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個弧山市的人們都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熱鬧地討論著一件事——柯米納市長、羅伊德書記和商人禮文同時被捕,正在送往王都入獄。
據說柯米納市長的秘書格約瑟突然站出來指證,柯米納曾派他與商人禮文聯繫,商量收買人手去放火燒掉理左雪科副市長的官邸。南街那幾個剛剛被抓的小混混也對格約瑟用一大筆錢收買他們去放火的事供認不諱。
據格約瑟的證詞,因為市政府前兩天頒布的公文,禮文喪失礦山了開發權,他一直懷恨在心,曾經暗示過柯米納市長要報復理左雪科副市長。柯米納市長當時沒有表態,卻在火災發生前一晚讓他深夜到關所去找禮文和他商量縱火的事情。後來,禮文出錢,格約瑟出面去收買了南街的幾個小混混,讓他們去放火,這樣就製造了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格約瑟不但提供了柯米納和禮文密謀火災的協議,還有多年來,柯米納市長私受禮文的巨額賄賂並默許他隨意開採政府名下的礦山,以及他壓下的許多礦山事故不報,不處理的證據。
因為他主動提供證據,將功折罪,只是受到罰減一年工資,並且停職半年的處分。
一下子,人們徹底認清了這個市長貪婪自私,枉顧法律的一面。雖然此前對於柯米納市長的很多作為都或多或少有所瞭解,但因為都是暗裡的行為,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反應,頂多在心裡咒罵幾句。現在所有醜惡突然暴露在陽光之下,偽裝的面具被狠狠撕破,自然會惹來人人唾棄。
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平時和藹可親的好好先生羅伊德也被逮捕了。
他的被捕,是因為希泊淶男爵提供的一份政府徹查財務清單,上面清楚顯示了羅伊德私自挪用巨額公款,他本人也承認了他用這筆錢去償還自己的私債。
市民們對此紛紛感到難以置信,很多人感歎著知人知面不知心。
同時,整個事件中,堅持頒布新法令公文,卻受到報復,事後又沒有任何怨言的正直的理左雪科副市長的形象在市民心目中高大起來。
四位候選人如今已去其二,剩下的只有理左雪科副市長和堅定支持理他的希泊淶男爵。實質上弧山市的下屆市長人選已經不言而喻。
柯米納和羅伊德從市政府被捕時,冰璃等人也在場。
可可特和艾利昂加都是一臉憤恨的表情;伊漠無所謂地像個局外人在看戲般;西迪斯默然不語,眼裡卻不自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夏特冷冷地抿著唇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
冰璃看著精瘦的柯米納,第一次仔細觀察這個當了弧山市市長六年的中年男子,心底說不出是什麼感覺。還有那個平日裡總是笑對每個人的羅伊德,他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憤恨、不甘的表情,甚至狠狠地瞪視著希泊淶,而對方只是回應他不屑的一瞥。
冰璃嘲弄地想,他偽善的假面具終於是戴不下去了罷。只是看他的眼神,似乎還沒搞清楚到底是誰在幕後揭穿了他,他也恨錯了對象。這樣的人也真是愚蠢得可憐。
她看了看身邊的夏特,他望著柯米納,反倒沒什麼厭惡之情。的確,柯米納這個時候還是保持著平靜,臉上沒什麼表情,波瀾不驚的樣子。許是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似的。這點倒是不怎麼惹人反感。至少他還能認清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親手種下惡因就必要親自承擔苦果。
在經過宇津、格約瑟和希泊淶的時候,柯米納長久地看了他們一眼,似笑非笑,意味深長。
冰璃將目光投注到格約瑟身上,他還是給人善良淳樸的感覺,只是此刻看他的眼睛,裡面的清澈消失無蹤,滌蕩著陰冷的暗光。
冰璃看看他,又看看羅伊德和柯米納,眸光閃著憐憫,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吧。他們在弧山市也耽誤了太久,該起程了。
離開弧山市的時候,西迪斯和艾利昂加都來送行,連宇津也來了。王都方面已經下達公文,由他暫代弧山市市長一職。事實上也只等著秋季市長選舉、任命後去掉那個「代」字而已。
可可特和艾利昂加兀自在一旁鬥嘴,不亦樂乎,甚至因為要分開了而鬥得更厲害。
伊漠不禁感歎了一句,小孩子之間互相留下深刻印象的獨特方式。卻遭到兩人異口同聲地反駁。
「啊,夏特……咳……哥哥,我和哥哥也會去參加王都的競技大賽,我會好好訓練的,下次一定不會輕易就被你打敗了。你等著我。」
夏特似乎有些吃驚,不過還是難得地掛了絲淺笑在唇邊,看得艾利昂加都一愣,小聲嘀咕了一句,「原來笑起來挺帥的,和哥哥有一拼啊……」
一直不說話的宇津上前拍了拍夏特的肩,爽朗地笑著,如陽光般讓每個人心裡都感覺暖暖的,他又深深地望了眼冰璃,露出雪白的牙齒,展現一個標準帥哥笑容,笑道:「你們兩個要好好努力啊,再為學院贏得一份榮譽。想當年我也拿過競技大賽的冠軍,可別輸給我啦。」
冰璃咯咯地笑起來,「是,我們一定以學長為榜樣,以優勝為目標,發揚拚搏精神,力爭冠軍。」
一行人都開心地笑起來,笑聲迴盪在山間的出城口的小路上,帶著某種年輕的飛揚的明快的氣息。
夏特輕抿著帶笑的唇不動聲色地望了冰璃一眼,琥珀色的光閃爍不定。
遠遠望著四個人離去的背影,多多少少,心裡終歸是有不捨的。
宇津專注地凝望著某個身影,任憑風吹掠著髮絲遮擋住他的視線也捨不得眨一下眼,移開一下目光,定定地望著那個方向.
