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石質的船坊正下著淒瀝的小雨,這讓南京這個深秋的下午更顯出了一絲涼意,伴著小雨擊打湖面時發出的浙瀝聲。
坊間兩人面前的石几個擺著兩個紅魚細磁茶杯,一個紫砂茶壺,兩碟精緻的點心。
這會他們倆人倒是沒有了上下之分,管明棠坐在几旁吸著煙,而陳默然卻是附庸風雅擺弄那茶具和茶,在這個時代或許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可以學習任何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實際上一直以來,陳默然都希望通過自己和家人的興趣,去帶動這個國家在衣著、習慣以及禮節上的改變。
就像姬麗像英國的下午茶的習慣帶入中國,並在現在南京貴婦圈裡風行一般,南京的那些無所事事的夫人們利用午後的閒暇時光,在執政府的花園裡,在茶香的掩映之中,有些興奮、有些嫉妒地談論著別人的私生活,而對於她們來說,最重要的卻是的結交那位執政夫人。
慢慢在南京上層社會興起的下午茶雖說仿製歐洲的禮議,但卻加上諸多從古籍中汲取的漢式禮節,這下午茶相形於歐洲人的休閒,卻顯出了端莊、優雅,同樣的也是推廣漢禮的一種方式,無論出於什麼目的,漢式的禮節隨著諸多潛移默化的活動,在南京推廣,並向全國擴散開來。
此時陳默然就是親自為自己的客人準備著下午茶,儘管管明棠並不是客人,但這種舉動卻使得每一位享受過這種待遇的官員、商人,都倍覺受寵若驚。
「昨天,你我談話之後,我思考了整整一夜,我一直在考慮著你的那個建議」
親自為管明棠倒了一杯茶後,陳默然一邊品著龍井的清香,一邊開口說道。
昨天管明棠的那個「不管用什麼理由,什麼借口,不計犧牲多大,找一個理由,找一個借口,找一個合適的列強,狠狠的打一仗的建議」,在讓陳默然驚訝的同時,但在驚訝之後,卻是一夜未睡的思索。
是的,打一仗,若想贏得尊重,就需要在戰場上打一仗,一個國家的地位,從來只有依靠戰爭,方能獲得,也只有戰爭,才能夠讓這個國家贏得國際社會的尊重,靠著一場戰爭的勝利,換取整個世界對這個國家看法的改變。
如果可以在戰場上擊敗一個列強,形象的改變,可以讓中國獲得債券市場有利條件,同樣廢約改定新約,也可以加快,無論怎麼看,為了國家的尊嚴和未來的命運打一仗都是值得的,而需要考慮的問題是什麼呢?
「但是,你必須要知道我們現在根本沒有能力進行一場對外戰爭,而且也沒有合適的對手,和日本人聯手打俄國,是打落水狗,這換不來地位的改變,同俄國人聯手打日本,贏了,在歐美各國看來是理所當然,不論如何,都只是跟在兩國後面的跟班罷了」
之所以,把管明棠從財政部請到執政府來,未在辦公室,也未在書房,而是在這自己第一次進這座總督府時的那艘石坊裡,親手為他準備著下午茶,無非就是請教的意思。
「是啊人們最看不起的就是撿骨頭吃的狗腿子」
管明棠用了一個更難聽的詞道出了這個跟班當不得。
「狗腿子的成就,都是主子賞賜的,沒有人會在意這個狗腿子付出了多少,人們所看到只是主子的成就,狗腿子是當不得的」
品味著雨前龍井的幽香,陳默然沉思一會,吐出一句話。
「哲勤,打青島怎麼樣?」
日俄戰爭的混水肯定是不能去趟,可以去撿骨頭,但絕不能去讓狗腿子。
沉吟片刻後,管明棠搖搖頭。
「德國擁有全歐洲最現代化的陸軍,而且德國海軍實力遠勝於我國,若以青島為由,打一仗,除為德國換取勞師遠征的經驗之外,還有可能引起列強反彈,威海衛、香港、九龍,都有可能成為下一次戰爭的理由,不能排除英國人介入的可能性,得不償失」
「那若是在西南尋找一個借口,進軍中南半島呢?」
「執政的意思是去捧法國佬?」
