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二年公元169年,夏六月十五
烈日高照,天氣炎熱。
皇甫劍帶著閃電貂離開了生活一年零四個月的皇甫家族世居之地瓦亭堡,離開了府邸「南苑」,離開了留下深深足跡的團頭山。
這年七月,破羌將軍段熲字紀明大破先零羌於射虎塞外谷,東羌之亂乃平,西涼之地迎來了短暫和平。
皇甫劍和爺爺皇甫規同乘一輛豪華馬車走在隊伍中間,前面是爺爺帶過來的一百親衛開道,後面是趙岐老人、八部將侯選、程銀帶著原來保護皇甫劍的一百親衛斷後。
一行人一路向西南迤邐而行,沿途到處是戰爭留下的創痕。大多村莊焚燬,只剩下斷垣殘壁,本來應該是鬱鬱蔥蔥的田園,也是一片荒蕪,牧場廢棄,道路兩旁枯骨隨處可見。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十室不餘一,念之斷人腸。」
「劍兒,長大了想做些什麼?」皇甫規老人看著一路沉默寡言的孫子,以為他是離開了「南苑」,有些不習慣,便開口逗笑著問道。
「好好地活下去!」皇甫劍想都不想,順口答道,聲音雖然有些稚嫩,但語氣卻是異常堅定。
「是啊!只有活著才有希望,可是這個世道的普通百姓就連簡單地活著,都成了奢望!」老人看著車外隨地可見的枯骨,長歎一聲。
他做了大半輩子度遼將軍,本意是想維持西涼邊境的安穩,沒想到結果卻成了這樣,仗是越打越大,死的人是越來越多,到頭來西涼打成了一片貧瘠,民不聊生,老人自己也想不明白。
「爺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皇甫劍見一路行來,越走越是荒涼,有時走一天也見不到一處人煙,就像是走在地獄的路。
「飛馬牧場,爺爺帶你去飛馬牧場!一個夢一樣的地方,你一定會喜歡,那也是爺爺送給你的禮物。」老爺子意味深長地看著還年幼的孫子,蒼老的臉蕩起淡淡笑容,緩緩說道。
皇甫規老人這次避世隱居,主要還是為了皇甫劍這個孫子。皇甫劍死而復生的事,皇甫嵩、趙岐兩人都是一字不漏地告訴了老爺子,趙岐更是將皇甫劍說成是天命所歸之人,這讓老人當即做出了避世退隱的決定。
老人的想法很簡單也很實際,這世根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件事遲早都會宣揚出去。為了皇甫劍的安全,最好的辦法就是帶他遠離人們的視線,時間久了人們也就淡忘了,所以他決定帶皇甫劍去飛馬牧場,一個連皇帝也管不到的地方。
二天後,他們進入了雞頭山區現在的六盤山脈,又名隴山,沿途道路崎嶇不平,馬車只能勉強行走,顛簸得厲害,路更是看不到一處人煙。但山區景色卻是異常雋秀,祟山峻嶺之間,河道縱橫,彷彿是回到了江南水鄉。
「華雄,你率五十騎頭前開道,傳令下去,加強警戒!」老爺子看著腳下曲折不平的山道,周圍遮天蔽日的森林,眉頭微皺,對護衛在馬車旁邊的親衛統領華雄命令道。
「諾!」一個二十來歲,身長九尺,虎體狼腰,豹頭猿臂的巨漢高聲答道。
「華雄,他就是汜水關前,斬殺鮑忠、祖茂、俞涉、潘鳳,最後被關羽斬殺的華雄!」皇甫劍看著眼前巨漢,心中暗驚,他做夢也沒想到華雄竟然是老爺子的親衛統領。
皇甫規老爺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前方五里處,有一塊谷地,此時正有兩隊人馬在捉隊廝殺。
這兩隊人馬裝束一樣,一個個身形彪悍,坐下駿馬也不是西涼本地馬種,裝束更是奇特,這樣的大熱天,他們還斜披獸皮,頭戴粘帽。這些人個個手持彎刀,腰挎弓箭,有點與北方匈奴人相似,但又不盡相同。
