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滿了少女風格的寬大房間內,一張鋪著蕾絲床套的華麗舒適的大床上,一個纖細的身體深深地陷入柔軟的絲被中,懷中抱著枕頭將那張精緻的臉深埋其中。
那正是奧波尼亞下一任王位的唯一繼承者拉蒂絲汀公主。
大約一月前在王位繼承人成人儀式上被王杖「精靈之光」拒絕的巨大力量震昏之後,拉蒂絲汀的情緒陷入低谷始終無法恢復過來,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不願出來,她害怕面對王城內人們古怪的目光和國內上下充滿懷疑的輿論,還有那雖然不能親眼看見卻無時無刻不壓在這個年輕公主心頭的來自國民們失望的眼神。每天入夜,一閉上眼,就感覺有一雙眼睛彷彿在黑暗中看著她,帶著某種她想要逃避的譴責意味。她為什麼不能獲得「精靈之光」的承認?奧波尼亞建國千年的歷史上還從未發生過如此詭異的事情,難道她真的不配登上那個王座?
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上,平時驕傲自信的公主,此時卻無助得像一個可憐的孩子。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小心翼翼的。如往常一樣,房內沒有任何回應,門外之人彷彿也是習慣了這樣的情形,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了進來。
「公主殿下……」
輕喚一聲,進來的是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手裡托著一個托盤,裡面盛著一些清淡的食物,看這女子的裝扮應該是王城內的高級女官。
床上的人聽到聲音似乎動了動,隨即又恢復了一動不動的姿勢。
「公主。」女子走到床邊將托盤輕輕放置到一邊,柔聲道:「公主,起來吃點東西吧,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點心呢。」
「不用了,麗莎嬤嬤,我不餓,不想吃。」床上的人的聲音略顯虛弱,聽得麗莎夫人心疼不已。
麗莎夫人出身奧波尼亞貴族家庭,從小便被送入王城中侍奉當時還是公主的瑪亞女王。由於奧波尼亞王族歷來一脈單傳,王族的孩子成長中不免孤單,所以從小就會從其他貴族子弟中挑選資質人品優秀的人進王城陪伴將來的繼承人,這對一般貴族來說不啻於一種無上的榮耀。瑪亞女王和麗莎夫人二人自幼感情甚好,表面上時主僕,實際上情同姐妹,後來二人到了適婚年齡,在女王大婚的當天,女王也將自幼的玩伴加封為王城中最高等級的女官並嫁給了當時一名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的貴族青年,兩人甚至在同期懷孕。只是後來爆發了長達數年的邊境戰爭,麗莎夫人的丈夫當時追隨女王的丈夫米歇爾親王毅然投身軍中,女王便將麗莎夫人接到王城一同待產。
沒想到女王生產的當天,麗莎夫人接到了來自前方丈夫在作戰中陣亡的消息,如此巨大的打擊導致了麗莎夫人早產,而當時因為王城內所有御醫都在為女王意想不到的難產忙碌,幸而麗莎夫人身邊還有一個負責照顧她的侍女陪伴,在她的幫助之下才勉強生下了胎兒。
但是當女王從難產的昏迷中清醒過來後,才得知那個早產的胎兒因為不足月且體質虛弱,在出生後不過幾個小時就不幸夭折了。一下子接連失去了最愛的丈夫和孩子,麗莎夫人幾乎崩潰,女王怕她想不開,便將她重新留在左右陪伴,和她一同照顧剛出生的小公主。麗莎夫人也似乎是將對那個不幸夭折的孩子的愛盡數轉移到了小公主身上,對其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所以拉蒂絲汀公主自幼和她感情較好。漸漸的,麗莎夫人心中的傷痛也為這個活潑可愛的小公主所撫平,十年如一日地陪伴在女王和公主左右。十年前,米歇爾親王不幸英年早逝,對虧麗莎夫人在一旁陪伴開導,才讓女王很快從傷痛中恢復過來。
看見如今在那場儀式中倍受打擊的公主一蹶不振,麗莎夫人心頭焦急萬分卻不知如何是好。眼看公主天天足不出戶,吃得也是越來越少,身體一天天消瘦下去,她想盡了各種辦法也無濟於事。而女王也不知何故,對此事沉默不言。
「公主……」麗莎夫人猶豫了下,開口道:「我知道你對無法完成成人儀式之事無法釋懷,但是你本來就未滿18歲,也許……也許一定要等到18歲時才可以舉行儀式也不一定,你這樣消沉怎麼行呢?會把身體拖垮的呀。」
拉蒂絲汀依然保持沉默,許久才聽她悶悶的聲音響起:「麗莎嬤嬤,母親大人她……」
麗莎夫人歎了口氣,「女王陛下最近為戰事憂心,顧不上你,你不要太在意。」
「嗯……」拉蒂絲汀重又沉默下去,過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道:「那……戰事怎麼樣?」
「哎……聽說不容樂觀。連泠羽上尉都被派到前線去了。」
「是麼……」
拉蒂絲汀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柔軟的絲被中,不知在想什麼。麗莎夫人立在床邊,眼中含著瑩潤的淚光,那目光中竟是無法言說的內疚和悔意。
是否她當年造下的孽,如今是報應的時候了?
