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雄霸一方的奉化節度使收為義子,這是多少人想都事,這意味著飛黃騰達的開始啊,所以林根本沒想過周宣可能會拒絕,撚鬚靜等周宣驚喜交集地拜倒在地,稱呼他為「義父」。
但事情並不如林所料,周宣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身子跪坐在几案後一動不動。
茶室內的氣氛一時極為尷尬。
靜宜仙子趕緊說道:「爹爹,周公子與黑山侄孫是結義兄弟,爹爹收周公子為義子,是不是亂了輩份呀。」
林涵蘊一直不敢說話,這時見姐姐開口了,便也跟著起哄:「就是,以後黑山稱呼周宣是宣弟呢還是宣叔祖?」
林也以為周宣是顧慮這個才沒有立即答應,爽朗地笑道:「這有什麼,你和黑山照樣兄弟相稱便是,不要緊的。」
周宣的本事就是能在尷尬的局面下應對自如,微笑道:「都護大人,小生有一個故事要講。」
「哦?」林的臉色不自然起來,耐著性子說:「周公子請講。」
周宣朝靜宜仙子拱了拱手說:「小生上次對靜宜仙子說過,小生不是唐國人,是從遠在南方大海數萬里外的澳國流落到這裡的——」
林涵蘊插嘴說:「是呀爹爹,周宣他好可憐哦,親人朋友都不在了。」
「住嘴!」林都護嚴厲地呵斥女兒,隨即察覺自己口氣太生硬。勉強一笑,對周宣說:「周公子,請繼續說。」
周宣歎息一聲說:「小生地父母就不必說了,提起來就傷心,這裡只說說小生的義父,姓謝諱遜。義父他有一頭金黃的長,武藝高絕,人稱『金毛獅王』,義父十分寵愛小生,當那場大難來臨之時,是義父捨命把小生救出,躲避敵人的千里追擊,千辛萬苦逃到了大海邊。只要上了海船就能逃生,但此時的義父卻傷重不治,撒手而去——」
周宣聲音動情而低緩,極富感染力:「所以,每當想起義父,小生就心如刀絞,簡直想追隨義父於地下!」
林是聰明人,知道周宣是不想認他做義父,至於「金毛獅王」的故事是真是假,沒必要深究。反正可以借此下台就行,當即沉聲道:「林某不知道周公子還有這樣地傷心事,是林某冒昧了,義父、義子之事再也休提。」
為了不想當別人的義子,周宣把「金毛獅王」謝遜都搬出來了,累啊。說道:「能拜在都護大人膝下,其實是小生之幸,但小生是極重情之人,謝遜義父為小生而死,小生不可能再認人當義父了,若都護大人不棄,小生願持子侄之禮,稱呼都護大人為伯父。」
林一想:「伯父就伯父吧。這個周宣現在與李大人關係密切,林某是不能得罪的。」展顏笑道:「有侄如此,林某之幸也——涵蘊,快快拜見兄長。」
林都護就是要用兄妹之禮把周宣與林涵蘊的關係約束在一定範圍內。所以趕著讓林涵蘊拜兄。
林涵蘊太不樂意了,原以為周宣不認義父就沒事了,卻認了什麼伯父,輩份照樣連升兩級,侄孫變兄長了,這對好充長輩的林二小姐來說簡直難以忍受,嚷道:「周宣和黑山同輩,他應該稱呼我為姑婆,小姑婆!」
林喝道:「蘊兒,不得對兄長無禮,快快見禮。」
周宣看林那著急的樣子,覺得很好笑,心想:「我又不是迂夫子,林涵蘊叫我一聲兄長就能把我捆死?叫吧叫吧,該幹嘛還幹嘛。」
林涵蘊賴在蒲團上不肯起身。
周宣站起來,先向林一躬到地,叫了一聲:「林伯父。」
林含笑欠身:「宣侄免禮。」
周宣又對悄立一邊的靜宜仙子深施一禮說:「小弟周宣拜見道蘊姐姐。」
靜宜仙子窈窕身子不可察覺地一顫,稽還禮說:「周公子,女道已經是方外之人,公子不要以俗世之名相稱了。」
林生怕周宣在長女面前受挫就不再稱呼林涵蘊為妹,忙道:「道蘊,周宣現在也算是我們林家人一樣,是至親,涵蘊平時不也是叫你姐姐的嗎!」
靜宜仙子無奈,只好低低地叫了一聲:「宣弟你好。」
周宣最後來到林涵蘊面前,林涵蘊睜著憤怒的大眼睛瞪著他,那眼神是在威脅他「閉嘴」。
周宣呵呵一笑,作揖道:「涵蘊妹妹,愚兄這廂有禮了。」
林涵蘊小臉白,周宣的這聲「愚兄」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哇,太噁心了!
