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雙子山西麓向北四十一公里的赤馬村,篝火熊熊,煙霧繚繞。兩個團的緬甸政府軍官兵散佈在這個方圓兩公里的小村之外,每一個進出路口、每一道溪流都被荷槍實彈的官兵嚴防死守,南面偶然傳來的重炮聲隱約可聞。
很多緬軍官兵都不知道,自己的新司令關奈將軍為何如此嚴加戒備,更不理解一個小小的被炮火摧毀大半的無人村莊,有何必要調遣兩個主力團來擔任外圍的警戒任務?
不久後,九輛師級軍官們才能配備的越野車率先通過村子西口的三道哨位,接著數十輛披著迷彩偽裝網的車隊徐徐開了過來。車隊只打開微弱的小燈,緩緩行進在彎彎曲曲、凹凸不平的山間小道上。
消息靈通的緬軍中低級軍官知道,這是關奈將軍從景棟軍區帶來的神秘車隊,裝備的全是軍中最先進、性能最優秀的中國產66越野型軍用卡車,車隊中兩輛封閉的奔馳廂式改裝通訊指揮車,更是讓緬軍各級主官嘖嘖稱歎,羨慕不已,據說車上豪華的設施和先進昂貴的成套設備,就連中央軍委的委員們也沒有享受到。
車隊在村中空曠的草地上整齊停下,陳撲的衛隊長老韓率領裝備精良的警衛連迅速布下一個個警戒哨位,汽車連的官兵們悄然無聲地四散而去,拆下破敗民房裡面的一切可燃之物,拿到空地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很少走出自己指揮室的陳撲、劉海瀾和十餘名參謀人員,在關奈將軍一行的陪伴下,一言不發走向東面,站在村口臨時搭建的木橋邊遙望高山。在無數火把的照映下,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都非常的激動。
遠處的山腳下,延綿兩公里地火把光芒,就像一條蜿蜒游動的金蛇。徐徐向陳撲等人的立足點靠近。
陳撲等人翹首以待,心情愈加地急迫。十分鐘後,擔任前導的曹春來特戰大隊一個小隊前來報告。看著蓬頭花臉、衣衫襤褸的隊員們筆直地站在自己面前敬禮,陳撲的喉頭蠕動了幾下,立正回禮,哽咽地說出一句話:「謝謝弟兄們了……」
火龍徐徐接近。這時一陣大風刮起,空氣中令人窒息地惡臭撲面而來。曹春來、拔都等七位已經看不出人樣的營級以上主官大步跑上前來,在陳撲等人面前列隊完畢,整齊敬禮。
曹春來上前一步。大聲報告:「報告首長,特戰大隊完成任務歸來,全隊應到人數一百一十八人,實到人數八十一人,其中負傷送回後方七人。犧牲二十人……」
「彭——」
站在拔都身邊的團參謀長狄義揚終於無法再支持下去,重重地摔倒昏死過去。劉海瀾一步上前,抱起混身散發著惡臭的狄義揚:「老狄……我地天啊!衛生員——」
幾名衛生員很快將老狄抬下去救治,陳撲掃視顫顫巍巍站在面前的麾下愛將,閉上眼低聲命令:「繼續。」
曹春來扭頭看了看一臉堅毅的拔都,微微一歎,只能代他稟報:「拔都團長和他身邊的幾個主官嗓子啞了說不出話,請求代為稟報……」
看到陳樸紅著眼睛點頭示意,曹春來大聲報告:「是!拔都團圓滿完成任務歸來,擊落敵人武裝直升機九架。擊斃敵人三百餘人,順利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炸毀雙子山北麓阻塞交通要道地任務。全團除汽車連外,應到一千一百五十六人,實到五百一十七人,其中傷員一百四十一人……犧牲三百八十九人,犧牲者中包括副團長蘆笛、營連級主官匡世國、郁明亮、梅林等十七人……我們……我們只能帶回六十四具遺體。其他的不是被埋在雙子山山下就是失蹤了。原本留下來不及收斂的幾十具屍體,估計也被野獸給叨走了……」
陳撲聽了鼻子一酸。難過地點了點頭:「稍息……」
陳撲話音剛落,身邊的劉海瀾等弟兄們全都湧上前,緊緊擁抱自己的戰友,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混身沾滿血跡和污垢的戰友們架起來,飛也似地跑向村中,衛生隊和汽車連的弟兄們含著熱淚將受傷的戰友一一抬走緊急施救。