谷地中間地勢稍高的地方,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周圍守著二十名精銳武士。這些武士顯然是經過了長時間逃亡,一個個風塵僕僕,面露疲憊,身斜披的皮甲也是凌亂不堪,有的身還帶著明顯傷痕,看樣子是受傷不久。但他們仍然凜然不懼,二十人借助地勢擺出一個防守陣形,將馬車緊緊護住。
在他們四周,正有五十名和他們衣著一樣的武士,目露凶光,像群餓狼一樣,向他們慢慢撲了來。
「桑昆,你們逃不了啦!只要你將解憂公主交出來,本將看在你我相處多年的份,饒你們不死。」外圍五十武士當中,一匹駿馬突出,馬一員年青將領,手中長鞭直指包圍圈中的一名黑臉大漢,高聲喝道。
「樓難,你就死了這條心!只要本將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你這等賣主求榮的小人,傷害公主一絲一毫!」這員黑臉大漢名叫桑昆,是這二十騎士的首領。面對越來越近的敵人,桑昆渾然不懼,狠狠地罵道。
烈日正濃,谷地的野草也都耷拉著頭,沒精打采。
兩隊人馬都無視當頭烈日,一方嚴陣以待,一方打馬狂奔,眨眼之間,他們間的距離就到了百步左右。
「射!」桑昆、樓難兩人幾乎是同時揮下手中彎刀,下達了射擊命令。
「嗖、嗖」聲不斷,一支支長箭在空中穿梭,像飛舞的毒蛇射向對方。
「噗、噗」利箭入體之聲不時響起,跟著谷中蕩起慘烈哀嚎。剎那間,血花飛濺,雙方武士不斷倒在對方箭下。
桑昆的部下仗著地利,樓難的部下仗著人多,互不相讓。
幾輪箭雨過後,桑昆的二十武士倒下了十人,剩下的十人也是人人帶傷,有些人身還插著不同數量的箭支,遠遠看去像群刺蝟一樣,就連桑昆自己也中了一箭。
樓難手下的五十武士也好不到哪裡去,這麼一會時間就折損了二十餘人,還有不少帶著箭傷。
樓難看了看剩下的三十武士,又看了看一邊的桑昆,臉露出得意之色。他大喝一聲,「加速!抓到解憂公主,官升三級,賞千金。」
「呼……,呼……」
重賞之下,這些武士一個個忘卻了傷痛,發出野獸般歡呼,拚命摧打著戰馬,狂舞著彎刀,像股颶風向中間的馬車席捲而去。
「轟」地一聲,雙方狠狠地撞到一起,展開了血腥肉搏。
冷兵器時代決定戰爭勝負的不是弓箭這樣的遠程利器,也不是威力驚人的攻城器械,而是最後的肉搏戰。肉搏戰雖然殘酷,但武器擊體時發出的「噗、噗」聲,卻是世最動聽、最原始的音樂,讓人陶醉,讓人沉淪。戰場鮮血四濺,血肉橫飛,哀嚎遍野,更能激起人類的獸性本原,讓人血脈賁張,散發出無限激情,甚至會讓人瘋狂。
這才是冷兵器戰爭的無魅力!
「樓難,休傷了公主,本將戰你!」桑昆的使命是保護車內解憂公主,他一直堅守在馬車面前,就是面對剛才的箭雨也不曾挪動半步。
戰場之混戰成一團,桑昆手下武士全被樓難的手下纏住,樓難自己卻是徑直地奔馬車而來。桑昆暴喝一聲,也揮舞著彎刀迎了去。
「鐺!」的一聲,兩柄彎刀狠狠地交擊在一起,一時火花四濺。兩柄彎刀一擊之下,蹦起老高,兩人跨下的戰馬禁不住「通、通」後退數步。
「再來!」
「殺!」
兩人狂吼著,掉轉馬頭又戰到一起,一時刀來刀往,難分高下。
桑昆雖然擋住了樓難,但樓難手下人多勢眾,桑昆部眾很快就招架不住,不斷有人傷亡倒下,兩邊力量懸殊越拉越大。
「桑昆,讓你的人放下武器,看在你我相交一場的份,我保證不傷害他們性命。」樓難見勝卷在握,也不想再與桑昆拚命,拔轉馬頭拉開了兩人距離。
此時,桑昆身邊僅剩下四名武士,兩位還是身受重傷,已無再戰之力。桑昆自己本來就帶有箭傷,剛才又同樓難大戰一場,傷口崩裂,血流不止,黑色面頰呈現蒼白之色。而樓難身後,還有二十多名可戰之士,勝負已是毫無懸念,如果不出現奇跡的話。
桑昆五人渾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他們艱難地守在馬車前面,利用這難得的時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但他們還是毫不退縮,用血肉之軀守護著身後馬車!
