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以後的十年裡,他的全名一直是叫做夏特海涅。
父親是一個四處旅行的遊俠,為此他和母親也是常年跟隨著父親在世界各地遊歷,接受類似獎金獵人樣的委託來賺取旅行和生活的費用。
父親很厲害,他還從來沒有看過父親輸給過誰。懂事以後,父親告訴他因為他的兵器上鑲嵌了叫做土精靈石的東西,那是他們家世代相傳的寶物,有無法估計的力量。他也才知道原來他的故鄉是一個很小,但和平富饒的國家——奧波尼亞,父親曾經住在那個國家的火之城重刃市。
十歲那年,遊歷了世界很多地方的父親和母親決定回故鄉看看,於是他們乘船到了晶霜市準備從這裡步行去重刃市。在港口,他們認識了一個來自愛爾亞桑的旅行者。當聽說旅行者也要去重刃市時,熱情的父親欣然邀請他一起上路,可以充當這個異國旅行者的嚮導。
父親常年在世界各地旅行,並沒有很深的民族間的偏見,而且也不清楚當時奧波尼亞和愛爾亞桑間緊張的形勢,加上本身性格豪放對那個旅行者像是對待多年的老朋友似的熱情。
在前往重刃市的路途中,幾次有被土精靈石吸引而來攻擊的魔獸,不過都被父親輕鬆的消滅了。父親本就是個單純的人,很容易就對人推心置腹,當旅行者誇讚他的刀法精湛時,父親毫無保留地將土精靈石的事情和盤托出。
旅行者聽了,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打起了土精靈石的主意。
到達重刃市後,旅行者客氣地要請他們一家吃飯,表示感謝。父親沒有多心爽快地答應了。那天夏特剛好受了些涼,有些發燒,便獨自留在酒店裡。夜裡醒來發現父親喝得酩酊大醉,母親也在一旁睡得很熟。
因為白天睡得太多,燒也已經退了,這會兒精神好得不得了。不知道已經是深夜的夏特悄悄起身想到外面轉轉。但看看外面天都已經黑盡了,周圍又很安靜,一時有些猶豫。
眼角不自覺瞟到父親放在身旁的雙刀,夏特靈機一動,輕手輕腳地帶上父親的雙刀溜出了酒店。
在附近轉了一圈,發現原來已是深夜,各家各戶都已經熄燈睡覺,商店也都關門了,街道上靜悄悄的,只有偶爾一兩聲狗或貓的叫聲,剩下的就只有孤獨亮著的路燈。
夏特無趣地返回酒店。
十歲的孩子怎麼也沒有想到血腥的一幕就那樣毫無徵兆地在自己的面前上演。
輕輕地推開門,試探性地伸出小腦袋看看是否吵醒了父母。
眼前卻是一片刺目的紅色。
房間的地板上淌滿了暗紅色的血液。
父親和母親倒在地板上,鮮血就是從他們的勃頸處源源不斷地流出來的。臉上還是睡著時的表情,沒有任何痛苦。
夏特整個人怔在門邊。
空洞的瞳眸看見那個愛爾亞桑的旅行者正擦拭著沾滿他父母鮮血的刀。
是他,是這個愛爾亞桑的旅行者灌醉了父親,又趁深夜來下手,殺死了毫無防備的父親和母親!
這樣的念頭好像是被誰強自灌輸進他的腦海中一般,沒有辦法拒絕地入侵了他的所有神經。
夏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一種死亡的氣息正瀰漫充盈著他的感官。
夏特無意識地往後退,不小心撞到了房門。響聲驚動了旅行者。
他轉過身來看著夏特,樣子有些驚恐。但當他看清夏特手中抱著的雙刀時,那張醜惡的嘴臉扭曲著寫滿了貪婪。令他幾欲作嘔。
他一步一步向夏特靠近,伸手想要奪下他手中的東西。
夏特的嗓子像是被什麼梗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唯一的想法是,逃!對,他要逃!
