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世紀以來,位於塞納河中央聖路易島上的朗貝爾飯店都是文人墨客們的庇護所。肖邦曾在這裡譜曲,喬治?桑曾在這裡寫作,伏爾泰和他的情人也曾住在這裡。一個月前,這座建於17世紀的飯店迎來一群來自東方的賓客——中華帝國考察團。
作為世界一流強國的法國,自然是剛結束了對意大利訪問、考察的中華帝國考察團的重點考察對象,考察一入法國,就分成數批,分赴法國各地,畢竟考察團擔負著軍事、政治、經濟、法律、教育、實業等全方位的考察,分批考察無疑是最合適的。
當以司法大臣張峰為首的官員們在法國政府熱情接待下考察法國的司法、教育、政治機構,並受到法國工業界、金融業的隆重歡迎時,作為考察團主要成員的孫中山,卻更多的關注著「第三共和國」政體結構,儘管第三共和國的淪亂的「共和體制」,被國內輿論抨擊的一無是處,但這並不妨礙孫中山用百分之百的熱情,在法國官員的介紹下,瞭解著法蘭西第三共和國。
4月25日,當張峰等人在法國教育督導的陪同下考察大巴黎區的教育體制時,在朗貝爾飯店一樓的餐廳,結實的櫟木大門外面包了一層厚實、閃亮的黃銅,手工制做的地毯和窗簾充在展現了飯店品味時,又不至使飯店太過奢華,這種貴而不奢裝飾恰是朗貝爾飯店的迷人之處。
正值中午時分,餐廳內用餐時人來人往,每個桌子都巧妙用木板與磨砂玻璃擺放在一個不受干擾的恬靜之處。雕刻華麗的桌子周圍放著墊有華貴坐墊的椅子,上面坐著巴黎商界和政界一些名副其實的要人,儘管考察團的大多數成員都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但對於同樣擔負著採購任務的考察團來說,這支中國有史以為規格與規模皆是最高的官方考察團,一直是各國商界、金融界的寵兒。
此時餐廳裡並不算擁擠,但是節奏卻不急不慢。那些年青的專員們用流利的法語同法國的商人們聊著天,他們按自己的節奏控制著聊天的速度。往往他們會互相配合一番,挑挑眉毛,乾咳幾聲,然後會意地交換一下眼神,他們不僅承擔著官方定單,甚至於每天他們還會接到「中華商業協會」轉來的電報,大都是來自國內實業界的定單,他們無償幫助國內實業界定購機械,而這種「大規模」採購又使得他們能夠獲得最優惠的價格,無論是個人或是國家都會獲得巨大的收穫。
年青的商貿專員們,在這裡進行著交易,有一拍即合的,也有不歡而散的,對於這些年青人而言,這只是難得的實習之機,同時官方和民間的需求所產生的巨額定單,又可以向各國展現「中華帝國」的經濟實力,使其在有所求的前提下,重視中國政府考察團。
當專員們在那裡和商人們以及介紹商人前來的政客們商討著定單時,餐廳內的服務員穿著筆挺的襯衫,繫著整齊的蝴蝶形領結,按照精確的間隔忽隱忽現。根據具體情況的需要,主顧們會得到悉心的照料和服務,他們盡可以跟人聊天或是獨自呆著。服務員得到的小費反應了主顧們對飯店服務的滿意程度。
離開自己的房間後,孫中山並沒有到一樓的餐廳用餐,而是和往常一樣,來到塞納河畔的一間露天餐廳,在孫中山坐下來之後,汪兆銘便很快看了一下菜單,隨後便點了兩道簡單的餐點,根據考察團的規定,考察團成員每天在法的餐飲費是5法郎,通常他們會選擇自主用餐,以便將節約下的資金購買所需的種種資料。
隔著一張桌子坐著的明石原二郎看到自己等的人到了之後,便非常得體地在椅子中挪動瘦削的身軀,然後主動的伸手彈了個響指,用生硬的法語喊著服務員。
果然正像他意料的那樣,孫中山主動把視線投給了那個亞洲人,見他注意到自己後,明石原二郎主動的向他點頭致意,在點頭致意同時,突然又露出一副驚訝的模樣。
「哎呀」
驚喜異常的明石原二郎主動走到正等待用餐的孫中山、汪兆銘二人面前,恭敬的深鞠一躬。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閣下一定是支那的**領袖孫逸仙博士吧」
「你是……」
儘管明石原二郎用的是英語,但孫中山還是發現這個人是日本人。
「鄙人明石原二郎,是一位旅法日商,家父同宮本寅藏先生是知交好友……」
明石原二郎真真假假的說道,但當他說出宮本寅藏的名字時,孫中山頓時露出驚喜之色。
「原來是明石君啊」
儘管記不住自己的日本友人中有沒有一位明石君,但宮本寅藏卻是他為數不多的知已。孫中山起身伸出手去,與明石原二郎握手的同時,又指著桌旁的一個位置說道。
「請坐吧,明石君」
在坐下的時候,明石原二郎,注意到衣袖上面的灰塵,於是便用手輕輕的拍了一下。
「從報紙上看到孫先生隨中國代表團訪問法國,一直想拜訪先生,沒想到卻在這裡與先生巧遇,實在是鄙人的榮幸,還請先生給鄙人一個宴請先生的機會」
在明石原二郎主動請求宴請孫中山時,面上含笑的汪精衛卻地凝視著這個日本人,這會來了一位服務員,但明石原二郎便向服務員點出了幾道法式大菜。見汪兆銘看著自己,明石原二郎連忙笑了一下。
「不知這位先生是……」
「汪兆銘,字精衛,先生的秘書」
