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流蘇回到帳篷,不一會,周宣帶著德安縣令、縣丞,還有三癡、陳濟、祁將軍等人來了,在帳中坐定,飲酒敘話,又命人把連昌公子也請到帳中飲酒。
周宣讓夏侯流蘇坐在他身邊一起喝兩杯,見夏侯流蘇臉上表情生硬,便悄聲問:「流蘇你怎麼了,累著了?」
夏侯流蘇蒼白的面頰浮起兩團紅暈,細密的睫毛覆下,搖搖頭,舉起酒杯,盡量讓語調平緩:「公子,流蘇敬你一杯。」
周宣冷眼看連昌公子神色,明白夏侯流蘇已經把昨夜聽到的事告訴了連昌公子,心想:「流蘇眼睛都不敢看我,應該是對我感到歉疚吧,她今晚會離開嗎?」笑著著舉杯碰了一下,說道:「我自謂才捷,但昨夜的詞句就是續不好,用的是《洞仙歌》曲牌,這裡還有幾句,念給你聽——人未寢,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流蘇,昔人賈島有雲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這闕殘詞也不知今生能不能續全!」
夏侯流蘇心裡大慟,得幾乎要落淚,心道:「今夜一別,還有相見之期嗎?再也不能聆聽公子的名章雋句了,這闕《洞仙歌》就算續好,我夏侯流蘇也聽不到了,聽不到公子親口在我耳邊吟唱——」垂睫忍淚,低聲道:「公子大才,一定能續好的,流蘇祝公子大富大貴、一生平安。」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周宣心裡微微一歎。流蘇對他是有感情的。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了,微笑道:「我也祝流蘇一生平安,有困難我幫你頂著,記住哦。」
夏侯流蘇再於忍不住了,珠淚漣漣而下。濕了衣襟,嗚咽道:「公子,流蘇生生世世感念你的恩情——」
對席的連昌公子裝著被酒嗆到,大聲咳嗽起來,他越看情形越不妙,夏侯流蘇這個賤人對周宣動了真情了,再被周宣說兩句她可能要什麼都說出來了!
周宣朗聲大笑:「連昌公子酒量淺哉!」將杯中酒飲盡。
酒闌人散。德安縣令、縣丞告辭回城。說明日一早再來相送,周宣與陳濟送出帳外,連昌公子嚴厲地盯了夏侯流蘇一眼,也出去了。
夏侯流蘇和魚兒正收拾杯盤,一名軍士進來道:「流蘇姑娘,侯爺和老三先生在那邊帳篷裡下棋,讓你先歇息,不用等他。」又進來幾個軍士,把案上地杯盤殘餚都清理出去了。又抬了兩大桶水進來,說是侯爺吩咐地。
軍士退出後,帳篷裡頓時冷清起來,夏侯流蘇吩咐魚兒到帳篷簾幕邊守著,別讓人進來。她要洗浴。魚兒羨慕地看著夏侯流蘇健美的體型。正要讚美兩句,忽聽夏侯流蘇道:「魚兒。把我馬褲找出來。」
魚兒趕緊找出連襠馬褲,看著夏侯流蘇穿上,腰帶扎得緊緊,問:「小姐要騎馬嗎?」
夏侯流蘇低聲道:「魚兒,收拾一下,我們馬上離開這裡,不要多問,快。」
魚兒驚得手足無措,慌慌張張去收拾。
夏侯流蘇站在幕門邊,聽了聽外面動靜,走了出去,來到三癡與陳濟、祁將軍合住的那個帳篷前,兩名軍士見是侯爺那個美麗侍妾,躬身施禮正要說話,夏侯流蘇擺擺手,低聲道:「我不打擾侯爺下棋,我看一下就回去。」
夏侯流蘇從帳幕縫隙裡朝帳裡觀看,見陳濟、祁將軍盤腿坐在邊上,周宣與三癡紋枰對坐,周宣背對著她,跪坐著,腰桿筆直,拈子、落子姿勢讓她著迷。
「想見最後一面都不行,真是緣盡了!」夏侯流蘇心裡一歎,返身回去,見魚兒已經收拾好一個包袱,無非是些衣物,手裡還拿著那把漏影刀,是從榻上枕邊摸出來的,說:「小姐,這是你的,現在取回來。」
夏侯流蘇憤憤地一把奪過漏影刀,放回枕下,然後走到帳篷邊,她需要一匹馬,這幾日天氣晴朗,馬匹都是拴在帳篷四周地木樁上,「黑玫瑰」就在這座帳篷的西北角,四腿筆直,馬頭低垂,似乎睡著了。
「黑玫瑰」是周宣心愛的坐騎,夏侯流蘇不忍心偷「黑玫瑰」,朝邊上一個帳篷走了幾步,忽然又踅回來,輕輕撫摸「黑玫瑰」滑亮的鬃毛,馬頸上那一條條小小鬃毛辮子還是前日出前她和魚兒還有小茴香替「黑玫瑰」梳洗後編結的,現在她決定騎走「黑玫瑰」,讓周宣恨她、派人抓住她——
猛聽得有人喊:「著火了,著火了,帳篷著火了!」
夏侯流蘇抬眼一看,就見不遠處有兩個帳篷同時燃起熊熊大火,火起得這麼快,自然是有人故意縱火,除了連昌公子及其兩個手下還會有誰!
