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陷入完全的震驚中。
洛明曦的孤傲,總會讓人以為她是被供在天上的仙女,是常人不能及的、高高在上的女神級人物,但誰知道,她的出身來歷竟是這樣!不問可知,被賣到異鄉的她必然經歷了不少屈辱和痛苦。
那該才是她對人生如此態度的原因。
同時明白過來。她必是下了某種決定,才會突然在我的面前述說自己的經歷——實際上並非對我而說,而是她用自語在對自己激勵。
洛明曦淡淡地道:「不久之後,我就被再次賣給了別人,有了現在的身份。曾經有一剎那的時間,我以為自己脫離了苦海,後來才知道,我只是擺脫了做一個老男人老婆的命運,而走上了做無數男人老婆的路。」
我不覺道:「但高仁文對你……」
她完全不聽我說地接下去:「高仁義把我交給一個女人訓練,十歲不到,我已經學會了一個女人一輩子也未必學得到的下流,掌握了討好各種各樣男人的技巧。我該感到羞恥和痛苦,可是很奇怪,我開始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窗邊忽然響起「噗噗」聲,看去時一隻蜻蜓不知從何處飛了進來,正在紗窗上扇著薄翅來回撞擊,尋找出去的路,但終只是在那一塊盤旋,找不到近在咫尺的出路。
我默默地走過去,把蜻蜓向出口處趕了趕,後者終於飛了出去。目光隨著它去遠後才轉過頭來,我震在當場,眼睛連移動都不能。
從未有過任何人性化表情的洛明曦,竟已淚流滿面!
最讓人心痛的是她的表情仍那麼平靜,語聲卻微帶顫動:「我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不管多平常的生活都遙不可及,我只能活在別人的意志下,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漸漸地過得久了,我……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想做的事了……」
心疼和憤怒的情緒同時橫掃過腦際,我跨步上前,一把擁住她此時顯得極其脆弱的嬌軀,心中似有把尖刀在刺。
她所經歷的絕不止我之前想像的「一些屈辱」而已。
沒有什麼行為能比讓別人喪失生存的意志更讓人憤怒!生命的最基本前提就是生存,連生存都不能,她的生命已然到了無法再低的境地。
尤其她是如此美麗的女孩兒,甚至連成年都未到,竟會遭受這樣的慘劇!
這刻我心裡完全沒有對男女異性接觸的顧忌,只有無盡的心疼、憤怒和難以抑制的關懷。她似仍是十年前那個小女孩,需要的是強者的援手和安慰。懷內的她像個磁娃娃般似稍一用力就會碎掉,沒有絲毫的自我保護力。
洛明曦終於在我肩上嚶嚶低泣起來。
情緒稍稍舒緩下來後,我才輕聲道:「重新開始生活吧。」
肩頭的哭勢毫無減緩的意思。
開門聲起。
我微一側頭看去,只見高仁文木雞般呆在門口,仍保持開門的姿勢。他身後的助理探頭進來看了一眼,慌忙又縮門外去。
洛明曦的哭勢仍沒有減弱的趨勢。
臉色倏然慘白的高仁文手中提著的東西散落一地,猛地轉身奔離,門被帶得重重撞擊在門框上。我幾有拋開洛明曦衝上去把他揍得不成人形的衝動,但終強抑住。
誠然,他對洛明曦很好,但仍是在把她當作籠中鳥般養著,看著乃兄的行為卻沒有制止,可說是高仁義的最大幫兇,也是造成她今時這樣子的罪魁之一。
洛明曦完全不受影響地哭著。
似要將十多年的淚水都流盡。
***
離開醫院時我立即趕到水逸軒,直衝進張仁進辦公室,不顧他正和一個職員說話,撲在辦公桌前開口就道:「幫我個忙!」
張仁進顯然嚇了一跳,吃驚地看著我:「發生什麼事了?從沒見你臉色這麼難看過。」
那職員識趣地道:「那我先出去了,報告等一下就給您拿來。」
我苦笑道:「我剛聽了一件世上最悲慘的事,現在除了全力把它解決外什麼都不想做。」
「要我做什麼?」他聰明地沒有追問,問道。
