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請說,不過要記著上次的約定。」
週五下午我應約至景茹家中,對她開門見山。
這是在我曾來過一次的景茹家中,還記得前次來此景思明曾有問策之舉,不過已是年多前的事了。
因著牆邊壁爐的關係,室內比外邊暖和許多。景茹少有地嫻雅打扮,衣著輕薄合體,完全不同於在公司的套裝形象,襯出其動人的身材曲線。她甚至連髮型都作了不小改動,整個人女人味大增。
若景薈那類是「熟女」類的,她就是「貴婦」型,儘管與我言笑甚是隨和,但舉手抬足間都很有氣質。
在她歐式古典風濃重的客廳內坐下後,這曾經的上司橫來一記白眼:「急什麼?很忙嗎?」
我渾身一個寒顫。景茹竟變得這麼有女人味兒了?!
仍是那麼黯淡的光線下,予以整個空間神秘和曖昧的感覺。
「我知道你喜歡飲茶,這是我托人從信陽帶來的毛尖,不過經過我這新手泡出來,恐怕味道會大跌。」伴著她語聲,淡淡的清香逸入鼻中。我看著她放下的圓盤,不解道:「毛尖?」
景茹露出愕然神色:「你連中國十大名茶也不知道嗎?」
我哂道:「所謂的排名向來是沒事兒找事兒的人做出來的,不屬於我注意的方向。何況我只是純為喝茶,而不是要鑽研茶道,不知道也屬正常現象。」
景茹不甘道:「但信陽毛尖總該聽過吧?就是俗稱的『豫毛峰』,而且它的排名可不是什麼無聊的人做的,是在全國名茶大會上評定的!」
「茹總似下了不少功夫,知道這麼多。」我漫不經心地揭開茶蓋,看著裡面的嫩葉和清澈的茶水。
景茹氣道:「那還不是白費了!」我稍作退讓,笑著端茶:「也不算全然白費,讓小弟喝了它!」
景茹微嗔道:「真是浪費。」我飲畢咂嘴,讚道:「味道很醇厚啊!不過浪費是必然的,茹總新手泡茶,我算是新手飲茶,大家都浪費了這好茶葉,哈!」景茹怔了怔,忽然掩唇輕笑。
我看著她素手輕遮、眉眼間笑意晏然的神態動作,一時呆了。
過去我曾認為景茹是絕不遜色於景薈的美人,只是打扮掩蓋住。當時是直覺而發,此時才終於完全證明。我忍不住道:「茹總如果保持這種形態氣質,天下男人十有七八都會拜倒在你腳下!」
景茹嫣然一笑,道:「謝謝啦!這還是你第一次誇獎我。」
我搖頭晃腦地道:「不,這不是誇獎,而是理性的評論。廢話說完,茶也喝了,茹總該道明約我的目的了吧?」
景茹嗔道:「難道必要有目的才能找你嗎?朋友之間的小聚不成嗎?」
我斂回表情,想想道:「我也很想有景茹這個朋友,但事實上彼此都知道,你現在並沒有閒聊的功夫,不是嗎?工作上的事情,該是你的全部。」
這是我第一次對她直呼其名。景茹呆住,忽然神情一黯,輕輕道:「但人都會寂寞的。」
我心下同意,點頭道:「這就是我要奉勸茹總的話,人不能只以工作為友,那會讓人離開人群。將來某一天,你終於停下來時,會發覺自己是多麼寂寞,因為沒有人陪伴在你的周圍。」
景茹幽幽道:「我已經發覺了……」
我起身道:「這最好,現在補救還來得及。事情說完,如果茹總只是想閒聊的話,下次吧。」
剛一轉身,一隻纖手輕按住我肩,身後語聲輕淡:「你……能幫我抵禦寂寞嗎?」
我定在當場,愕然回頭:「茹總你說……說什麼?」
豐滿的軀體緊貼上來,我還未反應過來,景茹已近身從後輕抱住我,吐氣如蘭:「你能幫我抵禦寂寞嗎?」
我感覺到她微熱的氣息撲面而至,腦神經剎時冷靜下來。
她是要做什麼?
