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考試進行得如火如荼,可吏部侍郎楊慎矜卻心神不後,他家連出幾件怪事,先是他家的大門上總隱隱映出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但這個鬼怪只有他楊慎矜才看得到,別人則一無所見;其次是他家祖墳忽然變得赤紅,彷彿浸了血,連著兩件怪異之事讓楊家上下晝夜難安,陷入深深的恐慌之中。
尤其是楊父,更是心急如焚,他認定是先祖在地下有血光之災,故托異象來向子孫求援,本來這種事家家都常遇到,請和尚道士來驅邪避鬼也無可厚非,但問題是楊家的祖先是天下故主,為先祖祈靈,豈不就是讓李家皇族難堪嗎?
楊父請的道士叫史敬忠,此人一向廝混於達官貴人中,論驅鬼的方法和手段其實和當年的孔方道人並無區別,但兩人待遇卻大不相同,這頗似倒賣春運車票的黃牛,孔方道人就是那種穿著黃棉大衣,縮著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倒賣幾張緊俏票而又害怕警察來抓的小黃牛;而史敬忠則是坐在空調房裡,端著咖啡,隨便敲兩下鍵盤、撥幾個號碼,便幾萬、幾十萬到手的大黃牛,連警察也要看他的臉色。
這關鍵就是門路和後台,史敬忠在京中紅極一時,靠的就是認識眾多權貴和皇室。
此刻,史敬忠在楊家後園擺了道場,他身穿天師袍,手執桃木劍,口中唸唸有詞,一雙厲眼似看破天穹,而在道場中,堂堂的大唐吏部侍郎楊慎矜赤身裸體,戴著沉重的枷鎖,盤腿坐在木台上,緊閉雙目、渾身顫抖,不知是凍的還真是史敬忠咒語靈驗。
楊父在一旁焦急地望著兒子,史敬忠說他陽氣已衰,鎮不了邪,對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將本該在十月份的七十壽辰提前到四月來過,用喜來沖邪。
「道長,若他一人不行,我可將二郎和三郎一起叫來助陣。」
楊父的好意卻落得一聲冷哼,該讓誰來自然由人家史道長決定,哪裡輪得到他多嘴,楊父不由一陣尷尬,喃喃道:「我只是一片好意,道長莫怪!」
「好了!」
史敬忠桃木劍一收,並起食指向楊慎矜虛點三下,「再做三日道場,一個月後赤血自然會消退,你們就不用擔心了。」
楊慎矜長長地出了口氣,兩腳僵麻地從木台上爬下來,搖搖晃晃走出道場,其父趕緊將他的枷鎖取了,又拿衣服給他披上,摸他手腳冰涼,又見他滿臉疲憊,不由心疼道:「兒啦,明日就由二郎來做吧!什麼事不能總讓你一人扛著。」
旁邊史敬忠掃帚眉一挑,臉上變成了一隻核桃,「老太爺,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壽星吧!該由誰來做,貧道自有分寸。」
今日是楊父的七十壽辰,家中親戚朋友來了幾十人,都在前廳裡等著祝壽,而他本人卻跑來看道場。
這時,圍牆外傳來管家焦急的聲音,「大老爺,三爺在大門口和戶部李侍郎吵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再不去,就要打起來了。」
楊慎矜一驚,李清是他請來的貴客,老三怎麼會和他吵起來,甚至要打架?他顧不得整理好衣服,也來不及給史敬忠交代幾句,隨手將帽子戴上便匆匆趕出去。
「三爺為何與李侍郎爭吵?」楊慎矜一邊問一邊走,自己的三弟是洛陽令,也是朝廷命官,怎麼會輕易去得罪朝廷重臣,他百思不得其解。
管家的臉上卻露出古怪的神色,苦著臉答道:「這個不好說,大老爺去看看便知道了。」
楊慎矜心中更加詫異,這時他已經快到大門處,也無暇細問,只見大門裡面聚著一群家丁,個個手執木棍,臉上義憤填膺,但眼中卻露出膽怯之意,探頭探腦向外看去。
「你們這是幹什麼,還拿著棍子,難道我家是開武館的嗎?今日是老太爺壽辰,這麼多事要做,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別堆在這裡!」
楊慎矜厲聲喝退了下人,重重哼了一聲,他右腳邁出門檻,但左腳卻跟不去,他看呆住了。
只見李清披麻帶孝,一身素白,手中拿哭喪棒,正在與三弟楊慎名爭吵,「我再說一遍,在你們看來今天是老太爺七十壽辰,可在我眼中,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楊家閤府的祭日,所以今天特來弔孝。」
楊慎名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李清大喊:「快走,再不走就休怪我動手了!」
「你們誰敢動我家都督一根汗毛,老子就將他的頭擰下來當尿壺!」一名凶神惡煞的黑太歲站在李清旁邊張狂地叫囂。
