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絢爛的夜空下,完全是另一番沉寂。
冰璃僵直著脊背,單薄的身體在風中微微顫抖著,清麗的面容蒼白透明,眼眸是黯淡的深藍。
她緊緊咬著下唇,手指在身側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卻一點也不痛。為了練劍,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削得短而平整,沒有絲毫鋒利。
她沒有正視對面的歐非洛,卻依然感受得到那交織著冰與火的瞳眸,灼燒著她的皮膚,煎熬著她的內心。
她在冰與火的衝擊中淪陷。
良久,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聲音輕柔,飄散在空氣中,暗含著複雜的情緒。
「對不起……我不知道一切竟是因為我。」
歐非洛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淡漠,「沒有必要。在得知了關於你的那些真相後,我也發覺自己需要變得更強,我……要遵循自己的意志來考驗這個塵世到底還有多少是值得信賴的。現在我也有了足夠的力量,可以不再懼怕了。」
冰璃歎了口氣,目光堅決起來。她拔出腰間的「水晶劍」,劍尖直指向不遠的歐非洛。
「拔劍!」
歐非洛淡淡地看著她,輕吐出兩個字:「理由?」
「為了和自己的過去做個瞭解,完完全全捨棄掉過去的身份。」
她的臉在煙花的彩光中煥發出執拗的堅韌,認真而決絕。亞麻色的長髮飛揚在風中藍色的髮帶在其中若隱若現,湛藍色的眼眸如琉璃般透亮。
歐非洛默默地凝視著她手中直指向自己的劍鋒,在夜色中流轉水晶般透明的晶芒。
「你還不是我的對手。」
冰璃的瞳孔倏地緊縮,心往下沉了一點。
「我知道,但我無論如何都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為了徹底捨去和你的過去。」
「所以即便知道一定會輸也要對我拔劍相向嗎?」歐非洛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諷,「你真是變了很多,是因為繼承了那個人靈魂嗎?」
冰璃冷冷地打斷他:「人總是會變的。你也不是我從前認識的歐非洛了。不是嗎?我們都是一樣的。」
歐非洛的眼睛突然閃爍不定,他慢慢地拔出身後的長劍。
「好,那麼如你所願……」
冰璃驚訝地發現歐非洛眼中突然冷凝下來的光,但她沒有猶豫,一劍刺去,滑破靜靜流淌的空氣,帶來尖利的風聲。
眼看就要刺中,歐非洛的身形在眼前一晃。冰璃還未及反應,只感受到身後空氣急速地流動。
她慌忙一躍在空中翻個身,在半空中出劍格擋不知什麼時候晃到她身後的歐非洛的長劍。冰藍色的長劍寒光刺眼。
冰璃踉蹌落地,向後退了幾步。剛穩定好姿勢又急速地向前刺去,看起來明明刺中了歐非洛拿劍的右手手腕,卻在瞬間明顯地感到自己握劍的手一麻。
立刻明白,剛剛刺中的只不過是幻影。而歐非洛已經趁她自以為得手的間隙搶自她的身前。
如果是夏特自己必定早就看透了,可是面對這個人,好像一切理智的判斷都消失無蹤,只剩下本能的反應。
為什麼?
難道她還對過去放不開而耿耿於懷,不能毫不猶豫地下手嗎?