沒有人會猜到他心中深藏的秘密。
他在修特雷爾學院讀書的時候,有很多女孩子青睞過,愛慕過他,但他從未遇到過能讓自己動心的女子,他甚至想,也許他永遠都找不到這樣一個人——一個能讓他心動的人。
直到畢業典禮前的一天,無意經過學院的訓練館,聽到裡面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和格鬥時產生的風聲。
他一時好奇往裡看了看,只見兩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和少女在用刀劍互搏。兩個人的臉上都是冰雪般冷漠的表情。
少年顯然不是少女的對手,幾次都被少女打掉手中的刀,但他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重新握刀攻擊,少女沒有不耐,不時在打鬥過程中提醒他一些技巧。
宇津練劍多年,頭一次見到劍術如此精湛的女孩子,況且她看起來才十歲左右,心裡不禁被深深震撼,也忘了移動,就這麼在門口怔怔地看著兩人的格鬥。
一個不經意間,少女微側過頭,窗外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稚氣未脫的面孔,卻覆著冰雪般的冷漠,連陽光灑在她面上都彷彿變得清冷了。
可是,宇津卻莫名其妙感到胸腔裡的某個柔軟部位劇烈地跳動了一下,似乎掙扎著要呼嘯著衝出胸膛。
他一驚,立刻離開了。
第二天在禮堂代表畢業生致辭的時候,從台上不經意地一掃,在新生站的一個靠牆角落裡,他又看見了那一對少年少女。他們站得離人群有些距離,幾乎融進了角落的陰影裡,身上還是散發著那種冷漠疏離的氣息。
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那個嬌小的身影,腦海中突然萌發出一種許久未曾爆發的激情——他要讓他這個人和他的致辭在所有人記憶中印象深刻。
他站在發言台上意氣風發,渾身散發著太陽般熾熱的光芒。演講完畢,他感受到兩股目光。雖然清冷,但眸光燁燁。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事後才知道那兩個人是校長新收留的一雙兒女。
他不免在心裡小小地責問了一下自己,怎麼居然會對一個十歲的小丫頭怦怦心跳?
後來六年,他一直在弧山市勤勤懇懇地工作著,不斷向著上位攀爬著,很少去想其他的雜事。
直到那天,清秀淡雅的少女出現在他面前,淡淡的嗓音叫了一聲「宇津學長」,他彷彿又回到了六年前,那個心臟狂跳不已的時刻。
眼前的少女已褪去了稚氣,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神表情都不再冰冷,變得溫柔恬靜又不失某種積極的活力。
她的這次出現,給了他很多幫助。
她告知了尤瑞卡礦山事故的原因,提議了新的公文,她的暗中幫助讓他獲得了更多的市民聲望和支持,讓他離自己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他對她道謝,她卻說:「其實,從六年前在畢業生典禮上第一次看到學長代表致辭的時候,我就知道學長是個很好的人。我相信你會讓弧山市變得更好。這裡……就像我的故鄉一樣,所以拜託學長了。」
即使在她得知了自己那些不算光明正大的手段做法後,依然真誠地表示了理解。沒有對他說教那些世人認為冠冕堂皇的道德理論。
她說:「政治不是小孩子的遊戲,根本無從判斷正邪。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個只有利益,而無清楚的是非標準線的存在。現實也不盡然是美好得像童話故事那般,只要堅持正義,堅持道德就會取得勝利。那些說到底也只是人們對理想世界的幻想。真實的現況那麼殘酷。學長你所處的現實就是不管過程手段如何,只要結果是預期的就好。這一點上,你的做法無人可以指責。」
他一時之間突然非常羨慕那個和她朝夕相處的桀驁又冷漠的少年。他能夠感受到她看他的目光總是特殊的。
他甚至未經過多的猶豫和考慮就告訴了她自己身上最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使明知道這樣輕率地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對自己並沒有好處。但他還是想告訴她,他相信她。
這是他個人的心裡話,就把它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吧。他只要做好弧山市的市長,就算是完成她的一個心願和對他的一個期望。他什麼也不想說,只這樣就很好了。
西迪斯無言地看著發呆的宇津,輕歎了口氣。艾利昂加卻是一臉迷茫地看著一向笑著的哥哥,聽著那瞬間歎出的輕愁無奈,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