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一直忙到月上中天,廟會才漸漸到了尾聲,店門關了,楊釗點上三支紅燭,突突的火苗將小店照得通亮,所有的員工都精疲力竭地坐靠在牆邊,但臉上眼中都被燭光映紅,洋溢著不可抑制的喜悅,今天是發薪日,不管日子長久,都會有工錢可拿,東家還許諾過,若生意好,這獎金也是少不了的。
李清在開店不久便制定了一個簡單的員工薪籌體系,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沒有有效的激勵機制,他的員工就不會發揮出最大的能動性,李清雖有些小氣,但那只是他前世做會計的職業本能,在另一面他又是個能做大事的人,他會精打細算每一個銅子,但又能慷慨扔出萬金,他深知和氏之璧,出於璞石,普通人只要能用之恰當,未必不能舉大事,所以他對自己的員工從不吝嗇,定出的報酬起點要遠高於尋常商舖。
員工薪籌分為五等,每等又分若干品,甲等為東主級,每月薪酬為五十貫到一百貫不止,李清自己拿的是甲二品,月薪八十貫,簾雨二女拿的分別是甲四和甲五品,每品順低十貫,雖然她們實際並不拿錢,但這帳還是要記上的;其次乙等是掌櫃級,從二十貫到五十貫不等,目前是由李清兼任;再次丙等為執事級,也就是項目經理,每月薪酬從五貫到二十貫不等,楊釗拿的便是丙五品,每月十貫,而裴柔拿的是丙十品,每月五貫;丁等是夥計級,每月薪酬從二貫到五貫;最後便是戊等,即雜事級,薪酬在兩貫以下,目前就只有那做粗活的婦人。薪酬的另一種便是計件制,一貫為底薪,其餘的做一件拿一件,目前是車伕老余和楊釗兩個送外賣的小子。
除了正常的薪酬外還有年金,即多做一年,每月可額外多得一百文的報酬,算是給老員工的獎勵,此外還有獎金、福利,這卻是看業績的優劣,多少不等,均寡不一。
楊釗特殊,實行的是日薪,昨日他手氣不好,輸了五百文,今天定要翻回本來,所以他拿到錢便立刻溜之大吉。此時李清正坐在裡間給裴柔算帳,房內氣氛怪異,冷熱兩重天,裴柔目光熾熱,毫不掩飾地向東家投去一團團烈火,她的身體已經灼燒得滾燙,只需一顆火星,她就會爆出萬千熱情,徹底將李清吞噬,在她的記憶中,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抵住自己肉體的魅力。
李清卻不為所動,自己房中已經有了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他李清心滿意足了。此刻,他只低頭給裴柔算工錢,險些失足過一次,他絕不會第二次在同一地方摔倒,況且這還是楊國忠的老婆,兒子都和他一般大的女人。
「大嫂,自你來後,棒冰的生意逐漸火爆,可見你行事潑辣能幹,我有心重用你,可你這樣子也讓著實我為難,我和簾兒已有婚約在先,你讓我怎樣給簾兒解釋,你又讓我怎麼和大哥相處,現在這裡就你我二人,我且對你直說了吧!若你能以禮相待,去成都後我就升為冰飲店掌櫃,你看如何?」
李清終於橫下心來,借這個發薪的機會,把話挑明了,既斷了她的念,也須和楊釗解開這個結。
果然,李清的話使裴柔臉脹得緋紅,隨即眼中卻又閃過一絲驚喜,她勾引李清的目的不過也就是為了錢和地位,現在李清先潑她一盆冷水,又給了她一個意外之喜,當真是又驚又愧,又喜又苦,百感俱至,她羞愧地起身施禮道:「東家是正人君子,裴柔知錯了。」剎那間,她媚笑盡斂,臉色肅然,和剛才之態簡直判若兩人。
李清長長鬆了口氣,李清暗歎一聲,從腳邊取出一個藍布袋給裴柔道:「我既叫你大嫂,就不想和你細細算帳了,這裡是五貫錢和五兩銀子,除給你十天的工錢外,其他的就算是我和簾兒給你們夫妻的謝禮,我平時待楊大哥有些苛刻,但那也是沒法子的事,請轉告楊大哥,請他多多包涵。」
裴柔接過沉甸甸的包袱,心中著實感激,人家絲毫不計較那件事,還主動和好,可自己的丈夫卻不知好歹,還想要自己再伺機而動,人品也實在卑下,她雖然風流放蕩,卻也懂個禮字,心下暗忖:「看來回去真要好好勸勸丈夫,大家和氣生財,又有何不好。」
「叔叔心意,裴柔領了,我一定好好勸勸你楊大哥,讓他安心做事!」