拖著疲憊的身子,艾斯曼剛打開房門,只見黑暗中那個熟悉的麗影。
關上門,步入房中卻沒有開燈,艾斯曼坐下來,用一種疲憊不堪的聲音說道:「你來了。有什麼事麼?」
「沒事我就不能來了麼?」黑暗中傳來女子的冷笑聲。
沉吟片刻,艾斯曼不想再和她起爭執,「每天為了戰事忙碌,我已經很累了,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了,依麗可。」
「折磨?」依麗可從黑暗中站起來,尖聲道:「原來這幾年你覺得我都在折磨你?」
「那你覺得要怎麼樣才算是折磨?!」彷彿無法再克制內心長久壓抑的情感,艾斯曼倏地站起來在黑暗中與那雙妖媚的眸子對視,激烈的動作撞翻了椅子,發出沉悶的聲音。
「四年前,你暗地裡用我所不知道的手段讓前任市長暴死,而後又讓我這個剛畢業進入市政府不久的人莫名其妙地在市長競選中勝出,讓人誤以為我是因為我父親的原因才得以這麼快晉陞。後來你又來到我身邊做秘書,把這些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幕後真相和盤托出。為什麼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原來是為了這些事……那你現在舊事重提又是什麼意思?你覺得這個市長之位來得骯髒,有違你一向光明正大的原則?可你別忘了,你也沒有拒絕這樣輕易得來的成功,心安理得地做了這些年的市長。怎麼?現在又後悔了?」
「我並不是在後悔。做好一名市長是我的理想,即使我知道市長之位來路不正,即使我為此日日受到良心譴責的痛苦,可是為此我付出了我的全部精力來當好一個市長,看著晶霜市一步步的發展,我覺得是值得的。」艾斯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咄咄逼視著黑暗中絕美的女子,「我只是突然發覺我自己有多麼愚蠢,居然現在才知道我一直真心相愛的女子不但是拉斐爾公爵的情人,還是潛伏多年的愛爾亞桑間諜!難怪前些日子在冰璃他們到來時不讓我告訴他們迪恩·凡爾塞提斯的真實身份,也難怪你竭力阻止我辭職。是啊,我如果辭職了,你還要重新費工夫去尋找這麼好的情報來源!你怎麼可能放棄現成的好資源不利用呢!」
「你……」似乎不敢相信,也不敢面對那樣灼熱的目光,依麗可倒退兩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你……你居然知道了……居然什麼都知道了?可是我現在並不是……」
依麗可著急地想分辯什麼,可艾斯曼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怒吼道:「夠了!我什麼也不想聽!」
通訊器鈴聲突兀地響起,艾斯曼喘息著平靜了幾秒才去接。
「喂,我是艾斯曼。潔雅?」
依麗可渾身一震,抬頭望著艾斯曼的背影。
「嗯,我沒事,還好,現在的確不是我任性的時候,不過戰事結束以後我還是會辭職的。你不用勸我了,你不會明白這些事情……她?」
不知潔雅提到了什麼,艾斯曼沉默了下來,長歎一聲,「現在一切以戰事為重,其他的……」
艾斯曼話音未落,從城外佈防的地方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城市內各處警報大作。通訊器的聽筒那端也傳來同樣的聲音,隨即就斷掉了。
「潔雅?潔雅?」
艾斯曼焦急地對著聽筒又喚了幾聲,沒有任何反應,不由心下一凜,扔掉聽筒急急地就往外衝。
「艾斯!」
依麗可尖聲叫道,奔到門口的身影停住了腳步。
「艾斯……你……你現在……還愛我麼?」她顫顫地開口問道,完全沒有了平常那種鎮定自若,臉上也不再有那妖嬈的顏色,一片蒼白。
艾斯曼背對著她,打開門,門外的光線透進來,打在依麗可泫然欲泣的臉上,他的聲音在一片警鈴聲中涼涼地傳來,「你覺得現在問這個還有意義麼?」
「可是,可是我是愛你的啊!我一直這樣愛著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為了你已經背棄了一切,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依麗可尖叫著,幾近瘋狂。
「你的這種愛是病態的……」艾斯曼幽幽歎道,不再多說,拔腿狂奔了出去。
依麗可獨自坐在冰涼的地上,涼意一點一點地蔓延到她的心裡。病態的?她這麼用力地愛他,他居然說這是病態的?
