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
在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陳默然看著面前的人,用盡可能威嚴的聲音說道,雙眼中甚至透露出一絲不容改變的味道。
「陛下,現在是必須要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迎著陛下的注視,管明棠用同樣堅決的聲音說道,而一旁的張之洞不禁為這位管大人擔起心來,在南京「管大人的豹子膽」是有目共睹的,可即便是豹子膽,你也應該有些顧忌吧
可現在問題偏偏就在這,他根本就沒什麼顧忌。
「至少……現在不會」
冷聲說了句,陳默然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報紙上,看著報紙上的文章,自己幾乎都有一種衝動,把那張報紙撕的粉碎,若是可以的話,對……也許應該下令關閉這個報館,然後再給調查局下令,把寫這篇文章的人抓進去,好好的審審,審出他背後的人,審出……
但……
腦海中理智的聲音一再的告訴陳默然,其實很多人都希望自己這麼做,他們希望看到自己的行為,印證他們的指責,他們或許成天拜神拜佛的祈禱著自己自證其罪的那一天。
沉默,再次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陛下沉默的時候,看著他臉上的神情變化,幾乎在所有人都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場雷霆之怒的時候,出人意料的陳默然冷靜了下來,盡量放緩自己的心情的同時,陳默然緩緩說出了一番話來。
「去年,咨議院作出了決議,在特別軍事法庭上陪審團已聽過證據並作出它的判決。我們的司法制度要求尊重他們的決定,從那一時刻起,為他們祈禱,也許但依靠人民賦予的權力特赦他們,或許,將來會有可能,但是現在……他們無權享有人民賦予給朕的的特赦之權」
巧妙的用尊重司法制度作為借口,回擊了管明棠等人的建議之後,陳默然看著他們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時候堵住天下悠悠眾生的口就是這麼簡單,當初的決定、法律的尊重。想到這個問題,陳默然忍不住走了神,在心裡嘀咕著另外一個問題。
「我是人民選擇出的皇帝,皇權是歷史和人民的選擇不是嗎?那麼,將來在制定憲法的時候,是不是可以進一步的鞏固皇權呢?」
實際這個問題從穿上這身「龍袍」開始,就在自己的心中發起芽兒,當任何人的個人、家庭的命運以及未來,都同這個國家緊密的聯繫在一起,成為這個國家的象徵,世代主宰著這個國家的誘惑是任何人都難以抗拒的。
嗯,也許,也許不會有人反對,他們當初選擇了我不是嗎?
是我光復了這個民族是我在指引著這個國家一步步走向強大是我……還是我……那麼我……
在心下不斷歷數著自己功勞的同時,陳默然整個人顯得有些飄然,甚至於忘記在自己的辦公桌對面,還坐著幾位臣公,臣公們還正在發表著自己的看著,而是一個勁的尋思著如何鞏固皇權,讓皇權變成……
嗯應該進一步鞏固自己在軍隊的影響力。
軍隊,軍隊才是最根本的依靠啊只要軍官、士兵依然效忠自己,即便是他人反對自己,又有什麼用呢?不對,只要自己能夠帶來國家的強大、國民榮耀的恢復,他們肯定不會反對自己,中國人很容易滿足不是嗎?
對應該進一步讓國民享受到的「國民的利益」,想到這,陳默然一抬頭,看著面前的管明棠,他似乎正在說著什麼。
「……而淪為國家謀利的工具之時,那麼我個人認為陛下應該盡快赦免他們,從而打破……」
「打破……嗯」
從管明棠的話中聽出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看法,陳默然果斷的打斷他的談話。
「也許,等到合適的時候,在民眾可以接受,咨議院認同的時候,也許,我會行施民眾所賦予的特赦之權,但是現在……管卿,我想作為帝國之財政大臣,你所需要考慮的不應該是那個問題,而應該是真正的,影響到中國國計民生的問題」
被這麼一斥,管明棠只覺得氣嗆,自己怎麼就沒考慮國計民生了,陛下這麼說,難道是指責自己……
「管卿,朕並非指責卿家不稱職,實際上一直以來,管卿都是朕最可依賴之臂膀但……」
話聲一轉,陳默然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從去年,直到現在,朕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土地問題,而實現「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是當初朕許以國民之諾,亦關係到帝國之未來穩定,今日帝國業已承平,所以改變耕者無其田,居者無其屋之狀,應是當今帝國政府考慮之事」