望著裴柔的背影,李清目光複雜,這個結就算解了,和楊國忠相處,當真不容易啊!房間裡冷意陣陣,他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背襟竟已經濕透了。
半晌,他的神思收回,目光落在最後一人的名字上,眉頭卻擰成一團,無奈地搖搖頭,扯著嗓子喊道:「宋妹!」
宋妹就是那個做粗活的婦人,三十出頭,臉色通黃,是個寡婦,卻有三個孩子,日間她來店裡出工,三個孩子便關在家裡,孩子中最大的一個有八歲了,是個女孩,雖然唐時有不少殷實人家的女兒也能讀書識文,但她卻肯定不在此列,她要照管弟妹,必須留在家中,說到她們的家,不過就是一間小破茅屋,吃飯、睡覺、拉屎尿,都在裡面,第二個是男孩五歲了,最小的女孩只有三歲,一家四口全靠宋妹替人漿洗衣服度日,每月掙不過百文,日子過得著實艱難,每日裡為省幾個菜錢,便趁天黑帶著三個孩子去市場揀菜葉,有時候男孩想吃肉叫嚷得凶了,宋妹便會狠狠給他一巴掌,然後娘四個又會摟在一起放聲痛哭,沒有男人的家庭是天下最不幸的。
自從表弟張旺將她介紹到李清的小店幹粗活後,每日可掙五十文,一月便是一貫五百文,雖然錢還沒拿到,但生活希望卻有了,所以宋妹也格外珍惜這份工作,每日早來晚走,極為賣力,但她較愚笨,毀壞了不少東西,又預支了三百文錢,所以今日宋妹雖喜悅非常,但心中卻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拿到多少。
聽東主叫她,她立刻站起來,走進裡間,心緊張得似乎要跳出來,木然地站在李清面前,兩隻手扭成一團,李清瞥了她一眼,將帳頁翻了兩頁,眉頭不禁有些皺緊,拿過算盤劈劈啪啪打了一陣,才歎口氣道:「你才來十四天,便打碎六十個碗,三隻茶壺,十個上好的細罐,你怎麼如此大意?」
「我後來就沒打壞了。」她低聲回答,聲音細若蚊語。
李清卻冷笑道:「你若再不當心,我也不會再用你了,雖然簾兒替你求情,但店裡的規矩卻寫的明白,你又是第一個犯,就更不可廢,這些碗壺你是要賠的,你可認?」
「是!」
「我也不過分,就算按半價賠,你一共要賠二百三十文,再加上你預支的三百文錢,所以你最後的薪酬只有二百二十文。」李清從錢罐裡取出兩弔錢,又數出二十文散錢,裝進一個藍布口袋裡遞給她道:「你點好了,若無誤,就在這裡按個手印。」
宋妹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才兩百二十文,自己早上還想給孩子們買幾身衣服,再買幾斤肉,可這樣一來,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回去怎麼給孩子們解釋,她心如刀割,哆哆嗦嗦地接過錢,又神色黯然地按了手印,便轉身要離去,不料李清卻叫住了她:「還沒結束呢!怎麼就想走了?」
「東家還要扣我錢麼?」她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死死地捏住藍布口袋,若再扣錢,她連買米的錢都沒了。
「誰說我要扣你錢了!」李清沒好氣道,他又從腳下拎出個紅布口袋往桌上一放,「剛才和你結的是工錢,而這個是給你的獎金,你自己打開看看。」
「我也有獎金嗎?」宋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有!」李清笑咪咪又取出一個布包道:「這裡面還有三件衣服,是簾兒給你孩子買的,一起拿去吧!」
猶豫半天,宋妹終於接過袋子,只覺手一沉,險些沒拿穩落地,她不敢打開,只從袋子的縫隙裡瞧了一眼,滿滿地全是黃燦燦的銅錢,少說也有兩貫。
「謝謝東主!」宋妹『撲通!『跪倒在地,拚命地李清叩頭:「東主是活菩薩,東主是好人啊!」
李清只覺眼角有些發酸,急揮揮手道:「起來吧!你幹活最賣力,所以多給你一些,你以後只要好好幹,你們母女四人是會過上好日子的,錢收好,等會兒我讓馬車順路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