汪兆銘連忙起身作著自我介紹,在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他適當的把嗓門在提高,以吸引用餐的人注意到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他並不願意和日本人扯上關係,他心裡相信這個明石,絕不會像他自我介紹的那麼簡單。
「哦,原來是汪先生」
明石原二郎連聲說道,他注意到面前這個人在作自我介紹時刻意提高了聲音,於是便多看了這位相貌頗為英俊的汪精衛。
這會他才發現,在自己觀察他時,他同樣也在觀察著自己,他們相互凝視了足有兩秒鐘,然後才移開各自的目光。
「喝點什麼?」
「隨便吧」
孫中山笑呵呵的說道,對於能在巴黎碰到故交的後輩,到是一件讓人歡喜之事。
服務員又來了,拿走寫有明石要的酒,先為三人倒滿酒。不一會菜上了,三人一邊享用著明石原二郎點的餐點,一邊暢談著法國的趣聞,慢慢的從趣聞變成了法國政壇之事。
「先生,我從報紙上注意到,貴國張團長,似乎對法國共和政體頗有指責?」
「嗯,就最近一段時間的觀察來看,法國共和政體的確頗為混亂,議會中可謂是魚龍混雜,保皇黨、自由派等等,這些政客在議會間你攻我伐,的確對法國產生諸多影響。」
儘管並不願意承認,但孫中山還是如實的說道自己對法國共和政體的看法,這一路上,他們去了不少國家和地區,在印度、埃及那些學生們直接體會到什麼是「殖民地」,什麼是亡國奴。
同樣第一次踏上那幾個國家和地區的孫中山,同樣在到達法國之後,心中原本堅定不移的信仰,似乎發生了一些動搖,以法國之智,議會尚混亂不堪,更何況是中國,行以共和,當真是混亂之源嗎?
當然這種疑惑卻一直被他壓藏在心底,畢竟在他的心裡還有一個國家作為支援,美國或許在那個世界第一共和國,能夠給他答案吧。
「但是這並不妨礙法國為世界第二強國啊。」
明石原二郎輕聲說道。
「自由的共和政體雖然給法國的政壇帶來一定的混亂,但是卻給了法國反省錯誤的機會,這或許就是共和政體最大的好處了共和政體最大的好處,是用選票決定政府,當一任政府犯錯的時候,他的競爭對手就會立即加以攻擊,錯誤自然得到了更正。」
「的確如此」
「不過在東方國家,這卻只是一個夢想罷了。我們都習慣了有皇帝的生活,如果皇帝犯錯的話,或許我們只能寄希望於,某一天,皇帝的覺醒了」
在孫中山表示贊同時人,明石原二郎到是長歎一聲。
「當貴國進行反滿起義時,身在歐洲的我從報紙聞,我甚至曾以為中國或許會建立亞洲第一共和國,為我亞洲之榜樣,可惜……」
話未說完,不待孫中山和汪精衛說話,他又連忙補充一句道。
「不過,若是中國能出現一位拿破侖,到也是中國的幸事。」
「他的確有可能成為拿破侖,但我更希望中國能出現一位華盛頓」
孫中山並沒的掩瞞自己的觀點。
「不過,就現在來看,他成為拿破侖的可能性到是非常渺茫,他或許曾在西方接受教育,接受過一定的民主思想影響,但面對至高無上的皇權,他不會成為拿破侖式的君主,而且永遠也不會,畢竟皇權的無上與限制皇權間,貪戀權力者往往會選擇前者。」
在孫中山說出這番話時,汪精衛倒是看了一眼他,然後在心下歎了口氣,果然不出所料,眼前的這個人是來者不善啊。
想到這,他朝著周圍看了一眼,調查局的那些暗探會不會就在附近呢?儘管他選擇和調查局的暗探合作,但並不意味著一定要出賣先生,可……他們的眼睛在盯著自己。
「的確。」
明石原二郎點頭應道,成功的將孫中山引到自己需要的話題,他難免有些得意,若不是接到從國內發來電報,要求他務必與孫中山接觸,他絕不會暫時放下對露西亞的謀略,露西亞是現在的敵人,而中國卻是將來日本的生死大敵。
不過他並不寄望於,自己的謀略能夠讓孫中山像烏米揚諾夫一樣,立即掀起一場反對陳氏的**,那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所以他才會極度蔑視那些「毫無謀略眼光」的同僚們,即然他們讓自己接觸孫中山,那麼就必須要按照自己的計劃來。
「當皇朝建立之後,勢必有太多的利益團體,就像日本一樣,現在的日本根本就沒有一絲實現共和的可能,財閥、政閥、軍人控制著整個國家,也許,在亞洲,唯獨只有中國才具備實現共和條件。」
「哦?」
聽到這話,孫中山的神情真的很驚訝,儘管此時他已經覺察到眼前的這位明石原二郎的或許有其它的身份,但是他卻對他說的這番話好奇了起來。
「嗯貴國的雖然重淪帝制,但無疑卻開創了一個民決國體的先河,而最重要的一點是,貴國民眾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權力,而這或許是陳氏皇帝最不樂意看到的一幕,他期待皇權,但卻是一位,嗯……怎麼說呢?」
猶豫數秒後,明石原二郎想出一句較完美的比喻。
「**無膽,民主無量」
他的話讓孫中山一驚,以至於他審視那張瘦削的長臉足有一分鐘,然後慢慢地舒了口氣。而在明石原二郎說出這句話時,汪精衛卻被嚇了一跳,同時環顧飯店四周,突然他覺得有點傻,為什麼在此之前,自己不離開呢?