夏侯流蘇知道不能再猶豫,飛快地解下「黑玫瑰」的韁繩,牽到帳篷邊,閃身進帳搬出馬鞍,麻利地繫上五鞘孔絛帶,扭頭對魚兒說:「上馬。」
小婢魚兒聽到外面馬嘶人叫,以為是來抓她們的,嚇得小臉煞白,背著包袱爬了幾次沒爬上馬背。
夏侯流蘇白了她一眼,嗔道:「怕什麼,有什麼好怕地!」踏蹬上馬,然後俯身抓住魚兒地上臂,一把將她拎上前鞍,左右一看,兩個著火的帳篷四周人頭攢動,都在急著救火,這邊都沒有人,當即催動「黑玫瑰」朝西奔去,那邊是德安縣城,繞過縣城就是去洪州的官道。路邊突然閃出一個斥候兵,喝道:「什麼人?」隨即看清是侯爺的寵姬,便往邊上閃了半步,問:「流蘇姑娘去哪裡?」
夏侯流蘇低聲道:「靠近點,我對你說。」等那斥候兵稍一近前。她一掌拍在斥候兵天靈蓋上。將他拍暈,縱馬馳過。
「黑玫瑰」真是匹好馬,馬蹄起落,輕捷矯健,騎在馬背上只有輕微的顛動。奔出半里地,夏侯流蘇回頭望,暗夜中火光猶在,嘈雜的人聲亂紛紛傳到耳邊,想聽聽有沒有周宣的聲音,胯下地「黑玫瑰」依舊在不停奔跑,火光漸遠。人聲漸杳。把一切都拋在了無邊無垠地黑夜。
夏侯流蘇淚流滿面,心裡說:「公子,永別了!」一緊韁繩,「黑玫瑰」加向西南方向馳去。
帳篷地火很快撲滅了,軍士各歸營帳,不一會就有人來報:「侯爺、祁將軍、陳將軍,連昌公子和他的兩名手下不見了!」
周宣裝作奇怪道:「藍連昌跑到哪去了?先到四周喊一喊、找一找。」
幾十名軍士四面去喊話尋找,周宣領著一群人回到他住的那座帳篷,不出所料。人去帳空,再一看,「黑玫瑰」都被騎跑了,算了,就當是送給夏侯流蘇的吧。
為了瞞住一眾軍士。還得演一會戲。周宣暴跳如雷,怒道:「夏侯流蘇哪裡去了。快找!」
又一批軍士四處尋找,66續續又回來了,說沒有找到連昌公子和夏侯姑娘,其隨從和小婢魚兒也一概不見了,只找到跑邊那名暈倒地斥候兵。
那斥候兵很快就甦醒了,向周宣稟報了夏侯流蘇帶著那個婢女逃跑之事。
祁將軍是知道內情地,大聲道:「侯爺,末將明白了,那夏侯流蘇與連昌公子根本就是一夥地呀,定是聽到了侯爺的什麼秘密,這才趁夜逃走地。」
周宣恨恨道:「這賤婢,枉我那麼寵幸她,竟是奸細,祁將軍,約束部屬,今夜之事不許對外聲張,然後你親自帶人去追,一定要捉回藍連昌和夏侯流蘇。」
侯爺的寵姬竟是清源的奸細,傳揚出去對侯爺聲譽有損,那三百名奉化士兵一個個噤若寒蟬,哪敢再說什麼,除了被祁將軍挑選去追擊地,其餘各回帳篷歇息,心裡卻又暗自慶幸,這下子不用跋山涉水遠赴清源了。
那神秘皂衣人是林岱地貼身武弁,低聲問:「侯爺,要不要把那個連昌公子抓回來?有夏侯流蘇一人回清源報信就足夠了。」
周宣道:「不必抓了,夏侯流蘇在陳思安面前說話不夠份量,還得連昌公子親自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陳思安才行。」問:「派去和盤氏、雷氏聯絡的人已經出了吧?」
那武弁道:「五日前就已出,肯定能在連昌公子之前趕到清源,侯爺睿智,此計天衣無縫,清源陳思安不得安寧了。」
祁將軍帶著一隊人馬朝南邊追下去,裝模作樣總要追一追嘛。
陳濟道:「周兄,我明日就得快馬趕回建州,看清源局勢如何,若陳思安對盤、雷二姓用兵,我唐國就會立即進兵清源。」
周宣道:「要立即給盤、雷二姓以錢物,兵器弓箭都給,不要吝嗇,一定要把這兩姓收攬過來。」
