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謫仙 卷八 北上傳旨 第三百五十一章 軍人背後
    如果宇文化及民心盡失,那麼西突厥他就沒有了多大的意義——還不如直截了當的大舉入侵簡單些。但是草原上到處都是盯著西突厥這塊大地盤的惡狼,後方都不穩固,如何能夠安心侵略中原呢?

    「那麼請殿下繼續講解吧!」雲帥此時不再懷疑對方的智慧和見解,連帶這說話的語氣都虛心了許多,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經被朱浩說服。因為西突厥出動的僅僅只有一萬精兵而已,這個數目對人口稀少的草原民族來說並不算少,但亦沒有嚴重到少了他們就要到被動挨打無法還擊的地步。

    朱浩指著東突厥靠近東南的方向,圈下一塊道:「國師應該知道這裡是誰的封地吧?」

    雲帥心中一驚,不過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點頭道:「是突利可汗的封地。」

    朱浩道:「對,這裡正是突利的封地。突利的父親就是上一代東突厥的處羅可汗,而頡利是處羅的弟弟。後來頡利在義成公主與趙德言的幫助下成為大汗,而處羅的親子突利卻淪為屬臣。頡利汗位來路不正,造成叔侄之間積怨頗深。而我得到消息,上次突利到達洛陽之後,頡利為了不讓他有機會重返草原,安排手下精心策劃了數次刺殺。不過突利好運,在與跋鋒寒拼的兩敗俱傷甚至生命垂危的情況下仍舊在不久前逃離追殺回到自己的封地。國師認為突利將以何種態度面對頡利的威脅?」

    雲帥不假思索的答道:「當然是起兵相抗,爭奪汗位了。」

    「對!」朱浩撫掌讚道,「突利只要是個漢子就絕對無法忍受頡利這種趕盡殺絕的態度。單從力量對比來說,突利的勢力遠遠不及頡利,要是兩者打起來地話,突利肯定會敗。但這場戰爭會拖延很久。讓東突厥元氣大傷甚至動搖根本。國師以為然否?」

    「是!」雲帥謹慎的答道。

    這個消息西突厥亦是剛剛得知不久,也正是因為東突厥即將起內訌,統葉大汗才敢趁機渾水摸魚,南下圖利。等到東突厥的內戰打完了,統葉亦已經在對南邊的戰爭中奪取大量利益,就可以轉手來收拾這位一直壓在頭上的夙敵。

    「這場東突厥的內戰對西突厥來說的確是一個翻身地大好機會。」朱浩的坦誠令雲帥更加相信他的說辭,不過朱浩馬上話鋒一轉。似笑非笑的看著雲帥問道:「但國師是否想過一個問題?」

    「請說!」雲帥低聲問道。

    朱浩道:「東突厥有一個聲望無人可及的武學宗師畢玄。因為畢玄的默許,頡利才能安穩地坐上大汗地寶座,也正是因為畢玄的袒護,突利才能在頡利的多次陰謀暗算下安然活到現在。若是畢玄見到貴方趁著東突厥內亂的時候在中原大肆掠奪壯大自身,從而嚴重威脅東西突厥的勢力平衡。你猜他會怎麼做?」

    雲帥在他說了一半的時候已經猜到結果,那張白淨英俊的臉頓時變得很難看。蓮柔插口道:「你是說他會居中調停?」

    寇仲代他答道:「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麼?」

    「的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雲帥低頭應了一聲。隨即搖頭苦笑,這麼簡單地邏輯他事先和統葉大汗都沒有預料到。雖然統葉地出兵他曾經勸諫過要他們冷靜的等待更好的時機,但西突厥諸部族都一致同意,所以這件事就這麼被定了下來。

    朱浩繼續道:「如果東突厥的內戰被調停,那麼他們可能會有兩種反應。如果西突厥在襄陽戰場,或者說對中原的戰爭中奪取大量利益,那麼他們會選擇加入並分攤這些利益。出兵的首選目標當然就是從關隴太原進入中原。那裡是他們曾經扶持的李閥地地盤,而出現這種狀況地時候,事情的發展就會如同我前面所說地那樣,一場中原的內戰演變成對抗外族侵略的混戰。那時李閥會選擇脫離東突厥掌控還是繼續向突厥俯首稱臣甘心做漢奸賣國賊呢?」

    雲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徐子陵接口道:「李閥的二公子受到慈航靜齋的。他們一向標榜仁義道德,自從入主洛陽之後更是一再疏離與東突厥的關係。我想在民族危亡的時刻,他們應該不會不顧民意的再度淪為東突厥的走狗。而且他們現在已經擁有可以阻擋東突厥入寇中原的能力,肯定不甘於俯首稱臣。」

