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人 第一卷:寂寞高手路 第十八章 林中異人
    兩人等了半晌,樹林外傳來了輕輕的足音,郭鐵心情一緊,馬上收斂氣息,隱入了葉叢中,仕進也有樣學樣,一動不動。

    只聽一陣吟誦之聲隨風飄來:「風日流美,曉樹滿星,夕野皆火,如此美景,當浮一大白!妙哉!妙哉!」仕進聽了忍不住想笑,卻生生止住了將要出口的聲音,他想道:「此人定是附庸風雅之輩,這話用在別處還算可以,但放到此地則未免過於荒謬。」

    雖然仕進心裡暗自發笑,但聽到這些文縐縐的話還是倍感親切。從小生長在書香門第,仕進早已習慣了父親言必之呼者也的話語,只是少小流落,碰到的俱是粗豪不通文墨之輩,也就隨之改變許多,但孩童時的積澱並不是那麼容易抹去的,這時一聽,便勾起了種種前事,仕進不禁睜大了眼睛,緊緊盯住下面,想瞧瞧究竟何許人也。

    郭鐵卻沒他那麼多想法,聽到這聲音便知來的正是夏龍,不由大喜,心道:「你這惡賊今天撞到我手裡,算是倒大霉了!不將你碎屍萬段,又怎對得起那些慘死的孩兒!」便待下去,但一想時機尚未成熟,若是驚動了他,只怕追之不及,到時便後悔也於事無補了,郭鐵便按捺住馬上動手的念頭,身子也縮了回去。

    夏龍正手捧書卷,搖頭晃腦地念著,一臉的陶醉相。雖然明知背後有人緊追不捨,他還是鎮定自若,一步輕一步緩地往樹林裡踱著。他一襲天藍色儒生長袍,頭頂儒士方巾,就像暮春夏初之際出來閒遊的無用書生一般,不知道的人哪裡會曉得眼前這人卻是叱吒江湖的奸雄。

    夏龍慢慢地進了樹林,這時念的卻是莊子的句子了:「山林與,皋壤與,使我欣欣然而樂焉!真乃妙不可言也!」仕進這時也聽出了夏龍的聲音,想起他的惡跡,對郭鐵這般躲藏已是恍然大悟,但聞得接下來這句,卻不由暗自點頭,這話使得不錯,山水之樂確是更甚於其它,若不是心懷故居,自己倒是願意一輩子呆在谷裡,外面真的是世界太複雜了。

    郭鐵一路上的言傳身教讓他懂得了不少,許多事情都聽得他驚心動魄,無法置信。這時聽到如此話語,不禁心生共鳴,對夏龍無形多了幾分好感。他實在無法相信這瞧上去書卷氣甚濃的書生會是窮凶極惡之人!

    正思忖間,夏龍已到了他們藏身的樹下,手拿著書慢慢垂下,他嘴裡喃喃道:「此話怎解呢?唉!真是費煞心神!難不成吾便天生愚笨,不堪造就?」想著,不禁苦笑道:「眼看便要大難臨頭,還看這破書作甚麼!」揚手便欲將書扔掉,卻終是捨不得。

    郭鐵見他這番舉動,不由納悶,但懲奸除惡的心情讓他沒有多想,便欲凌空飛下,攻他個措不及防。這時卻傳來話語阻止了他:「兀那書生,怎的不念下去了?」聲音懶洋洋的,便在林中。

    眾人俱是驚駭,夏龍轉身望去,只見不遠的樹上坐著一人,身著布衫,腰間別著長蕭,正打著哈欠,似是剛睡醒的模樣。郭鐵出了一身冷汗,這人是如何出現的?若是他在自己到來時已在林中,那還說得過去,但自己進來之前卻是仔細巡視一番,林中分明無人。若他是隨著夏龍而來的,那他武功之高,便真是駭人聽聞了,都近在咫尺了自己居然還毫無所覺。

    那人眉毛一抬,眼光移向了郭鐵藏身之處,嘴角一彎,忽地笑了笑。郭鐵已知對方發現了他,大是忌憚,心想:「自己可不是人家的對手!不知他所為何事呢?」夏龍本以為是追兵來到,正打算豁出去了,見是一個陌生人,暗自鬆了口氣,聽他如此一問,便待回答,林外又傳來了腳步聲。

    他心想:「他們真的來了,嘿,今日便做個了結吧!」目光已轉了過去,也忘了那人的話。那人卻也不惱,仍只是伸了個懶腰,便斜倚著樹幹,似笑非笑的,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來人正是張時飛和那四個年輕人。當先的是那三師弟,他被師兄搶白了一頓,這時見到夏龍,馬上錚的一聲抽出長劍,高呼道:「惡賊,看你這回往哪裡逃?」便欲出手。

    這三師弟名叫趙堂水,生得倒是虎背熊腰,但那性子卻和名字大相逕庭,甚是急躁,便如一團火,沒有半分水的清涼之意。他和大師兄李堂木、二師兄錢堂火、四師弟孫堂金是武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四人在門派裡說得上是呼風喚雨,長輩們又寵著,一生中沒碰上什麼挫折,這次出來本以為追殺一個小小惡賊還不是手到擒來,卻不想屢次被夏龍逃脫,四人心中著實憋了一肚子火。

