機事情,不然我們就游刃有餘了。走吧,這裡白天不會再有什麼大動作,我們還是到石鍾山去看看。」楊滬生緊了緊軍衣朝西北走去,邊走邊說:「真要鄱陽湖口被突破了,你我只能在五師掩護下走陸路逃命去了。」
日光透過烏雲灑落下來,厚重的雲團快要接觸低矮的山頭。山頭灰黑的煙柱緩緩上升著,融入雲團中,將它加的更厚更深。長江上帆檣林立,無數的軍艦一艘接著一艘朝上游駛去,船舷青煙翻動,透過煙霧瞬間閃現出紅色光芒。
百艘軍艦上,數千門火炮將如蝗的炮彈打到長江南岸,南岸山中樹木在炮火下痛苦地掙扎著,整棵整棵的大樹轟然倒下,爆破彈爆炸後灰黑的雲團彙集成濃厚的煙雲。實心彈將山坡打的千瘡百孔,潮濕的土地被火藥薰得炙熱,裊裊青煙從泥土中冒了出來。
「……放!」
周文博光著膀子站在三十二磅前裝榴彈炮,眼睛死盯著進入視野的敵人軍艦用力喊道。隨著要塞炮兵司令命令,炮手手持火繩,點燃了引火繩。引火繩冒著黑煙嘶嘶發出輕響迅速朝裡面燃進。
「轟……」火炮猛地朝後跳著倒退過去,炮壘中青煙瀰漫,充滿了嗆人的硝煙味。
周文博看到隨著自己火炮震天怒吼,一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球朝最前面的軍艦飛去。落在軍艦前面不遠的水裡,江面濺起高高的浪柱。軍艦船頭被猛地掀了起來,接著又狠狠地慣了下去。
「娘的,怎麼打偏了?!給我再來!這次瞄的准一點,別他娘的再給老子炸魚了!」
後面的炮手迅速給火炮安裝上新的引火繩,加裝上火藥,將炮彈從前面裝進炮膛,接著將火炮從後面再推到前面來。
引火繩再次被點燃,又是一聲巨響,周文博眼中白茫茫一片,等煙霧朝四周散開,剛才的那艘軍艦船頭位置上火花四濺,炙熱的溶液朝四方迸發,船頭迅速燃起大火,火光下,船頭的桅帆轟然落了下來。軍艦在慣性作用下繼續朝前行駛一段距離後停了下來,可以看到幾個黑點正從熊熊燃燒的船上跳入長江。
「打中了!」
炮台上一片歡呼聲,炮手們飛快地朝火炮奔去。重新給火炮裝填彈藥,再次投入到戰鬥中。周文博可以聽到周圍炮台上自己的那些火炮正在朝敵人艦隊發洩著二十年積壓下的怨氣。
「轟隆……」炮台頂部突然響起一聲巨響。整個大地猛地搖晃起來,促不及防下,站著的炮手摔倒了一地。炮台內光線昏暗下來,刺鼻的煙霧夾著灰塵從外面滾滾湧了進來。
周文博扶著牆壁站了起來,耳朵裡一陣尖嘯般蜂鳴,什麼也聽不清楚。朝後望去,幾名掙扎著站了起來的炮手口鼻耳處正朝外淌著血滴。有的戰士如同喝醉了烈酒,好半天爬不起來。
「炮壘被擊中了!」這個念頭迅速從周文博腦海中閃過。讓周文博萬幸的是自己現在待著的炮壘頂部用鐵板、枕木、泥土加固過,如果是敞開的炮壘,這次他可是要光榮了。
雖然炮壘中沒有人因為敵人重磅炮彈直接命中而犧牲,可強烈的震動後,作戰效能還是受到極大影響。裝填炮彈的速度放慢了,比起剛才,發射的時間大大延長。
周文博正觀察著外面行進間的敵人艦隊,並沒有主意到炮壘中光線一亮,接著又暗了下來。直到有人扯了扯他衣角他才反應過來。一回頭,見通信員正衝自己扯著嗓子吼著什麼。周文博指了指自己耳朵,通信員明白過來,將手中的命令遞給周文博。
「燃油彈?」周文博仔細又看了一遍,回頭看看江上不停行駛的軍艦,咬咬牙,朝通信員用力點了點頭,他現在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石鍾山後半山腰上戰士們將幾塊石板緩緩移開,比臉盆還粗的炮口伸了出來。
「咚……」隨著一聲悶響,炮口處冒出濃烈的白煙,黑影從白煙中鑽了出來,拖著一條白色的尾煙急速衝進空中密佈的雲層中。
江中的艦隊現在正艱難地朝前挪動著。倒不是他們不想跑的快一點,只是越接近鄱陽湖口,距離石鍾山的距離也就越近,岸上的炮火更加密集了,同時因為距離的縮短,岸上火炮命中率在急劇提高著。江中還浮沉著水雷,幾艘駛在前面的軍艦不是觸雷就是被炮火擊中變成了火炬,一艘軍艦尾舵被迸飛的炮彈擊毀,船上的桅帆正燃起火苗,整艘船在江中打著轉。這些都影響到艦隊快速通過。
萬幸闖過密集彈雨的軍艦剛看到前面鄱陽湖與長江交界處,天上出現了幾道拖著白色煙雲的黑影。黑影彈道很明顯,並且速度也沒有炮彈快,從方向看,這些黑影將落在江面上,對軍艦並沒有構成什麼太大威脅。很快的,黑影在艦上水手眼中放大了,水手們看清楚這些東西是一個個黑色的圓筒,艦上人們正不知道那些土匪是不是炮彈沒了只能用圓筒嚇唬嚇唬人,圓筒還沒落在江面上就炸開了。
「轟!」幾個圓筒猛然變成通紅的火球,無數的火點夾雜著大片黑雨朝下面周圍散開。讓水手恐懼的是,火點與黑雨落到濺到軍艦上後,立刻燃燒起來,炙熱的火苗快速擴散開,水手們想要用水救火,可火焰卻在水中擴散開。風帆在燃燒,桅桿在燃燒,甲板在燃燒。