從一開始,自己既然知道這個日本人有所圖,那為什麼還呆在這裡,呆在這裡,那就意味著也許有一天,自己將作為「證人」直接對面對先生,實際上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一直在猶豫著,掙扎著,用種種理由勸說自己。
我是為了國家
嗯國家不容有亂
嗯對,就這樣……可最直接的背叛,站在法庭上面對先生的眼光,他自問自己還做不到,至少暫時還做不到。
他又一次掃視了一下那個日本人,他想要的是什麼?是鼓動先生在國內發起一場**嗎?日本向先生提供武器、資金,為了在中國製造一場內亂,然後……
此時明石原二郎的聲音柔和了一點,幾乎是在安慰。
「不過,這卻令中國在走向帝制的時候,留下了一個走向共和的機會,這個機會或許正是陳氏皇帝最不願意看到的。」
他止住了話題,目不轉睛地看著孫中山。
「我想最終帶領中國走向共和,正是閣下」
面對明石原二郎的斷言,孫中山卻突然笑了起來,他笑看著明石原二郎,笑聲突然一止,表情隨之變得嚴肅起來。
「10年前,在廣州,我曾向貴國領事尋求過幫助,在甲午戰爭期間」
此時的孫中山表情變得極為嚴肅。
「但是,我所為是為匡正中華河山,驅逐滿清韃虜是貴國告十八省豪傑書,使得我向貴國求助,清國並不是我的祖國,我只是一亡國之人,自會尋求貴國之幫助今日,中華河山已復,與貴國正因東北問題發生衝突。」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稍一放緩,但卻不改之前的義正詞嚴。
「不錯,共和的確是孫某之夢想,亦是孫某之信仰,如明石先生欲以武器、金錢為餌,誘孫某行叛亂之事,還請就止打住孫某卻不會為個人信仰之爭,行數典賣國之事」
面對這番回答,明石原二郎坐在椅子上到不見一絲意外之色,他只是看著孫中山。而孫中山同樣看著他,他們就這般相互對視著。明石原二郎的的嘴角掛著一絲笑容,他曾說服過烏米揚諾夫背叛他的國家,曾說服過一個又一個露西亞的反對派以及民族獨立勢力。
但那是露西亞,孫中山不是烏米揚諾夫,他不可能為了自己的野心出賣自己的國家,尤其是在這種戰爭時期,但凡將自己看做中國人的人,都不會在戰爭時期和敵人做交易,為了信仰的不同,出賣自己的國家。
「我非常欣賞先生,您的信仰、意志,與愛國精神,無不將為亞洲民眾所敬仰。」
孫中山搖搖頭,看看著面前的明石原二郎,只是輕道一句。
「民權不是個政治問題,而是個道德問題,同樣,信仰不是背叛國家的理由,愛國同樣是個道德問題」
說出這番話後,孫中山舉手招來服務員,他不願意再和這個日本人再發生交集。
「我想,這頓飯,還是由我來付賬吧」
說話的時候,孫中山從錢包裡取出幾張法郎紙幣,直視著明石原二郎。
「我想這至少應該是戰場上的勝利者,表現自我風度的一種方式不是嗎?」
面對孫中山的回答,明石原二郎只好報以一笑,一切都如他所料,在自己還未勸說時,他說拒絕了自己,若是其它人,或許會放棄,但他是明石啊
在孫中山就要付賬的時候,明石原二郎鬆開領帶,呷了一口酒。
「先生,我想當有朝一日,貴國的皇帝背棄了他當初的承諾之後,也許,你會需要我們的幫助」
聽到這句話從他的嘴中蹦出來時,孫中山內心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他這麼說,是不是暗著自己一定會去尋求敵國的幫助呢?
向前一傾身,孫中山握緊拳頭,他的雙眼徑直盯著明石原二郎的眼睛,並向他步步逼視。
「我想,你是絕不會看到這件事情發生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