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晚離開高力士府後,李清便一直呆在自己的家中舉案中扮演的角色,在公開場合只是一個旁觀者,所以李隆基也並沒有通知他去興慶宮,但他卻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案情的進展。
天剛亮,李清坐在書房裡靜靜地聆聽武行素的報告,武行素的情報機構還在組建之中,但李清卻命令他時時刻刻關注士子潮的動靜,昨天深夜,幾個混在士子中的手下傳來消息,李林甫收買人心獲得極大的成功。
「都督,李林甫在二更時分將毯子和乾糧送到士子手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對其感恩戴德,一夜間便傳恩於士林,無數人當場投書,願為相國門生。」
李清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李林甫的用意,先是想利用他來對付楊國忠,後又見到士子的激情可以利用,便改變策略,利用加施恩,可謂一箭雙鵰,他也不得不佩服李林甫老辣而嫻熟的手腕,所有的時機都捏拿得恰到好處,彷彿一切都順勢而為,將他的預謀梳理得不露半點痕跡。
李清背著手在房間裡走了幾步,科舉案看似簡單,其實是對大唐權力走向的重新佈局,李林甫也看出了李隆基是想用楊國忠來取代他,便下了先手,將趙岳插到楊國忠的身邊,梨用科舉案來打壓他,同時也要對背叛他的楊慎矜動手,將吏部重新奪回。
有高力士相助。楊慎矜是可以保住了,但楊國忠也不是蠢人,任李林甫宰割,他最大地優勢便是有楊貴妃撐腰,他不可能不去求助;其次,他是李隆基選中之人,脫一層皮是少不了,也不排除李隆基會以退為進。保楊國忠過這一關。
關鍵是他李清在這次權力震盪中能得到什麼?保楊慎矜那算不了什麼,只能說叫不失去,可要想從李林甫嘴裡搶一點食,就得用一點非常手段不可。
李清推開窗,清風拂面,大片陽光射了進來。他一直在找李林甫的命門,為何不能利用這次機會先試探一下呢?想到此,李清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冷笑,招攬士子的心可是一把雙刃劍啊!他向武行素招了招手,在他耳邊低聲囑咐道:「你帶幾個弟兄去朱雀門.
待武行素走後,李清又寫了一封信,命人去火速交給正在朱雀門巡查的鮮於叔明.
朱雀門下,數萬士子昂著頭,神色皆一般嚴肅,豎直耳朵傾聽著城樓上大唐皇帝的聖旨。微風將宣旨太監高亢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送到士子們的耳中:
「.一經查實。將嚴懲不殆.
忽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天崩地裂般的歡呼聲。經過一日一夜的煎熬,憔悴不堪的士子終於迎來了收穫的時刻,此時他們相互擁抱,喜極而泣,歡悅的笑容將整個朱雀門徹底淹沒,連士兵們也受其感染,三呼萬歲。
就在士子們歡慶勝利地時刻,在朱雀門附近的一條小巷裡。穿著一身儒袍的武行素帶著幾個同樣穿著士子服的手下,匆匆向朱雀門方向跑去。
通向朱雀門的各條路口都已經被官兵封鎖。為的是不准新的士子再加入,但這點小事怎麼難得過武行素。
「跟我來!」武行素一招手,率領幾個手下插進另一條小巷,走到底是一戶人家,沒有院牆牆,斑駁的木門和門上粗大的縫隙顯示著這戶人家的貧寒。
「闖進去!」武行素話音剛落,一腳便踢開了木門,屋內光線昏暗,只有一個老婦和一個年輕地少婦,少婦手中還抱著一個孩子,沒有男人,兩個女人見闖進幾個彪悍的大漢,嚇得緊緊擠在一起,眼中驚恐萬狀。
「你們不要怕,我們只是借道。」
武行素年少時是長安混混,又在羽林軍中長期值勤,對朱雀門一帶地地形是瞭如指掌,推開沉重的木窗,喧囂聲撲面而來,一丈外,大群大群地士子正收拾東西準備撤離,此時正是機會,他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扔在桌上,便帶著幾個手下跳出窗子混進了人群之中.