    但事到臨頭,卻只有趙堂水這急性子衝了上去,身為大師兄的李堂木頗為老成,一把拉住趙堂水,低聲道:「師叔在這,你著什麼急嘛!」趙堂水一聽,頓時蔫了,他知道門中有規定,長輩在場,做晚輩只能聽從吩咐,萬萬不能逾越,便是極需出聲,也要事先請示長輩,獲得允准之後才能說話。

    雖說平時張時飛很和氣,但遇到規矩原則之時卻還是會嚴肅起來的。錢堂火在一旁冷笑著,等著瞧他怎麼挨訓。孫堂金這時卻是滿臉同情地望著趙堂水。張時飛甚是氣惱,但外人在場,也不好責備於他,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趙堂水耷拉著頭,乖乖地退到了後面。仕進瞧著趙堂水氣勢洶洶的向前,卻又突然退了回去,變得垂頭喪氣,不禁滿頭霧水,心道:「他們這是為何呢?這些人真是奇怪!」

    樹上那人一直看著這番情形,這時卻大笑道:「有趣!有趣!哈哈哈!那老牛鼻子的徒子徒孫可真是有趣啊!下回見了他可找到話說了。哈哈!」他笑得前俯後仰的,但身子還是穩穩地粘在樹幹上。

    張時飛這時才注意到樹上有人,他心中大驚,卻不動聲色,也不理會夏龍,仰頭朝樹上人拱手道:「前輩有禮了!在下武當張時飛,攜師侄四人到此緝拿眼前這兇徒。這惡徒無惡不做,天人共憤,不知前輩可肯助我等一臂之力?」他一眼就看出了樹上之人武功甚高,生怕他插手其中,便事先拿話兌擠於他,讓他不能隨便出手。

    那人笑聲一收,臉色一肅,寒聲道:「若是我不讓爾等出手擒他呢?」「那我等只好退出此處,但前輩雖則武功蓋世,卻也難逃天下悠悠眾口。」張時飛摸不準這人的底細,又並不是急著殺了夏龍,犯不著多樹強敵,便說了這句。

    趙堂水一聽大急,便欲出聲阻止,李堂木扯了他一把,他立即醒悟過來,暗呼好險!那人繃了一會臉,又舒展開來,嘖嘖讚道:「好!好!不愧是武當高徒啊!綿裡藏針,暗斂鋒芒!唉!瞧瞧還真眼饞,我現在都有點後悔沒收徒弟了!還是牛鼻子精明,找了一堆跟班的,前呼後擁的多威風!嘖嘖!趕明兒我也找個使喚使喚,氣氣那牛鼻子!」

    他停了一停,瞇著眼端詳起夏龍來,就像瞧著手裡的貨物一樣,要仔細認真的鑒定一番。夏龍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甚是不自在,卻又不能出聲說:「你不要看了!」他知道在場的每一人武功都在他之上,自己如今只能企求上天再次保佑了,現在就算那人剝光了他衣服看,他也只能是忍著。好在他臉皮厚,被人這樣上下掃著還能裝著若無其事。

    那人盯了夏龍一會,終於收回目光,夏龍頓時渾身輕鬆,他發誓,以後便是對上千百個敵手也不願再被人像瞧猴子一樣盯上半天了。那人往後靠著樹幹道:「瞧在牛鼻子面上,你們最好快點完事,不要在這吵著我睡覺。」說完便合上眼睛,也不管眾人,不消一會便鼾聲大作。

    張時飛聽那人說的話,似乎是認識自己師傅的,便一直猜測他的身份,等他目光定格在那人腰間的長蕭上,心裡不由咯登一下,難道是他?他越想越像,想起那人的種種瘋狂之事,不禁暗暗慶幸,還好自己剛才沒有頂撞於他!

    夏龍見那人閉上眼睛,已知他不會干預這事,心想:「看來天亦要絕我!」他緩緩把書塞進懷裡,又取出折扇,準備拚死一戰了。張時飛一直不出聲,另四人也不敢行動,但他們瞧著樹上那人如此囂張,而張時飛卻一再示弱,心裡早就憤憤不平,這時見夏龍有所行動,更是惱火,便連冷靜的錢堂火也已把手按在劍柄上,只等張時飛一聲令下了。

    良久,張時飛才回過神來,他馬上打定主意:「這回不能再演戲了,速戰速決,免得那人一時不高興又要出手。」他沉聲道:「你們幾個四下看好了,我來出手拿他!」四人都甚是驚訝,一路上都是他們動的手,師叔只是一邊看著,更出話說了要鍛煉他們,為何這時卻又要親自動手呢?但他們馬上興奮起來,各自尋了一角站好,便等著見識張時飛使的功夫。

