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王傳 卷二 第二十四章 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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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加看著那張臉,那張臉也看著他,兩人就這麼互相看著,一個有點呆,一個沒有生氣,反正表情都沒有變化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撒加終於忍不住了,開口道:「你?」

    「我叫斯汀。」聲音很乾枯,就像他的人一樣。「你呢?」

    「撒加.波拉克。你姓什麼?」撒加又問,不知道為什麼,他對眼前這個乾屍一樣的白髮男人很有好感,可能是他野獸一樣的本能又感覺到了什麼。

    是啊,要不是這個傢伙用了禁忌魔法「靈魂呼喚」救了他的話

    「我沒有姓。我從一出生,就呆在這裡。」斯汀答道,依然面無表情。

    「什麼?」撒加吃了一驚,「從一出生?這裡?」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是的。我的父親死在這裡後,母親生下了我,幾年後也死了。這裡,就是我的家。」斯汀的臉色慘白,凌亂的白髮遮住一邊眼睛,可是,另一隻眼裡,卻絲毫沒有情緒的波動。

    撒加平靜了下來,因為他同樣想到了自己模糊不堪的身世,但和這個如鬼魅般的斯汀比起來,自己的遭遇好像又幸福很多。

    試想一下,在骯髒惡臭陰暗無比的地牢裡出生,然後在這裡長大,一個人!

    撒加沉默了。

    斯汀看撒加不說話,安靜地回到他那個黑暗的角落,開始冥想起來。

    就這樣,兩人再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都是早已習慣了沉默,都有常人無法理解的悲慘遭遇,兩個人似乎不用交流,就可以明白對方。

    第二天,斯汀竟然又主動和撒加說話了:「你是從外面來的?為什麼被關到這裡。」

    撒加看到斯汀那恐怖的模樣,心中卻有一種溫暖感,於是,把他的故事講給斯汀聽

    照理說,斯汀的樣子是很讓人不舒服的,可撒加總是本能的覺得這個人對他沒有惡意,而且很關心自己。

    斯汀聽完撒加的話,沉默了一下,開口問:「你開始不知道你體內的那種力量?」

    「有一點感覺吧,很難受,那種痛苦就像腦袋裡有一隻手在抓。」撒加點點頭,「你一個人在這裡,也很痛苦吧。」

    「不覺得。我說了,這是我的家,習慣了。」斯汀和撒加一樣,說話時基本都沒有表情,在這一點上,這兩個傢伙說話時,就像在看木偶戲。

    斯汀想了一下,將自己用靈魂呼喚幫助撒加的事情告訴了他。

    撒加不說話了,他的心裡竟又暖了一下,離開塔羅納以後,他就很少有這樣的感覺了。可當他面對這個佝僂枯瘦渾身氣息讓人不自在的白髮男子時,卻連續出現了兩次。

    看到撒加不說話,斯汀也不說話了,看起來他很少說話,聲音很乾涸,語調也生澀的很。

    「斯汀,你真厲害。」撒加笑了。這是他多久沒有出現的表情了,上一次笑是什麼時候,可能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這是笑容麼?」斯汀問了一句。

    撒加愣了,本來就不自然的笑容更是僵硬。

    然後,斯汀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很難看。

    可撒加心中第三次溫暖了,因為他知道,那是斯汀努力擠出的一絲笑容

    自己對他笑,他也對自己笑,哪怕他根本不會笑。撒加深深的看著斯汀,緩緩問:「為什麼。」

    問的很簡單,可斯汀知道撒加問的是什麼,從他第一眼看到這個黑髮男人,彷彿就對他很有好感,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東西,說不清楚是什麼,就像呼喚,就像傾訴,就像本能

    「可能感覺我們是一類人吧。」斯汀說的很模糊,可這是實話。

    撒加點了點頭,盤膝坐著,閉眼修煉起來。

    斯汀沒有再回屬於他的陰暗角落,就在撒加身邊冥想起來

    關於斯汀為什麼會那樣深奧的魔法,撒加沒有問,他不關心這個,他知道就憑自己對魔法的知識,問了也白問。

    可他卻對會魔法的人有種好感,因為在他支離破碎的幼年記憶中,總是會閃過那一道道深藍色的電光,他不知道那電光來自哪裡,只是本能的有一種親人的感覺。

    那是他的拉西爺爺

    盡全力保護他的老魔法師。

    可惜,帶著悲傷色彩的經歷卻讓撒加卻永遠的忘記了他。

    只有,那些電光還在。

    在記憶中那樣淒艷的閃過

    「你怕不怕。」這天,兩人又在聊天,斯汀突然為了撒加這麼一句話。

    「什麼。」撒加問。這兩個人的表情還是很單一,不過眼神卻活分了不少。

    「我是一個亡靈魔法師。」斯汀道。

    亡靈魔法師!按照戈亞聖城的規矩,那可是法師中最邪惡的存在!

    而且,魔法師公會有明確的規定,只要是亡靈魔法師,就是異端,必須

    格殺勿論!

