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餘年 第四卷 第五十七章 丫就是一村姑!
    北齊與南慶的比較?

    這個話題就有些敏感了,即不能弱了自己國家的聲勢,身為使臣,又不能太過落北齊的面子。但范閒卻答得流暢自如,像是從娘胎裡就開始思考這個答案一般,說的是理直氣壯,鏗鏘有力,快速無比,讓海棠姑娘氣歪了那張似乎永遠恬靜的臉,讓皇帝陛下大張著嘴,露出那些保養極好的白牙齒。

    只見范閒滿臉溫柔微笑,一抱拳,開口說出幾個字來:

    ……

    「外臣不知。」

    好一個外臣不知,皇帝先是一愣,然後便開始哈哈大笑起來,這話回得無賴,自己卻不好如何治他,畢竟是所謂「外臣」,即便知道慶國如何,也不知道齊國如何,又怎能比較?

    皇帝看著范閒,笑著搖搖頭:「今日才知道,朕一心念著的一代詩仙,居然是個巧舌如簧的辯士,難怪南慶皇帝會派你來做正使。」

    范閒笑著說道:「外臣為官不過一載,陛下遣臣前來,主要心慕北國文化,臣在這方面又有些許薄名,所以才會讓臣來多受熏陶。」

    皇帝笑了笑,說道:「詩仙之名在此,朕自然會讓那些太學的學生們,來聽范卿家講講課。」

    范閒心頭一苦,心想自己在慶國京都太學都是不用上課的假教授,怎麼到北邊來了,卻要成客座教授。

    「朕若南下,范卿看有幾成成算?」

    少年天子面色寧靜,但自小深宮裡養就的威嚴感忽然逼面而來,這個敏感而狂妄的問題,當今天下,也只有兩個人可以問出。但問的乃是敵國使臣,其中意思就有些有趣,就如一道春雷炸開——范閒面色不曾變。淡淡應道:「一絲成算也無。」

    「為何?」欄畔皇帝冷冷看著范閒。

    「齊人不思戰,必危。」范閒笑著說道:「慶人多好戰,必殆,好在兩位陛下,一者發奮圖強,一者老成持國,恰好平衡了此兩端。」

    皇帝忽然開口問道:「你們慶國的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朕曾與他通過兩封私人書信,卻始終有些看不明白他。」

    范閒心裡開始罵娘。心想自己終究是慶國之臣,您玩這麼一招究竟是什麼意思?於是閉口不言。北齊皇帝見他模樣,反而笑了起來,輕聲說道:「你那皇帝終是會老的,朕終是會長大的。日後我縱馬南下,還盼范卿能為我殿中詞臣。」

    范閒眉頭一挑,不卑不亢應道:「陛下若南下為客。外臣定當作詩以賀。」

    同是南下,意思卻是兩端,齊國皇帝的意思,自然是領軍南下,將慶國吞入疆土之中。范閒的意思卻是齊國皇帝南下為客,自然是階下囚客。

    話不投機,范閒面色平靜,心中也不揣然,只是想著面前這位年輕的皇帝,果然是位心有大志之人。只是當著自己面說的話,不免也太多了些。不知道是因為年輕氣盛而失言,還是根本沒把自己這個外臣當成回事。只是想借自己的嘴,將他的意志傳到南方的宮廷之中。

    ……

    皇帝忽然間眉頭湧起淡淡憂愁,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輕一揮手說道:「上京一向太平,不過兩國之間向來多有誤會,朕擔心會有人意圖對范卿不利,雖然那些人不敢對你如何,但挑釁之舉只怕是難免的,范卿家看在朕的份上,多擔待些。」

    范閒大驚,倒不是這話裡的內容,反而是年輕皇帝說話的口氣,什麼看在天子的面子上,多擔持些?范閒自付自己怎麼也沒有資格讓一國之君如此看重,更是不明白為什麼這今年輕皇帝會對自己如此厚看。

    「朕有些乏了,范卿先回吧。」皇帝輕輕拍著欄杆,回頭望著一直靜默著的海棠,「小師姑,您送范大人出宮,免得他迷了路。這段日子,若有人對南慶使團無禮,還煩小師姑說幾句話。」

    北齊海棠一句話,相信那些狂熱的愛國主義看,會收斂許多。

    海棠微微一輻,道:「尊陛下令。」

    范閒眉頭微挑,心想那豈不是要經常與這位九品上的女子見面?這還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皇帝忽然微笑說道:「聽聞范公子召集不再作詩,朕心實在是有些失望啊。」