    朱浩並不表態,但在座的幾人都知道徐子陵的分析與事實基本相符。如果到了那樣的時刻,李閥做出的決斷很可能就是如他所說的那樣。

    朱浩接著道:「如果是這種可能的話,東突厥大軍很可能與李閥兩敗俱傷。都討不了好處。意識到在中原會碰壁之後。他們又會選擇哪一個作為洩憤的目標呢?如果李閥與東突厥為敵,那麼將陷入腹背受敵的狀況。到時候大隋光復洛陽就指日可待了。我們再說第二種可能,就是說如果西突厥的這一萬大軍在襄陽碰壁,大敗而歸。那剛剛停止內戰,急需增長自己聲望的東突厥又希望拿誰開

    話說了這麼多,朱浩該做的基本都做了。從容的捲起畫軸,朱浩擲地有聲的道:「我並不願意與誰為敵,但亦不懼怕與任何人為敵!」

    雲帥忽然直視著他的雙眼,微笑道:「您是一個合格的說客,我承認已經被你的言辭說服。」

    「如果是真的說服的話,我會非常高興。但真正能說服別人的不是華而不實的言辭,而是事實和真理。」

    「殿下的話,在下非常贊成。不過……」雲帥指著自己的和蓮柔道:「殿下覺得我們如今見面的這種方式就能達到說服西突厥退兵的目的嗎?」

    「當然不是,不過我比較注重結果,而不是過程。如果國師來到這裡並聽完我說地這些之前乍聽到我說要和你討論西突厥此次出兵的利弊,你會如何想呢?」朱浩先否認,而後道:「孫子兵法上說兵者。詭道也,為了不讓我們雙方都犯錯,我認為這樣的手段才是真正顧全大局的。」

    「殿下所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但是您真的會這樣就放我們父女回去壓下出兵之事而後向統葉大汗痛陳利害嗎?」雲帥微笑著問道。

    「我相信國師是信守承諾之人,但是——」朱浩頓了頓,笑道:「您到現在依舊沒有給我任何準確的答覆。而我該說地都已經說清楚明白了,這似乎有些不公平對嗎?」

    雲帥笑容一收。道:「翌日我回到王庭,必將殿下對我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轉告大汗,這樣可以了麼?」

    朱浩一手端起茶杯,微笑不語。

    兩廂沉默,雲帥苦笑道:「看來殿下定要留下小女為質了。」

    朱浩道:「從這裡到突厥王庭一個來回,即使是一路都騎著快馬。至少也需要一個月時間。到那個時候襄陽戰事到底會演變成什麼樣子連我也預測不到。不過我聽說塞外民族大多有馴養鷂鷹或者其它飛禽用以傳送情報或者偵查敵情之用。要是這樣的話。突厥王庭的消息傳回恐怕用不了十天時間。國師以為呢?」

    雲帥面露苦澀,啞聲道:「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殿下。」

    朱浩笑道:「這並非什麼秘密,算不上隱瞞。」

    「相信殿下知道,我雖然是西突厥方面官職最高者,但那一萬騎兵並非由我直接統領。就算雲某回去亦不能保證他們在戰事變化而王庭未傳來準確指令的時候不會妄動。就算是王庭地命令傳來,你們漢人也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語,我也不能擔保能說服他們罷兵回去。這樣地話殿下還願放我回去麼?」

    朱浩道:「國師的顧慮很有道理,所以我準備留國師在襄陽看看戰況。」

    雲帥父女同時露出驚異之色,蓮柔忍不住問道:「那麼你是認為自己不用擔心那一萬突厥強兵投入戰場了?」

    「不!」朱浩搖搖頭。又看向蓮柔道:「我曾多次聽聞柔公主機智靈巧已得國師真傳。所以這回去傳訊的任務就交給你好了。至於那一萬突厥兵到底如何,這一點我並不擔心,甚至私心裡朱某認為只有朱浩一萬突厥兵真正投入戰場,但受到重創的情況下才最符合大隋的利益——那將讓宇文化及人心背離,到時候大隋就可以先光復長安了。我知道你們心裡定是認為此時我是在說大話,不過日後自然見分曉。現在討論這些並無多大意義。」

    雲帥見朱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而且又對這一萬騎兵如此瞭解。想來定已有了應對之策。雲帥不禁心中忐忑。猜不透朱浩到底是真正胸有成竹還是在他面前故意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但這亦掩飾不了他的驚訝:「殿下敢將如此重任托付給少不經事的小女來完成嗎?」

