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時已是夜色朦朧,一對對情侶相擁而過,其親密程度令我自愧不如。
「軒……」真如忽然喚道。我輕應了聲,等了片刻不見回應,才問:「怎麼了?」
「我們……」真如的聲音漸低得難以耳聞,「到外面租房子住吧?」
我怔了一怔。
考慮到我們間的關係,這絕非只是個邀請那麼簡單,其中的涵義再明顯不過。
「以後再說吧,」我一笑道,「你知道的,我要是現在沉迷在女色裡,將來還怎麼養你呢?」
事實上,到校外租房子是對我最好的方式,沒有像學校的諸多限制,我會有更多的學習時間和空間;然而我亦深知自己脾性,若真如也在,在一個道德約束薄弱的空間內,加上她刻意的逢迎,我只怕不到三天就得屈服在她美色之下。關鍵在於對她我早有了「自家人」的心理,未設半點防禦。
這世上若找能輕易破入我心的人,現在的她絕對是其中之一。
真如忽然笑得撲到我胳膊上。我輕輕搖了搖手臂:「又怎麼啦?」
「人家……」只說了兩個字,她忽然半笑半羞起來,「不告訴你。」
我輕笑出聲,隨即被拂面而過的秋風引開視線。
秋天了,我長了一歲,而學業則進入大二。
忙而有序的生活隨著時間從指間眼前流走,快得連我亦常常疏忽過去。拋開了社會工作的問題,我專於學業,開始感到課堂學習的遲緩,遂完全拋棄了學校的教學,轉入完全的自學中。雖然仍在遵循學校的時間安排,但我專業學習的老師已變成圖書館的書藉。
那是種奇妙的感覺。
自幼時習慣了由別人帶著走,現在變成自己給自己引路,就像一直活在別人庇護下的人有了自己獨立的生活一樣,既有成就感,也有新鮮感。在那之後,則是巨大的慚愧感。
學而知不足。
但在學習以外,晚飯後和真如的街間漫步成了必修課,那種洋溢在空氣中的淡淡幸福感,非是其它任何東西可以代替——連對未知知識的渴望亦不能代替。
我啞然一笑。
果然是個感情動物。
隔天我如常去圖書館還書,排隊的當兒聽見前面有個柔軟的聲音說道:「謝謝您啦!」咬腔吐字中有著非常標準的發音,悅耳好聽,我探首一看,隔著兩人之距,一個優美的側影完整地映入眼簾。正暗將她的嗓音和真如作比較時,那女孩兒忽然「呀」地一聲驚叫,一摞高度超過十五厘米的書嘩啦啦地摔入櫃檯內側,放在最上方的借閱證卻飄落外邊,落到我前面那人腳下。
我第一時間想到不知是老師接書未穩還是女孩兒遞書過急方造成這事故,接著眼前恍若一亮,呆了一呆,皆因那女孩兒退離櫃檯,眼眸跟著借閱證飄下側臉,終於在我面前展現出完整的正面。
除真如外,我還是第一次在學校內見到這麼美麗的女孩子。不同於前者的甜美,後者有著迥異常人的清純氣息,瘦不露骨的瓜子臉和雙肩將她腰身的纖細襯出極佳的曲線,白皙卻絕非病態的皮膚似奶油般予人以視覺上的柔嫩式美感。長近腰際的秀髮初看似散披在後,細看才知其中雜著數根拇指粗的小辮子,令她整個人透出俏皮可愛的氣息,倍增魅力。
儘管已有了真如,我仍忍不住心內暗讚。
前面的兩個男生幾乎同時動作,一個轉身後埋,一個低頭就撿,顯是想牢握這討好美人兒的機會,卻兩顆頭同時撞在一處。「哎喲」一聲過去,兩個人均被撞得後跌,可知撿勢之急。我不假思索地側身一步移出隊伍,前面那男生一路跌退,直撞入後面排隊的人堆中去。
至少五秒內無人理睬地上那證件。
我看看那女孩兒,後者同時看過來。我本沒有代理出手的意思,不過佳人面前不好毫無表示,忙而不急地俯身伸手,借閱證收入掌中,正要還去,忽然看見證件上面的名字,一時再次呆住:「歐陽?」
那女孩兒走近來,奇道:「怎麼啦?」她的音色有股清晰柔軟的味道,雖然不及真如音質的甜膩,卻多了分清脆,與她外貌透出的氣質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撓頭尷尬道:「不好意思,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真人是複姓的,所以……」女孩兒眨眨眼:「也不及『植』這個姓少見吧?」
我愕然轉首:「你認識我?」
