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午八點,病情不重的病號們在家人的攙扶下,紛房,來到住院大樓前面花園廣場的大樹下略微活動。因為此地就是聞名越南的三軍總醫院,病號中大多數也是軍人,因此滿眼的軍裝在這裡就顯得極為尋常了。
此刻,一身便裝的穆臻坐在水泥凳子上,默默地看著報,每次他都藉著翻動報紙的機會,打量著二樓的走廊。
半個小時過去了,等得心焦的穆臻才看見阿珠在她父親的攙扶下,艱難地走出了病房,阿珠的姐姐則攙扶著阿鳳跟在了後面,每走一小步都像是需要仔細的丈量一樣,行動之緩慢令人非常的擔心。
讓穆臻慶幸萬分的是,兩個堅強的姑娘最終還是挪到了樓下,她們稍作喘息,就在家人的幫助下走向了病房左邊的通道。
穆臻在發出行動訊號後,便收起手機站了起來,將報紙捲成筒狀,背著手悠閒地走到阿珠四人的前方。
很快,一輛軍綠色的軍隊救護車緩緩地駛過穆臻身旁,在前方三十多米處熟練地調轉方向,在病房盡頭的通道口停了下來,兩位身穿白大褂一看就是醫生模樣的男子不緊不慢地走下車,轉到麵包車改成的救護車後面,打開了後車門,其中一個漢子一步跨進車廂,半蹲著耐心等待。
阿珠的父親滿臉驚慌地扶著氣喘吁吁的阿珠來到了車門後面,旁邊身穿白大褂的漢子對老人安慰地微微一笑,抱起阿珠輕鬆地送上了車,車上的白大褂穩穩當當地接住。將阿珠輕輕放在了厚厚的被子上,隨後接過車下送上地阿鳳,如法炮製。
阿珠的父親和姐姐站在車下,目送車門緩緩關上,滿臉都是不捨。不一會兒。救護車就駛出了住院區,失去了蹤影。
早已鑽進駕駛室的穆臻順利地將車開出了醫院大門。一面留意沿途的路況,一面滿意地說道:「這車不錯,座位都拆掉了,還細心地鋪上了兩床棉被,幹得好!哪兒弄來的這樣合適地車子?」
一旁的小汪大聲回答:「還不就是你所說地那個修理廠搞到的!昨天傍晚我們分開後正愁著怎麼去偷上一輛,剛到修理廠門口下車。就看到一個傢伙把這輛車開了出來,出了門口拐了個彎就停在了路口的公廁前面。也不熄火就匆忙地跳下車衝進廁所去了。我一看這倒好,連接線打火的程序都省了,就直接上去把車開走,到南郊的路邊的配件店買了一箱綠色手噴漆,再開到小路邊地樹林裡把白色噴成了綠色。裝上我包裡準備的軍牌就開回了市區,前後足足花了四個多小時。」
「幹得確實不錯,這次你算是立了一個大功!對了。棋哥到位了沒有?」穆臻表揚過後,又繼續問道。
「到了,他就在收費站前一公里處等我們,前面不遠就到了。」小汪說完,接著感歎道:「棋哥這人很夠義氣,我找到他說借車,他二話沒說,一口就答應了下來,還對我說自從社團地人從徐哥手上接下銀海公司之後,兩個多億的家業基本上敗得差不多了,芒街那邊負責走私的兩個老大年初被國內海關逮住,估計這下得判個幾年。現在公司人心惶惶的,對未來都感到很迷惘。」
小汪邊上的高雲巖冷笑了幾聲,接口說道:「就憑他們那幾個吃喝嫖賭、心比天高地浪蕩公子,哪裡能幹得成什麼大事?想想當初咱們康總是怎麼出貨的?那才是真正的高人!每一步都算計得萬無一失,就和咱們部隊制定地戰鬥計劃一樣嚴謹,我至今都還佩服得五體投地……臻哥,前面那輛車是不是棋哥的車?」
「沒錯,是他!」
穆臻將車緩緩靠邊,駛進了路邊的空地上,跳下車大步向前,握住了棋哥伸出的手:「棋哥,這次得麻煩你了!」
年近四十,身體微胖的棋哥高興地笑了起來:「阿穆,很久不見了,真想你們這些老兄弟啊!來,你看看車子,我已經根據小汪的要求拆掉了中間兩排座位,你們要裝些什麼?這是要去哪兒?」