    朱浩反問道:「一個通風報信的小任務。如何能說成是重托?如果連這樣地任務都無法完成地話,柔公主豈不是有負機智靈巧之名?」

    雲帥有些猶豫的看向蓮柔。能坐上西突厥國師的位置,其中多少辛酸別人是不會知道的。西突厥有不少人都覬覦著他的權勢,若不是忌憚他的一身武功以及統葉大汗對他的重視,恐怕再多十條命亦不夠別人地陰謀陷害。正是因此,蓮柔才以自己地乖巧和討好令統葉大汗收她做了乾女兒,擁有一個西突厥公主的保護傘。

    「父親,我可以!」蓮柔地聲音依舊柔和動聽,卻含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雲帥知道在如今的境地下,朱浩肯放蓮柔回去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不由得長歎一聲,點頭澀聲道:「那好吧!」

    朱浩滿意的點頭道:「雲帥和柔公主果然都是明智之人!事不宜遲,柔公主下午就出發吧!路上可需要什麼保護嗎?國師知道,這件事最好先避過宇文化及才最安全。」

    蓮柔不由將目光投向寇仲,寇仲趕忙擺手道:「柔公主的清白至關重要,還是讓陵少陪你吧。他是正人君子,絕不會乘人之危。」

    蓮柔又瞟了正襟危坐的徐子陵一眼,寇仲剛剛鬆了口氣,就見蓮柔再次將目光投向他,媚聲道:「人家喜歡強壯有力的男子,寇將軍不正合適嗎?」

    寇仲再度領教了外域女子的熱情直接,頗有些招架不住地求饒道:「柔公主放過我吧。襄陽戰事很忙很忙,我不早點出手,到時候半點軍功都沾不上了。」

    「是麼?」蓮柔笑盈盈的問道。

    「不信你可以問師父!」寇仲趕忙拉過朱浩來當擋箭牌。

    朱浩瞪了寇仲一眼,又迎上雲帥微帶著尷尬卻又很欣慰的笑意,才微笑著答道:「現在宇文化及與洛陽方面都陳兵邊界,天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戰事。不過這一路的確有些危險。你可以選擇他們中的一個與你隨行。直到將你送到武關下的突厥兵駐紮所在。」

    蓮柔道:「那就好了,我還是選寇仲。」隨即指向一邊很想作鴕鳥狀地寇仲。

    朱浩點頭道:「公主確定就好!」然後對寇仲道:「你和小陵將國師帶到這裡,使大隋與西突厥之間可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誤會,這已經是大功一件。而將柔公主護送到突厥軍中,傳達出我們的善意,使雙方的意向可能達成,這就是另一件大功了。不要推脫,這是軍令。」

    「末將領命!」寇仲先站直身體領命,而後才耷拉著腦袋道:「可是師父知道我喜歡戰場搏殺的感覺,而不是這樣護送人的大功勞。能上戰場地話我寧可不要這樣地大功。陵少不太喜歡血腥。能讓他去多好啊!而且他輕功比我好。打起來也容易帶柔公主離開,更可以早點到達目的地將消息傳出去。」

    看到寇仲垂頭喪氣的樣子,蓮柔得意的露出報復的笑意,令寇仲更加恨得牙癢癢的。

    朱浩道:「該是午飯的時候了,國師與柔公主一路勞頓,就先下去洗漱,待會兒一起吃頓便飯如何?」

    當天下午。蓮柔與徐子陵兩人悄然離開襄陽。返回弘農。她終究是明事理的女子,知道孰輕孰重。這個玩笑倒是讓寇仲真正對她心生忌憚,送大神一樣將她送走才真正鬆了口氣。

    因為雲帥被擄,宇文化及大動肝火的發動兵力直撲襄陽,洛陽方面的統帥李世民亦趁機在一旁策應。從九月初八到九月十四,數天來兩軍發動地猛烈攻勢讓整個襄陽戰場血流成河。北線主要是李靖負責,自從宇文化及軍地部署機密洩露之後,隋軍大佔上風,而今宇文化及軍的瘋狂反撲卻讓這些優勢漸漸縮小。西線是寇仲與裴仁基兩人督軍,李世民用兵謹慎,兩方對峙並沒有發現敵軍的明顯破綻,所以交手以試探性攻擊為多,並未產生大量的傷亡。

    南陽的王世充一方依舊沒有動靜,只緊守著南陽門戶,隋軍與宇文化及軍從眼皮下路過亦不露出絲毫的攻擊姿態,在兩者的交戰中心反而維持著一種詭異地平靜。不過有準確消息傳來,南陽地軍隊已經分成兩個派系,一方是以大公子王玄應為首的主戰派,坐擁南陽堅城,力主猛攻襄陽,與朱浩勢不兩立。另一方是帶兵救出張鎮周、楊公卿地王玄恕。王玄恕力主求和,歸降隋室,並戴罪立功,幫助隋軍剷除反賊宇文化及。