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收入鼻中,我精神為之一振。比諸真如的梔子花香,這香味更淡得多,儘管近在十多厘米的距離,我仍險些忽略過去,但稍一回味,不禁有「此香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的感歎。
那女孩兒顯然非是真如那麼單純之輩,眸子中狡黠的意味盡顯:「你猜呢?」末一字還在鼻間迴旋了一輪,似珠子般在空中滾了兩圈才淡去,格外顯得可愛。
我俯頭再看借閱證上,念出聲來:「歐陽……竹若?」隨即搖頭:「我確定不認識你,這麼特別和好聽的名字,聽過一遍我絕不會忘。」
那女孩兒咯地笑出聲來:「你天生這麼會說話嗎?你當然不認識我的,可是你嘛……管理系系花的男朋友,誰不知道呢?」我一本正經地道:「這絕不是會不會說話的問題,而是發自真心的客觀描述——不過你似乎不是管理系的,怎會知道我的?」說著指指借閱證上「會計系」的字樣。
那女孩兒歐陽竹若接過借閱證,咯咯笑起來:「全校的花兒都逃不出本姑娘的眼睛呢!」正說著櫃檯內的老師不耐煩地道:「喂!同學!借閱證!」歐陽竹若向我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忙回到原位。我微微一笑,退回隊伍中,無視這時才抱頭站穩的兩個男生殺人般的目光,心中暗感奇怪。
她怎認識我的?
還書後才發覺歐陽竹若還未走,遂微笑著打個再見的手勢,正要離開,她忽然蹙眉道:「你是正常人嗎?」我的腳比大腦更先反應過來,停步看她:「啊?」
歐陽竹若微微側首,忽然又展眉,露出自成一派的淡淡笑容,說道:「你加我QQ好嗎?算是交個朋友罷,下次我再告訴你是怎麼認識你的。」我未想到她有這麼一句,雙手一攤,聳肩道:「恕小弟不能從命了。聊天這種極具高尚情趣的事,如果介入了無生命的介質,那就再沒其中的韻味存在了。如果你真的願意和我聊天,而不是隨便敷衍在下,可以隨時來找我本人。」
歐陽竹若露出非常可愛的發呆表情:「嗯?」
我二次打出再見的手勢,轉身離開。
當晚和真如漫步時我想起這事,當作談次和她說了起來。真如想了片刻,才輕叫出聲:「我想起來啦!會計繫上半年舉辦過一次什麼『名花摘選』的比賽,推選各個系的系花,會計系的第一名好像……好像就是這個名字。」我大感興趣道:「竟然有這種東西,你也參加了嗎?」她紅著臉搖頭:「哪有?人家才不會參加這種東西呢!據說是會計系一個女生發起的,由系裡分派人手作民意……民意調查得出結果,還專門在校公告欄上貼過結果的——這事很多人都知道啊,你不知道嗎?」
我笑道:「無關緊要的東西我很少主動去注意的——管理系嘛不用說就是咱們美麗動人的廖真如小姐,那咱們網絡工程系呢?」真如突地噗哧失笑出來,令我訝道:「不會是『蜀中無大將,廖化充先鋒』吧?」真如忙道:「不是的不是的,人家是忽然想到一個寢室出了兩個……兩個系花,覺得好笑嘛。」我愕道:「兩個?」霎時明白過來,恍然道:「是柳落!」真如笑著點頭。
真如的寢室四人中有三個和她同系,剩下只有上學期才插班入校的柳落是我所在系的人,因此我才猜得出來。她雖然及不上真如的美麗,但亦只差那麼一分半分,在雄性動物居多的本系中確算得上佼佼者。但每每想起柳落,我便有種不想多談的感覺,岔開話題道:「你認識歐陽竹若嗎?」真如搖搖頭:「聽說很漂亮的女孩兒,可是我沒見過。」我點點頭,不再問下去。
***
柳落是我人生中第一個向我表白的異性,然而卻被我拒絕。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當時我的心裡只有封如茵的存在,怕亦難以抗拒她,而現在更不會和真如在一起。
亦是因她,才會有方妍步了後塵。
晚上上床後我想到這裡,不由心內苦笑。
這算什麼?連鎖效應?
更讓我內疚的是,柳落走上黑道的路,而原因中絕大部分都是因為我當初的拒絕——雖然她否認,可是無論是她老大偉人還是我都可輕易看出來。
胸中忽然有股想找人聊聊的衝動。
「偉人。」我忽然喚道。
黑暗中在對床的偉人應聲:「嗯?」
「聽說柳落是本系系花,是嗎?」我問道。
「關你屁事。」
偉人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