拔都輕輕推開哽咽無語的陳撲,在眾將校模糊的視野中走向身後數百倖存地弟兄們,用力擊了三次掌,雙手連揮做出一系列手勢,只見數百名精疲力竭隨時可能倒下的官兵們迅速站好,排列整齊,在一個褲子撕破露出血糊糊半條腿的副營長的洪亮口令聲中,倔強地扛著鋼槍邁著整齊的步伐向村中行進。
「鐵軍!一支戰無不勝的部隊!這就是軍魂,就是一支部隊地靈魂啊……」
關奈將軍無比動容地連聲哀歎,他和他地將校們都知道這支優秀的部隊在人跡罕至地崇山峻嶺中,戰勝了大雨、毒瘴、疾病和強大的敵人,成功潛伏了十一個晝夜,圓滿地完成一個個艱難任務,銘記他們為整個戰局所做出的巨大貢獻並滿懷敬意。同時,關奈和他身邊的將校們一樣百感交集,震驚於這支鋼鐵部隊堅定的意志和強悍的戰鬥力,他們第一次看到如此堅韌強橫的部隊,第一次看到如此森嚴的軍紀,這一幕幕動人的情景讓他們深感震動,他們看到一直有著鐵血意志的軍隊,也體會到濃濃悲壯後面那股濃濃殺氣。
在數十堆熊熊篝火的環繞中,包括拔都、曹春來在內所有從前線歸來的官兵,此刻全都赤身**,脫得一絲不掛。
後勤人員將一套套嶄新的軍服一杯杯熱茶恭恭敬敬地擺放在他們面前,脫下的衣物被集中起來拿到外面焚燒,身上有傷的官兵得到救治。折騰兩個多小時之後,六十四具犧牲者遺體在一千多雙悲痛目光的注視下,被抬上中間用木頭、橫樑和門板整齊架設的大柴堆。
祭祀完畢,神色慘痛面無人色的拔都手持火把點燃澆上柴油的柴堆四角,回到南邊與跪成四排地民族軍數百弟兄們一起匍匐在地,為即將前往天國的英靈祈禱。
陳撲、劉海瀾等人逐一走到臨時搭建的祭台前。依習俗跪拜之後敬上一杯杯送行酒,關奈也領著他地將校們用緬甸禮節叩拜致禮,方圓二十米周長高達數米的火堆烈焰熊熊。捲起的灰燼在天空中久久盤旋,「辟辟啪啪」的燃燒聲不絕於耳。
關奈來到陳撲和劉海瀾身邊席地而坐,稍作猶豫,還是用越來越熟練地普通話低聲說道:「老陳、海瀾。儘管我現在心情非常難過、非常內疚,可是不得不告訴你們一件事,由於你們這支優秀的參戰部隊用的是景棟軍區422團的編號,所以一件件軍功全都落到我地頭上。因此中央軍委剛剛簽署的授予422團雙子山英雄團的崇高榮譽也不能給你們了,我只能暗中把三千萬緬元的獎金送給你們了,請你們見諒!」
陳撲微微一笑:「謝謝你老哥!戰前我們就不打算獲取什麼名利,之所以秘密派兵參戰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讓中央政府讓軍中將帥知道我們第四特區對國家對民族地忠誠。三千萬緬元也就值三萬美元左右。老哥你還是自己留著吧,你剛剛陞官,很多地方用得上,如果你用不著,不如拿出來分給你的新部下,政府軍弟兄們也不容易啊!」
「老陳……」
關奈感動不已,咬咬牙滿臉痛苦地說出了最重要的事情:「我悄悄告訴你吧,今天下午你們剛剛離開,中央軍委的密使就匆匆抵達了吳丁萊將軍的司令部,我趕到的時候特使已經離開。進入司令部就看到一地的碎杯子,整個作戰指揮室只有吳丁萊將軍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看到我驚訝的樣子,吳丁萊將軍揮手讓我坐下,拿出一張密函給我看,末尾是丹睿主席的親筆簽名,我看過之後才知道為什麼將軍那麼痛苦。」
看到陳撲和劉海瀾直起腰板。詫異地望了過來。關奈壓低聲音接著說道:「密函是一份指導性意見,一是建議功勳卓著、傷亡慘重的景棟422團撤出戰場。開回中部軍區地東枝大營休整;二是建議吳丁萊將軍立刻召集前線師以上主官參加的作戰會議,中央通訊社和數十家報刊雜誌的記者、首都各界代表明早就到,說是進行祝賀和慰問。最後一個建議是……丹睿主席要求在明天中午之前接見你和海瀾。」
