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簫鼓笙鈸盈耳,舞妓妖嬈眩目,三輛花車停在了宣州煙花之地三曲坊「鳴玉樓」下。
「鳴玉樓」是三曲坊最有名的歌樓妓院,樓台精美,庭院深深,裡面的舞女歌妓、僕婦婢女基本都是閩人,是連昌公子派人6續從泉州、漳州帶來的,一個個容貌美麗、能歌善舞,「鳴玉樓」尋常妓女一宿之資都不低於十兩銀子,是宣州有名的「銷金窟」,名士巨賈最嚮往的尋歡去處。
夏侯流蘇作為「鳴玉樓」身價最高的名妓,平時陪客人唱和詩詞、圍棋一局、彈琴一曲,那都是纏頭百兩,而且等閒難得一見,很是大牌,上月初曾有一歙州茶商出萬金欲梳攏她,竟未能如願,夏侯流蘇的艷聲由此大振,在南湖賞花會上一舉奪得宣州花魁。
宣州士人為一親花魁芳澤,一個個挑燈苦讀,精心準備詩詞若干,夢想在惜春詩會問鼎,不料詩魁和魁副到頭來卻被兩個外鄉人獲得,金陵鹽商周宣之將與花魁共赴巫山,雖然忌妒者、謾罵者不少,但大多數士人卻是莫名的高興,反正他們知道自己沒有能力爭那詩魁,看到連昌公子、胡揚這些平日趾高氣揚、自負才高的詩人才子全部鎩羽「謝眺樓」,心裡暗暗快慰,讓外鄉人得到更好,這樣大家才公平,哈哈!
三癡再三請求周宣以皇帝密旨為重。不要涉足平康曲坊,周宣低聲道:「我若現在下車便走,夏侯姑娘情何以堪?」
是呀,如果周宣臨門不入,那夏侯流蘇地臉算是丟盡了,花魁將成為笑柄,這樣無情的事周七叉公子怎麼做得出來?
周宣道:「我就上去小坐一會,聽聽曲子便走。」
夏侯流蘇心想:「這個信州侯真有這麼良善?先前在謝眺樓上都是肆無忌憚地打量我,怎麼現在又要坐懷不亂了?難道以我夏侯流蘇的美色不足以勾引他?」
這樣一想,夏侯流蘇就起了好勝之心。她不信周宣能對她不動心。
紅氈鋪地,鑼鼓喧天,喜慶氣氛好像是結婚,兩個小婢來扶周宣和夏侯流蘇下車。周宣道:「我不用扶。」爽快地跳下花車。
圍觀者哄堂大笑。
三癡跟著周宣進入「鳴玉樓」,夏侯流蘇住處是個獨立的小院,門掛著一架玉棚燈,照得四下朗如白晝,院中種滿了素馨。看來夏侯流蘇偏愛此花。
小婢撩起斑竹簾,先請周宣到廂廳坐定,只見廳裡擺一張犀皮香桌,一個古銅香爐正細細噴出香來,壁上懸掛四幅山水畫,下設四把花梨木交椅,都極精緻。
周宣坐定,小婢送上茶水。周宣嗅了嗅,問:「這茶誰煮的?」
小婢答道:「是柳姨煮的,來往客人都說柳姨茶好。」
周宣道:「還算不錯,煮得老了一些。茶痕太明顯,這種黃花雲尖不應以竹瀝水煎,績溪水更好,若有苕泉之水就更佳了。」
小婢道:「周公子精於茶道啊,我去對柳姨說。」碎步去了。
夏侯流蘇見周宣嫌茶不好。也就不好敬茶了。陪客之道,她也是新手。青樓女子的謔笑放浪、八面玲瓏她還沒練出來,而且周宣是她要刺殺的獵物,所以就更生澀了。
腳步聲響,小婢帶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掀簾進來了,那婦人向周宣萬福:「小婦人拜見公子,公子是茶藝大家,這茶確實煮得火候老了一些,原先一直是用績溪水,昨日取水車在路上翻了車,只好用竹瀝水代替,其他客人辨不出來,公子一嗅便知,品鑒之清,小婦人聞所未聞。」
周宣微笑:「那是周某挑剔,柳姨請便吧。」舉著茶盞向夏侯流蘇致意:「夏侯姑娘,請飲茶。」周宣倒像是主人了。
夏侯流蘇心神不寧,陪著喝了一盞茶,小心翼翼回答著周宣的問話,過了一會便有小婢過來說筵席已設好,請周公子和流蘇姑娘移步夜宴。