身體上的接觸令我生出舒服的感覺,但旋即被疑惑代替。景茹絕非喜歡投懷送抱的女人,何況對象是絕無感情基礎的我。
靈光一閃而過。我脫口而出:「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景思明的?」
柔軟的身體猛地一僵,景茹偏開臉去,失措道:「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我心下冷笑,伸手輕輕推開她。若她真是情動,這刻就該是被傷害的表情,而非如此。
「景思明仍不死心想招攬我是嗎?」我冷冷道。
景茹轉過臉來正要開口。
我霍然伸手止住她:「不要騙我!」
景茹頹然坐回沙發上,捂面輕咽道:「是我自願的……」
看她這麼淒苦的樣兒,我不由心軟下來。這並非仇恨,沒必要那麼狠絕。我放軟聲音,道:「不!這定是他的主意,因為他不瞭解我對美色的態度,才會想出這種餿主意。何必付出這麼多呢?」
「大哥說如果得不到你這樣的人才幫忙,他的目標至少會晚十年達成。」景茹並沒有反駁我的話,鬆開手慢慢說道,「我只是想幫他實現自己的抱負。」
我平靜地看著她,淡淡道:「你做出這樣的事,真如會怎麼想?」
景茹慘然一笑:「我沒有想過要讓她知道。從開始我就打定主意,如果你肯,我願意一直偷偷和你在一起,絕不會讓別人知道,也不會給你帶來什麼負擔。」
我歎道:「令兄太高估我的能力了,一個沒野心的人,是幫不了他多少忙的。」
景茹卻搖頭:「不,如果沒有你一年前的幾句話,大哥說他絕不可能只用了一年的時間就將原本勢均力敵的環路高科迫到今天的田地。這次高仁義的結盟,正是成果的體現。你在記恨大哥上次對廖氏人力的行動嗎?那不是他的意思,而是父親一輩的恩怨。大哥對你只有結交的心,怎會傷害你呢?」
我微微一笑,道:「過去的事我早忘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為了令兄的事肯連自己的尊嚴和生活都捨棄,但以你的能力,自己已經是他的左右膀,不必用這種方法屈尊來拉攏我的。」
「我已經做到極限了……」她幽幽道,「我是一個女人,可是從十五歲起,到今天十多年,我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我太想好好休息了……而且,那種寂寞,你是感覺不到的。」抬首時眼角淚光閃動,「知道嗎?我二十歲就拿到了mba,但那不是因為天份——我沒有天份——那是因為我的努力,你知道那要多少努力嗎?在人前我是一個強者,做事精明手段高超,但永遠沒有人知道我承受了多麼巨大的痛苦!甚至連親兄弟親姐妹都不能理解我!我沒有你這樣天生的智慧,永遠也無法替代你在大哥身邊能佔據的位置、起到你能對大哥起的作用!」她激動的表情稍微平復些許,「這些我自己都知道,所以我心甘情願地選擇退一步,儘管是做人情婦,但我至少可以因此卸下重擔,好好地休息……而且我知道,選擇你不是錯誤,只要看你對小如的態度,就知道你不會對我很差——那就已經足夠了,至少對現在的我來說足夠了。」
我面無表情地聽完她顯是激動下發自內心的獨白,深深感受到她的痛苦。
作為一個旁觀者,儘管明知她這樣的女人必有異常的生活,但我從未深思過,因此感覺並不深刻。但此刻經她親口說出來,那便不一樣了。
我無法生出受她和景思明看得起而該生出的自豪感。
在外她是一個風光無限、年輕有為的女強人,可是在內她仍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經歷了許多世事、思想得到磨煉後,知道什麼才寶貴的成熟女人。
她需要用生活來調劑疲累的身心。
我最想不到的是她會為乃兄付出這麼多,儘管過去在名浦時已感覺到她對他十分崇敬。
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個交易。答應她,就可以得到一個絕對安全和不知多少男人想要的情婦,而且要做的對我自己也有幫助——幫景思明成就其事業,我本身必會得到相應的回報,異日功成名就、出人頭地不成問題。
換了是在半年前,我定會一口回絕,還會鄙視她的為人。
但絕不是在認識歐陽竹若之後。
現在的我沒有資格鄙視任何人。
「我這個人……」我忽然悠悠道,「還算堅強,基本上可以抵禦物質誘惑,包括金錢和美色——這些茹總該知道,我們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對彼此都有瞭解,不是嗎?」
景茹垂首不語。
「除了感情……這算是我唯一的罩門。」我不覺帶上感慨的腔調,「因為感情上的事,是無法有意識地抵抗的。」
景茹不禁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我,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說這些。
我洒然一笑,道:「就像你的行為,我相信同樣是被感情這無可抵擋的東西迫出來的,所以我不會因此而生你氣,仍會像以前那樣尊重你。不過下不為例,這種方法對我是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