又是一群圓筒飛了過來,只是這次落的距離近了些,石鍾山下的長江變成了阿鼻地獄。江中出現了一塊一塊的火區,江水在燃燒著。
這些圓筒就是讓張海強、李成甚至要塞炮兵司令周文博頭痛的燃油彈——將提煉後的重油裝進鉛筒,用改進的炸藥拋射器將它發射出去,在要打擊地區形成整片的火海。用這種武器對付木頭做的軍艦威力自然是極大的,可大家都知道,現在江面上部署的水雷經不起烈火燒烤,發射燃油彈,等於將自己布下的水雷陣成片的銷毀。燃油彈雖然威力大,可它只能阻敵一時,而不顯山不露水的水雷陣卻可以一直殺傷碰上的軍艦,讓敵人提心吊膽。
陷入火海的英法軍艦再想退卻退不出來了,眼前到處都是燃燒的江水,山上炮台發射出來的炮彈將那些後退的軍艦撕成碎片。現在水手們連跳船逃生都做不到,跳下去無非是盡快將自己火葬了。火海中軍艦冒著濃濃黑煙歪斜著,當彈藥庫被引爆後,江面上散發出一團眩目的紅光,隨著連串的巨響,艦上的火炮、碎木在火光下凌空飛舞。等紅光消退,原來停著軍艦的位置上只剩下無數浮動著燃燒的碎木塊,火海被衝擊波朝周圍逼散開,很快的,火焰再次填補了空白,水面上除了紅色的火苗,什麼也看不到了。
後面跟著的軍艦發現前面突然變成了火海急忙減速將軍艦停了下來。只是因為慣性,*近火海的兩艘軍艦還是決不情願地緩緩滑了進去,岸上紅彤彤的火球如同猛烈的流星雨落在彷徨在後面的軍艦周圍,實心彈將船舷砸出了一個個大洞,更多的空心爆破彈、燃燒彈落在軍艦上,橫飛的彈片使得艦上桅倒帆裂。
英法聯軍雖然在火炮數量及口徑、威力上佔了上風,但因為江面限制,呈一字隊列排列的艦隊無法集中所有火炮打擊重要陣地,而且那些炮彈對有良好防衛措施的炮壘來說沒有太大威脅,炮戰打了半天,只看到自己的軍艦一艘艘地變成江中燃燒的火把,或者射來的炮彈將彈藥庫引爆,威風凜凜的軍艦成了漫天飛舞的碎片。可敵人炮彈還是跟開始一樣密集,看來一門火炮也沒有摧毀。這對英法海軍將士信心造成了極大打擊。
「將軍!百眼巨人號被擊中了!」
親自率領英法海軍艦隊進行突破的丘珀海軍上將(因迅速解決日本問題,丘珀被國內由海軍中將提升為海軍上將,並且成為遠東海軍艦隊司令官,負責指揮遠東地區所有軍艦。)正站在自己的旗艦尤里亞勒斯號巡航艦上,手扶索具看著南岸戰況發展,前面有人朝上將高聲驚叫起來。隨著水手手指著方向,丘珀上將看到前面百眼巨人號船舷外的明輪位置上冒起滾滾黑煙,濃濃的煙霧將整艘軍艦後部籠罩起來,黑煙中不時有紅光閃動著,船上的單桅正在緩緩傾斜歪倒,掛在上面的風帆已經不知被炮火打到什麼地方去了。猛地,從百眼巨人號左舷處白光一閃,接著整艘軍艦變成了巨大的火球,刺眼的光芒讓丘珀下意識地閉上眼睛,耳邊迴盪著霹靂般的爆炸聲,等他睜開眼,前方一個火紅的巨大火球正在朝天空翻滾著升騰上去,火球下面,一千六百噸的木製明輪戰艦百眼巨人號只有一截漆黑的船頭還露在水面上,江面上浮滿了僥倖逃脫性命的水手,如雨的炮彈將水面掀起股股水柱,絲絲血紅的鮮血在湖綠的江中慢慢散開,一個波浪過去,什麼痕跡也沒留下來。
「將軍大人,我們還是撤吧?再打下去所有的軍艦都要沉在這該死的揚子江中了!還是另想辦法消滅這些該死的土匪!」初戰戰敗被撤職的阿思本上校冒著炮火艱難地走到丘珀上將身邊,扯著嗓子喊了起來。等了半天,阿思本發覺丘珀上將彷彿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再次重複了一遍:「將軍,納爾遜提督說過不要讓艦隊進攻有準備的岸上炮台,既然敵人這裡有大量的火炮,並且江面不利於我軍展開隊列,我建議馬上後撤!將軍?……將軍!」
在進攻石鍾山前沿的華山要塞中,阿思本指揮的二十六艘軍艦沉了四艘,重創十一艘,撤回去的軍艦多多少少都帶了些戰利品——彈洞——回去,連阿思本乘座的旗艦江蘇號也成了江中魚鱉棲息地。原本打算與船俱沉的阿思本在昏迷中奇跡般地被救生艇上逃命的水手營救回去,只是性命雖然保住了,阿思本的手腳卻被冰冷的江水凍出了毛病,僵硬的無法再曲伸了。比手腳不便更讓阿思本難堪的是那些艦長看到自己的眼神,如果嘲笑的眼神可以讓人死的話,阿思本現在已經死了無數回了。而冷言冷語如果是冰冷的寒風,阿思本現在應該成了冰雕,讓冷風撕裂成碎片。只是既然活下來了,阿思本就不想再去死,他要頑強地活著回到英國,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希望有奇跡發生讓帶罪的自己可以榮立奇功,洗刷戰敗的恥辱。
阿思本所說的話丘珀上將全聽到了耳朵中,可失魂落魄的丘珀上將卻無法下決心讓無法前進的艦隊撤回去!