穆臻吩咐小汪兩人把阿珠和阿鳳攙扶到深灰色的豐田麵包車上,對驚訝地注視著這一切的棋哥說道:「我們要送兩個病人到中部去。棋哥,你要是沒事的話一起走一趟如何?到了那邊你再開車回來,咱們弟兄永遠都會記住你這份情。」
棋哥撓了撓光亮的腦袋,豪爽地說道:「沒問題!反正最近社團沒什麼事情,閒著也是閒著。不過我一看你們,就知道又是在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哈哈!好了,還是我來開車吧,你們都沒有越南的駕駛證,萬一在路上被公安攔下來就麻煩了……小汪,關好車門,咱們這就走,要不然我今晚就回不來了。」
小汪和小高坐在後排照顧病人,不時拿著礦泉水給兩位身體孱弱的姑娘餵下。
阿珠和阿鳳都會說普通話,阿珠的語音更標準一些,她體力稍微恢復,就和小汪低聲交流起來。
聽到兩個姑娘的疑問,小汪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穆臻見狀,讓小高到前面去坐,自己則走到小高的位置上坐下,詢問兩個姑娘的身體反應和體力狀況,這才放心地回答阿珠的提問。
「我們剛剛經過了你的家鄉太平,再有五個半小時,我們就會到達孟先邊境。你們兩個都要堅持下去,那邊的朋友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
阿珠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你,穆大哥,謝謝幾位大哥……阿寧會親自來接我們嗎?」
穆臻點了點頭:「會的,昨晚聽到消息後,他就連夜趕到了大其力,今天一早過關到了老撾。估計現在他已經到了琅勃拉邦總部,很可能他比我們還要先到達邊境檢查站。對了阿珠,我想問一下,要是醫院發現你們兩個突然不見了,將會採取什麼緊急措施?」
「我想過這個問題。只要我父親和姐姐晚上才回病房去,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了。要是現在已經被他們發現的話。那至少要到下午三點以後,他們才能拿出相應的解決地辦法來,因為就連我們兩個也一度以為是真的是回芒街去接受治療,沒想到你卻一路向南行駛,你們中國人都很狡猾……啊,你別生氣。我想說聰明!」阿珠說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穆臻毫不在意地說道:「沒關係。我們是一家人,隨便怎麼說都行。我現在倒是有些擔心你父親和姐姐可能會受到連累。」
阿珠難過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道:「謝謝你了,穆大哥!其實你也別太過擔心,我父親和姐姐都是老實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們就說不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回到老家以後會被鄰居們孤立,鄉親們以後恐怕再也不會到我家去串門了……我有些累。休息一會兒……」
穆臻點點頭看向車窗外,心裡卻在感歎不已——他想到自己被通緝之後,家裡就陷入了困境,連基本的溫飽都不能保證,直到轉到越南干走私後才略有積蓄,每次托弟兄們帶錢回去,穆臻就盼望家裡地消息,雖然父母和兄弟姐妹在自己大筆資金的資助下都活地很好,家裡建起了樓房,父母不用再下地幹活了,家裡也安裝上了電話,自己能時不時地向二老問安,但穆臻明白父母心裡的牽掛,常為自己不能回去盡孝而深感痛苦和愧疚,因此他很能理解阿珠的感受,也知道阿珠父母以後的日子非常難過,人窮點兒沒關係,但是被孤立的感覺絕對不好受,於是穆臻暗暗拿定主意,回去後把這情況和康寧認真說說。
