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提取存錢。」
男子粗聲粗氣地將十萬貫的櫃票和半隻碧玉戒指拍在高高的櫃檯上,一個夥計探頭瞥了一眼櫃票上的金額,嚇得一咋舌,慌不迭地跑進內室,不一會兒,馮大掌櫃抱著個小匣匆匆趕來,他仔細打量一眼這人,又核對了櫃票和玉戒,卻推還給了此人。
「怎麼?這票有問題嗎?這可是你們簽發的。」這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極可能是櫃坊沒有錢了,他指了指牆上貼的四個金箔大字:見票即付,道:「這可是你們定的規矩,現在櫃票與信物都帶來,怎麼不能提錢。」
「客官再仔細看看,下面還有一行小字。」馮掌櫃呵呵一笑,將手籠進袖子裡,一付奸商的模樣。
那男子再細一看,下面果然還有一行白色的小字,字體和牆色幾乎相同,若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一次提取五千貫以上者,需存款者本人親至。」
「這、這是幾時有的規矩?」男子傻了眼,嘴張得老大卻合不攏來。
馮掌櫃笑瞇瞇道:「規矩自開張就有,王寶記也有這規矩,這是為了保護存錢人的利益,客官還是去將賈東主請來,人到便付款。」
「那好,你稍等片刻!」那男子丟下一句話便大步出去,其實賈海便在門外,他多了一層考慮。害怕李清在裡面,他倆可是認識地。
「如何?可是他們無錢可取?」賈海見手下空手出來,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慶王告訴他,戶部剛剛支了一筆錢給宮中,現在應該無錢可提。
「大執事,他們找了一個借口,說五千貫上非要本人去取。便回絕了我。」
這必然是一個借口,賈海止不住的冷笑,自己是因為存取間隔的時間較短,所以他們還認識,若存個一年兩年,他還可能記得住嗎?
「裡面可有官員?」
「沒有。都是一些夥計和掌櫃!」
賈海的心略略放下,他接過櫃票和玉戒,又回頭對幾個心腹手下道:「看我出來,你等便可到東西兩市各商舖去宣揚,切記,不可讓官府抓住!」
幾個手下一齊躬身應道:「屬下遵命!」
賈海整了整衣服,挺起胸膛大步走上台階,他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意,想像著當他出現時會產生怎樣的混亂。
櫃坊的門不大,但裡面卻異常寬敞。裡面擺一排長長地櫃檯,一些客商正在兌取櫃票。裡面夥計們則來回跑動,忙碌個不停。
馮掌櫃帶著幾個夥計早已等候在門口。賈海呵呵一笑,大步踏進門檻,「我特來取錢,官府的櫃坊該不會窮得連十萬貫都拿不出吧!」
「哪裡!哪裡!賈東主請裡面坐,喝一杯茶,我已經派人去清點餘錢,稍後便到!」
馮掌櫃畢恭畢敬地將側門打開,請賈海進內室歇息。他傲然一笑,背著手走進了內室。剛一進門,便呆住了,只見內室裡有一人正翹腿坐在圓桌旁,面帶微笑,但他的微笑卻使賈海驚得膽裂心寒,正是他的仇人李清。
「海家二少,別來無恙乎?」
賈海的頭『嗡!』地一聲,情知上當,他轉身便跑,但迎面已兩人已經將門堵住,斷了他的退路,緊接著又從門後衝出幾個彪悍地大漢,賈海只覺頸上一陣劇通,眼前昏轉,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幾個大漢三拳兩腳便將他掀翻在地,捆住手腳,隨即用一團破布將他的嘴堵上,李清歎了口氣,輕輕搖頭道:「慶王以為他的計劃天衣無縫麼?白白給我送了十萬貫錢來。」
他走到賈海面前蹲來下來,憐憫地望著他會殺人的目光,淡淡一笑道:「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嗎?我會將你送官,你是海家餘孽,只有你死了,我才睡得好覺,至於這十萬貫錢,那就是你海家抄家未盡之錢,自然要沒收,我想慶王殿下應該會矢口否認他認識你才對!」
李清站起身來,厲聲道:「來人!」
立刻從兩邊側門湧出大群帶刀侍衛,李清瞥了一眼賈海,冷冷道:「先將門口的馬車一概亂棍攆走,再給我傳出消息,海家餘孽在長安西市落網,現關在萬年縣縣衙,這個消息務必要傳到慶王的耳中。」
賈海的臉色頓時變成死灰,他忽然明白了李清歹毒的心思,竟是要讓慶王殺自己滅口,他心中憤怒到了極點,眼中射出極其刻毒的目光。
李清厭惡地看了他一眼,手輕輕一揮,大漢們立刻舉起賈海向外走去,老遠還聽見他『嗚!嗚!』地叫罵聲。
「哼!」李清嗤笑一聲,他地眼睛已經瞇成一條縫,仰臉望著房頂自言自語道:「慶王殿下,既然上次你敬酒不吃,那今回就讓你嘗一嘗罰酒的滋味。」.