林催促道:「蘊兒,快快給宣哥還禮。」
林涵蘊猛地站起身來,恨恨地盯著周宣說:「要我稱呼你兄長,除非你讓林黑山叫你叔爺爺!」
林涵蘊飛快地跑出茶室,聽得木屐聲漸行漸遠。
林又惱怒又尷尬,氣沖沖地對長女說:「道蘊,為父平時軍務繁忙,家事全由你操持,涵蘊如此任性無禮,可不都是因為你放縱她嗎!」
靜宜仙子當著周宣的面被父親責罵,羞慚無地,長跪謝罪,面紗下傳出壓抑的啜泣聲。
周宣趕緊說:「林伯父,這怎麼能怨道蘊姐姐呢,而且涵蘊妹妹說得也沒錯,涵蘊妹妹天真率直,這也正是我和永固老弟都欣賞的呀。」
周宣擔心林涵蘊受罰挨打,就把李永固推出來抵擋。
林一聽,果然消了氣,搖頭說:「宣侄現在是自家人了,不然的話讓別人看笑話,說我林某不會管教女兒。」
又品茶閒談了一會,周宣告辭,見靜宜仙子默然自傷的樣子,便說:「道蘊姐姐。小弟想向姐姐學習茶道,不知可否?」
林笑道:「宣侄真是好學不倦啊,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斗蟲擊劍,沒有宣侄不會地——道蘊,你也可以藉機向你宣弟請教詩歌曲賦嘛。」
靜宜仙子淡淡的應了一聲:「是」。
周宣回到秦府正好亥時,兩位小嬌妻一起迎上來。
「夫君。你喝了好多酒嗎?」秦雀聞到了周宣地酒氣,責備地問。
周宣說:「沒喝幾杯,李大人回京,為他送行嘛,總得意思一下。」
周宣又說起他認了林當伯父
蘊為妹妹的事,秦雀、針心裡都是鬆了一口氣,那都已經行了及禮了還整天跟著她們夫君,這會惹人閒話的。
洗漱後各自歸房。周宣喝了廬山雲霧茶,比較提神,這兩天又休息得好,這會實在睡不著,想想自來江州,就沒享受過夜生活,還不知道江州的歌樓妓館什麼模樣,哪天得去見識一下,在南唐,這應該是合理合法地事。朋友聚會、接風送別都離不開青樓歌妓,這就叫名士風流嘛。
周宣胡思亂想一回,更是了無睡意,便獨自舉燭來到小書房,在榧木棋墩上擺死活題玩。
秋夜寂寂,玉石棋子敲在棋墩上出清空的脆響。周宣很喜歡聽這種地聲音,很詩意呀,可惜沒有他人在場,不然就要吟詩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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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還不睡呀。」
細碎的腳步聲響,一盞紅紗燈,進來兩位小嬌妻,果然是要一起入洞房。共進共退的,什麼事都是兩個人一起。
周宣笑道:「雀兒來得正好,來陪我下一盤棋吧。」
秦雀放下紅紗燈,微笑道:「雀兒哪是夫君的對手。只有任你欺負的份。」
這話有點曖昧,周宣的聯想能力又是強,那細長地眼睛立即一亮,有點火辣地盯了秦雀一眼。
兩個人開始紋對弈,這回是讓三子,依秦雀的棋力,讓三子應該是可以下地,但不知怎麼,秦雀在周宣面前毫無鬥志,往往周宣一攻上去,她就退縮,百餘子不到,秦雀的局勢就落後很多了。
「不下了,下不過夫君的。」
秦雀笑著攪亂了盤上的棋子。
一直靜坐一邊地蘇針突然怯怯地說:「夫君,針也想學圍棋,夫君教我。」
針看到周宣與秦雀坐著對弈,自己卻什麼也看不懂,心裡有點酸酸的。
周宣喜道:「好啊,我教你,看你要多久才能達到雀兒的水平?對了,雀兒你也一起學,我教你更厲害的佈局,在我們澳國,圍棋是沒有座子地,佈局變化更多、更複雜。」
秦雀趕緊熱烈響應,雖然在與夫君對弈時提不起求勝之心,但在學棋上可不能輸給針姐姐。