在阿思本戰敗歸來後,總結戰敗教訓時,雖然有人提到了阿思本是犯了納爾遜所說的「沒有水手,只有傻瓜才會去和炮台玩命」這種錯誤,可丘珀上將並沒有認真的吸取教訓。對丘珀來說,他與阿思本想的一樣——既然幾千海軍可以從廣東一路打到北京,沒道理數萬聯軍居然無法攻下小小的湖口!沒有開化的東方人又有什麼堅固的要塞?幾艘軍艦就將防備森嚴的下關日本軍隊打的落花流水,那麼自己百艘戰艦打不下湖口,沖總沖的過去吧?
對海軍擁有強烈自信的丘珀上將認為上次戰敗完全是因為阿思本無能造成的,現在在自己的指揮下,用陸軍將敵人視線轉移到南邊去,在敵人正焦頭爛額的時候,自己指揮艦隊全部戰艦突然衝過去,也許岸上的敵人見到行動迅速的自己只有發呆的份了。
可現在岸上猛烈的炮火卻讓丘珀上將發呆了。上百艘軍艦雖然聲勢浩大,但在江中眾多的軍艦卻因為數量太多,無法順利的*船速機動,緩慢的軍艦成了敵人最好的靶子,岸上炮台簡直不用怎麼瞄準,直接朝江心開火就可以了。現在江上一片火海,繼續進攻只能造成更大的損失,可要是撤退更加不得了,要是撤回去只能承認自己失敗了,這讓丘珀如何跟女王、首相交代?世界第一的大英帝國艦隊居然敗給了一群土匪,要是這樣最好的解決辦法也許是自絕吧?
「珀爾修斯號中彈了!」瞭望台上的水兵焦慮地大聲喊道。丘珀看到英勇的珀爾修斯號軍艦正要*近快要完全沉沒的百眼巨人號軍艦,打算營救落水的水兵,從岸上飛來一群炮彈,準確的落在珀爾修斯號軍艦上,整艘軍艦被煙團籠罩,結實的桅桿在煙霧中飛起老高,等煙霧散開,珀爾修斯號軍艦倒扣在江面,正在緩緩下沉中。桅桿落在船體不遠處,船尾的螺旋槳露在上面正急速空轉著。沒多久,軍艦消失在水面,巨大的氣泡從江中冒出來,江上留下一個巨大的漩渦。一些在珀爾修斯號周圍的倒霉水手讓沉沒的軍艦拖入到江底,再也出不來了。
珀爾修斯號軍艦是一八六一年八月二十一日下水的英國最新軍艦,為木製螺旋槳單桅小巡航艦,全艦排水量一千三百六十五噸,載重量九百五十五噸,擁有十七門各種口徑艦炮,三百六十名水手。這艘軍艦是海軍為了適應揚子江作戰專門調過來的,沒想到還沒怎麼打就沉到了江底。
「……再等等,再等等……只要多堅持五分鐘就會有奇跡發生……不列顛海軍決不會戰敗的……決不!只要再堅持五分鐘!」
丘珀上將軍帽下花白的頭髮隨著江風飛舞著,江上不停升起的紅色火球將他一頭白髮印的通紅。看著自己的軍艦一艘艘在敵人密集炮火點名下沉沒,臉上肌肉擰成一團,手捂著胸口,低聲喃喃自語著。丘珀上將在擔任海軍上校時候曾經參加過克里米亞戰爭中對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的攻擊,當時俄國人猛烈的炮火給英法艦隊造成了極大損失,英法海軍官兵傷亡了足足有五百多人,可那場戰鬥與今天他所遇到的比起來,簡直是微不足道的。
「大屠殺!無恥!對榮譽不可饒恕的侮辱!……」丘珀將心目中所有惡毒的詛咒送給了自己面前的敵手。只看到英國軍艦一艘艘沉了下去,水兵在彈幕中紛紛倒下,就沒看到敵人死了什麼人,這不是大屠殺是什麼?至於對榮譽的侮辱——有本事讓軍艦出來一對一的單挑,當縮頭烏龜算什麼本事?一點兒也不像一名戰士應有的行為!