夏特抱著雙刀飛快的轉身向酒店外面跑去。身後那個人追趕他的嗒嗒的腳步聲宛如地獄裡催命的魔鬼。
剛跑到街道上,夏特就被那個人擒住。他不管怎麼掙扎都逃不開那雙骯髒的雙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夏特發現手中握著雙刀的刀柄,刀鋒自刀鞘中褪出,在暗夜中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不受控制的,夏特揮刀砍向旅行者。旅行者猝不及防,肩膀一下就被夏特砍傷,潺潺地往外流著血。
旅行者咬著牙,伸手來奪夏特手中的刀。而夏特好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不停向他揮舞著手中的刀,不時聽到旅行者的慘叫。
夏特每揮動一下手中的刀都發出悲鳴的叫聲。
悲哀與憤怒的叫聲迴響在重刃市深沉的夜空。
那一天,天空中既無星也無月。好像厚重的幕布阻隔了所有的光亮。天,似乎永遠也不會亮了。
然後,他生平第一次殺了人。在他十歲那一年,親手殺死了一個愛爾亞桑人。從此他對愛爾亞桑有了深深的恨意。
愛爾亞桑人都是貪婪殘忍的強盜!
至今都還清晰地記得,那個旅行者死前不敢相信的大睜著的眼睛,眼球漸漸地突出,目光慢慢渙散,最後失去焦距。
扭曲著臉孔在他面前倒下。
那一刻有報復的快感和殺人的恐懼。
全身都在顫抖,不知是為了快感還是為了恐懼。
低頭看著身上、手上濺滿了鮮紅的血液,是那個人的血。
夏特當時唯一的念頭是要把自己洗乾淨,那個人的血是那麼的骯髒。
家家戶戶的燈幾乎是在一瞬間就亮了起來,窗口伸出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在看到他時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還有人直接衝了出來,查看他面前的屍體。
街道一下子喧囂起來,他眼前不停有人影在晃來晃去,但那些人的臉都是模糊地看不清;耳邊是各種各樣嘈雜的人聲,對著他指指點點。
酒店的老闆衝出來,嘴裡大叫著,「這個男孩殺死了他的父母!」
一時,所有人都用嫌惡的眼神看著他,鄙視他,他被當成了殺人的兇手!
不是啊,不是這樣啊!
爸爸和媽媽明明是被眼前這個壞蛋殺死的啊。為什麼說是他?為什麼這樣看他?
那樣鄙夷的眼神。
他明明不是兇手!
張口想要辯駁,出口的卻只有一聲聲無助的悲鳴。
強烈的情感引起了土精靈石的共鳴。手中的刀柄上鑲嵌著的土精靈石散發出琥珀色的亮光,直衝天空!
黑夜被照亮,亮如白晝!
人們都驚恐地看著他,看著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手撐著地面,大聲地號叫著,聲音嘶啞。眼淚大顆大顆從眼角滑落,滴落在地上,閃著令人心碎的晶芒。
接著就聽到人們四散而去的恐懼的尖叫。
被精靈石的力量吸引而來的魔獸們攻擊了重刃市!
夏特的眼瞳空洞麻木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發狂的魔獸們恣意踐踏著城市裡的一切。不斷有逃跑的人被咬破了喉嚨,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倒下了。
路燈的燈泡一個個破掉了,無緣無故的,城市裡起了火災,火光沖天,把夏特蒼白的臉映的通紅。
火光與血光,交織在城市的上空,妖嬈地盛放。
有土精靈石的保護,夏特並沒有受到任何魔獸的傷害。他彷彿是這個世界的第三者,冷酷地注視著殘忍的一幕幕在他面前上演。
他們堅信的精靈女神依洛絲呢?就這樣無動於衷地睥睨著這塊土地上的人們受苦嗎?