楊慎矜驚訝地嘴都合不攏,他是知道李清的,平日裡斷斷不會做出這種讓人難堪之事,今天這是怎麼了?楊慎矜畢竟是吏部侍郎,又是長子,要比其兄弟穩重得多,微一沉吟,他便知道必定事出有因。
「老三!」裡交給我來處理!」
楊家兩兄弟都以大哥馬首是瞻,既然大哥已經發話,楊慎名便狠狠地瞪了荔非元禮一眼,怒氣沖沖地返身進。
「陽明,你這是為何?」楊慎矜含笑向李清問道。
李清瞥了他凌亂衣領和發端一眼,卻冷冷一笑道:「整個街坊都傳遍了,說楊侍郎赤身裸體做法事,我想既然與你相交一場,便特地前來弔孝。」
這下,楊慎矜開始有點品出李清話中之意,他臉色大變,上前一把抓住李清的手腕,急忙低聲道:「陽明,有什麼話咱們到裡面去說。」
他拉著李清快步走進側門,很快便來到一個幽靜的院落裡,又吩咐下人道:「你們看著門,誰也不准進來!」
楊慎矜關上門,又將窗簾拉上,他緊張地問道:「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陽明如此憂慮?」
「哼!我哪裡憂慮,憂慮的應該是皇上。」
李清隨手將哭喪棒往牆角一扔,「楊家老爺子想借妖術恢復祖業,這是王:|
李清的話彷彿晴天霹靂一般,將楊慎矜驚呆了,言外之意,他楊家要謀反。
「這個混蛋!」
一向以涵養優雅而出名的楊慎矜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牆上,臉上都扭曲變了型,他咬牙切齒道:「王:|成?」
楊慎矜與王:;:.二人上了勁,你諷我自命風流,我譏你娘親出身不好,兩人雖同是相國黨,但卻面和心不和。
「你錯了!」
李清的的臉上異常冷靜,他淡淡道:「他王:+.來,他如何知道你請道士做法事,這件事你仔細想一想便知道了。」
楊慎矜的臉刷地變得異常慘白,他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口中喃喃道:「李林甫,是他嗎?」
他背叛李林甫,心中一直沒底,他知道按李林甫的風格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他一直提心掉膽,但事情已經過去數月,李林甫卻一直沒有動靜,就當他剛剛鬆口氣之時,李林甫便悄悄出手了。
「不光如此,今年的考題已經洩露,楊兄身為吏部侍郎,罪責難推,就等著被彈劾吧!」
李清的這句話對楊慎矜彷彿是深深的刀口上再撒一把鹽,雖然會疼痛,但他此時的感覺已經有些麻木了,他呆呆地望著李清,腦海裡一片空白,就彷彿記憶都被誰偷走一般。
「楊兄現在明白了吧!我來弔孝是事出有因。」李清的嘴角微微上彎,露出一種兒童惡作劇般的笑容。
楊慎矜打了個寒戰,各種苦楚一下子湧上心頭,他痛苦得抱頭蹲在地上,心中又怕又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清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微微笑道:「事情若真到那一步,我就不會上門了,躲還來不及呢!楊兄,你明白嗎?」
楊慎矜猛地抬頭望著李清,他忽然明白過來,既然李清如此說,那他必然已經替自己想好了對策,『天啊!』捏住李清的手腕,急得他結結巴巴道:「李老弟,不!兄弟,你可要救救大哥,你侄兒還小,我可不能有事!」
「既然你如此求我,那我就沒有必要弔孝了!」李清哈哈一笑,伸手扯掉麻孝,露出他原來的服色,他拉著楊慎矜的手,自己先坐了下來,笑了笑道:「來!楊大哥,我們坐下慢慢談,既然他們彈劾的是老爺子,咱們就可以順水推舟,只是我的辦法可能有點餿,要為難老爺子了
第二天一早,長安延康坊的大街上出現一個瘋瘋顛顛的老爺子,時而癡癡地大笑,時而像頑童似的爬上樹去掏鳥窩,有時又扯住少女喊娘親,抱起小娃叫兒子,所有的人都側目看著這個可憐的瘋老人,不少人都感到不可思議,這不是楊侍郎的老父親嗎?怎麼會發瘋了?
「老太爺,求你回去吧!」幾個家人前後圍堵楊老太爺,連哄騙帶強制,企圖將他抓回去,管家則不停向路人解釋:「我家老太爺好好的,沒病!沒病!」
與楊老太爺同時遭遇不幸的,是長安有名的道士史敬忠,他被楊慎矜一根繩子綁上,親自送到了長安縣衙,其罪名是以治病為名,妄施妖術,以騙取錢財。
就是這一天的黃昏,天寶五年的科舉在無數士子的期望或沮喪中結束了,平康坊乃至整個長安城再次成為喧鬧的海洋,到處是精神放鬆的士子,成群接隊在長安城裡閒逛,酒店、青樓人滿為患,在西市更是熱鬧,選購土產的士子們將寬闊的西市大街擠得滿滿當當,夥計們吆喝聲更加賣力,使出渾身解數招攬客人。
這時,長長地一隊空馬車緩緩向西市大門處的櫃坊駛來,停在了櫃坊前面的小廣場上,一名男子飛快地跑上台階,他從懷中取出一張十萬貫的櫃票,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