下午三點半鐘,穆臻一行根本沒有受到任何檢查,就順利地通過了演州檢查站。就在他們通過不到十分鐘,演州檢查站接到了河內傳來的命令,檢查一切通往邊防口岸地車輛和行人,密切留意兩個患病的女子,阿鳳和阿珠地照片被傳真到了越南的每一個邊防哨所和檢查站。
五點二十分,棋哥開著車子到達了孟先邊防檢查站,排在幾輛滿載草藥的貨車後面等待前行接受檢查。
越南孟先縣城與老撾農黑縣城長年以來車輛互相通行,通常是查看一下行駛證和駕駛證就行了,連下車登記都不用。但今天出乎意料的嚴格,前面的車輛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被檢查到了。就像前面那輛貨車,那些越南邊防軍地士兵竟然爬上了車廂頂上仔細搜尋,這讓跟在後面的司機棋哥心裡十分的緊張。儘管他知道事先穆臻已經用手機與對面等候在老邊境上地弟兄們取得了聯繫,但眼前如臨大敵的邊防軍官兵,還是讓棋哥心懷忐忑。
果然,輪到棋哥的麵包車開到橫桿前停下時,四個荷槍實彈的邊防軍士兵大聲命令打開所有車門接受檢查,只見蹲在中間左車門邊上的穆臻拉開貼著深色太陽紙的車窗,對站在崗哨邊上的少校軍官大聲喊道:「勇哥,你還記得我嗎?」
士兵們聽穆臻這一喊,全都停止了強行拉開車門的動作,孟先邊防營長阿勇立刻走向穆臻,看了陌生的穆臻好一會兒,才冷冰冰地問道:「你是誰?」
穆臻沒有回答,而是將衛星手機遞給了阿勇。
阿勇猶豫了一下,接了過去放在耳邊,康寧的一句問候就讓阿勇全身一震:「勇哥你好!請你看向關卡對面,在你右前方五十米處的大樹下……哈哈!勇哥,你恢復得真不錯,就是肩膀的軍銜還沒變,估計很快就會加上一扛了吧?」
阿勇強壓住激動的心情,對遠處大樹下的康寧微微點了點頭:「放心吧阿寧,你要保重啊!近期內千萬別過來,有事你就讓你手下的人來找我,大哥我一定給你辦妥!」
「謝謝你了,勇哥!你不是時常到農黑這邊的藥店來買藥嗎?回頭我和藥店的朋友說說,你要什麼就給你什麼,要是做生意他們全部按照進價給你。」康寧和氣地說道。
阿勇笑著點了點頭:「我記住了!好了不說了,我馬上放車子過去。時間長了不好說話,你保重!」
阿勇將手機遞給穆臻,衝著他笑了笑,隨即退後兩步,手一揮大聲命令:「自
橫桿緩緩升起,棋哥開著車慢慢駛過邊境進入老撾。正要停車接受檢查,誰知那個老撾邊防軍上尉笑著向他擺了擺手,意思是叫他盡快通行。
進入老撾地界駛出三十多米遠,棋哥這才擦去腦門上豆大的汗珠,低聲問道:「阿穆,你們什麼時候把這個關口搞掂的?厲害啊!」
「這事兒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以後你就會明白了……向右,開進邊防軍地軍營裡面去。」穆臻低聲吩咐道。
棋哥依言將車開進了軍營。向左一拐立刻看到兩輛硬朗的悍馬車、五六輛中型雷諾封閉箱車和一輛法國中型雷諾救護車整齊地停在操場上,二十餘名荷槍實彈穿得有點兒像香港警察的保衛人員分散站立,徐家偉和一個老撾將軍被一群老撾軍官圍擁在中間,嚇得棋哥差點兒忘記踩剎車。
車一停穩,小汪和小高立刻拉開兩邊車門。四個醫務人員抬著擔架守候在車邊,身穿白大褂的康寧一步鑽進車裡,抱起距離自己最近的阿鳳低聲呼喚:「阿鳳。我地老天……對不起你!對不起阿珠……」
