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後獨處時隨意找了個藉口矇混過關,但一想到這事我心內便有種做了賊的心虛感。
這是我第一次對真如撒這種謊,卻是不得不撒。
因為我不敢想像她若知道真相,反應會如何。之前還在不確定狀態下她已經那般,若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平時觸枕即眠的我,終於有一晚失眠了。
次晨爬起來趕到洛明曦住宅,她終於能稍正常地自己起身,開門後看著我,一語不發。
我摸摸眼眶,不解道:「有什麼奇怪的嗎?」
「黑眼圈。」她簡短作答。
我忙找著鏡子,果然如此。
這是昨天撒謊的後遺症,亦是老天對我不忠的懲罰。
我苦笑著想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哦,沒事兒。今天得去上課了,身體,嗯,怎麼樣?」
她機械地抬動手臂,說道:「不是很疼了。」只從她表情我就早猜出答案,暫撇開煩心事微笑道:「那精神呢?是不是好很多?」洛明曦靜看我片刻,才道:「我不想再跑步。」
這一句大出我意料之外,愕道:「為什麼?若你堅持兩個月,保證你再也不會沒事多……嘿!沒什麼,保證你精神愈來愈健旺。你不是很希望融入人群嗎?這是機會啊。」
「你怎麼知道我想怎樣?」她眼珠絲毫不動地盯著我,我歎了口氣:「拜託問人話時帶點升調好嗎?別老這麼死板!只要看你堅持坐公車就知道了,你這麼愛靜,如果不是渴望接觸大眾,為什麼要那樣呢?公車上是世界上最吵鬧的地方了。」
洛明曦呆了呆。
我心知她意動,適可而止,嬉笑道:「好啦!今天的早餐怎樣呢?洛大小姐該用過餐了吧?」
洛明曦搖搖頭。
我怔道:「你不會每天早上都不吃飯的吧?」
她認真想了想,說道:「昨天吃了。」
我哭笑不得,因昨天那頓是我親手下廚。歎道:「難怪你長這麼瘦?」旋即想到一個問題,駭道,「昨天你午飯和晚飯呢?」她淡淡道:「很累,不想吃。」
我心中叫娘,高仁文究竟是怎麼照顧未婚妻的?竟連她沒有正常飲食的習慣都不知道,這樣下去,就算不出意外,只怕下次高仁文來時她也已經餓死了,或者病死。
我歎了口氣,振作精神捋袖向廚房走去:「這樣絕對不行。不過暫時先解決你的早飯問題,其它事稍後再想。」
洛明曦偏過頭去,卻道:「不用麻煩,我已經習慣了。」
我頭也不回:「但我不習慣,我不想看到平生所見的人中最美的一位,就這樣留下『餓死家中』的糗名……」
公車上,幾乎所有眼睛都盯著洛明曦。不過早因和真如、歐陽竹若一起而習慣了被人注視的我卻已可泰然坐視。我想起昨天的事,悄問坐窗邊的洛明曦:「昨天的精彩錄音呢?」
她正注目窗外天空,聞言動也不動,後頸和側頰卻迅速染上一層丹朱,淡淡道:「抹掉了。」
她畢竟只是厭世,而不是無知,聞言即知我雅意,自懂得我話中的曖昧之意。我鍥而不捨地道:「再錄一次怎麼樣?很精彩的,我還想帶給朋友聽聽……」
洛明曦終於有所反應,轉頭看著我,眼神中透出奇怪之色:「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忽然很想打你。」我心說那才正是我要的效果,因才能證明你人性恢復,表面欣然道:「當然可以,不過洛小姐須配合我再錄錄……」
洛明曦轉過頭去,臉上的紅色迅速退下,淡如止水地道:「隨你便,不過我不會配合的。」
我大感失望,她這麼快就恢復「正常」了——若她原本的狀態算正常的話。
下車後我輕扶著她左臂。身體反應雖然比昨天減輕很多,但她仍不能正常自由行走,迫得我只好代半腿之勞。
一路上注目率達到了百分之百。
到不顧別人目光、蝸牛般到達她所去的教室時,已經上課了。正在講台上唾沫橫飛的中年男人眼盯著我攙著洛明曦入來,露出不能置信的眼神。將她交付給真如的朋友後,我向整個完全靜下來的班歉然微笑,隨即退了出去。
引起轟動——或曰轟「靜」——是我意料之中。這恐怕是第一個膽敢扶著洛明曦這樣的「狠角色」走的男生,旁人的驚異當然在所難免。
不過這還只是第一步,我要她完全融回社會,無復往日的憂鬱。直到此刻一想起初接觸時那種憂鬱得令人心碎的感覺,我就後怕不已。長期處在那種情緒中,遲早出事。
但這只是我介入的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感覺到她的「找尋生下來的目的」,其實是在找尋融回人群的方法,從她那些異常的行為中。
我不想知道她經歷過什麼,只想幫她一把。
因為讓美麗隕落是我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
上午課畢,接到歐陽竹若的電話:「喂?還在怕嗎?」
我哭笑不得:「怕什麼?」
「被廖真如發現的事啊!」那頭並沒有平時的輕鬆和活潑,柔脆交集的聲音中透出認真,「我很怕,怕有一天被她發覺在騙她,那樣的後果會很嚴重的。」
我心神震動,不作一聲。
「女孩子對這種事很敏感的,」歐陽竹若輕慢地道,「尤其當有一天她發覺你還不只騙她一次的時候……」
我不由手上用力握緊,脫口道:「只有一次!」
「那,」她一如平常般沒有激烈的反應,「你告訴過她,我對你的執著嗎?」
我默然下去,半晌始道:「你說得對,不只一次了……」
「你能聽聽我的建議嗎?」她忽然央道。
我低應了聲:「嗯?」
「猶豫會讓很多事都變得不受控制的。」歐陽竹若輕聲說,「如果你真的不喜歡我,請告訴我好嗎?看到昨天廖真如的樣子,我……我真的不想傷害她……」
我將手機移離耳邊,摁下掛機鍵。
天邊雲色蕭索,整個世界都有煩躁的感覺。
我向著一隻掠過的鳥兒無意識地點點頭。
春天早已經到來,枯木正在發芽。那芽兒雖然細嫩柔弱,可是密密麻麻,誰也擋不住它的成長,撇得掉一個兩個、一百個兩百個,甚至一千個兩千個,撇得所有嗎?
「不喜歡……哼!」我冷冷看著遠處,「說得輕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