「幫我查高仁義的一些秘密勾當。」我將從洛明曦處獲得的一些資料和自己的少許猜想一一向他說明,再道,「這算是我們之間一件不在案的交易,到時我會支付調查費用,但一定要快,最好在這個月內能完成。」
張仁進不悅道:「這算什麼?我不會收你的錢,你也不要想這方面的事。」
我歎道:「這事有一定的危險性,他做的秘密勾當必定有一些保護措施……」
「我知道!」他重重打斷我的話,認真道,「但仍然一樣。我不敢說水逸軒一輩子當你是老闆,但至少我張仁進在時就會這樣保持下去。你和廖先生的事我們不管,所有水逸軒的人都只知道,如果沒有你,今天連水逸軒都不會存在!」
我心生感動,煩躁的心情也不由好了些,道:「明白了。」
我所擁有的關係中,沒有一個地方比水逸軒更熟悉和更有探查信息的能力。當初我創立它時,便打下了堅實的信息獲得途徑,加上有廖氏人力作為後盾,無論是正或反的消息,均有法獲取。要查清高仁義做了什麼,它是一張王牌。
而如此做的原因,就是我要找到足夠的資本,讓高仁義兄弟和洛明曦完全斷絕關係。
我再不能容忍如此美麗和值得人珍惜的她過著過去那種生活。美麗需要大家共同欣賞,而不是珍藏起來飄在雲端,更不是拿來作骯髒勾當的工具。
洛明曦並沒有向我透露更多的這方面事情,我也不想刺激她,遂決定不從她處詢問,而完全依靠水逸軒的能力。但只要有個頭緒,這並非什麼難事。
離開水逸軒後我考慮片刻,撥通家裡的電話。
片刻後父親的方音傳過來:「喂?」
我將聲音振作起來,道:「爸,我現在在成都。這邊有點事,我要呆幾天。」父親那頭迅速接道:「沒事,年輕人忙自己的要緊,你空的時候再回來好了。」我嗯了一聲,再道:「忙過這幾天我就回去,媽呢?你把電話給她,我跟她說一聲。」
掛上電話時心下不由暗歎。小時候什麼都不覺得,到了假期就只知道玩耍,現在長大成人,承擔的責任更多,假期也變得不成假期。最對不起的是耽擱了陪伴父母的時間,但若要我拋開洛明曦的事立刻回家,我不會心安。
接下來的兩天,高仁文完全沒有再去醫院,每天有近六個小時我都在醫院陪著洛明曦。她一時仍未能從舊的生活態度中完全恢復過來,但我深知這種多年養成的習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自不心急。偶爾她也會主動和我聊天,雖然說不上幾句,但問話時開始懂得用上升調,我開玩笑時也不再總那麼死板地回應。晨起時也不再似前幾天般任憑頭髮披散、一副看破紅塵的造型,懂得自己整理秀髮和精神。
她在改變中,雖然進度不快,但遲早有一天會回到人間,完全恢復對人生的信心,充分展示自己的美麗,好好地活下去。
她休息的時候我就工作,莫風逸更從「公費」中抽撥了一部分錢為我購置手提電腦,讓我享受到不同一般成員的「特殊待遇」。
兩天後我正在病房內為洛明曦剝香蕉皮時,病房門被打開,噴著滿口酒氣的高仁文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衝了進來,眼紅耳赤地扯住我手臂,口齒不清地叫道:「出……出來!」我現在一見他就不禁火冒,手臂一抖,使上顫力,頓時從他手上擺脫出來,起身將香蕉遞給洛明曦,回首冷冷道:「堂堂副總,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麼樣子!」
高仁文搖搖晃晃地道:「老子愛……愛什麼樣子……就……就什麼樣子!」顯然已喝醉的他完全不顧在洛明曦面前失態地說著粗話,我向床上的人兒投以一個「安心」的眼神,大步上前將高仁文推出病房,直拖到衛生間,將反抗之力已極弱的他整顆頭按到洗手池裡,擰開水龍頭,直接衝他腦袋。
高仁文咕嚕咕嚕地喝了好幾口水,猛地全力一掙,將我推得退出三四步。他狼狽地退到牆邊坐倒,張著嘴劇喘如牛,閉著眼的臉上滿是水滴。
我冷喝道:「清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