    王玄應手上控制的兵力不及王玄恕,但擁有堅城和大量糧草軍需。不過關於南陽的未來,一直在養傷的王世充從未表達過自己的意願,放任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去鬧。王世充的心腹郎奉、宋蒙秋兩位大將面對王玄應的極力拉攏亦沒有表示任何的態度。

    九月十五,一件影響襄陽大戰的轉折終於出現——是因為原本駐守江都的徐世績與王伯當兩位原來的瓦崗大將帶領原班的四萬瓦崗軍從江都出發,沿江而上。在這一天突然到達竟陵。這時候洛陽與長安才發現這一重大消息。

    從一個軍事家的角度來說,朱浩將帶領援軍的任務交給新降僅僅幾個月的「叛將」顯然是極為不智的行為。正是因為人們都沒有往這個方向思考,所以他的出現才那麼令人意外。瓦崗軍已經改稱「長信軍」,用的正是以前李密手下最精銳的那支部隊的名字。四萬長信軍的到來不僅威脅著長江以南兩大霸主蕭銑與林士宏的安危,令原本準備趁機渾水摸魚的蕭銑在最短的時間內偃旗息鼓,更左右著整個襄陽戰場。因為襄陽的隋軍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一切物資和兵源將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源源不斷的從隋室的勢力範圍內運抵此處。

    襄陽行館外,朱浩熱情的迎上去大笑道:「徐將軍來的正是時候,可謂解了襄陽的燃眉之急!」

    僅帶著十幾名侍衛的徐世績在明艷如昔的沈落雁的陪同下趕忙下馬下拜道:「末將徐世績見過並肩王殿下!」

    徐世績如今剛剛二十五歲,比朱浩還小一歲。但神情堅毅,面部線條硬朗如同刀刻一般,微黑的皮膚和凌厲的目光給人雷厲風行之感,唇上短淺濃黑梳理整齊的鬍鬚更容易讓人忽視他的年齡。與身旁明艷動人,嫵媚而英氣勃勃的沈落雁站在一起,的確有一種很相配的感覺。

    「起來起來,這裡不是軍中,不需要這樣的繁瑣禮節!」朱浩大步上去將他攙扶起來,又對斂衽施禮的沈落雁微笑道:「落雁還好麼?」

    沈落雁盈盈笑道:「好!」

    「我們進去說吧!」朱浩避開沈落雁微有些複雜的目光,伸手請他們進去。

    「接應到從牧場送去的那些東西了麼?」朱浩一邊走一邊對徐世績道。

    徐世績露出激動之色道:「已經安然到達,只等殿下回去了!殿下此舉可謂萬民之福啊,末將不知該說甚好了。」

    朱浩放下心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什麼都不用說,好好帶兵好好打仗,軍人保家衛國就好了。早點結束戰爭更是萬民之福。」

    徐世績立刻抱拳道:「是!」

    「好了好了,不用那麼嚴肅。」朱浩笑了笑,對一旁的沈落雁道:「落雁在江都的生活還習慣麼?」

    沈落雁抬頭看了他一眼,柔聲道:「習慣,每天都很充實。」

    「虛先生和王伯當將軍還在城外?」

    「他們尚有軍務未處理完,晚上才能進城。」

    浩點點頭,這些人到來之後,自己也可以放鬆放鬆當當甩手掌櫃。「長信軍的士氣如何?」

    徐世績拍胸脯保證道:「末將以項上人頭擔保四萬長信軍隨時可以拉上戰場,沒有任何問題!」

    「那就好!」朱浩將他們引到自己的書房中,「如今的戰局你們定是研究過吧?有信心接手這個攤子嗎?」

    徐世績精神一振,目光炯炯的道:「殿下已經在襄陽打下穩固的基礎並大佔上風。宇文化及喪心病狂,敗亡只是時間問題。洛陽勢力獨木難支,必將後撤。」

    「我是問你有沒有信心!」朱浩定定的看著他,緩聲問道。

    徐世績忽然站起來,對著朱浩單膝跪下,鏗鏘有聲的道:「殿下的知遇之恩與無條件的信任,世績粉身碎骨難以全報。即使血灑襄陽亦絕不讓宇文化及與李世民進襄陽半步!」

    「你這是作甚!」朱浩趕忙過去將他拉起來,「你不是在為我打仗,不需要這樣對我表忠心什麼的。留著有用之軀體多好!記住,軍人的背後是成千上萬的老百姓,而不是權勢金錢或者其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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