「這麼急?可這仗還沒有打完啊!我們才剛剛炸毀雙子山咽喉要道,並用南線兩個師強主力的衝擊奪取了南麓通道的控制權,堪堪把五萬泰軍合圍在方圓三十五公里的複雜區域裡,明天地惡鬥將會非常慘烈,也非常複雜!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如果沒有很好地協調指揮,泰軍很有可能在他們強大的空軍和陸航部隊地支援下奪回南麓要道,利用難得的晴天在機械化部隊的掩護下全身而退。」陳撲非常不解,也非常著急。
劉海瀾卻敏銳地體會到了丹睿主席此舉的用意,知道戰事至此,自己這幫人已經沒有多大的利用價值了,丹睿之所以要求吳丁萊將軍緊急召開高級軍事會議,並在這個時侯派出中央媒體和各界代表前來祝賀慰問,無疑就是要宣傳政府軍的赫赫戰功,就像把自己所部用慘烈代價換來的功績轉到景棟422團頭上一樣,陳撲和自己以及整個參謀班子艱苦卓越的貢獻,也會就此轉到緬軍將領頭上。雖然戰前康寧曾說過此戰並沒有什麼奢望,一是要達到政治目的,二是要鍛煉部隊,但是這樣卑劣的政治手段還是令劉海瀾滿腹怨恨卻又有苦難言。因此,一臉索然的劉海瀾轉望「辟啪」燃燒的赤紅大火,沒有一句話。
關奈難過地解釋:「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我知道總體計劃是依據你和海瀾的藍本制定出來的,因此非常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可戰事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老陳,吳丁萊將軍也非常憤怒,他對我說中央不能這樣對待居功至偉的你們,並立即致電丹睿主席,建議由中央軍委立刻派出特使親自向康總和你們倆說明情況,讓你們兩個完成整個戰役再說,建議在軍隊建設或者其他相關方面給予你們實質性的嘉獎,可是主席沒說什麼。我也體會到吳丁萊將軍心裡一定非常難過,他不知怎麼面對你們兩個才好,我也一樣,雖然我們是同一戰壕的多年兄弟,我心裡也滿懷愧疚。」
陳撲哈哈一笑,拍了拍關奈的肩膀,低聲說道:「我明白了,謝謝你老哥!我和海瀾以及阿寧一直把你當作自己弟兄看待,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這不是你的錯……儘管我心裡有些遺憾……等會兒收拾完我這些弟兄們的骨灰,我們就撤回去。放心吧,我會專門前往吳丁萊將軍那辭行的,他是我敬重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無論是軍事能力還是道德品質,都令人尊敬。」
「老陳……」
關奈難過地喊了一聲,卻說不出話其他話來。
劉海瀾一把摟住關奈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叮囑:「老哥,別為我們擔心了,我們沒有什麼想不通的。倒是老哥你要保重,下去的戰事遠沒有中央軍委那幫高官們想的那麼輕鬆,如果我預料不錯的話,一場遠比此前更為艱難的惡戰在所難免。你現在已經立下了這麼大的戰功,從現在開始,一定要記得明哲保身,千萬不要主動請戰,最好以傷亡太大為借口,守好你的北線包圍圈就行。吳丁萊將軍素來對你信任有加,會體諒你的難處的,如今雙子山通道已經廢了,你面臨的壓力不大,留下點經過血與火洗禮的患難弟兄伴隨你今後的仕途吧,萬不可逞能!」
關奈緊緊地摟住劉海瀾的肩膀,感激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深凹眼睛裡的淚珠直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