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麼猜到的？」宇津的語氣聽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因為，我找到了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
「哦？」
冰璃輕笑道，吐出一個名字：「格約瑟。」
宇津明顯愣了愣，「你……」
「如果從表面的證據確實無法看出他在整個事件裡發揮的作用。不過瞭解到他的身份後，就不難想通了。
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關係。格約瑟原本是羅伊德以前收留過的一個孤兒，對他有恩。後來因為羅伊德的家族沒落了，羅伊德將所有人遣散，當然也包括他在內。沒想到他後來反而成為了柯米納的秘書。這時候，羅伊德找上了他希望他幫助自己當上市長，格約瑟便欣然將很多關於柯米納的事告訴了他，大概他利用了這些信息暗裡沒少討好過柯米納。羅伊德本就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柯米納對他倒也不壞。
但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格約瑟實際上是你的人，你通過他知道了關於他們兩個人的事，而他們卻還蒙在鼓裡，完全不知道看起來善良淳樸的格約瑟會是你的得力幫手，正按著你的指示做著兩面逢源的事。
羅伊德仗著對格約瑟有恩，加上格約瑟傻傻賣命的樣子，便認為格約瑟會全心全意地幫他，什麼事都會和他商量。因此你才會掌握了他私自挪用政府公款償還私債的證據——那正是格約瑟提供給你的。」
宇津也不否認，接口道：「不錯，羅伊德是個沒落貴族。家族沒落後只剩下一片祖上留下的地產。沒想到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輸光了錢就拿那片地產去抵債，他無奈之下，只好求助格約瑟，私自挪用公款去替他兒子還債。我知道這樣的事當然不會放過，在你們調查火災的時候，我就讓希泊淶去清查財務，果然查出了他挪用公款的證據。哼，這個偽善的傢伙……」
冰璃道；「我猜也是如此。還有關於火災，我猜禮文暗示柯米納要報復你，後來柯米納又讓格約瑟去找禮文商量此事的事，你也私下授意過格約瑟透露給羅伊德。
可能格約瑟表現得十分憤懣，羅伊德覺得這個善良的年輕人大概已經開始對柯米納不滿了，心中雖暗自高興，獲得了一個天賜良機，表面上卻只是如往日一般像個老好人一樣寬慰了幾句，並沒有阻止他。
當南街那幾個小混混因為在賭場鬧事被送到市政府的治安管理處後，羅伊德覺得時機到了，就讓格約瑟去告發柯米納和禮文是幕後指示者。
可是，沒想到他自己卻被希泊淶男爵順勢牽出了自己挪用公款的事，結果把自己也送進了監獄。
當時，我雖然疑惑過為什麼你的官邸起火是在晚上九點，而不是在深夜，可是想通事情是你導演的之後，就不奇怪了。
一定是你示意格約瑟向那些小混混交代了準確的放火時間，又故意放開口子讓他們輕易就在你的官邸四周同時縱火。然後你很快就發現了起火的事，讓大家逃出來。這樣既達到了你的目的，又不會讓你官邸裡的傭人們受傷——你不想讓他們因為你的事受牽連。而且當時時間尚早，大部分市民都目睹了這場火災，知道你是受害者，心裡本就對你推崇，如此一來，你更是獲得他們的同情。當柯米納和禮文報復你的事很快披露出來後，市民的憤懣，就是你最有力的支持。」
冰璃說到這裡頓了頓，表情複雜道：「我猜那些小混混在賭場惹事，也是你派人挑起的吧？這樣羅伊德急切的心情也按捺不住了，你的計劃就可以更快的進行。而委託我們調查也不過是為你的計劃順利提供保障，就算出了意外，我們順著你刻意製造好的線索，也能為你提供證據——比方說，那個值勤士兵的證詞——恐怕格約瑟是特意讓他看到自己鬼鬼祟祟的樣子起了疑心，又故意讓他藉著月光看到了自己的模樣的吧？
學長你之所以在這場政治遊戲中勝出，正是因為你十分清楚，政治鬥爭就是人心的鬥爭，你利用人的心理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冰璃的話語平靜，也聽不出是褒是貶。
宇津深深地歎了口氣，望著冰璃，「你很聰明，全都說對了。我才是整個事件的策劃者，如果你要指責我為了當上市長不遺餘力地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排除異己的話，我也無法為自己辯駁。事實本就如此。」
頓了頓，又苦笑道：「我還不屑地認為羅伊德是個帶著假面具的偽善之人。可我自己還不是在暗地裡利用別人，而且做了狡猾的事，還不想讓身邊的人受傷，想以此減輕一些良心的譴責。」
