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要套上了這身臭皮囊,不到時候,想脫都難得脫、、、、、、
1
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我又到母親的廠裡去玩兒。那年夏季特別炎熱,在我的記憶中,那個年代即使在辦公室裡都沒有空調,只有幾個老式吊扇掛在牆頂上『呼呼呼』的轉著。
母親和叔叔阿姨們都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忙著自己的事兒,只有我一個人無所事事。於是從母親的辦公室走出,信步走下樓來,廠子裡種著許許多多高高的樹木,樹葉的濃密處時時傳出幾聲知了的鳴叫聲。太陽炙烤著大地,彷彿感覺到熱氣蒸騰,不過樹蔭下似乎比辦公室裡還感覺通風些,雖然還是很炎熱,但是我依然喜歡在外面多呆一會兒,空氣到底新鮮一些!
「嘿!蘭心你好!」王兵騎著一輛三輪車在拖一車布匹,汗流浹背的從前面正向我駛來,他騎到我旁邊停下,主動和我打招呼:「這麼熱的天,在家裡呆著吹吹電扇,吃幾片西瓜,多爽啊!你還跑到廠裡來玩?熱不熱啊?」
我說:「是你自己整天想休息吧!廠裡多好玩兒啊!」
「哎!」他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故意做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人都是這樣!上學的時侯覺得上班好玩兒,上了班呢又認為學生時代有趣!」
「那你現在很想上學囉?」我問道,
「那當然啦!想當初我在學校時可是我們班上的運動健將,打球賽跑樣樣都很棒!常常為班裡捧回不少獎盃呢!」王兵得意洋洋的說,又開玩笑的對我笑道:「要不咱倆換換?我替你上學,你替我上班?」
「好啊!」我一時來了勁兒,興奮的說:「那你下來!我現在就幫你送貨去!」我抓住了他的三輪車手柄,
「不是的吧!」王兵一時倒不知所措了:「你這丫頭怎麼說風就是雨啊?」
「那又怎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自己說要換的啊!」我忽然很想騎那輛三輪車了,看到王兵騎車的樣子,我想我騎上去也一定很好玩兒。
「行,行,行!我讓你騎!」王兵下了車,把我扶上了車座:「不過你要慢點騎,不要慌啊!」他很細心的叮囑著:「你放心,三輪車很穩,不會摔倒的。」
我學著王兵的樣子,兩手掌扶好三輪車的龍頭,雙腳使勁的蹬著踏板,三輪車艱難的動了一下。王兵在車子後面幫著推,我勉強可以騎得動了,但又不願馬上就下來,只得拚命地蹬著三輪車的踏板。王兵一邊推一邊高興地說:「對,就是這樣!兩腳用力踏!」我們就這樣一個在上面騎,一個在後面推,三輪車艱難的前進著。
「把這車布要送到哪兒去啊!」我騎在車上,邊騎邊回頭問他,
「送到後面成品車間去!」王兵在車後大聲喊,又加上一句:「騎不動了就下來,別逞人啦!」
下來?哼!下來幹什麼呀?雖然我騎得很累,但平時我很少有機會騎著三輪車送貨,總覺得騎在車上很新鮮,很好玩兒!再說現在廠裡的職工都在車間裡工作,外面的過道裡沒什麼人,我正好可以練習騎三輪車!我把貨送到成品車間,王兵也從車後跑了過來,我只坐在車上,看著王兵和成品車間的工人師傅下貨。
成品車間的一位叔叔還開玩笑的對王兵說:「王兵,你怎麼敢用『童工』啊?」王兵馬上說:「我還敢用她?我在後面幫著她推車,比我自己騎著還費力一些。」
我笑嘻嘻的說:「張叔叔,是我自己要騎車的,再說我都這麼大了,怎麼能叫『童工』呢?我這叫『體驗生活』。」
王兵下完貨,走到我身邊來問我:「你累不累啊?累了就下來,我讓你坐在車上,我載著你好不好?」
我仍然坐在車座上說:「讓我再騎一次吧!我還沒玩兒過癮呢!」張叔叔也說:「你就讓她送,小丫頭騎車玩兒累了,她自然就下來了。」
第二次,我看著王兵把貨裝上了車,就蹬上車子走了,王兵依然在後面跟著推,負責上貨下貨。送了兩趟貨下來,我的三輪車也騎得很嫻熟了,我漸漸覺得三輪車越騎越遛,越騎越輕鬆,竟然有點飄飄然起來。
哇!這種感覺多爽啊!天是那麼的藍,風是那麼的清,我感覺自己一下子身輕如燕了,彷彿一忽兒間就來到了學校裡。青青校園裡到處都是紅的花,綠的草。走進整潔亮堂的教室,同學和老師們都很熱情的和我打招呼。
英語老師笑瞇瞇的說:「蘭心同學,快請進來,我們開始上課了!」那些女孩子們看見我走進教室,一位女孩子站起來說:「蘭心!來,這是你的座位,你以前就是和我一起坐的。」另一位女孩子也站起來說:「不對!蘭心最喜歡和我同桌啦!蘭心,你一直就坐在我旁邊的!」
英語老師說:「好了!你們別爭了,蘭心,你就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上吧!我們開始上課了!」老師先示範朗讀了一遍新課文,然後說:「下面我請一位同學起來朗讀一遍!好,蘭心,你為大家讀一遍吧!」
我站起來開始朗讀,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今天讀書怎麼讀得這麼流利啦!而且自己開口說話一點都不覺得吃力。讀完之後,老師非常和藹的對我說:「讀得很好!請坐下吧!」我今天的英語作業做得最快,第一個交給老師。老師又表揚我,說蘭心同學一向學習都很扎實,大家都要向蘭心同學學習。下課時,班上那些女孩子們都找我聊天,我的朋友可多了!連別的班上的同學都找我跳橡皮筋,我跳得可好了,不斷地翻新花樣,上下飛舞,同學們不斷地爆發出陣陣掌聲,叫好聲!喝彩聲!我覺得今天太爽了!