魔獸們的魔法將城市的建築、街道破壞得不成樣子。一個個在他面前倒下的人,瞪著仇恨的雙眼望著他。
他像個災星似的被所有人仇視著。
再也受不了。
夏特發狂似的吼叫著,身體彷彿被什麼力量牽引著,像個木偶一樣揮動著手中的刀。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這個十歲的男孩瘋狂的舉動。
在一夜之間,夏特殺光了所有襲擊重刃市的魔獸。
天亮了,終於亮了。
當熹微的晨光照耀在這個城市上空時,重刃市已幾乎成為了一座廢墟。火災過後,空氣中還有濃重的焦碳味。建築破敗不堪地東倒西歪,街道上堆疊著人和魔獸的屍體。
兩種生物的血液混雜著,分不出來,只有滿目的紅色淌滿整片整片的街道。
有這樣一個成語。
血流成河。
一直不知道原來這是一個如此血腥的詞。
夏特鬆了口氣,所有的魔獸都被他殺了,所以安全了吧?
疲憊地坐在地上,抬起鮮血淋淋的手,夏特忽然不敢相信地問自己。這是我做的嗎?是夏特海涅做的嗎?
好像做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啊,為什麼突然有了這麼強的力量?
環視周圍,沒有人用感激他除掉了魔獸的眼神看著他,所有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帶著深深的嫌惡和恨意。
一直一直刻進他的骨髓裡。
夏特顫抖起來,嘴唇動了動,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又做錯什麼了嗎?
恍惚間,身上傳來痛楚,人們圍上來踢打著夏特的身體。他不還手,也不求饒,只是木然地伸手護住自己的頭。等人們發洩完了,有人唾棄他,咬著牙說:「你這個災星,快點滾出重刃市吧!再也不要回來了!帶上你那對可惡的刀快點滾吧!」
於是,夏特被趕出了重刃市,此後六年再也不曾踏足過這座城市。
這就是六年前,震驚整個奧波尼亞的「重刃市魔獸事件」的全部真相。大部分人都知道重刃市一夜之間被魔獸襲擊的慘狀,卻鮮少有人知道引起這個事件的是一個十歲的小男孩。
更沒有人知道,那個小男孩才是整個事件最大的受害者。
失去了最親最愛的親人,被世人所唾棄。一時成為一個不可原諒的罪人,手中揮舞的是一把罪人之刃。沒人能明白一個十歲孩子內心的痛苦,有的只是對他的指責和怨恨。
帶著滿身的血跡,夏特莫名其妙地一路走到了星透市。途中接受了很多怪異的眼光,當然也有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可憐他,給他一些食物。
他只是木然地接受,木然地道謝,木然地吃完。幾次經過關所,士兵想要為他換下沾滿血跡的衣物,他卻排斥地大叫掙扎,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和觸碰。
甚至他從此成為了一個路癡。他再也不對任何一個地方產生感情,下意識地排斥去記住某個地方的街道、環境、建築。
如果不傾注感情的話,那麼在失去的時候便不會感受到難過吧。
直到昏倒在通往修特雷爾學院的林間小道上,直到被瀧卡斯救起,收為養子,改名夏特修特雷爾,直到遇見了同樣被瀧卡斯收養的冰璃。
夏特的人生從此被重新書寫,恍若宿命的安排。
是命運讓他被所有人拋棄。
是命運讓他重新擁有了親人。
同樣,
是命運讓他在絕望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生命中無比重要的女孩。
那個女孩教會他怎樣堅強的生存,教會他怎樣變得成熟和強大,教會他如何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在六年的時間裡,那個女孩時時刻刻陪伴在他的身邊,用她同樣傷痕纍纍的心溫暖了他的。她總是用恬靜的微笑看著他,漸漸讓他試圖去遺忘過去的一切,並且幾乎成功。
她從不埋怨為什麼他不努力治好路癡的毛病,還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他的可愛之處。她總在他迷失方向時,在他身邊引領著他走向正確的地方。
當六年後,夏特以為已經癒合的傷口再次被現實無情地撕開時,那個女孩依然在他的身邊,用她纖細的雙手默默撫平了他心中的創傷,那個在雨中溫柔的擁抱是他記憶裡最美好的一瞬。
原來,在很早很早的以前,冰璃就成為了夏特心中不可替代的最重要的人。
只是,夏特在很久很久的以後才後悔地意識到這一點。
而那時,夏特才意識到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