近午時,得到李隆基承諾的士子們終於開始陸陸續續離開朱雀門,約一個時辰後,曾經擁擠熱鬧的朱雀門前空無一人,變得異常沉寂,滿地都是垃圾和紙張,隨風輕飄,京兆少尹鮮於叔明正陪同著剛剛趕來的楊國忠在廣場上察看,鮮於叔明便是鮮於仲通的弟弟,原也在章仇兼瓊手下任職,是鐵桿的章仇黨人。
鮮於叔明一夜未眠,紫色的臉膛上透出一絲慘白,他強打精神笑道:「楊大人若累,不如回去休息,這裡有屬下善後便可以了。」
楊國忠正是剛剛被鮮於叔明派人叫來,告訴他李林甫已經回府休息去了,士子們也開始散退,他身為京兆尹,若此期間從不過問,一旦被御史彈劾也不好交代,所以便利用這個空隙過來看一看,堵別人的口實。
他歎了口氣,道:「鮮於少尹才是辛苦,不如你回去休息,我來善後。」鮮於仲通是提拔他地恩人,所以楊國忠對其弟鮮於叔明也頗為客氣。
「這裡髒亂,不如咱們去城樓上看一看。」鮮於叔明一邊說,眼睛卻不停向廣場瞟去,只見兩個屬下手裡拿著兩疊撿來的紙張匆匆趕來,他心中一喜,『李清準備得果然充分!』
「楊大人、鮮於大人,這是屬下在廣場上發現,不敢隱瞞,特來稟報!」
「這是什麼?」楊國忠隨手奪過紙張,忽然,他愣住了,眼睛漸漸放出光來,無精打采地頹態一掃而空,驚喜交集問道:「這是在哪裡發現的,快帶我去看看!」
鮮於叔明的心中探視欲簡直要從嗓子裡鑽出來,究竟寫的是什麼?竟讓楊國忠如此欣喜若狂,他伸長脖子看去,不覺也愣住了,只見紙面上寫滿了『李相國、九千歲!』
字跡寫的歪歪斜斜、力道十足,每張都不一樣,似乎是夜裡一些士子心潮澎湃時所書,鮮於叔明倒吸了口涼氣,皇上被稱為萬歲,李林甫竟然被稱為九千歲
旦被皇上知道,後果.
鮮於叔明暗暗歎了口氣,李清的手腕也未免太黑暗、太毒辣了,他又想起當年在老宅初見李清之時,現在看來,自己外甥張仇的功名肯定是假的。
這時,楊國忠回過頭緊緊盯著他道:「鮮於大人,這可不是我杜撰的,若有必要,你可要給我作證。」
鮮於叔明苦笑一下,點頭應道:「事實如此,楊大人又有何可擔心的?」
「那好!我還有事先走一步,這裡就叫給鮮於大人了。」楊國忠如獲至寶地捧著一疊紙匆匆而去.
隨著朱雀門的冷寂,平康坊卻再一次熱鬧起來,大獲全勝的士子們幾乎將所有的酒肆擠爆,杯盤交錯、酒氣熏天,到處是喜悅的目光和開懷的大笑,既是為了慶祝勝利,也是為了犒勞自己一夜的辛勞。
在平康坊西北,原李林甫的老宅內,大堂上黑壓壓地跪了一地的男女,足足有兩三百人,有怡心樓的老鴇和妓女、有食客堂的掌櫃和夥計,偏房內不時傳來酷吏的怒喝聲和殺豬一般的嚎叫聲,大堂上一些膽小之人,尤其是那些可憐的妓女,癱軟在地上,幾乎要嚇暈過去,她們哪裡知道試題的來源。
偏房內,御史王:|+子。上下身各夾在兩隻大木棍中,隨著兩對木棍地遠離,達奚旬的腰足足被拉長的兩尺,骨骼『嘎!嘎!』直響,達奚旬『嗷!』地一聲大叫,立刻痛暈過去。
一名小吏上前摸了摸他的背,「大人,他的骨頭好像拉斷了。」
「潑醒他!」王:.