丘珀將骯髒的字眼送給了敵人卻沒有想到自己率領的艦隊到這裡來幹什麼了,當第一二次鴉片戰爭清朝軍隊成片成片倒在英軍士兵槍口下時,他們英國人是否也是在進行大屠殺,至於對榮譽不可饒恕的侮辱,為了販賣罪惡的毒品——鴉片——而對一個主權國家發動戰爭,作為大英帝國軍人,他們是不是也對自己的榮譽犯了不可饒恕的侮辱。
「陸軍呢?陸軍為什麼還沒有從後面出現?只要他們出現在戰場,這場戰鬥我們就贏了!」
阿思本哀歎道:「上將,也許士迪佛裡將軍正在後面喝茶呢!將軍您聽聽,叛軍的炮火只有朝我們這邊打過來,山後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士迪佛裡將軍要是用心點進攻,兩天的時間,他們至少也應該打到這裡了。」
幾發呼嘯著的炮彈落在跟在尤里亞勒斯號後面法國賽米勒密斯號巡航艦上,棉絮般的白色雲團將賽米勒密斯號巡航艦籠罩住,等雲團升上半空,賽米勒密斯號燃起熊熊大火。
沒多久,尤里亞勒斯號軍艦上了望兵驚恐地朝下面喊道:「將軍,法國旗艦報告賽米勒密斯號遭受重創!賽西爾中將在甲板上受到重傷,現在法國旗艦正命令所有法國軍艦脫離戰鬥!」
丘珀上將一愣,轉頭朝後望去,只見法國賽米勒密斯號巡航艦調轉了船頭拖著濃黑的煙柱正朝揚子江下游逃跑,幾艘附近的法國軍艦正紛紛調頭,看樣子是要跟隨自己旗艦溜出戰場了。
「該死的法國佬竟然在這時候脫離戰鬥!」丘珀上將眼前一陣發黑,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讓他吸不進空氣。前面火海火勢正在漸漸低落下去,只要等火滅了,自己就可以率領軍艦全速通過這片死亡水域,可該死的法國人卻臨陣脫逃!法國人離開後,艦隊原本強大的戰鬥力驟然下降是不用說了,見自己戰友逃跑了,對正在浴血奮戰的大英帝國水兵又會造成多大心理影響?丘珀真想命令自己的艦隊將所謂的「盟友」軍艦統統送到揚子江裡面。
「……撤撤!快撤!」見法國人跑了,丘珀上將很不情願地對部下下達了撤退命令,在遮天彈雨下英國軍艦一邊轉向一邊用側舷火炮對南岸的解放軍炮兵陣地進行壓制轟擊。
「撤退了!……洋鬼子撤退了!」
猛烈的炮火還在肆虐著山頭,山上挖好的戰壕在英法軍艦發射過來的各種磅數炮彈轟擊下被炸的支離破碎。山頭黝黑的泥土被炮火犁了個遍,剛發芽的嫩草和著泥土冒著青煙翻了過來。山上凌亂地遍佈一地被炸倒的樹木,山下鐵絲以各種姿態扭曲著,拒馬、鐵蒺藜被炸的散落的到處都是。幾個比較單薄的炮壘破開了一個口子,好像側面張著嘴的嬰兒,正在等待天上的甘露。
天上響起低沉的轟鳴聲,幾十艘飛艇貼著雲層從南邊飛了過來,成串的炸彈從飛艇上投了下來,水面上激起成群的水柱,幾艘運氣不好的軍艦被硝煙籠罩,風帆在硝煙中頹然落了下來。山頭上解放軍炮兵看到那些逃跑的洋鬼子軍艦顧不得再朝南岸開火了,以他們能達到的最快速度亡命逃竄著。
「周司令……你看!」周文博正看著逃跑的英法軍艦開懷大笑,戰士手指著西邊叫了起來。
順著戰士的手指,周文博看到兩艘英國軍艦歪斜著從火海中衝了出來,船上桅桿和風帆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甲板上到處冒著濃稠的黑煙,烤的發昏的水手奮力扑打著船上的火焰,幾名身披火苗的水兵,見衝出火海不顧死活地從船舷跳到江中。
「娘的,這倆個傢伙怎麼沒有燒沉了?」周文博見居然有兩艘軍艦能從火海中衝了出來,驚訝地自語道。「命令各炮台,放過逃跑的軍艦,先給我把這兩艘幹掉!」
「司令,彈藥不多了。」
「啊?還有多少?」自從開戰後,周文博的神經就處在高度興奮中,從開第一炮到敵人主力落荒逃跑,周文博覺得也就幾分鐘的事情。
「二號炮壘報告他們那邊只剩下爆破彈四發,三號炮壘報告他們還有爆破彈三發,五號炮壘報告還有實心彈兩發……」要塞炮兵司令部後勤參謀將最新統計上來的數字彙報給周文博。「我們在後方倉庫中的炮彈已經全部運到前沿炮台了,現在這裡重磅炮彈合計只有七十四發了。」