東閣花廳,一排長窗正對著院中素馨,花朵粉紅、粉白,在淡淡月色下吐露芬芳。
一張香楠木雕花圓桌,桌上擺著一壇灘溪白酒,八道菜——醉糟鷓鴣、沙茶燜鴨、芥辣雞絲、東璧龍珠、雞茸金絲筍、蘑菇燉銀魚、辣子烹豆腐、涼拌黃瓜,還有一樣菜叫「西施舌」。
周宣饒有興趣地問:「夏侯姑娘,這道菜為何叫西施舌?」
夏侯流蘇溫婉道:「相傳越王勾踐滅吳後,越王地夫人擔心西施得寵,便派人將西施騙到海邊,殺死後身上綁了石頭,沉屍海底,從此,那片沿海泥沙便有了這種類似人舌的海蚌,當地漁民傳言這是西施舌頭所化,故名西施舌。」
周宣借題揮說:「史傳西施滅吳後與范蠡泛舟五湖,逍遙終老,我倒覺得這個西施舌的傳說更可信,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自來就是這樣,有些人辛辛苦苦為別人賣命,到頭來卻被殺害滅口,這事我見得多了。」
夏侯流蘇秀眉微蹙,心道:「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殺人滅口,他察覺到什麼了?」但見周宣很隨意地飲酒吃菜,並無戒心,應該是信口所言吧,可怎麼聽起來這麼不舒服?
這時的周宣才知道靜宜仙子平時訓練他品鑒水味地好處,清淡無味之水都能辨出細微差別,那麼酒菜裡有沒有異味自然是少嘗便知,若是下了毒,肯定變味,而且夏侯流蘇既然安排了胡揚的借刀殺人計,自然也不會在酒菜裡下毒。
景王地目的是讓周宣死於意外。而不能被看出是謀害。
三癡沒有入席,立在周宣身後,看似有點懶散,其實警覺得很,方圓十丈的異動都在他地耳邊。
兩個婢女不停地勸酒,周宣知道她們想灌醉他,說:「你們不要勸,都出去,我只要夏侯姑娘一人勸酒,來。夏侯姑娘,滿飲此杯,白日斗詩、夜裡鬥酒,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來來來,屁股一抬,喝了重來。」
周宣言談忽雅忽俗,夏侯流蘇粉面微紅。推諉說:「周公子,流蘇酒量很淺,只飲一小口吧。」
周宣說:「這怎麼行,酒不盡興,精神不爽,一人向隅,舉座不歡,一定得喝。」
夏侯流蘇只好蹙眉將滿滿一杯灘溪白酒一飲而盡。灘溪白酒性烈,一杯下肚,夏侯流蘇臉就紅了。
周宣再勸,夏侯流蘇不肯喝了。睫毛彎彎、楚楚可憐地請周公子莫要為難。
周宣心知夏侯流蘇果然酒量淺,心生一計,笑道:「這樣吧,夏侯姑娘臨時出題,我七叉手成詩。若是吟不出來。我罰兩杯,若是夏侯姑娘見我詩作還有可觀之處。就飲一杯助我詩興,如何?」
夏侯流蘇也是喜愛詩詞之人,也聽過周宣七叉手成詩之名,聞言怦然心動,見周宣目光灼灼凝視著她,不禁有些慌亂,應道:「好。」
周宣暗喜,心道:「饒你奸似鬼,也喝老娘——也喝哥們洗腳水。」笑道:「那就請夏侯姑娘命題,詩題可不要太僻太難,不然喝醉了我會胡言亂語的。」
「就要你醉!」夏侯流蘇心裡這麼想著,睫毛連眨,說道:「就以酒醉之事填一闕詞——」想了想,要加大難度,補充道:「不僅要寫酒醉,還要寫野外春景。」說罷,雙眸緊盯著周宣雙手。
周宣周宣手掌寬大,手指修長,十指交叉,一叉二叉,叉而又叉,不多不少正七叉,笑道:「有了,《如夢令》——」吟道:「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夏侯流蘇怔怔不語,細細品味詞境,真是絕妙清新的小令,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周宣讚道:「夏侯姑娘爽快,我喜歡,請再出題。」