陳濟道:「明白,我準備親自去見盤玉蛟和雷猛。」
周宣大聲道:「上酒,我要與陳濟兄作長夜之飲。」
這一夜周宣與陳濟、三癡、林岱貼身武弁,還有兩個領兵校尉喝了一夜的酒,天明時周宣已大醉,醒來時現自己躺在馬車裡,車廂裡熱烘烘象蒸籠,撩開窗簾一看,午後陽光耀眼,睡了大半天了。
三癡頭戴寬沿竹笠,就在馬車邊悠閒騎馬,見周宣從車窗裡探出頭來,便道:「主人,陳濟將軍已經分道前往建州,我們現在正在回江州的路上。」
祁將軍也催馬過來說:「侯爺,小將追出三十里,沒有看到藍連昌的蹤跡。」
周宣道:「陳濟將軍會傳令建、汀二州嚴把關卡,定要抓住藍連昌。」
周宣是六月初一動身去清源的,六月初四就回到江州了,先到都護府見太子李堅和林岱,李堅聽罷周宣敘說,鼓掌大笑。讚道:「宣表兄神算。這就叫周郎妙計安天下。」
周宣心道:「這話不中聽,周郎妙計安天下,後面一句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賠了一個美貌小妾和一匹名馬。」想到夏侯流蘇,不禁心下悵然。
林涵蘊聽說周宣回來了。直闖進旌節堂來見周宣,興高采烈地叫著:「周宣哥哥。」
林岱大怒,江州風俗,訂婚後男女直到大婚前是不能見面的,否則對夫家不利,林岱因為長女林道蘊望門三寡,更是忌諱這些。他早就叮囑過林涵蘊多次。沒想到她就是不聽話,怒氣沖沖上前就要給林涵蘊幾巴掌。
林涵蘊嚇得趕緊躲在周宣身後,叫著:「周宣哥哥救我。」
周宣拉著伯父兼丈人的衣袖說:「岳父大人息怒,小婿不在乎這些地,在小婿地故國,男女訂婚後相見無忌,所以請岳父大人不要責罰涵蘊。」
林岱被周宣幾句「岳父大人」叫得怒氣全消,兩個女兒只有這一個佳婿,怎好不給面子。瞪了林涵蘊一眼,叱道:「怎麼還叫哥哥?要稱呼夫君才是。」
「夫君?」林涵蘊張口結舌,看看周宣,小臉通紅道:「這怎麼叫得出口,難為情死了!」小腰一扭。跑了。
林岱尷尬道:「賢婿多擔待。涵蘊真是太不懂事了。」
周宣忙道:「岳父大人,小婿不喜拘束。最愛涵蘊天真無邪。」
林岱請東宮、周宣晚宴,到戌末才散。
周宣習慣性地往「九難山房」行去,回來了總要去見見靜宜仙子,來到「九難山房」院門外,卻被一小婢告知,靜宜仙子前日回白雲觀了。
周宣怏怏出了都護府,卻見朝陽坊外站著一圈人,秦雀、紉針、曉笛、小茴香、藺寧,還有幾個僕婦,都在等著周宣。
周宣趕緊去托著紉針地手臂,另一手摸摸曉笛的腦袋,笑道:「你們就知道我回來了?」
秦雀笑靨如花:「剛聽說夫君回來,我們就都趕來迎接夫君,到底怎麼回事?去清源那麼遠怎麼就回來了?」
周宣道:「怎麼,嫌我回來得太快了?我是思念家裡的兩位小嬌妻,化作一隻青鳥飛去了清源又回來了。」
秦雀挽著夫君另一隻手,嬌嗔道:「就是鳥也沒這麼快,現在不是兩位小嬌妻了,是三位。」
紉針挽著周宣手臂,甜甜道:「不管怎麼樣,反正夫君提前回來了,真高興。」
周宣一手挽一個小嬌妻,笑道:「回家吧,慢慢走回去,當是納涼。」
一家人嘻嘻笑笑回九蓮坊,小茴香左看右看,問:「姑爺,流蘇姑娘和魚兒呢?」
小茴香並不知夏侯流蘇地秘密,這些日子相處,對夏侯流蘇主婢也有了好感,這時沒見到,自然要問。
周宣歎了口氣,不願說夏侯流蘇是清源派來臥底地,說:「流蘇要回家鄉,我不好留她,就讓她去了。」