周文博看了眼自己身邊的三十二磅榴彈炮,在火炮後面只擺了八發炮彈。沒想到只是短短的一仗竟然將泰山要塞所儲備的炮彈打了個精光!周文博心中暗自匝舌,勝負原來只隔了幾分鐘,要是洋鬼子再多堅持一會兒,自己的所有重炮炮彈可就打光了!輕型火炮炮彈自然是有的,可這些玩意威力有限,那些幾磅、十來磅的炮彈只能用來嚇唬嚇唬洋鬼子軍艦,想要擊沉他們除非菩薩保佑炮彈剛好落在人家彈藥邊並且將它引爆,不然是萬萬辦不到的。沒了重炮,飛艇就是及時趕到也無法阻止洋鬼子軍艦逆流而上,要是這樣整個戰局都要改變了!想到退下去的洋鬼子要是再來一次突擊,周文博後背上直淌冷汗。
「炮彈!……娘的,什麼地方有炮彈?!快給老子拉過來!」周文博如同暴怒的獅子青筋直跳,在炮壘中用力揮舞著手臂。
炮壘後面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偵察員彎腰鑽了進來。「報告!首長到這裡來了!」
話音剛落,楊滬生與張海強等人滿身塵土從外面低著頭進來。
「呵!好厲害的炮火!英國佬到底裝備了什麼火炮?這炮彈怎麼能打到山後背上?」楊滬生一進來隨手摘下頭上的頭盔,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笑著自顧自說了起來。
「呵呵,我看是大口徑臼炮,這洋鬼子的軍艦上可是裝備了臼炮的。也只有臼炮才能將炮彈打過山頂,不過這玩意兒準確性也實在是太差勁。」張海強等人一邊笑著附和楊滬生,一邊朝周文博身邊走去。這些將領對面前的戰爭特別關心,剛好,周文博站的地方是這裡觀察江面最佳位置,這些久經沙場的戰將進來後一眼就選中了他站著的位置。
炮壘中指揮員與炮手們驚訝地看到一群最高將領出現在自己面前,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周文博反應最快,上前兩步敬禮大聲道:「報告!湖口要塞炮兵司令周文博請首長們指示!」
「放下吧,用不著多禮……周司令,你先將軍上裝穿好,光著膀子這算什麼樣子?」楊滬生朝周文博擺擺手繼續道:「怎麼樣?我剛才聽到炮聲小了許多,是不是擊退敵人了?」
「我軍剛擊退敵人猛烈的攻勢,就我這裡看到的至少有七艘軍艦被我們燃油彈焚燬,另外還有六艘軍艦被擊沉,二十多艘軍艦中炮,冒著濃煙撤離了戰場,現在敵人已經全部後撤了。」
「周司令,那兩艘軍艦怎麼回事?」李雪龍手指著下面英國人鐵甲艦問道。
「不知是英國人的還是法國佬的軍艦……鐵的?」楊滬生隨著李雪龍指的位置望去,發覺山下面陣地上那些小炮打過去的炮彈在撞上船舷後,紛紛反彈到外面,只是激起無數潔白的水柱。
「這兩艘是英國佬的鐵甲艦,不知怎麼回事沒有被燒燬,愣是從火海中鑽了出來。」
「鐵甲艦……我們要是也有鐵甲艦就好了!」
看著下面歪斜著浮在江面上的鐵甲艦,楊滬生腦海中出現了甲午海戰。鐵甲艦是好東西,而且海軍淘汰帆船,改裝鐵甲艦是必然趨勢,可光有了鐵甲艦並不等於就擁有了近代化的海軍!
作為海軍家庭子弟,甲午海戰對楊滬生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事情了。當時大清耗費數千萬白銀堆砌起來的北洋艦隊在大東溝與日本海軍交戰中,沒多少時間就被擊沉了五艘軍艦。日本軍艦上的旭日旗在濃稠的硝煙中出沒,海面上飄揚著龍旗的軍艦一艘接著一艘發生爆炸,一艘接著一艘沉入海底,戰死沙場的林永升,蹈海而死的林履中,放棄逃生機會,給沉沒軍艦殉葬的鄧世昌、黃建勳……可日本人只有受傷的軍艦,到戰爭結束,一艘軍艦也沒有沉沒!這些讓後世的中國海軍將士深以為恥。自以為*銀子就可以買來現代化的清廷在甲午戰爭中一敗塗地,號稱遠東第一艦隊的北洋水師一上陣就被打回了原形。雖然北洋水師中各級將領在戰場上奮力撕殺,可先天不足,將士們的努力不過顯得更加悲壯而已。
「首長!我們的軍艦過來了!」
聽到外面叫聲,炮壘中的將領魚貫衝了出去,撲到西邊觀察所朝下面望去。
在西邊,原本在官洲與梅家洲之間擔任掩護的三艘浮動炮台正緩慢朝兩艘英國鐵甲艦*攏,梅家洲與湖口之間的浮橋暫時斷開了,讓出了一條水路。在石鍾山南麓,灰黑的輕煙下,二十餘艘小船划破湖面朝北面開過來。