「啪!」地一聲,一隻瓷碗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千百片,「混蛋!」慶王李琮低聲咆哮,轉身又猛地將桌上地東西統統橫掃到地,一腳踢翻桌子,破口大罵:「李清!該死的混蛋,你竟然敢算計本王地錢,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李琮的臉上脹得通紅,眼睛裡似噴出了火焰,一根青筋在額頭上暴起、突突地跳著,他剛剛得到消息,賈海被抓,他的十萬貫錢竟然被認定為海家的家產,沒收官府,李琮氣急敗壞,像一頭發狂的野獸,他此刻就想將李清撕成碎片。
「天啊!我的十萬貫錢。」屁股坐在地上,欲哭無淚。
他的兒子李俅默默地站在門外,聽父親在房間裡又哭又鬧,他的臉上掛滿了羞愧,由於他地自負,在揚州上了李清的大當,等他回來時,李清早就見過了皇上,讓他嘗到了敗軍之將地苦楚,而今天他又一次狠狠捉弄了父親,李俅的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牙齒幾乎要被咬碎,『李清,你實在欺人太甚!「
他卻不想想,他父親不過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罷了,但經歷了一次失敗的李俅多少吸取點教訓,他知道現在當務之急不是要把李清怎樣,而是如何應對眼前的這場危機,海家販賣軍械案當時轟動全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父王便是海家的大後台,只不過沒有抓到證據,而這一次卻不同,海家逃出的餘孽竟然是慶王府的大執事,
如何也無法解釋了,至於錢,那更是身外之物。
「我的錢啊!.
李琮一聲一聲對錢的肉疼使門外的李俅也忍不住鄙視起來,『堂堂的皇長子,難道就是這副德行,孰重孰輕都分不清嗎?』
李俅其實並不是李琮之子,他是已故太子李瑛之子,在他少年時父親身死,家破人亡,他被送給無嗣的大伯做繼子,也就是現在的慶王。
「錢啊!我心肝,你們快回來吧!.的錢!」
父王的哀號使李俅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虛掩的房門,大步走入,只見他的父王披頭散髮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嘴唇上還糊著鼻涕,那神情,活像一個被強暴的婦人,李俅緊走兩步,趕緊將父王扶起、坐在椅子上,「父王,錢不重要,不要想.
李俅的話還沒有說完,李琮『啪!』地一個大嘴巴子扇來,打得他眼冒金星,臉頰立刻腫了起來,耳邊只聽見他惡狠狠道:「錢不重要什麼重要,我想要太子之位,你能給我嗎?」
李俅心中勃然大怒,心中生出一股想殺人的衝動,但他還是忍了下來,咬牙道:「要是皇上知道父王包庇海家餘孽,父王就是下輩子也休想做到太子。」
他地話說得極不客氣。但李琮似乎沒有察覺到他說話的口氣和態度,卻被他的話唬了一跳,
「你說什麼!皇上怎麼會知道我包庇海家?」
「怎麼會不知道呢?你當那李清是善男信女麼?只要賈海招了,他隨時可以一本折子遞去,那時事情就大了。」
此時,李琮已經慢慢恢復了理智,兒子說的話完全有可能,李清若想告自己。隨時可以辦到,他低頭沉思片刻,道:「吾兒的意思是說,要先幹掉賈海?」
李俅微微點了點頭,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身子略略前傾。對李琮道:「此事我倒覺得藏有一些貓膩,據我所知,賈海關押在萬年縣縣衙的消息便是櫃坊中人放出的,我懷疑這極可能是李清的意思,他地目的應該還是想放父親一馬,所以就故意給我們創造機會,父王,既然揚州官鹽失竊案他是用李成式來做替罪羊,想必這次應該還是一樣,估計他也是不想過於得罪父王。」
「你是說直接派人到萬年縣縣衙。一刀將賈海宰了就是嗎?」
「是!孩兒正是這個意思。」
李琮歎了口氣,殺了他倒簡單。但自己的十萬貫錢呢?也就因此打了水漂,他心中極度鬱悶。卻只得無奈道:「此事便交給你去辦,早一點將他幹掉,免得再節外生枝。」.