我從校園出來,街道兩旁鮮花吐艷,綠草依依。我信步往前走,前面又是一片紫霧瀰漫,祥雲繚繞。放眼望去,彷彿一片花海,各種花木爭奇鬥艷。在那片花海之中,似乎又有一座很大的宅院矗立其間。我順著一條由雨花石鋪成的小路走近那座宅院前,卻是院門緊閉,悄無聲息。院牆上依然有各種花草植物從院內延伸出來,此情此景,似乎曾經在那兒見過。我抬頭看時,那匾額上寫著『逍遙苑』三個字,我恍然間大悟,忙上前叩門喊:「師尊!師尊!蘭兒回來了!」
喊了半日,院牆內依然是一片寂靜,毫無回音。我又喊:「師尊!師尊!蘭兒回來了,快開門啊!杏兒姐姐,開門啊!」遠遠地,我聽見有人在叫『蘭心,蘭心』,呼喊聲彷彿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漸漸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蘭心,蘭心!」我睜開眼,看見母親坐在我身邊,我原來躺在廠裡的醫務室裡。
「好了,總算醒了!」站在旁邊的王兵輕輕說了一句,又回頭對我說:「蘭心,你嚇死我了,我還擔心怎麼向你媽媽交代呢?」
母親很關心的問:「蘭心,你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這有一碗綠豆湯,你喝一點慢慢就好了!」
我爬起來喝了一口綠豆湯,對母親說:「媽媽,我剛才又回了一趟逍遙苑,可是師尊不在,我只好又轉來了。」
王兵一臉茫然的問母親:「這丫頭說什麼呢?逍遙苑是個什麼地方?我怎麼沒聽說過?」
母親笑了笑,對王兵說:「這個小丫頭,整天就愛編故事,總是生活在幻想裡。」
我多想走進夢中的那座校園,多喜歡那裡面的老師和同學們啊!她們是那樣的親切和友善,可是,我要怎樣才能天天走進我的世界中去呢?
2
元旦前夕,母親廠裡有聯歡活動,我也去看表演。那些阿姨們有的在台上唱歌,有的跳舞,可熱鬧了。我和母親,及廠裡的叔叔阿姨們在台下一邊嗑著瓜子,一邊欣賞著節目。我心裡非常羨慕,心想我要是能有舞台上阿姨們那樣好聽的嗓音,有她們那樣靈巧的身段該多好啊!
活動結束後,職工們紛紛從大禮堂出來,人流攢動,大家緩緩地挪著步子。我被擠得透不過氣來,母親拉著我,拚命往外奔。忽然,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又靈巧起來,三步並作兩步馬上就跑到廠門外去了。
然而外面卻是一片灰濛濛的,陰暗得很。街上的人都木著臉,身子直直的緩步向前走著。他們經過我身旁時,也只當我不存在,愣愣的從我身旁走過。我匆忙的趕到車站去等2路公交車,一會兒,便來了一輛白色的公交車,上面好像也寫著一個『2』字。我正準備上車,忽然發覺車子行駛的方向不對,我的家在東邊,而這輛車卻是朝著西方在開。從車窗望進去,車子裡好像黑壓壓的一片,車上還有一個怪怪的聲音在喊:「上車,上車!」我聽到這種聲音有一種莫名的恐懼,不自覺的往後面退了幾步。而這輛白色的車子又慢慢的向西方開走了!