「***,洋鬼子都跑的沒影了海軍才上來,還真的可以跟烏龜賽跑了!嘿嘿,雖說肉沒了可殘湯還有,這兩艘破船算是留給他們打打牙祭好了。」周文博不知是感慨海軍上來太慢,還是覺得他們到的正是時候,手頭的燙手山芋剛好可以拋給人家。
楊滬生回頭看了眼周文博,沒說什麼又轉頭舉起望遠鏡仔細望著下面自己那些正在*近要塞的軍艦。
跟隨楊滬生上來的邱海波見楊滬生看著周文博的眼睛沒什麼表情,低聲訓道:「胡說八道!好小子還真有你的,才多少時間,一千發炮彈就讓你打了個乾乾淨淨?真他娘的不心痛啊!人家海軍只是負責防守鄱陽湖,何況從星子到這裡多少路你又不是不知道,咋能說到就到的?」
李雪龍在旁邊聽到了邱海波的話,深不以為然地道:「沒有什麼專門防禦的,都是解放軍理應互相配合。石鍾山要是丟了,光*海軍想守住鄱陽湖根本不可能。看到沒有?林司令的飛艇也過來幫忙了!」
密佈的雲層下,幾艘飛艇繞了個***朝還在冒著濃濃黑煙的英國軍艦撲了過來。
正在軍艦上救火的水手驚訝地發現三座浮動著的小島正吐著黑煙緩緩移動著。小島上佈滿了黃泥,幾根竹節從泥土中露了出來。怎麼看上面也沒什麼人存在,可讓人不敢相信的是,這沒有生命的東西居然能夠移動!以為自己撞了鬼的英國水兵手忙腳亂將軍艦打橫過來,讓軍艦左舷對準了正在過來的那三座「浮動怪物」。
鐵甲艦在江水中上下起伏著,滾滾濃煙彷彿有形的生命,拖在軍艦後面緩緩擺動。甲板上可以燃燒的東西都燒的差不多了,殘破的風帆被水手送到江中,煙囪被熏的漆黑,桅桿上的帆纜索具已經蕩然無存了。青銅製造的大炮失去了往日神氣的光澤,被煙熏火烤顯得黯然無光。
鐵甲艦上炮手忙碌地奔跑著,從下面將火藥與炮彈搬了上來,十餘門大小火炮靜靜地瞄準著上游移動過來的「怪物」,等候著艦長開炮命令。火藥已經裝進了炮室,炮彈從前面推進了炮口,炮手手持火引時刻待命著。
「先生們,大英帝國皇家海軍有著光榮傳統,在一五八八年五月,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用一百二十四艘軍艦組成『無敵艦隊』由麥地納·西多尼亞率領進攻我們偉大的祖國英格蘭。七月,在伊莉莎白女王手下約翰·霍金斯海軍統帥率領下,偉大的大英帝國皇家海軍與英吉利海峽迎戰敵人並且擊敗了曾經不可一世的西班牙!在英荷戰爭中,是誰擊敗了荷蘭?是我們大英皇家海軍!當拿破侖橫行歐洲大陸,是誰給了他第一次沉重打擊?還是我們皇家海軍!偉大的特拉法加海戰中,我們大英帝國的驕傲霍雷肖·納爾遜擊敗了法國與西班牙聯合艦隊,讓拿破侖入侵英格蘭的計劃徹底破產!在不久前結束的克里米亞戰爭中,還是我們大英帝國皇家海軍讓沙皇走向溫水海洋的幻想徹底破滅!當大英帝國海軍處在危急關頭,上帝總是站在我們這一邊。今天,後面是敵人的炮台,後撤只能是將自己放在敵人炮火下,要想勝利只有前進!進入鄱陽湖!只要我們衝進去了,主力艦隊會上來支援我們。為了勝利,前進!將一切障礙物踢開!……」
新上任的穆勒艦長的聲音在一千九百多噸的「黑暗界(Erebu)」號軍艦上迴響著,上校身穿禮服在甲板上揮舞著拳頭大聲對手下咆哮著。原本潔白的禮服讓煙熏的有些發灰了,嘴唇邊漂亮的兩撇鬍子被火烤的有些發焦,捲了起來。聽著上校的鼓動,艦上水兵胸膛挺了起來,表情嚴肅地緊盯著左側江面。
「……開炮!」
隨著穆勒上校的命令,「黑暗界」號鐵甲艦猛地一顫,朝右邊傾斜了一下。淡薄如棉絮般的白色煙霧冉冉升起,將軍艦籠罩起來。煙霧中,橘紅色火光閃動,大炮開火發出的巨大轟鳴聲連成一條線,在軍艦上空久久迴盪著。
煙霧漸漸變淡了,艦上英國水手們滿意地看到自己剛才的炮火又猛又准,幾道火光在漂移過來的怪物上炸開了,猛然閃現的紅光下,黑煙彷彿出海巨龍翻騰升起,泥土與碎木四下亂飛,落在江面激起無數漣漪,在怪物周圍還有幾道水柱正在跌落下去。
艦上的水手對自己準確的炮火極為滿意,咧開了大嘴正要笑,可大嘴咧開了卻無法合攏了,臉上的肌肉也僵硬起來,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起來,原本喜悅的笑容轉變成不能置信地恐懼面容——三個怪物若無其事地從硝煙中鑽了出來,繼續朝黑暗界號軍艦移動過來!