夜已經深了,天色陰沉沉的,空中佈滿了厚厚的彤雲,沒有月亮,勁風不時掠過樹梢,刮起一片片落葉。萬年縣縣衙附近一片寂靜,巡更的梆子聲有氣無力地敲著。緊靠縣衙地一戶民宅邊上,一個睡眼惺忪的起夜人正站在牆根腳抖動著身子,忽然,一條黑影從他頭頂掠過,嚇得他魂不附體,三步並成兩步向屋裡逃去。
縣衙大門緊閉,兩個巨大的石貔貅面目顯得異常猙獰,衙內***全黑,巨大的樹影下隱約可見門窗的輪廓,這時,黑影從牆外一株大樹上一個輕鬆的空翻,便越過高高的縣衙圍牆,如一片枯葉飄落,他警惕地向四周看看,覆臉的黑巾上緣,一雙精亮的瞳子熠熠發光,又過了半晌,眼看約好的時間到了,他輕輕打了個呼哨,一陣輕微地腳步聲便從轉彎處傳來,隨即出現一名皂衣公人,見黑衣人亮出一塊銀牌,他便焦急道:「那廝很精,我送去的茶飯根本不吃,一時下不了手。」
黑衣人擺擺手,森冷道:「小王爺已經料到他會這樣,所以我才來,他關在何處?你給我前面帶路。」
「就在偏房,請隨我來!」.
賈海帶著枷鎖被關在縣衙最邊上地一間空房裡,粗大的鐵鏈穿過他地鎖子骨,將他圈在一根鐵柱上,幾個衙役則在外間看守,他被動了重刑,下身幾乎被打爛,此刻他萬念皆灰,什麼報仇雪恨的大計已離他遠去,他知道自己此回必死無疑,就算李清放過他,慶王也不會讓他活下去,他實在太瞭解那個狠毒無情之人,家族的覆滅早在百年前便注定,從他的先祖第一次賣武器給吐蕃人之時,到他就是最後一人,白天他一切都招了,所有的口供都畫了押,包括他替慶王干的種種喪盡天良之事,既然自己必死無疑,那他也不會讓慶王安度餘生。
外間的幾個衙役喝了酒,已經鼾聲大作,酒菜香飄來,使賈海覺得飢腸咕嚕,他瞥了一眼腳邊的食盤,裡面是臭魚爛蝦,還有一堆散發著霉味地糙米飯,這是剛剛換過的,應該沒有毒,但這等惡劣地飯食,讓他如何嚥得下去,但是飢餓感實在難忍,賈海歎了口氣,只得端起了食盤,可就在他撥掉魚蝦剛要吃飯之時,頭頂上卻傳來一陣輕響,一抬頭,一個黑衣人已如狸貓般落地,他緊緊地盯著賈海,狠毒的目光中流露出死神的冷笑。
『匡當!』食盤落地,賈海的心似掉進了冰窟,雖然他知道自己必死,但死神真的來臨時卻又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
「來人.喉嚨,生機漸漸從賈海的眼中消失,劍一抽,屍體便直挺挺地撲倒在地。
黑衣人又小心地觸了他的鼻息,確認他已死,這才將劍收好,縱身向屋頂躍去,但他剛剛觸到屋頂便立刻發現大事不妙,屋頂的洞口,一支閃著冰冷光澤的箭尖正對準他的面門,他身在空中,竟無處借力,耳邊只聽『噗!』地一聲,黑衣人只覺面門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便摔落下地.
次日,慶王殺人滅口的消息便在長安街頭流傳開來,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大批官員紛紛趕到萬年縣縣衙,將賈海及黑衣人的屍體運走,同時也抓走了那個替黑衣人引路的公人,中午時分,賈海的供詞和李清的奏折便悄悄擺在李隆基的御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