冰璃默然良久，當宇津以為她是在無聲地譴責自己，不會開口時，她突然抬起眼定定地望著他，眸光熠熠，「不，我不會指責宇津學長是個陰險卑劣的人。我從來都認為，學長是個正直的人，是最適合做弧山市市長的人。你所做的事，雖然手段不足為外人道，但我不認為以此就可以斷定你不是一個好人。而且……你還能夠感受到良心的譴責，並且為此徹夜難眠……我，對這樣的學長依然十分讚賞。」
宇津詫異地看著她，眼光變化不定。
冰璃迎著他的目光坦然道：「政治不是小孩子的遊戲，根本無從判斷正邪。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只有利益，而無清楚的是非標準線的存在。現實也不盡然是美好得像童話故事那般，只要堅持正義，堅持道德就會取得勝利。那些說到底也只是人們對理想世界的幻想。真實的現況那麼殘酷。學長你所處的現實就是不管過程手段如何，只要結果是預期的就好。這一點上，你的做法無人可以指責。」
房間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俯在陽台扶手上的夏特，身子早已經冰冷，他緊緊地握住扶手，手上青筋盡顯，彷彿完全不能相信剛才所聽到的一切。
冰璃的聲音在他愣神的時候低低響起，刺痛了他的耳膜，「學長要小心格約瑟，他絕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單純無害。說不定他也只是在利用學長，難說他會不會哪一天掌握到學長的秘密而反咬一口。這次事件的證據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中吧？」
「呵，」宇津輕笑一聲，笑聲中卻頗有些苦澀，「冰璃你也太小看我了，在政治圈裡呆了那麼久，這點識人的能力我還是有的。在市政府裡除了希泊淶是真正交心的朋友外，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會相信。只是，要使用一把稱手的鋒利兵器，勢必會造成正負兩面的影響，我只能盡力把負面影響降到最低罷了。」
「學長……」
良久，宇津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冰璃你知道麼？我其實是個私生子……」
「學長！這種話……」
宇津抬手制止冰璃打斷他，「我知道這種事即使對於一個普通貴族來說都是不光彩的。如果被外人知道，那對我的政治前途是很不利的。可我還是想告訴你——因為你信任我。」
見冰璃不做聲，宇津緩緩地說道：「我不是父親在外酒後亂xing不負責任的產物，他是真心愛我母親的，但他的妻子絕不能忍受這種背叛，他也無法做出拋棄原配妻子那樣會遭受道德譴責的事。
我母親深深明白這一點，生下我後就割腕自殺了，臨死前只求我父親好好待我。因為她不想成為我長大以後不光彩名聲的累贅。恰巧，當時我父親的妻子剛出生的兒子早夭了，父親就把我帶回家去，名義上，我就成為了他和她妻子的兒子。
我小時候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喚為「母親」的人從來不正眼看我，不像其他孩子的母親那樣親近我，關心我，甚至看我的目光裡有一種強烈的憎恨。不過因為父親從小十分疼愛我，我也少了很多芥蒂，只是心裡還是隱隱有些難過。直到從學院畢業以後我才從父親那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在弧山市市政府工作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回過家了。我知道家裡有個人恨不得一輩子不要見到我，她大概一直覺得是我的出生剋死了她的親生兒子吧，可她還要在外人面前裝作一個毫無關係的孩子的母親。
換作是我那個溫柔善良的母親恐怕也受不了吧。
只是我骨子裡終究還是倔強要強的，我的不甘心讓我不顧一切地在政治圈裡摸爬滾打，不擇手段也想坐到上位。
我說到底還是不能算是一個善良的人。」
冰璃默默聽完宇津的敘述。
很長時間房間裡只有他們彼此呼吸的聲音，連窗外的夏特都被宇津突然爆出的身世震住了。
又過了不知多久，冰璃才又開口說話：「其實我一直很喜歡學長那種熾熱明朗的笑容，小時侯就覺得像燦爛的陽光那樣很耀眼，最初的印象似乎也是從那種笑容開始的。這麼多年來學長的笑容都沒有改變，真的是很好。
那麼，學長，我先走了。晚安。」
聽到房間裡細微的響動，夏特連忙無聲地躍下，隱於夜色中，在暗處望著冰璃從窗口翻下。
她向來時的方向奔去，沒跑幾步卻忽然停下來，望了一眼那個陽台，面色隱在暗夜中看不清楚。
夏特正自不解，她卻又飛快地轉過身，消失在他的視線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