一句話,換來的是屋內眾人的驚訝,陛下這是準備幹什麼?難道說……幾乎所有人都想到去年農商部進行的「土地權屬登計」,那會面對「行以西法測量,登記之外,皆為官地」,那些幾百年來瞞報土地畝田數大戶豪門,或許是出於擔心田地被沒為官地,無不拿出地契證明那些土地歸其所有,耕地面積從八億畝增加到十三億畝,農稅稅收增加一倍餘。
雖說其中不乏像過去一樣瞞報者,但最後全國被查沒的「無主之田」卻多達近一億畝,那些無主之田,大都是直接由政府發放地契廉價出讓給原種人,或者被交給學校充實校產。
那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新朝」厘稅開源新舉,畢竟每個朝代都要摸清楚畝田實數,而陛下這會說出這番話來,卻讓大家都明白,也許,從當初的「土地權屬登計」時,就已經動起了這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心思了。
「陛下,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這」
沉吟片刻,張之洞微抬一下眼簾,輕撫著鬍鬚。
「雖是我等之嚮往,然卻也只是聖人之盼陛下,今時今歲,帝國十五萬萬畝耕地,散於萬萬家戶之間,耕者有其田,所涉茲關體大……」
「陛下,若是行以授田,帝國需握其田,今日所餘田產者,繫於百萬戶中,若強行查沒,恐引得民意惶惶,從而造成帝國動盪若帝國購買,恐國家財力亦無法負擔」
「……糜費數十億之資,實非帝國財力所能負擔」
「陛下,今時帝國當以發展工商實業為主,他日以工商恤農亦為恆古未有之善政」
「還請陛下三思」
……面對眾人的勸阻,陳默然只是含著笑,若是沒有「土地權屬登計」時農商部拿出一份詳實的報告,甚至用圖表的形勢,細化到各縣的土地構成,恐怕自己還真會被他們說的話給嚇倒了。
「沒錯諸卿所言甚是,憂國憂民之心,實是可讚」
似是贊同的點點頭,陳默然看著自己的臣公們,同時把視線投給了在勸阻中未發一言的劉能賢,這個調查是他這個農商大臣主持的,自然他比任何人都有發言權。
「朕曾多次強調,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各位是否對全國土地情況有著充分瞭解?」
這先給了蜜棗又順勢打了一巴掌的舉動到是讓屋內的臣公們同時一啞,誰調查過?人們的視線都投給劉能賢,只有這個「劉鯰魚」調查過,難怪他之前一直沉著氣,弄了半天……
「不瞭解事實,不得妄言」
這會他們才算想起了帝國官場與舊時官場的最大不同,帝國臣公的言論在外界看來,直接關係於帝國決策與帝國形象,「未解事實,不得妄言」是最基本的「帝國公務員」的守則,在這間屋裡說錯話,頂多也就是訓斥,若是在外界說錯話,怕到時丟官是小,罷官之後再追究責任才是大。
在皇帝看來,平民錯,於社會影響不大,可公務員錯,於「一葉遮目」的外人看來,卻往往意味著帝國政府的錯誤,因此對於公務員過錯,他不僅堅持零容忍,同樣還堅持「從嚴」原則。
扒皮填草是不會了,可對於中國來說,卻能用法律以及相輔助的辦法,讓人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劉卿家,既然大家都看著你,就把你所知道的情況都說給大家聽聽吧」
「臣遵旨」
陛下發了話,像來被看來成和「鯰魚」一般滑頭的劉能賢明白,這會可不是自己耍滑頭的時候。
「根據農商部統計,不含藏區全國耕地實畝數為萬萬畝,其中,佔人口總數3.86的大地產所有者,其田產占耕地總數的佔人口總數量的相對富餘之民,其田產占耕地總數之兩者以人口之17強,擁有耕地畝數約為34強,中等人家,於我國數量最多,比例約為其擁有土地與平均水平相近,又與其人口相規模相當而貧因農家佔人口總數之約為其擁有土地約為8.1,無地雇農……」
在劉能賢憑著腦中的記憶報出這些數字時,其它人並未對他的記憶表示出什麼驚訝,實際上這種在陳默然看來「超常的記憶力」,卻是很多官員再正常不的「業務能力」,而他們更關心這些劉能賢報出的這些數字,會導致政府「花多少錢」。
聽取著劉能賢的匯報,陳默然面上帶著一些微笑,實際上兩個月前,第一次聽到初步摸底報告時,他同樣也是非常驚訝,要知道過去接受的教育中總是什麼「3的地主佔有著90的土地」,而現在農商部的歷時作出的調查,卻遠非自己想像的那麼嚴重,在農村之中地主、富農佔地規模較小,其土地在總耕地中所佔比重不大,相應地一般農民都或多或少有些土地,特別是自耕過活的中農在人口中占相當大的比重,佔到全國總人口的近六成。