    夏龍見出手的竟是張時飛,更是絕望,嘶聲道:「好啊!看來吾今日是難逃一死了。廢話少說,動手吧!」折扇一揚,點向張時飛期門穴,竟先下手搶攻了。張時飛右手輕按,左手上揚,柔軟若絲,拂開折扇。腳步似緩實快,已跨前一步,兩手劃圓,把夏龍圈在圈內。

    夏龍也不管那近身的綿掌,不要命了地攻向對手要害,他想:「便真不是你對手,也要拚個同歸於盡!」出手更加瘋狂了。張時飛那會懼怕這些,只見他招招連貫,綿綿不絕,真氣便如縷縷細絲,慢慢織成一張大網,把夏龍裹在裡頭。

    旁邊四人看了,都驚歎不已。李堂木喃喃道:「原來這就叫『務須使招數節節貫串,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當真精妙啊!」錢堂火急速轉動著腦子,想把這些招數記下來。趙堂水卻是把劍插在地上,人已是舞動起來,時不時停下看一眼,滿眼紅光。孫堂金抽出長劍,思考著劍招與拳招的共通點,不時揮動一下劍。

    在武當山上,長輩雖也會演練拳掌劍招,但那與真正對敵動手時根本兩樣,很多精髓之處他們也是現今才領悟到。仕進從上面往下看,也是暗自點頭,心道:「這人攻防之間甚少破綻,要贏他須得以柔制柔,否則便只能用極剛破他了。」

    太極運用的正是四兩撥千斤的道理,以柔克剛,但萬事物極必反,柔雖能克剛,但剛又何嘗不能破柔呢?張時飛在江湖中已是一流高手,仕進卻還是一眼看出了他的弱點。

    夏龍只覺左右支絀,折扇環轉間已是頗為不易,手足更是疲軟無力,而對手卻還是游刃有餘,不由萬念俱灰,手上動作竟爾一頓,張時飛那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便趁隙而入,右掌倏地穿出,直迎夏龍章門穴。

    夏龍危急間腦袋忽然清醒,求生意念又佔了上風,折扇一轉,奮力戳向對手手腕。那掌輕巧地轉了個彎,取向夏龍肩膀。夏龍無奈,只能勉力縮了一下,那掌還是拍在了他肩上,撲的一聲,便收了回去。

    夏龍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強忍住了要出口的鮮血,自知已是無力回天了,便憤聲道:「爾等不是要我的性命嗎?嘿嘿!無須你們動手,我自己便可了斷!只恨蒼天無眼吶!」他一臉的悲憤,仕進瞧得清楚,不覺生起憐憫之心。

    夏龍已是抬起手掌,便往頭頂拍下,眼看便要腦漿迸裂,死於非命。只見人影一閃,那正在酣睡的人已出現在他身旁,伸手架住了這一掌。那人臉盤方正,下頜微微有須,乍一眼看去似乎正氣凜然,但他眉毛上挑,鼻子高挺,卻又顯得放蕩不羈。

    他扣住夏龍手腕道:「你為何道蒼天無眼?說個理由出來,或許我可以保你一命。」他還是笑嘻嘻的,沒有半點正經模樣。夏龍奮力一掙,那手卻穩如磐石,動也不動。他怒聲道:「有什麼好說的!我自尋死,干你何事?」又再掙了一下,卻還是動不了。張時飛見那人出手,便止身停手,出聲道:「前輩可是風子齋老前輩?不知此舉是何用意?」

    那人呵呵一笑道:「想來是那牛鼻子跟你說過我。嗯,我也不做什麼,只是問他點事,若是聽著高興了,便幫他一幫,若是嘿嘿!隨你便了!」話到了後面,頓時變得森然陰冷,夏龍不由打了個寒戰。

    張時飛顯然知道他這種喜怒無常的性子,只好道:「既是如此,前輩便問吧!只是這種惡賊的話如何信得過呢?」風子齋瞥了他一眼,道:「信不信得過自有我來判斷,何須你多言!」張時飛馬上噤口,不再出聲。

    李堂木四人這時也圍了上來,他們到底年輕氣盛,便對張時飛道:「師叔,這人如此可惡!讓我們教訓他一番吧!」張時飛低聲怒道:「你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乖乖站到一邊去!」他心裡不禁惴惴不安,深怕風子齋惱怒之下出手教訓這群後輩。

    風子齋瞧了他們一眼,搖頭道:「牛鼻子的徒弟要得,徒孫卻不怎麼樣嘛!」說完,便對夏龍道:「你說說,老天怎麼不長眼了?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哼!你便是想死我也能把你從閻王殿裡拖回來!」那話不要說夏龍,便是站在旁邊的人聽了也直冒寒意。

    四個年輕人更是意識到了這人的厲害,都不敢再出聲了。夏龍終於聽出了這人有為自己出頭之意,不禁大喜過望。剛才身陷絕境,百般無奈,自己才心萌死志,其實又有誰不愛惜自身性命呢?

    郭鐵二人在樹上看著下面情況瞬息萬變,都凝神屏息,等待著下文。郭鐵雖極欲親手誅殺夏龍,但眼前情形已非自己所能控制,只好靜觀其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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