    那個不再出現在撒加記憶中的老魔法師拉西的兒子,就是因為學習了亡靈魔法,而導致了家破人亡

    撒加知道亡靈魔法師意味著什麼,這是欏告訴他的,那時在塔羅納,他和娜,每天都要接受「奶奶」欏教授大陸的常識。

    「不管你是什麼,我都幫你。」撒加道。

    斯汀聽到撒加的話,嘴角又裂了一下,撒加知道,那就是斯汀的笑容。

    安靜了一會,斯汀從懷中拿出了一卷破舊的羊皮,對撒加說:「這就是亡靈魔法修煉的卷宗,是我父親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撒加點點頭,沒有再問,閉上眼睛,修煉起來。

    隨後,斯汀也收起了羊皮卷,開始冥想。

    這兩個人的交流是如此簡單,可他們就是瞭解彼此,不知道為什麼

    對於斯汀是亡靈法師這件事,撒加並不在意,因為在他的心中,什麼世俗規矩之類的都不明白,他就像野獸一樣的存在著,也擁有野獸的求生的邏輯,活下去就好,誰不讓他活,他就用牙齒用利爪撕咬奮爭,哪怕血肉模糊也行,只要能活著,管它對或不對,在他的眼中,任何事情只有簡單的兩面該,或者不該。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每天,撒加都要和斯汀聊會天。漸漸的,斯汀的行為舉止開始活絡起來,至少,笑的時候已經可以讓人接受,不至於裂著嘴比哭還難看。即使,他的的樣子和表情依然讓人不舒服,渾身氣息依然讓人不自在,但已經自然許多。

    地牢頭頂的石壁上有一個可以拉開的天窗,有人經常從上面扔下一些粗劣的食物還有散發著臭味的破牛皮水袋。

    撒加和斯汀,就是靠著這些在常人看起來如潲水一樣的食物,活著。

    陰暗噁心的地牢,只有他和他,只有聊天一種交流方式,只有那些簡單到極點的話,只有每一天過去後,他們之間都會更加深厚的感情。

    通過聊天,撒加還知道了,其實斯汀不是人類,他是奧菲拉爾另一個極為稀有的種族暗精靈。它是精靈族一個另類的分支,暗精靈是學名,很多研究大陸歷史的學者也稱他們為「黑精靈」或者「夜精靈」。不過這個種族已經上千年沒有在大陸上露過面了,很多人認為,他們已經滅族。沒有想到,在霍坦丁地牢這樣的地方,還可以遇上一個。

    撒加有點奇怪,因為就算憑他那點有限的奧菲拉爾常識也知道,精靈族都是非常俊美的。

    可斯汀

    只長年接觸不到陽光的臉色慘白陰森、無法與人交流的行為舉止木訥僵直,乾枯的身形,佝僂的後背。

    當然還有他那張恐怖的臉,那青黑色的眼線就像死人臉上的屍斑,即使斯汀修煉的是亡靈魔法,對其本身的氣質影響很大,但這外貌,卻是一生下來就決定的玩意。

    撒加倒是沒去想這是為什麼,在他簡單的思維裡,只要誰對斯汀不利,他就會和斯汀一起並肩作戰。

    撒加還瞭解到:斯汀兩歲開始修煉亡靈魔法,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年,實力已經是三級魔法師水準,也就是初級亡靈魔法師。

    讓撒加不明白的是,明明他就知道斯汀對於魔法的領悟力很強,經常說一些他根本搞不懂的魔法理論,分明就是個高手,可為什麼二十年才達到初級魔法師的實力。

    斯汀告訴他,亡靈魔法要進階,必須要奴役靈魂,然後靠著奴役靈魂後精神的凝聚力產生變化,不停積累以後,才可以有所進步。

    而這個地牢裡,除了蛇鼠蟑螂以外,基本上沒有別的會動的東西。斯汀單單靠著冥想和鍛煉精神力就可以在二十年的時間突破「極限」,達到三級水準,已經算是奇跡了。

    如果這個大陸上還有其它冒著異端危險學習亡靈魔法的人,他們知道斯汀是這樣修習亡靈魔法的,一定會驚訝地合不攏嘴。

    至於斯汀的父母為什麼會被關到地牢裡,斯汀說,那時霍坦丁城中的一個貴族子弟調戲他的母親,父親一怒之下失手殺了那個傢伙,因此,被關了進來。

    很老套的情節,因為在那源自戈亞的神聖光輝之下,所有異端都是這樣的情節,斯汀是,拉西也是。

    除非,你有足夠強的實力,或者依附足夠強的實力,就像那個當年死在拉西手中的荊棘殺手「十」一樣

    這天,撒加修煉完,斯汀也沒有冥想。

    撒加看到斯汀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知道他又想聊天了,於是問:「你父親也是一個亡靈法師?」