「叮」地一聲,冰璃黯然垂下頭,一時看不清表情。右手的酥麻感還未消失,她連緊握住手都做不到。
「水晶劍」剛剛被歐非洛的長劍彈開,插在她身後幾米遠的地上,筆直地劍身,安靜地反射出水晶般透明的光芒。
冰璃走過去,默默地拔出劍插回自己的腰間,回頭沖歐非洛恬靜地笑,一如往常。
「我輸了。輸得很難看呢。歐非洛,你……變得很強了。」轉而又抬起頭,望著天上一朵又一朵絢爛開放的煙花,輕歎道:「千鳥市的煙火真好看,沒想到在這裡也能看得這麼清楚……」
沒有聽到歐非洛的回答,冰璃轉身邁步準備離開。
「我要回旅店了,不然夏特和伊漠回來找不到我可麻煩了。下次若交手,我可得好好想想怎麼樣才能贏過你。」
「你贏不了我的。」歐非洛漠然地說,彷彿理所當然。
冰璃在他面前頓住了腳步,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習慣性地笑著反問:「為什麼?」
「因為……你心中牽絆的感情太多。」
見冰璃只是無聲地望著他,他問她:「你有化身為修羅的覺悟嗎?」
冰璃愕然地呆怔住。
歐非洛看了她一眼,回頭,轉身,邁步。
冰璃愣愣地站在原地,凝視他逐漸隱於夜色中的背影。
冰冷,孤寂。
她的唇邊勾起一抹無奈的苦笑,抬頭仰望亮如白晝的天空,眼底晶芒閃耀。
歐——非——洛
一字一字鐫刻在心底。
這是……
懲罰嗎?
歐非洛的眼瞳交織著冰與火的冷漠與熾熱,他一步步走進深沉的夜色中,天空五彩的煙火照不亮他眼前的黑暗。
耳邊縈繞著她冰冷的話語:
「人總是會變的。你也不是我從前認識的歐非洛了。不是嗎?我們都是一樣的。」
其實我沒有變的。
只是我早已為你化身為修羅,可你卻看不見我真實的內心。
冰璃剛剛打開旅館房間的門就看見一身濕淋淋的夏特走上樓來,伊漠走在他身後朝她擠擠眼睛,笑得頗有些促狹。
冰璃錯愕地盯著夏特那身高級材質製成的修特雷爾學院校服濕嗒嗒地貼在身上,黑色的短髮也滴著水。
急忙回房間拿出一條乾淨的毛巾,冰璃細心地幫夏特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
「你是怎麼回事?」很少這麼狼狽的樣子。聲音中含著不解,卻又帶著笑意,「你們看煙火大會看到水裡去了嗎?」
伊漠在一旁捂著肚子大笑起來,「是這樣的,夏特剛剛被愛綺兒推進了中央廣場的水池裡,哈哈。冰璃你要是在就好了,那一幕絕對令你畢生難忘。」
「喂,誰要你多嘴?」
夏特氣急敗壞地打斷伊漠,伊漠看著他氣紅的臉反而笑得更猖狂。
愛綺兒?
冰璃疑惑地看著夏特。
夏特被她盯地毛毛的,不自然地別過臉,「你剛剛回來?」
冰璃這才突然反應過來,調侃道:「是啦!煙火太漂亮,我也想出去看看。好啦,你快點把衣服換下來,洗個熱水澡。我可不想邊旅行還要邊照顧一個粗心感冒的傢伙。」
見夏特進了房間把門關上,冰璃奇怪地看著還留在原地的伊漠。
「伊漠你……還不進去嗎?」
伊漠促狹地笑笑,「你不是還有話想問我嗎?」
冰璃雖然紅了臉,卻也不理會他這麼直接地點破她的意圖,淡笑著問:「你說是愛綺兒把夏特推到了中央廣場的噴水池裡?」
伊漠點頭。
冰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那……夏特他一定生氣了吧?」
「不。」伊漠搖搖手指,「相反,很開心地笑了。」
「很開心的……笑了?」冰璃喃喃地重複著伊漠的話,似乎不敢相信。被愛綺兒推到噴水池裡,那麼狼狽的樣子,卻沒有生氣,反而開心地笑了……嗎?
怎麼覺得心頭怪怪的,也不像剛才見到歐非洛時那樣細密的痛感,而是有些酸澀呢?