「打仗,有時候也可以挑個軟柿子狠狠打一次,法國人的戰鬥意志有限,我們能在二十年前打敗他們一次,現在還能再打敗他們一次」
陳默然把手一揮,像要趕走什麼東西一般。
「和上次一樣,在陸地上幹掉他們,用失敗迫使法國政府同我們議和」
「和上次一樣,」
管明棠突然插口打斷執政的話。
「我們贏得陸地上,然後失去海上一樣是嗎?」
他的反問讓陳默然一愣,的確,法國的奧布海軍上將提出的以白癡著名的「綠水海軍戰略」,對法國海軍造成的危害是難以彌補的,法國海軍那一堆舊式戰列艦根本就是公海上無重輕重的力量,但那也是對於其它列強,對於中國來說,這依然是一個強大的,甚至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執政,雖然明棠並不是軍人,但從肖將軍一再發來請修鐵路的電報上,至少可以確信一點,打仗就是打後勤,在西南保障後勤我想難度應大于于西北保障,兩都是同樣,即便是子彈都需要從幾千公里以外運輸,惡劣的交通條件,使得我們不得不依賴海路,若是海路被切斷,那時怕就後果不堪設想了。」
國際地位的低下,一直都是陳默然心頭之病,也正因如此他才會變得有些急躁,必須深思熟慮,分析比較,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脫口而出。
「好吧我同意找個合適的列強打一仗,可德國不行,法國這個軟柿子還是不行,那哲勤你來說說,我們要去和誰打,難道我們要從雲南打緬甸,從廣東打香港,去打英國嗎?或是說渡海去打菲律賓,和美國人打。」
說出這番話時,陳默然只覺得一陣無力,如果自己來的時代是19世紀,甚至於甲午戰爭剛結束時多好,那樣至少現在去挑戰俄國的就是中國,而不是日本,日本花了將近十九億日元的戰費,借了18億日元的外債,可打出的卻是一個用錢買不來的大國地位。
從綿羊搖身一變為可以叼咬獵物的豺狼,大國地位使得日本成為西方世界平等的夥伴,而這正是一個國家發展所必須的,如果他國都不曾正視你,還談什麼平等談判,引進技術、資金。
管明棠會意地看了有些沮喪的執政一眼,作為財政部長,他明白原本自己並不應該提出這個建議,但他知道這個國家需要什麼。
「我們的國家需要一場勝利的對外戰爭,對內,提高民族自豪感,提升民族凝聚力,使政府獲得充分的信任。對外,提高國家地位,換得公平對待的權力除去戰爭之外,別無選擇」
是啊別無選擇,可選擇的敵人呢?
「執政」
放下手中的茶杯,管明棠直視著面前的執政。
「其實,我們一直在輕視自己的力量」
「我們看一下去挑戰俄國的日本,今年日本的稅收收入將會超過3萬萬元,今年的生鐵產量和鋼材產年均會超過或者接近6萬噸,陸海軍工廠機器馬力數是19843馬力,職工是53593人,製造業資本7971萬日元,商船噸位接近70萬噸,這挑戰俄國近九個月後的日本,而在去年,他們的力量遠底於此,可是他們卻敢於去挑戰力量遠超過自己的俄國,雖說俄國是大而弱,日本是小而強,可其間以國運相賭的決然卻可見一般。」
在管明棠說話的時候,陳默然坐在石凳上,十指交叉的雙手托著下巴,眉頭不時的緊皺著,日俄戰爭的確是一場以國運相賭的賭博,日本兩次都將國運押上賭場,最終他們贏了,甚至贏得非常漂亮。
「而我們呢?今年我們的稅收收入將超過5萬萬元,僅馬鞍山一廠,鋼鐵產量即超過一百一十五萬噸,上海浦東一地製造業資本便超過五千萬元,正在擴建金陵兵工廠槍炮總投資超過的三千萬元,漢陽兵工廠擴建亦投資超過兩千萬元,僅此兩廠,現在每日成造成槍500桿,子彈250萬,山野炮六門,炮彈一萬發,迫擊炮二十門,炮彈兩萬發,淮南化工公司,每日可出無煙發射藥及苦味酸炸藥,論及軍工生產能力,我國遠超日本數倍,過去八個月間,馬鞍山、金陵、江南、漢陽以及浦東私廠向光復軍提供的武器彈藥,遠超過日俄兩國目標所耗彈藥總量再以海運來看,夫人興辦石油公司期間,曾在英國政府支持下購得36船貨船,載重噸從五千噸至萬噸不等,這些貨船後大都入華興公司,華興公司與通商船局擁有一百九十艘貨船,載重噸位為萬噸,相於日本的1300餘艘貨船,或各許我們的商船數量較少,但其中大都是適合遠航的大中型商船在一定程度上,我們的實力遠勝於他們」