    「不是的。」斯汀很快答道。「他是一個刺客,拉諾暗精靈部族最偉大的刺客。」

    「拉諾?」

    「是的,暗精靈雖然是一個稀少的種族,但是在整個奧菲拉爾大陸上,也有上萬的人口。他們分為很多部族,以姓氏劃分。拉諾,就是其中的一個。」

    「那你是應該姓拉諾了?」撒加又問。

    「不,我沒有姓,我不屬於暗精靈,因為我母親是個人類。」斯汀回答道。

    撒加注意到,斯汀眼中閃過一絲怨恨。

    沒等撒加開口問,他又繼續說道:「因為我母親,所以我父親被逐出了拉諾部族的領地。亡靈魔法卷宗是我們家傳下來的,我爺爺才是真正的亡靈法師,而且是一個傳奇亡靈魔導士。」說到這裡,斯汀臉上浮現出一絲並不明顯的驕傲的神色。「小時候,母親曾告訴我,亡靈魔法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邪惡的魔法。相反,它是一種可以觸摸到靈魂本源的魔法,當它練到最高境界時,甚至可以復活靈魂,喚回生命。」

    「母親」撒加心中一顫,他想不起母親的樣子,他的回憶中,只有那個脖子在流血的女人,還有她落在自己臉頰上的眼淚

    這便是,撒加對母親雪莉僅有的回憶。

    沒有溫暖,只有恨。

    「你怎麼了。」斯汀感覺到了撒加的恨意。

    「為什麼!」撒加恨恨的道,「這個世界總是容不下那些和他們不一樣的生命。」

    「他們」斯汀知道撒加說的他們是誰那些可以決定他人命運的傢伙。

    「就想活著而已,為什麼那麼困難,你的家人,還有我。」撒加眉頭死死擰在了一起。「我甚至記不得我母親的模樣,不過我知道,她死的時候一定很痛苦,很難過。」

    「誰幹的。」斯汀的表情變得很冷。

    「一個專門靠殺人掙錢的地方,叫荊棘。」撒加捏起了拳頭。

    「我們一起去。」斯汀冷聲道。

    「不。」撒加搖搖頭。

    「為什麼?」斯汀有點不明白了。

    「會死的,我們。」撒加深深吸了口氣,喉嚨中發出如野獸般的低吟,「我想要活著,就算只是在這種地方,我也想活著,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覺得,死了,就有好多事情做不了了。」

    「嗯。」斯汀明白了,其實他也是這樣,只不過這想法沒有撒加那樣清楚。「那你的父親呢?他沒有去做點什麼?」斯汀又問,在他的印象中,撒加好像從來沒有提過關於他父親的事情。

    「父親」?這個詞語,好像一出陌生的相逢。

    是誰?誰是?

    「我沒有父親!」撒加抬起頭,聲音變得顫抖起來,似乎他的內心在急劇的起伏,「你的父親是個偉大的刺客,可以帶著你的母親逃走,可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在我僅存的關於那個時候的記憶中,他應該是個伯爵,可我卻很討厭他,他絕不是我的父親!」撒加急促的呼吸起來,「男人不可以倒下,就算倒下了,也要倒在自己的天前面!」

    「自己的天?」斯汀又不懂了。

    撒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深邃漆黑的眼眸中竟然散發出了受傷的神色,那神情,彷彿受傷的獸在低吼,卻無力再掙扎。

    「我的背上,就是我的天啊。」撒加沒有聽見斯汀的問話,因為他耳邊迴盪著烈渾厚的聲音

    他伏在烈熾熱的背上,在冰雪峽谷的天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眼中沒有上面的藍天白雲,沒有下面很好看的白雪皚皚,只有烈的肩膀。

    是啊,男人的肩膀要抗著天,那個男人就是這樣的,他的身影如此高大,就像峽谷中風吹不倒的巨岩,他的胸膛是如此寬闊,就像拉裡斯山脈那樣綿延雄偉,那根根挺立的紅髮,就像塔羅納從針葉中透下的夕陽的餘輝

    其實,烈也不是撒加的親生父親,不過在撒加的心中,他才是

    那是撒加最最敬愛的人吶,卻傷他至深。

    事實總是在刺眼的背後流淌出無奈,撒加真正的生父,只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低賤的奴隸,只是一顆在陰謀下注定消失的棋子罷了,因為卑微的生命沒有人在意,這就是活著的規則,可悲,卻必須遵守,因為你還得活著。

    撒加根本不知道,因為這個事實,甚至連回憶都不是。

    「好點了沒。」斯汀拍了拍撒加的手背。

    這體溫斯汀手指涼颼颼的,摸在手背上,像一根細細的冰錐在扎,於是撒加清醒了,他看著斯汀,突然對這個人類和暗精靈所生的奇怪生命有些感興趣,而且他的心被傳承記憶帶領,也有些激動,不知道為什麼。

    「那你的意思是,暗精靈現在還存在於奧菲拉爾大陸了?」撒加的呼吸平穩了。

    「當然,雖然精靈一族從來就不承認暗精靈是屬於他們的。但暗精靈確實擁有非凡的天賦。遺憾的是,如果不修煉的話,他們本身的壽命很短暫,只有一百年左右,不像其它精靈那樣可以活個上千年。」斯汀答道。

    「哦。」撒加也不是想知道這些,他只是需要換個話題。

    然後,兩人又各自修煉起來。

    要活著,這就是必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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