樓難抬手做了個手勢,身後武士一個個張弓搭箭,只等樓難一聲令下,桑昆等人就將命喪箭下。
就在眾人僵立當場,一個不好桑昆等人就會身死道消之時。
馬車傳來「吱溜」一聲輕響,聲音雖然不大,但卻將所有人的眼光都吸引了過去。
馬車車門緩緩打開,從車裡慢步下來一青衫少女,這少女年齡不大,面容嬌好,膚白勝雪,金髮碧眼,卻是一身侍女裝扮。青衫少女看也不看周圍眾人,靜靜地站在車門旁,玲瓏身軀微曲,一隻纖手輕按車門。
一陣輕細的腳步聲,接著又是一聲悠悠歎息,如同鶯語。歎息聲中充斥著一股空洞、落寞,外面的幾十巨漢聽了,頓覺心中一空,好像一切都變得了無生趣,手中已經拉開的弓弦也不自覺地鬆弛下來。
一黃衫少女,烏亮黑髮似水波般散於腦後,輕紗遮面,如空谷幽蘭般,步履輕盈,珊珊而出,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磬人心脾的體香。
這黃衫少女正是烏孫國解憂公主,烏孫國王和一位漢人妃子所生,天生帶著一股奇異體香,深得老國王疼愛。因烏孫國內發生政變,年僅十歲的解憂公主在桑昆和一百武士的護衛下,從烏孫一路逃亡到了漢境,躲過了無數次追殺,一百武士就剩下了眼下幾人,沒想到在這最後關頭,還是沒能躲過樓難的瘋狂追殺。
剛剛還是喊殺連天、血肉橫飛的戰場,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周圍的空氣像是凝結了一樣,幾十武士一個個保持著原樣,一動不動地站立原地。
「骨碌」不知是誰嚥了一口唾液,跟著是一個個武士粗重的吸氣聲。
「世間竟有此等絕色女子,小小年紀就能魅惑眾生,也不怪大王奪了王位之後,還要命人追蹤幾千里,就是為了得到這位解憂公主。」樓難艱難地收回眼光,強迫自己保持鎮靜。
「樓難將軍,小女子有禮了,父王在世時對將軍也是不薄,將軍又何必苦苦相逼呢!」黃衫女子朝樓難微微一揖,朱唇輕啟,聲若幽蘭,淡淡地說道。
「公主殿下明鑒,末將也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得罪之處,還請殿下海涵!」樓難絲毫不敢托大,急忙翻身下馬大禮參拜。
「既然如此小女子也不會讓將軍為難,將軍奉命捉拿的僅小女子一人而已,只要將軍放過桑昆等人,小女子情願跟將軍回去覆命。倘若將軍不答應小女子請求,那將軍就只能帶著小女子的屍體回去了。」解憂公主看著仍然守在自己前面,已是站立不穩的桑昆五人,不無感激,淡漠地對樓難說道。
「公主不可,末將拖住他們,你們兩人帶公主立即離開!」桑昆一聽,臉色頓變,雙目盡赤,手中彎刀緊握,拔馬向前橫跨一步,將解憂公主護在身後,朝身邊兩位還能勉強作戰的武士喝道。
「桑昆將軍不必說了,小女子早就不是什麼公主,也厭倦了這種逃亡的生活。多日來承蒙將軍照顧,小女子無以為報,請將軍受小女子一拜!」解憂公主面容淒苦,輕提裙裾,朝桑昆五人緩緩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