「……總的來說,在我國農村的土地集中程度,在不同地區之間,還是有所區別的。大致而言,南方的土地集中程度要比北方高一些。在土地肥沃、商品經濟比較發達的東南沿海和華中、華南的一些地方,僅地主土地就佔全部耕地的15-20,累以富農則占30-40%,甚至某此地區更高。而在乾旱貧瘠、土地生產力不高的西北農村,土地集中程度一般情況下要比全國平均水平低很多。那裡的地主、富農土地較少,廣泛地存在著自耕農和其他農民的小土地所有制,有些地方甚至以自耕農為主體。」
在劉能賢聲一落,管明棠立即聽出了其中的味道來,他豈會不知道,很多時候,很多問題,就怕來個「全國拉平」,一拉平所有的問題都掩蓋了,而且幾百看來,南方土地集中程度都高於北方,明代如此,滿清殖民時也是如此,現在同樣如此。
而且就管明棠所知,怕現在的這個中農居多,多半還和光復後,沒收了旗產、官田、漢奸田產,累計多達一萬萬五千萬畝地產再分配不無關係,按照當時人均3.5畝的標準和後來的統計數字,這一萬萬五千萬畝的再分配,直接受益家庭超這兩千萬戶,一億人一躍「脫貧」,如果按照這個數值記算的話,管明棠立即開始在心裡合計起再分配,政府需要投入多少資金了,看著含笑不語的陛下,管明棠直接把問題拋給了劉能賢。
「劉部長,不知根據農商部的計算,中國需要重新調濟多少耕地,才能實現「耕者有其田」的目標」
「按農商部推算,南方人均2.5畝至3畝,北方人均4畝至5畝,如此方可實現「耕者有其田,野無貧戶」,需要調配土地約為……」
看了一眼陛下,見陛下點頭,劉能賢一咬牙吐出了一個嚇倒人的數字。
「一萬萬七千萬畝」
在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管明棠直接問道。
「那需要多少錢?」
「至少30萬萬元」
任何人聽到這個數字,都能被嚇的落荒而逃,30萬萬沒有任何一個政府能夠承受如此龐大的一筆開支。
「這個錢誰來出」
管明棠在問題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劉能賢終於說不出了什麼話來,實際上,農商部對此早有定案,政府不可能承擔這筆錢,而老百姓也負擔不起這筆錢。
一直沉默不語的張之洞連忙起身面向陛下長施一禮。
「陛下,少地貧農與無地雇農僅佔人口不過兩成余,然若要兩成之民達「中產之家」,需糜費30萬萬元巨款,為兩成之民,累及國家將來之發展,還請陛下三思」
早在身為湖廣總督時,張之洞就曾對國內土集中多少耳聞,歷朝歷代,一提到土地集中,北方的大臣都說「不嚴重」,南方的大臣都說「影響國計」,最後都是「茲關體大,容後再議」,接著就是不了了之。
「請陛下三思」
眾人同時鞠躬進勸聲,讓陳默然心頭一陣氣惱。
「八千萬人,衣無暖衣、食無飽食,朕心不安啊」
三十億……這的確是一筆政府無法承受的巨款,實際上,一直以來,就是自己也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為了八千萬人,讓政府披上沉重的包袱,過去很多資料上都說「中國歷史上最根本的問題就是土地的問題」,並用還總結出一句話來「土地,一抓就靈」。
可偏偏這個「真理」,到了自己這卻行不通了,土地兼併遠沒有自己想像的嚴重,甚至可以說所謂的兼併現象的嚴重,還不如某個時代56塊9毛一分的貧困農民的問題嚴重,如果閉上眼睛,也就看不到這個問題了。
「陛下,以臣看來,貧民問題解決,不在於依靠政府調配土地,而在於大辦工廠吸引貧民於工廠之中,陛下,今時今日,絕不能分配土地,若勞力困於田間,誰來挖礦、誰來修路、誰入工廠做工?無農不穩,可中國的問題是農民太多,無工不強中國的問題是工廠太少若是建一萬家規模化工廠,可吸引工人亦多達的百萬人之多,若是於農村衣食無著,窮則思變,其自然會進廠做工,農村田地隨之出售,若引千萬壯年進城務工,定居於城中,不單可解決工廠勞力,又可解決土地問題,發展實業方才是王道啊」
見陛下似乎還在猶豫,管明棠隨即進一步說道。
「陛下,中等農家,一戶五口人,二十畝地,即逢豐年,至多不過三四十石米,三四十石米,不過百五至兩百餘元,若是尋常年景尚不足三十石,若是進城,家中有一人進廠務工,一年可得百元,若婦人進廠,一年又可得百元,若其他日為熟練之技工,收入亦可達每月數十元之多,陛下,若行以均田地,耕其田,那麼小戶農家,永無富日而且……於臣看來,陛下授予軍田,雖為兵士生活計,又有屯邊固防之用,然若以退役兵士加以教授工法,自可為熟練工人,陛下初為愛兵之心,然從長遠看,卻為困青壯於田間……」
在管明棠的言語中,陳默然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得意之事,竟然在頃刻間被管明棠批個一無事處,心中豈能沒有一絲惱意。
「好……」
狠狠的應了聲,直視著管明棠,陳默然幾乎是一字一句的吐出一句話來。
「既然朕的法子是一無是處,那麼請卿家為朕解難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