「開火!……開火!開火!」穆勒上校額頭上出現了幾粒細小的汗珠,扯著嗓子不停地朝下揮舞著手臂。面前出現的這三個怪物穆勒上校是從來都沒有見識過的,幾十磅的炮彈明明已經擊中了,穆勒上校相信就是堅不可摧的鐵甲艦遇到自己的艦炮,至少也要留下一點什麼東西,別的不說,至少起火是少不了的。可那怪物除了開始冒出幾縷黑煙,完後就沒什麼事情了,還大搖大擺地朝自己這邊過來,那些炮彈彷彿只是給它撓了撓癢,這已經完全出乎穆勒上校所理解的常識範圍內了。
江心黑暗界號軍艦不停地打起了擺子,沒有燃燒充分的火藥隨著出膛炮彈衝出炮口,彙集成淡薄的白色煙團,煙團滾滾朝下延伸著,慢慢地與江面匯合,沿著微波蕩漾的江水緩緩擴散開。跟在黑暗界後面的奧伯龍號小巡航艦也跟著開火了,一發發炮彈帶著低嘶聲,劃破天際朝茫不可知的怪物撲了過去。
英國水兵畢竟是操槍弄炮的高手,軍艦雖然隨著江波不停起伏著,可那些炮彈卻彷彿長了眼睛,燃燒彈、榴霰彈、實心彈、空心彈……多種炮彈奔目標過去,準確地落在怪物周圍,白色的水柱接連騰空升起,怪物上冒出大量的黑煙,紅光在煙霧中不時閃現著,泥土合著木屑飛了起來。怪物在江面上掙扎著,扭動著,一會兒頭沉入水中,一會兒又被水柱高高抬了起來。
兩艘英國軍艦上的水手不停地開炮,給倒退的火炮裝填火藥、炮彈,重新復位進行下一輪轟擊。衝出火海後兩艘鐵甲艦本來就已經烤的發燙了,大量的炮彈打出去後,艦上到處都瀰漫著嗆人的硝煙,那些水手紛紛脫掉身上的衣服,赤膊來回奔走著。
三個怪物不再前進了,停在江中成了英國軍艦的靶子,炮火下怪物外面的泥土與竹竿飛濺開,露出裡面一層金屬特有的光彩,炮彈落在上面,不是被彈開,就是爆炸後只留下一塊燻黑的地方,上面被炮彈撞擊的出現了幾處凹坑,可是卻無法擊穿它。
「……鐵……鐵船!」軍艦上有人終於反應過來,出現在自己面前,緩緩移動的根本不是什麼怪物,而是叛軍的鐵甲艦!幾十磅的炮彈落在鐵甲上是不會有多大用場的。
看到敵人鐵甲艦若無其事地在自己射程內緩緩移動,將艦首對準了自己,穆勒上校心中無限懷念正停泊在揚子江口外的其他軍艦,同時又深深地氣憤遠征軍司令竟然沒有瞭解敵人真實情況就貿然讓自己處在進退不得的地步。英國派到遠東的軍艦有上萬噸的戰列艦,上面光火炮就裝備了三十六門(鐵甲艦彌諾陶洛斯號,排水量一萬六千九百噸,一八六三年十二月十二日下水,為新成立的遠東海軍旗艦),可惜這艘軍艦因為太重,無法進入長江作戰。穆勒上校的黑暗界號軍艦上只裝備了六十磅前裝火炮,而彌諾陶洛斯號上最大的火炮是一百五十磅的後裝線膛炮!也許只要一發炮彈,命中一發就可以送敵人的鐵甲艦下地獄!可現在他只能眼睜睜瞅著這麼好的靶子大搖大擺地浮在水面上,自己的火炮卻無法擊穿它!