秦雀雖有疑問,見周宣愀然不樂,卻是不便再問。
次日,周宣閉門不出,一心陪兩位小嬌妻,秦雀已經辭了江州醫署助教之職,準備隨夫去金陵了,夫妻三人還有曉笛和小茴香幾個小丫環在後園「沐風亭」吃瓜納涼,很是愜意。
周宣想起那個好學地女弟子蕊初,問秦雀:「雀兒,蕊初怎麼一直沒看到?」
秦雀道:「夫君回來地次日,我就派人去妙音樓喚蕊初來,卻道蕊初姑母病逝,蕊初扶柩回鄉了,蕊初家鄉是星子鎮的。」
周宣又問「雲裳女裝」之事,紉針道:「經營得不錯,這些日子我每天都會去看一下,主要是阿布先生的六夫人紗拉在那裡操持,每月純盈利約在三百兩左右。」
周宣道:「三百兩不錯了,江州畢竟是小地方,等到了金陵、廣陵,雲裳女裝盈利要翻幾番,針兒有得辛苦了,不過這得等小芷若出生後再說。」
蘇紉針喜孜孜道:「這是針兒喜歡做的事,就不覺得累,夫君,要不要現在去金風坊看看女裳女裝?」
天太熱,周宣怕紉針中暑,道:「黃昏時再去看。」
紉針問:「夫君,我們搬到金陵,那這裡的雲裳女裝成衣鋪怎麼辦?一起搬去金陵嗎?」
周宣道:「不用,這成衣鋪依舊開著,讓岳母大人每月收銀子,她老人家老有所為,也開
秦雀將一片西瓜細細剔去瓜子,餵給周宣吃,微笑道:「夫君心比我們女子還細,真是想得周到,以後家大業大,可夠夫君操心的。」
曉笛對於去金陵已經無比嚮往,問:「姐夫,我們什麼時候去京城,是明天嗎?」
周宣要曉笛做個鬥雞眼給他看,然後說:「這幾天太熱了,你針兒姐姐肚子裡有小寶寶,怕熱壞了小寶寶,我們月底再去好不好?」
曉笛點頭道:「好,針兒姐姐地小寶寶是要叫我舅舅地對不對?」
秦雀、紉針笑著齊聲道:「對,曉笛要做舅舅了,高不高
曉笛笑逐顏開,拿一把扇子扇紉針的大肚子,說:「小芷若乖,曉笛舅舅給你扇風。周宣大笑。
傍晚時,周宣陪兩位小嬌妻,還有三癡夫婦去金風坊「雲裳女裝」,阿布的第六房小妾胡姬紗拉一見周宣趕緊下跪相迎,周宣讓秦雀將她扶起,問:「朝散郎阿布大人最近有沒有回江州?怎麼林鐸公子的婚禮只見他送了禮來,卻沒看到人?」
金碧眼的胡姬紗拉恭敬道:「回周侯爺話,我夫君阿布本來是要趕回來的,卻突然患病,只好留在金陵醫治,寫信讓妾身備厚禮送到都護府,還特意讓妾身稟報侯爺,請侯爺原諒。」
周宣忙問:「阿布得了什麼病,嚴重嗎?」
胡姬紗拉含淚道:「妾身也不甚清楚,若是小病,我夫君阿布硬撐著也要來賀喜林都護二公子大婚的,只怕是病得不輕。」
周宣安慰道:「紗拉你別著急,我過幾天就要去金陵,定幫他尋訪名醫,呃——我的雀兒就是名醫,定會治好阿布大人的。」
去年周宣買下給「雲裳女裝」做模特地四名舞妓見到周宣,七嘴八舌、嬌滴滴叫著:「周公子、周侯爺——」這四名舞妓知道周宣不日將舉家遷往金陵,便央求周宣帶她們去金陵。
周宣笑道:「這個由針兒夫人作主,她是雲裳女裝的大老闆,針兒你決定吧。」
紉針沖周宣甜甜一笑,說道:「夫君,在金陵開女裳女裝需要人手,針兒以為還是帶她們去吧。」
四個年輕美貌的舞妓歡叫起來,趕緊謝過針兒夫人、謝過周侯爺。
這時,都護府的兩名武弁滿頭大汗的找來,叫道:「周侯爺,太子殿下到處找侯爺——」
周宣忙問:「有何急事?」
武弁道:「京中傳來皇帝旨意,宣侯爺立即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