    范閒苦笑應道:「請陛下恕罪,詩乃心語,近日外臣心緒不寧,實在不成,不成。」

    皇帝一挑眉頭,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說道:「只怕是因情而詩,范閒你看著朕這濁物,自然興不起什麼詩興。」

    范閒滿頭大汗。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昨日太后倒是給朕看了首小令……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范閒果然好才情。」

    范閒大窘,海棠更窘。

    ……

    范閒在海棠的帶領下,出了山亭,沿著那道清幽的小道,往山前的宮殿烏黑建築群行去。山亭裡,那位北齊的年輕國君沉默的站立著,臉上已經褪去了先前談話時的興奮神色,唇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天子忽然閉上眼睛,深深嗅了兩下,發現似乎真的找回了一絲那夜孤身望月的感覺。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皇帝知道是太監們趕著過來服侍自己,略感厭煩的揮了揮手,阻止眾人入亭,依舊有些孤單地站在山亭之畔,不知道想著什麼。

    許久之後,他忽然歎了口氣,輕聲自言自語道:「原來範閒長得就是這個模樣啊,理理也該到了吧?」

    ——————

    另一邊,范閒沉默著緊張著,跟在海棠的身後往皇宮外走去,一路山景無心去看,清風無心去招,只是堆著滿臉虛偽的微笑,自矜地保持著與這位奇女子的距離。

    眼光可以將海棠姑娘行走的姿式看的很清楚。

    海棠姑娘一步三搖,卻不是那種煙視媚行的女子勾引人的搖法,而是一種極有鄉土氣息的搖法。她的雙手插在身外大粗布衣裳的口袋裡,整個人的上半身沒有怎麼搖晃,下面卻是腳拖著自己的腿,在石板路上往前拖行著,看上去極為懶散,卻又不是出浴美人那種性感的慵懶。

    范閒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始終沒有看明白這是什麼走法,難道對方是在通過走路,也在不斷地修行著某種自然功法?范閒大感佩服,他一向以為自己就是人世間修行武道最勤勉的那類人,一天晨昏二時的修行,從澹州開始,便從未中止過,但從來也沒有想過,連走路的時候,也可以練功!

    難怪人家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就是九品上,自己拚死拼話,也才剛剛邁入九品的門檻!難怪人家小姑娘被北齊人拱為天脈者,而自己卻只能無恥地靠些詩句贏取「江湖地位」!難怪人家小姑娘輕輕一揮手,自己就要在地上狗爬!難怪自己暗弩飛針春藥齊出,別人也不過泡泡湖水,最後極瀟灑地一揮袖走了,根本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因不屑,故不恨也。

    范閒心裡一片黯然,心想這等天才人物,又如此勤奮,大概只有五竹叔這種天才中的天才才能比擬,自己可能是沒轍了。

    ……

    又看了許久許久,海棠似乎也感覺到身後那兩道火辣辣的目光,總盯著自己的臀部和腰部,終於受不了了,靜靜回首,靜靜盯著范閒的眼晴,似乎要剝下范閒這身清美的皮囊,露出裡面猥瑣的真身來。

    范閒的眼中一片清明,根本沒有一絲雜意,看著對方轉身微微愕然,知道對方想錯了什麼,苦笑說道:「只是看姑娘走路姿式奇異,想來是在練功,故而十分佩服。」

    他愕然,海棠更是愕然,微微張著嘴,看著這個慶國來的年青人,心頭一陣紛亂,她這一生大部分時間都在山中與宮中停留,一向心性穩定如石,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見范閒這張可惡漂亮的臉,聽著范閒不著三四的說話,就是無由火起,此時聽著范閒說的話,更是莫名其妙,半晌後才憋出句話來:「不是練功。」

    說完之後,海棠姑娘才覺得有些奇妙,自己為什麼要對他解釋這個?

    於是她微恚說道:「我從小就是這麼走路的,太后說了我許多年,我都改不過來,范大人如果覺得看著礙眼,不妨走前面。」

    范閒愣了,心想這是怎麼回事?只得鬱鬱跟在轉身的海棠身後繼續前行。

    但海棠依然那般拖著腳掌,揣著雙手,懶懶散散地往前走著。

    范閒微微偏頭,皺眉看了老久,忽然想明白了這件事情——這哪裡是什麼功法?這不就是農村裡面那些懶婆娘最常見的走路姿式!

    一想到堂堂九品上的高手,在世人眼中像仙女般的海棠,竟然骨子裡真是個村姑,走在皇宮裡就像是走到田壟之上,范閒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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