我正詫異間,一輛醫院救護車由遠及近呼嘯而來,在廠門前停下了。我很奇怪,難道廠裡有人出事了?從廠裡果然奔出一群人來,他們好像簇擁著我的母親跑了出來。我更感到驚訝,連忙擠上前去看。母親抱著一個穿紅色呢子大衣的女孩兒匆匆上了救護車,咦!那個女孩兒怎麼穿著我的衣服呢?而且母親和那些叔叔阿姨們與我擦肩而過,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車子呼嘯著飛馳而去,我趕緊去追,呵!我今兒怎麼跑的這麼快了?跑起來輕飄飄的,連救護車都跟的上了。救護車開進了醫院,我也隨著進了醫院,醫院裡一片忙亂,我看見那些醫生護士們急匆匆的往急救室跑去!我也想看個明白,跟著他們進了急救室,嘻!今兒真好玩兒!我居然看見還有一個我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那些醫生和護士們正在搶救的女孩子居然就是蘭心。
我就好奇的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有的在拿氧氣瓶給病床上的那個我輸氧,有的在給我注射點滴,忙的不亦樂乎!哎!真辛苦這些白衣天使們啦!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完全自由了,呵!這多好啊!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個臭皮囊中去了。它太束縛我了,限制了我的一切行動,連我說話都覺得太吃力了!這下好了!我蹦著跳著跑了出去,任何門啦!牆壁啦!我都能就這麼走過去,醫院裡還有許多的醫生和病人,我居然能就這麼穿過人家身體走過去,人家都當我不存在,視若無睹。比電視上那些魔術師們可神奇多了!我跑出醫院,真覺得天寬地闊,任我狂奔!我也不想回家了,也不想母親了,毫無掛念!跑著跑著,感到有些口渴,看見路邊有一個賣冷飲的攤子,就來到冷飲攤前想買飲料喝。咦!賣冷飲的那個老人家怎麼這麼眼熟呢?
「蘭兒!你又在外面貪玩了,還不快回去!」喲!賣冷飲的怎麼是了緣師尊啊?他依然穿著一身道袍,神態安詳的站在那兒。
我非常愉快的走上前拜見師尊:「師尊!我又看見您了!您是不是來接我回去的啊?那太好了,我們現在就回去吧!我上次回到逍遙苑,在門前喊了半天,都沒有人理我!」
師尊呵呵笑道:「你個小丫頭!在上界時你認為紅塵中好玩兒,非要我們帶你下來玩兒!才兩天而已,你又想要回去了,這怎麼行呢?」
我很委屈的說:「師尊!您們既然帶我到下界來,怎麼又把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留在這世上?在紅塵中,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我的那些同學們整天躲著我,老師也不喜歡我,還經常奚落我,我為什麼總是這樣孤立呢?您們為什麼讓我說話跟他們都不同呢?」
師尊歎道:「蘭兒!你是草呢?你只是一棵小草,不,你是我們『逍遙苑』中的一株仙草,怎麼和凡人交得好朋友呢?」
我說:「師尊!難道我就注定要此生孤獨了嗎?『獨木不成林』難道我一輩子都要孤零零的活在這世上嗎?」
師尊說:「人生就彷彿唐僧師徒的九九八十一難,差一難未經歷都難得成正果。蘭兒!當初也是你自己情願到下界來的呀!你還發誓說什麼苦都願意受,什麼難都不怕,『蘭心』即是『難星』,就是一顆受苦受難的星,你還是鼓起勇氣努力面對吧!」
我說:「師尊!我不回去了,反正我也和他們格格不入,我還是跟您一起回『逍遙苑』中去吧。」
師尊嚴肅的說:「不行!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廢,既然已經涉足紅塵,就要好好做人,平心靜氣的對待自己的挫折和不幸,不能退縮,不能逃避,這也是一種修為。」
我想了想說:「蘭兒明白了!我到人世中來不是享受人生的,而是受磨難的,磨難歷盡了,我就能返回仙界了嗎?那要到什麼時候?時間很長嗎?」
師尊說:「緣分皆由天定!現在你還是乖乖的回到臭皮囊中去吧!」
又是一陣香霧瀰漫,我大聲的喊:「師尊!師尊!您什麼時候來接我啊?」
「蘭心!蘭心!」我又聽見母親在叫我,我睜開眼,父親也站在跟前,四周白茫茫一片,原來我躺在醫院的病房裡,我還想爬起來去找師尊。
「蘭心!你幹什麼啊?醫生才把你搶救過來,你要多休息!」父親扶住我,很溫和的說,
我向四周瞧瞧,總覺得了緣師尊還在我跟前,母親上前扶著我:「蘭心!你找什麼呀?」
我問:「媽媽!你看見師尊沒有?」我委屈的說:「他又把我一個人丟這兒了!」我感覺自己好累好累,身體好重好重啊!我知道我說的話他們都聽不明白。
父親很詫異的問母親:「這孩子在說什麼呢?」
母親也搖搖頭:「哎!誰知道呢?」
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孤獨的!沒有人能夠瞭解我,更不會有人會和我做朋友!我只有在這個塵世中默默地熬著、熬著、熬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