阿鳳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擦去康寧地淚:「寧,我這麼醜,你還要我嗎?」
康寧一把緊緊地摟住了阿鳳:「你不醜!你是我最美的女人!來,讓醫生們送你到那輛車上去,那輛車上有我剛配好的藥水,輸液之後就會好的,不出半個月,你又會和原來一樣美麗!」
康寧拒絕任何人上車,將阿鳳抱下車輕輕地放在了擔架上,深深親吻她的臉,這才示意醫生們送走,隨後轉身再次鑽進車裡,抱緊早已淚流滿面的阿珠,默默地流了一會兒淚,好一會兒才輕撫阿珠浮腫地臉,慘然低語:「阿珠,這輩子我再也不讓你離開我的身邊了……」
「……寧,我是做夢嗎?我看到地東西都在轉……是真的嗎?真的是你在抱我嗎……」
康寧淚流滿面,抱緊阿珠跳下車,幾個大步衝上了設施齊全的雷諾救護車,吩咐關上車門,立刻動手為阿珠緊急救治。
老撾將軍對徐家偉驚訝地問道:「剛才那位醫生情緒好像很激動,看樣子他和兩個患者感情很深,對嗎?」
「是的將軍,那個醫生是我們公司最好地醫生,剛剛麻煩你提供幫助接來的兩位患者,是那位醫生的親人,這裡我謹代他向你表示最誠摯地謝意!」徐家偉說完,禮貌地向將軍微微鞠了一躬。
將軍連忙拉住徐家偉的手:「不不!徐先生你可千萬別這樣,你是我們老撾人民的親密朋友,也是我們老撾人民尊敬和欽佩的著名企業家。你的公司為我們成百上千的貧困家庭帶來了希望,讓人民過上寬裕富足的生活,如今你又對西北地區進行大規模的扶持和開發,我們從心底裡感激你和你的同事們!以後,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你儘管吩咐,能為你提供一點兒力所能及的幫助,是我的榮幸,千萬不要再說客氣話了!」
徐家偉感激地握著將軍的手,再一次表示自己的謝意,隨後向將軍說了聲對不起,便走到棋哥身邊,拉著棋哥的手親切地問候:「阿棋,辛苦你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阿棋一臉激動地回答:「偉哥,你這一走,咱們的社團算是真的完了,泉叔說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讓你離開……我……我和阿健、大眼幾個兄弟都在越南待不下去了,可香港又回不去,大馬那邊的社團也解散了,我們的日子難過啊!現在河內的那幾個大佬簡直就是在等死,唉!」
徐家偉拿出自己的名片,遞給了棋哥:「阿棋,你和阿健、大眼都是我的好兄弟,要是不為了以前你們支持我,他們也不會想方設法地排擠你們。如果你願意,就過我這邊來,回去也問問大眼和阿健,什麼時候來都行,要是願意你們也可以去大馬發展,我出錢支持你們重整社團!好了,就別難過了,回去吧,不然等會兒關卡就要下閘了。記住,有了打算隨時給我電話,好嗎?」
「謝謝你,偉哥!」
送走了阿棋,徐家偉與將軍告別之後,走上救護車的駕駛室。
這時康寧剛剛忙完,接過身邊醫生遞來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汗珠,對含笑看著自己的徐家偉低聲說道:「我就不和你一起坐車了,我得留下來親自照顧她們。」
「好!那我們現在就返回大本營吧!」
不一會兒,兩輛悍馬車和三輛中型麵包車護衛著救護車緩緩地駛出了軍營,剛剛駛出西城,又有三輛悍馬車加入了前進的隊伍。
救護車上,康寧不時拿起潔白的棉球沁上礦泉水,輕輕擦拭自己心愛的女人那乾裂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