一桶冷水當頭潑下,達奚旬漸漸甦醒,劇烈的疼痛使他覺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看大棍又將自己的胸夾住,達奚旬長歎一聲,「罷了。早晚都是死,還不如死個痛快,姓王地,你就寫吧!我畫押便是。」
「這就對了!」
王:+.麼會和吏部侍郎沒有關係,定是達奚侍郎記錯了。」
他取出一份事先準備好的口供,遞給了典吏,吩咐道:「給他,讓他畫押!」
達奚旬提筆哆哆嗦嗦簽了字。手卻不再聽使喚,半天也摸不到地方。典吏不耐煩,一把抓過他的手指。蘸了蘸印泥便直接摁上了手印。
「大人,這是大堂的口供,販賣考卷為楊國忠之子,所有人畫押指認。」一名小吏從外間走入,將厚厚一疊摁滿了手印的筆錄交給了王。
王:(.便圓滿完成。人證、物證齊全,試問誰還會有這麼高地效率.
次日一早。大明宮宣政殿,宣政殿是大明宮的第二大殿,僅次於含元殿,一般是接見外國使臣和進士策論之地,此刻,空曠的大殿上稀稀疏疏擺著二百多張桌案,新科進士們正伏筆疾書,重新進行第二次考試,考試的題目很簡單,只有一題策論,時間是四個時辰,而現在已不足一刻鐘。
主考官戶部尚書張筠背著手在考場中來回巡視,他不住地暗暗搖頭,現在看來,今年的科舉明顯是在做弊,馬上就要結束了,近一大半的考生寫了都不足萬字,御史中丞張倚之子更是隻字未寫,一紙白卷,筆頭都幾乎被他咬爛,他可是甲榜第八名。
在前面還有一隻空位,那是甲榜第四名楊暄的位子,說是忽然病重缺考,連來考試的勇氣都沒有了。
張筠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達奚旬、苗晉卿,你二人當真是罪不可恕!」
『當!當!』清脆的鐘聲敲響,考試正式結束,官員們上前命考生停筆,又將他們寫在捲上的姓名和學籍一一確認,這才將卷子收走。
考生們地表情或沉重或羞愧,都一聲不吭地悄悄離開,有幾個考生走到殿門口竟失聲痛哭起來,捂著臉奔逃而去。
張筠陰沉著臉坐在大殿一側,一份一份地閱讀今天的答卷,題目是《鹽鐵新法十疏》,也就是針對今天頒布地新鹽鐵律寫十條建議,並加以詳細闡述,答案皆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不好考生壓根就不知道鹽稅改革之事,想當然地抄襲《鹽鐵論》。
「真是豈有此理,這樣的人也能做進士麼?」重重一拍,這裡面大部分考生無論文筆、文章結構、還是思想都是下下之選,卻能從幾萬名士子中脫穎而出,這不是作弊是什麼?他再也看不下去,將所有地試卷一卷,起身怒氣沖沖道:「前面帶路,去興慶宮!」.
李隆基今日直到到近午時才慢慢來到御書房,昨天他就得到消息,朱雀門前的士子們已經散盡,他一顆懸在空中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他此刻並不太關心科舉案作弊的本身,自從高力士獻了楊慎矜的奏折,居然有幾十名新科進士在他的溫泉宮附近公開宣淫,實在讓人有象吞了一隻蒼蠅的感覺、倍感噁心,就算他們有真才實學,他李隆基也絕不會用這樣的人。
另一方面李隆基也知道,這次科舉名義上是考試不公,但實際是李林甫收拾楊國忠地一次借口,從王::.是越來越被動。
這是最讓李隆基頭疼之事,楊國忠是代表楊家地利益,是他將來用來對付和取代李林甫的第一人選,況且昨日晚上楊玉環已經向他求了情,所以他並不想真的會將楊國忠怎麼樣,最多只是懲戒他一番。
這時,高力士在門口低聲道:「陛下,楊國忠已在大門外等候,他說有重大之事要向陛下稟報。」
『重大之事?』
李隆基被這個大字眼弄得微微一愣,他猶豫了一下便點點頭答應,道:「宣他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