窗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書齋裡一男二女下圍棋,「叮叮」的敲棋聲和少女柔美的說笑聲宛然聊齋境界,周宣也有這種自覺,於是在講解了幾個佈局定式後,給兩位小嬌妻講了一個「小謝和秋容」的故事,並說這是他寫的。
秦雀、針二人聽得非常感動,二女相約,絕不互相嫉妒,要一起侍候好夫君。
周宣大樂。
八月十二日,江、舒、蘄三州棋戰開始了,徐刺史一早就派季管事接周宣入徐府,「忘憂堂」上已經是棋士雲集。
范判官、舒州長史、蘄州長史都在,見周宣到來,范判官趕緊迎上來,他已知道都護大人認親之事,對周宣地態度格外親熱,說:「周公子,朱雀坊的宅院已經修葺一新,一應用具、僮僕、丫環都已備齊,周公子隨時可以遷入,還有,都護大人吩咐過了,朱雀坊周宅的一切用度全部由都護府列支,周公子什麼時候喬遷?」
周宣心想:「林伯父對我真不賴,不但送我大房子還連開銷用度也全包,似乎女婿也沒有這般待遇吧,哈哈。」說:「就請范大人幫小生挑個良辰吉日吧。」
范判官說:「下官已查過歷書,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日就適宜喬遷動土,並且有添丁進口的吉兆。」
周宣說:「好,那就三日後喬遷新居,這幾天可辛苦范大人了,到時小生一定要好好敬范大人幾杯。」
范判官喜道:「周公子客氣了,周公子儘管專心下棋,這些事都有下官去操辦。」
周宣謝過范判官,上到「忘憂堂」三樓,卻見一群棋士在吵吵嚷嚷,說什麼「卑劣伎倆」、「陰謀詭計」等等。
一個八字眉、苦瓜臉的傢伙聲音最大:「周宣是誰,我們聽都沒聽說過,哪位是周宣,站出來。」
周宣心想:「怎麼回事,又有人想找茬?」走過去「刷」地打開手中折扇,搖了兩搖,方道:「我就是周宣,哪位找我?」
在場的十餘名棋士一齊注目周宣,八字眉、苦瓜臉的傢伙上下打量了周宣幾眼,拱手道:「在下商湛源,見過周公子。」
原來這位就是商湛源呀,名列十八棋士的第十七位,可看模樣怎麼不像個下棋地,倒像個生意不好的小販?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宣還禮道:「原來是商大棋士,久仰,不知商大棋士有什麼指教?」
商湛源見周宣言語客氣,也盡量文質彬彬地說:「周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要請教周公子,按棋戰規矩,各州棋力最高的棋士排在甲類、次之的排在乙類、再次之地為丙類,甲對甲、乙對乙、丙對兩,兩兩決戰,這樣才會避免以下駟對上駟的弊端,江州棋士當以古六泉古先生為,可為何古先生卻排在乙類,而周公子卻在甲類?」
周宣一笑,問:「商大棋士肯定是甲類的,是不是怕小生這個下駟對上你這個上駟呀?」
商湛源倒也乾脆,說:「正是。」
古六泉和傅延年這時也到了,古六泉上前道:「商先生,這位周公子的棋力實在老朽之上,老朽絕無虛言。」
商湛源拉長苦瓜臉譏諷地說:「古先生為助江州贏得本次棋戰,竟不惜自降身份,屈居一無名之輩之下,這份苦心實在讓在下佩服。」
周宣見這商湛源左一個「下駟」,右一個「無名之輩」,對自己是盡情藐視,不禁心裡有氣,思忖著怎麼給商湛源沉重一擊,只是商湛源不比馮淵,排名既在古六泉之上,在棋藝上肯定有不凡造詣,自己萬萬大意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