夏侯流蘇道:「請公子再以《如夢令》為曲牌,還寫酒醉,這回不寫野外春景,寫院中春色。」
周宣又叉手,七叉後吟道:「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一闕好過一闕,不滿飲此杯對不住這樣的好詞,夏侯流蘇又喝一杯,雙頰如抹胭脂,眼眸水盈盈,情緒上來了,說:「公子如能七叉手填一中調,限詞牌、限韻、限詞意,流蘇就飲兩杯,若是公子吟不出來,就要罰四杯,公子敢否?」
周宣心道:「你還懂得加籌碼,很有賭徒的潛質嘛。」慷慨道:「夏侯姑娘,我豁出去了,四杯就四杯,醉臥美人膝,固吾所願也,請命題、限韻。」
夏侯流蘇美眸流動,說道:「《一剪梅》曲牌,限十一尤韻,描繪閨中女子相思之情,開始——」
周宣一邊叉手一邊大腦高搜索:「十一尤韻就是尤、優、流、秋、舟這些為韻,《一剪梅》——《一剪梅》——女子相思——」叉到七下,停住,濃眉深鎖。
「周七叉公子,吟不出來了吧。」夏侯流蘇有點醉了,竟點明了周宣的真實身份,周宣現在可是自稱金陵鹽商周宣之的啊,「流蘇也知道要在如此短地時間裡填出這樣有諸多限制地詞的確太難,但既是賭詩鬥酒,那就怨不得流蘇了,公子請飲此四杯吧。」
周宣眉頭舒展開來,笑道:「我已得了。」
夏侯流蘇驚道:「得了?願聞大作。」
周宣吟道:「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夏侯流蘇默念著「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不由得癡了,雖然她沒有相思過,但也能體會詞作之中那種纏綿真摯地相思之情。
周宣取來一隻空杯,滿滿斟上兩杯酒,推到夏侯流蘇面前,心想這兩杯下去不信你不醉。笑吟吟道:「夏侯姑娘,若是覺得我這闕詞相思得好,就飲此兩杯。」
夏侯流蘇還沉浸在詞境中,端起一杯酒一邊喝一邊目視虛空。嘴裡喃喃念誦《一剪梅》,喝了一杯又端起另一杯,周宣就把空杯斟滿,說:「流蘇姑娘,願賭服輸。這兩杯你得幹掉。」
夏侯流蘇不愧是練家子,豪氣,二話不說又將這兩杯都喝了,雙頰如火,眼神迷離,嘴裡哼哼唧唧不知說些什麼,像是閩語方言。
東閣花廳現在只有周宣、三癡、夏侯流蘇三人,兩個侍候地婢女早被周宣趕到門外去了。
周宣站起身。指著夏侯流蘇說道:「倒也!倒也!」
夏侯流蘇應聲伏在雕花圓桌上,醉了,前後六杯,半斤多烈性白酒。而且是這麼急地喝下去,即便是酒量大的周宣也要醉,更不用說平時很少喝白酒的夏侯流蘇了。
周宣回頭沖三癡一笑,低聲道:「老三,搞定了。」
三癡目瞪口呆。不服不行啊。主人太強了,幾詩詞就把這個花魁女刺客弄醉了。這下子任主人擺佈了吧。
夏侯流蘇醉得厲害,坐都坐不住了,身子軟綿綿直往桌下滑去。
周宣過去將她扶住,夏侯流蘇就軟軟的靠在周宣身上,女子地體香被酒味激出來,讓周宣下體就是一振,有執凶器行兇地念頭。
東閣花廳側間有一張香楠木雕花玲瓏小床,鋪著柔軟地蜀錦茵褥,周宣半拖半抱著夏侯流蘇來到側間,門一盞鴛鴦燈,光線暈紅,頗為曖昧。
周宣將夏侯流蘇放倒在雕花小床上,脫她繡履時現她裙下穿著胡褲,果然是習武之人,習武的女子都穿胡褲,否則一個高踢腿,豈不裙底春光盡露!