伊漠敏銳地捕捉到那雙湛藍的眼眸中明顯的失神,唇邊的微笑也漸漸沒有了弧度,面容黯淡下來。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她迅速變換的臉色,不再多說,轉身去開房間的門。手扶在門把手上又不自覺地頓了頓,斟酌了一下才小聲地說:「今天,從教堂回來以後,你就變得很奇怪。」
門板在冰璃面前靜靜地合上。
她閉了閉眼睛,把眼底凝結在長長微翹的睫毛上氤氳的水汽逼回去。
她一直覺得夏特笑起來應該是很好看很帥氣的,桀驁自信。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開心地笑過。
風之城的慶典結束了,冰璃、夏特、伊漠又要踏上新的旅程。愛綺兒依依不捨地一直送行到城市外的小路上。
「從這裡走兩天就是水耀關所了,過了關所很快可以到晶霜市。」
「謝謝你,愛綺兒。」
冰璃輕輕地抱了抱愛綺兒由衷地說。
「你會來王都看競技大賽嗎?」
「嗯,會的。我還要給冰璃你們加油呢。」
「那我們到時候在王都見。」
「再見,路上小心。」
愛綺兒站在原地揮著手,目送著三個人的背影一點點模糊在視線中。
冰璃,請你一定要幸福地活著。
夏特,請你一定要開心地笑。
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愛綺兒甜甜地笑著。
「冰璃,你的眼睛顏色和天空好像呢,那麼藍,那麼深邃澄澈。」只是埋藏著深深的憂傷。
而已。
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吧?因為我想看見你發自內心的開心的笑。
夏特和冰璃走在前面。想了想,夏特對冰璃低聲說:「愛綺兒告訴了我她過去的事。」
冰璃的身子不自覺地顫了顫,連過去的事都告訴他了嗎?
「那……她說什麼?你告訴我沒關係嗎?」
冰璃強笑著看著夏特。
「她是雷歐蘇迪爾上校的女兒。」
「什麼?」
冰璃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個十二年前鎮守布裡諾軍事要塞,為了守住要塞最後自刎於大軍前的……雷歐蘇迪爾上校?」
夏特無聲地點點頭。
沉默了半晌,夏特凝視著冰璃清秀的側臉,說:「愛綺兒說,過去並不是那麼重要,她不想看不透你的眼睛。她願意永遠做冰璃你的朋友,因為她想為你帶來陽光,驅逐陰暗。朋友就是在你最需要的時候與你分享一切。」
冰璃側過臉。夏特看著她,輕輕地笑了笑。
冰璃呆怔地停下腳步看著那個笑容。
逆著光,嘴角勾起的淡淡弧度和背後傾洩而出的陽光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恍若覺得那桀驁的面龐上煥發著光彩。
一時失神。
「夏特,你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笑過……」
冰璃喃喃地小聲說。
夏特來不及說什麼,伊漠突然衝到兩人中間,一手搭住一人的肩,「喂,要說悄悄話也不要把我忘記了啊。我們可是旅行的好夥伴。」
夏特拍掉他的手,逕直朝前走去,彷彿當他空氣。伊漠愣愣看著前面夏特漸行漸遠的背影,在後面跳腳,立刻和冰璃一起追上去。
「喂,夏特你不認識路啊,不可以走前面!」
遠處的一棵高大茂密的樹上,一個頎長挺拔的人影扶著樹幹站立在樹枝上,旁邊坐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手裡拿著與她的身高極不相符的鐮刀。
少女晃著雙腿,笑嘻嘻地說:「冰璃他們去晶霜市了呢。我們也要跟著去吧。」
少年靜默地站著,目光緊緊盯住遠處那個少女的身影,目光中交織著矛盾的冰與火,可是看上去又是那樣平靜淡漠。
少女仰起頭,看著身旁的少年,咬著手指說:「不過,歐非洛可不可以順便陪瑞去解決一些私事呢?」
遠處的風吹來,吹落了樹上一片一片翠綠的葉子。葉子在風中飄搖,打著旋,遲遲沒有落下。
「好。」
少年的衣角翩飛,耀眼的紅髮,被吹得有些凌亂,背上有一把火紅色的弓和一柄冰藍色的長劍,在樹縫間透下的班駁陽光中,隱隱閃著孤傲的光。
他的眼神忽然之間悠遠綿長,飄忽不定。
起風了……
命運是被風吹碎的一池水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