管明棠又微微一笑,抬頭看著坊外被雨水擊打著的湖面,那雨水擊出的漣漪或許就意味著他此時的心情。
「日本可以去賭,我們同樣也可以去賭」
「是啊,我知道我們的力量,僅僅只是天馬汽車公司,就擁有超過五千部機器,過去的兩年間,我們進口了超過四萬五千部機器,自造了七千部機器,而且大都是自帶電機的新式機器,而且還為江南海軍製造局進口了兩九百萬美元的新式機器,包括一台萬噸水壓機,當然這要到明年才能到貨,」
陳默然一邊向桌子上擺茶點,一邊思索說道。
「如果說在兩年後,我們可以去進行一場豪賭,但是現在……」
吸口煙,他看了管明棠一眼,先前他還用海軍反駁自己打中南,怎麼這會又,難不成他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們的海軍啊……日本有三十萬噸軍艦拱衛海疆,而我們呢?兩鎮、五海,幾乎就是我們全部的海軍力量這……我們幾乎所有的工廠都集於長江沿岸,沒有海軍拱衛,陸戰上或許可以奪得優勢……」
「執政,普法戰爭時,法國海軍實力遠優於普魯士海軍,但整個戰爭期間,卻未發揮任何作用,這是為何?」
並未說話的陳默然點著一根雪茄煙,立刻吐出一股有點甜味的煙霧來。
「有時候適當的外交謀略,不亞於擁有一支艦隊」
「說說你的看法吧」
「執政,十二天前,就是10月15日,由波羅的海艦隊改編的第二太平洋艦隊從利巴瓦出發,朝著亞洲駛來了」
嚥了一下口水,但嗓子有些乾澀的管明棠還是咳嗽了一聲,陳默然把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謝謝」
喝口茶潤了一下嗓子,管明棠看著傾聽自己發言的執政。
「幾乎整個俄國,都相信這是派遣第二艦隊去送死,連最好戰米哈伊爾親王和康斯坦丁親王也都是如此,昨天,日本海軍返回了港口,不過他們不是,而是抓緊時間,入塢修理,日本必須要抓住俄國艦隊到來前的這半年時間,傾其全力重新維修、保養軍艦,現在封鎖港口的任務則由雷擊艦和魚雷艇獨力承擔」
管明棠鬆開身上新衣領口的風紀扣。
「執政,這場戰爭打到這份上無論是對日本或是俄國,都是以國運相搏,兩者在決出勝負之前,斷不可能停手,在沒有得到自己所要的一切之前,而兩國而言,他們根本沒有媾和的可能性,但隨著局勢越發有利於日本,可以說一但旅順被攻克,那麼英美法三國必定展開國際斡旋在俄國,以防俄國輸掉老本」
「那麼你的意思是什麼呢?」
多少已經猜出了管明棠心中所想的陳默然從石凳上坐起了身來,看著秋雨中的小湖。
「哲勤,你要知道,如果……我是說如果,這可真是拿國運相賭啊」
「風險是巨大的回報是豐厚的就看執政願不願意把中國擺上賭台了」
管明棠突然停住話頭,他注視著執政的背影。
「不過,我們要立即建國無論是帝國或是共和國,都必須要在做出決定之前確立出來這將是這個新生國家為慶祝自己浴火重生的一響禮炮」
「有很多時候,我並不願意冒險」
陳默然自己也沒想到竟說了這番話來,真的不願意冒險嗎?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空,他歎了口氣。
「可有時候,我們卻不得不去冒一次險第二騎兵師快到庫倫了我應該去參謀部詢問一下」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