不知夏侯流蘇芳齡幾何?應該是十六、七歲地樣子,酒醉的面容嬌美動人,細密森長的睫毛整齊覆蓋在下眼瞼上,像飛倦的黑蝶在此棲息——
夏侯流蘇穿地是桃花色長裙,上罩半袖上衣,披帛結綬,薄質紗羅,交領下露出蔥綠抹胸,酥胸半露,白膩晃眼。
三癡在外咳嗽一聲,低聲問:「主人要怎麼處置這女子?」
周宣喝了兩杯,藉著酒勁笑道:「還沒想好,就這樣丟下她走路太便宜她了,是不是來個先姦後殺?」
三癡不吭聲了。
酒醉中的夏侯流蘇翻身側臥,翹起圓臀對著周宣,裙下勒出一物,明顯是一把小刀的形狀。
周宣伸手到她裙裡摸索,將那物解下來一看,果然是把五寸小刀,纏絲刀柄、鑲嵌著寶石的刀鞘,抽刀半寸,冷氣砭人,是把殺人不沾血地好刀哇。
周宣有點怒了,心道:「若不是本侯機警,很可能就要死在這把刀下,哼哼,這夏侯流蘇算是我地仇人了吧,我怎麼對她都是應該的,這叫報仇雪恨。」將小刀藏在自己懷裡,伸手在夏侯流蘇大腿上擰了一把,低聲罵:「賤人,看我怎麼收拾你!」
夏侯流蘇醉夢中吃痛,嬌呻一聲,身子又轉過來仰臥著,蔥綠抹胸下的酥胸隨著呼吸而一起一伏,像兩隻蠢蠢欲動的小獸要裂衣而出。
周宣手按在夏侯流蘇地抹胸上,隔著一層輕羅握了握,心道:「經常習武健身,兩隻**倒是練得又挺又結實——」
「砰砰砰」,有人敲門,先前周宣把東閣花廳地門關上了。
外間的三癡問:「是誰?」
門外一婦人陪笑道:「妾身是侍候流蘇姑娘地,聽說流蘇姑娘喝醉了,特來照顧。」
三癡道:「流蘇姑娘自有我家主人照顧,爾等不要打擾。」
那婦人有點急了,說道:「周公子要與流蘇姑娘同床共枕,那也該到流蘇姑娘地繡房去呀,在這廳裡——」
周宣在裡間應道:「這裡間也有床。」
那婦人道:「周公子,那床太小,不舒適,請公子與流蘇姑娘移步西廂繡房吧。」
周宣笑道:「床小沒關係,反正是疊著睡,流蘇姑娘身體酥軟,令本公子如臥棉上,很是舒適。」
那婦人沒轍了,腳步飛快地走了,穿廊過戶,來到一進小院,低聲道:「求見公子。」
裡面的人便開門讓她進去,婦人來到右一間房的竹簾外,說道:「公子,夏侯流蘇被周宣灌醉了,周宣正要行那姦淫之事,請公子示下,是不是破門救流蘇姑娘?」
竹簾裡一個冷冷的聲音道:「真是沒用地蠢婢,竟會被灌醉!真是笑話!」正是連昌公子的嗓音。
婦人道:「夏侯姑娘醉了,借刀殺人之計已不可行,乾脆衝進去殺掉周宣——」
「閉嘴!」連昌公子低喝:「你先前不是說流蘇聽到周宣要奉密旨去泉州嗎,在沒有搞清楚他去泉州為了何事之前,暫不能殺他。」竹簾響起另外一人的聲音:「周宣詭計多端,此言極可能有詐,甘某離京之時,沒聽景王說起周宣有奉旨赴清源的事,連昌公子想必知道,大興宮裡的太監有不少是景王殿下地耳目,沒有什麼事瞞得了景王殿下。」
連昌公子問:「甘先生是何日離京地?」
甘思謀道:「得知周宣將於本月初六離京南下信州,甘某便提前三日趕過來了。」
連昌公子道:「那不就對了,周宣奉旨或者就是甘先生離京後生的事。」
甘思謀道:「但此前全無這方面地動向,怎會突然降旨讓周宣赴清源?清源素不進貢朝拜,皇帝又有何密旨要周宣去辦?此事大為可疑。」
連昌公子道:「殺周宣易如反掌,所以不必急於一時,一定要查出他到底有無密旨,對我清源有何影響,再下手不遲。」
簾外婦人問:「公子,那流蘇姑娘——」
連昌公子道:「夏侯流蘇就暫時送給周宣好了,讓周宣為她贖身,帶她一路同行,這樣還有什麼事查不出來?而且隨時可以取周宣性命,甘先生,你說我此計可妙?」
甘思謀心裡不以為然,口裡敷衍道:「妙!果然妙!」
婦人又問:「那胡揚胡公子已經到了後邊的靈石園,該如何打他?」
連昌公子冷冷一笑:「胡揚可以不用死了,他夠幸運的了,揀了一條命,就讓他在靈石園等一夜吧。」
這時,院門外又有人來稟報:「公子,那周宣準備離開這裡,怎麼辦?」
「咦?」連昌公子奇道:「怎麼這麼快?周宣早洩乎?」
甘思謀立即想起羅浮山道士袁翦作法讓周宣夜夜春夢、未老先衰之事,心裡又驚又喜:「難道袁道人的法術真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