低沉的嗡嗡聲從空中傳了下來。可軍艦上的水手正集中精力注視著面前不沉的敵人軍艦,忽視了空中出現的怪聲。突然,天空上響起連串的爆破聲,一條條火舌發出絲絲聲從空中躥落,鞭打著黑暗界號軍艦的甲板。火舌舔過之處,水手發出滲人的慘叫聲,不停抽搐著撲倒在地。一名水手剛抬起頭,胸口就出現了一個血洞,倒飛起來摔倒在距離穆勒上校面前不遠的地方,滾燙的鮮血從創口處噴湧出來,染紅了甲板,那名水手手腳一陣抽搐後不動了。
穆勒上校抬起頭,這才看到空中有幾艘飛艇正懸在自己頭頂上,通紅的火苗從飛艇下面閃現著,隱約間可以看到一條條彈道從飛艇上直奔自己而來。甲板上的水手顧不得再朝江中鐵甲艦開火了——何況自己的火炮對敵人有多大殺傷力讓這些水手深表懷疑——他們也注意到自己頭頂高懸著的達摩克利斯劍,那些猝不及防的水手在火舌下不是死就是重傷,這對水手心理上造成了極大的恐懼,甲板上水手亂成一團,有找天空飛艇看不到位置躲避的,有想要鑽到甲板下去的,有跳江逃命的,大多數人只是隨著火舌從左舷跑到右舷,從船頭跑到船尾。幾名水手從甲板下取出步槍,操起步槍瞄準天上的飛艇開火,可惜對水手手中的夏斯波後膛步槍來說,飛艇的高度實在是太高了,子彈還沒有接近就已經無力落了下去。
「轟!……」穆勒上校正徒勞地想將水手整頓好,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順著爆炸聲望去,跟在後面的奧伯龍號小巡航艦上一團火球正在急速翻滾著上升,硝煙散開,奧伯龍號軍艦的左舷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滾滾黑煙正從不規則缺口裡洶湧地奔了出來。隱隱約約中缺口處有忽明忽暗的火舌朝外面不時地伸縮著。
穆勒上校剛想到奧伯龍號鐵甲艦的側舷被炮彈給擊穿了,前面不遠的江面上一股沖天水柱猛地冒了出來,軍艦突然朝右側傾斜過去,又恢復了原來位置,嘩啦聲中,大片水花濺落在黑暗界甲板上,將穆勒上校淋成了落湯雞。幾名*近船舷的水手讓水花一衝滑倒在地,難看地滾了過來。穆勒上校可以感覺到淋濕自己的江水中夾雜著一股刺鼻的火藥味。
將近兩千噸的軍艦居然被炮彈激起的水柱推的差點翻扣過去,這炮彈的威力有多大?不用怎麼計算穆勒上校也知道如果炮彈落在自己軍艦上,黑暗界號鐵甲艦的命運也決不會比奧伯龍號好上多少。自己這艘軍艦雖說是鐵甲艦,可它是八年前下水的,鐵甲厚度只能抵禦一般的爆破彈,讓滑膛炮失去威力。可面對重型線膛炮,這鐵甲能堅持多久實在值得懷疑。後方的奧伯龍號軍艦現在已經不再開炮了,奧伯龍號軍艦裡面不時傳出巨大的爆炸聲,從穆勒上校站的地方望去,可以看到奧伯龍號軍艦甲板被掀開了一個大口子,整個甲板現在都籠罩在火焰中,濃烈的黑煙遮蔽了好不容易才從雲縫中鑽出來的陽光,奧伯龍號軍艦失去了動力,只能勉強浮在水面上。水面上除了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外,活的人一個也沒有,也許奧伯龍號軍艦上已經沒有人倖存了。
穆勒上校聲嘶力竭朝手下大喊著,逼著那些驚慌失措的水手跑到火炮旁,朝江面上被余煙罩起來的敵人鐵甲艦開火。對穆勒上校來說,頭頂上的威脅已經算不了什麼了,反正那些火舌無法將黑暗界號軍艦擊沉,頂多不過讓自己的水手多死幾個罷了,可要是讓敵人鐵甲艦將自己擊沉了,那麼全艦人員都要下江去餵魚!對穆勒上校來說,這次是他指揮鐵甲艦後第一次與敵人的鐵甲艦交手,本來就已經讓他夠忙亂一陣子的了,現在天空上還有敵人的飛艇威脅著甲板上水手生命,這簡直就是倒霉到家了。
「……轟!」從對面傳來一聲悶響,敵人鐵甲艦上火光一閃,一團火球急速朝黑暗界號撲了過來,在穆勒上校眼中迅速放大,彷彿要直接命中自己了。穆勒上校眼睛一閉,過了會兒,耳邊沒有響起炮彈擊中軍艦後的爆炸聲,等眼睛睜開,軍艦上並沒有升起炮彈命中後特有的火球煙塵,在他身後的江面上傳來嘩啦聲——炮彈擦著桅桿落在黑暗界後面去了。
穆勒上校正慶幸躲過一劫,軍艦猛地一下抖動,巨大的爆炸聲從船尾傳了過來,完後耳膜內一片蜂鳴聲。一陣颶風從船尾橫掃過來,將穆勒上校狠狠地摜倒在甲板上,眼前一片黑暗,刺鼻的硝煙從四面八方朝穆勒上校湧來。
穆勒上校從甲板上爬了起來,顧不得手上被甲板蹭破的地方正在淌著血,急忙朝船尾奔去。眼前到處都是火苗,船尾的桅桿已經找不到了,尾部煙囪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黑煙從缺口處湧出,將船尾變成了黑夜。一門火炮炮口朝天,青銅炮身被熏的漆黑,原來火炮周圍的幾名水手栽倒在血泊中,有的少了半邊臉,有的缺了手腳,在煙囪上粘著一塊不知什麼地方飛濺上去的肉,正滋滋冒著青煙發出一股難聞的焦臭味。
視線中一隊軍艦從鄱陽湖裡魚貫衝了出來,黑煙下紅旗高高飄揚著。
「轉舵、倒車!……撤!撤離這裡!」
穆勒上校再也忍受不了了。臉色鐵青很不情願下達了撤出戰鬥的命令。對著三艘鐵甲艦穆勒上校已經失去了戰而勝之的畢勝信念,現在戰場上又出現了幾十艘敵人軍艦,而自己這邊主力艦隊逃跑了,作為僚艦的奧伯龍號也被擊毀了,戰場上只剩下受創的黑暗界號,敵人除了軍艦還有飛艇、岸防火炮,再要不逃,恐怕只有沉沒一條路好走!
黑暗界號調轉船頭,在炮火夾擊下歪斜著拖著長長的黑煙朝長江下游狼狽逃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