「呵呵。」一聲極冷的嘲笑在她耳邊響起,依麗可豁然抬頭,在看到窗邊斜坐著的人時,眼中頓時流露出極度的驚恐。
「策……策謎……你怎麼會來?」
「呵呵,當然是來看我們的美女間諜的啊。」策謎邪魅地一笑,手掌在窗台上一撐,躍到依麗可面前。依麗可顫抖著想往後退,卻發現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根本動不了。
「看起來你好像很害怕的樣子?我有那麼可怕麼?還是……」策謎眼神一凜,「你做賊心虛?」
「我……我怎麼會……」
「哦?」策謎一挑眉,伸手捏住依麗可的下頜,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那為什麼你沒有按計劃殺掉艾斯曼?還有,我要你最近到王都拉斐爾公爵身邊去搜集情報,你為什麼沒有動靜?」
「我……」依麗可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想掙脫,卻不敢動彈。
「哼,你這可不是第一次了。上回我讓你趁堤諾司回國挑撥他與艾斯曼的關係,必要時動手除掉堤諾司的事你為什麼沒有照做?居然將傳令的紙條燒掉當做沒收到命令?這段時間我是因為太忙沒有空為這種小事分心,你當真以為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你一直這麼無視命令?」
「我,我只是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所以才……」
「哼。我看你是放不下舊情捨不得對那兩人動手吧?」策謎手上的力道逐漸加大,依麗可只覺得下頜快要被他捏碎了。
「依麗可,我不記得什麼時候教過你『棋子』可以有自己的想法隨意行動。」策謎陰冷地一笑,鬆開手,灰色的眸子裡流轉著惡毒的冷光,「所以,為了懲罰你,我告訴了艾斯曼一些事情。」
「你!是你!是你告訴他我的身份的是不是?難怪……難怪他突然對我這麼冷淡……」依麗可喃喃道,突然間明白了一切,雙手摀住臉絕望地悲泣。
「呵,你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麼?你也太小看他了,還是說你已經被愛情沖昏了頭腦連這樣簡單的思考能力都喪失了?告訴你吧,從那場雷那村的火災時他就已經開始懷疑你了,只不過沒有證據。而我只不過是『恰到好處』地給他一點提示,讓他找到答案罷了。呵呵,你放心,我可還沒有告訴他你的那些前塵舊事還有對他施法篡改他的記憶讓他愛上你的事哦。你想,他如果知道自己所愛的其實不是你還有你當初接近他的真實動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不!」依麗可如遭雷劈,拉住策謎的衣襟懇求道:「求求你,不要告訴他!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哦?你不敢什麼?」
「我……我再也不敢違抗大人的命令了。」
「哼。」策謎冷嘲,用力一把抓起她散亂的長髮,咬牙道:「你以為你還有這個機會?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了他早就準備背叛『痕』?上次讓你挑撥堤諾司和艾斯曼的關係不過是試試你,誰知你居然真的有膽子違命,這回讓你到拉斐爾公爵身邊去,你也為了不被他懷疑厭惡遲遲不動身,難道戀愛中的女人真的笨到連這點都看不清楚?可惜啊……」策謎陰梟地一笑,「你為了他,抱著背棄一切的決心,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只落得這麼個被他厭惡孤身一人的下場。」
「明白了麼?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
「告訴你,膽敢背叛她的人,我,一個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