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奉輝亦是了得,眼見明明中腳,竟能以雙手藉力整個身體後翻滾而出,險至毫巔地避過被掃實之厄,穩穩落到五六步外,驚神未定地氣道:「你!」
只看他臉色,便知雖然未傷到內臟,皮肉之痛還是不輕。
文尚正低頭看自己雙袖,笑歎道:「何必毀我衣服呢?」竟似完全不把胳臂上的淤傷放在心上。
我心中一動,想起他家傳的拳法號稱「修身」,正屬氣功的一個分支,理該不會輕易被傷入肋骨或厚肉內,除非他是故意示弱。
又除非我高估了他。
一事忽上心頭,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那日郭奉輝和我衝突,原來全未盡力,否則只這招陰柔之力便可令我吃上大虧,說不定他就是要藏起來好予文尚正出其不意之效。若這麼想來,劍舞就很危險了。
事實上直到這刻我仍未想過有什麼戰術可以穩克近身搏擊的高手,因其快速的變化多端實是武者的夢魘。若非如此,我亦不會想到將之用到自己身上。稍有點兒把握的是劍舞那種中遠距離的敏捷可將對方迫於外圍,使其不能發揮出近身的優勢。
文尚正收腳探手作勢,沉聲道:「來!」
郭奉輝再不打話,鷹般直撲過去。
今次文尚正再不被動,穩穩守著腳下不退,每防兩三拳便攻一拳。以郭奉輝的速度,亦不得不因要躲避或擋格失去佔先機的機會,如此更不能似前番般屢出絕招。故前者雖仍中拳不斷,卻只如搔癢般受傷不重。
一時兩人難分難解。
轉眼三十餘招過去。
郭奉輝愈來愈不耐煩,拳腳更如狂風暴雨般。就在這時,文尚正不進反退,忽然一招橫撞入懷,硬捱了對手五六拳地撞進去,人尚未立定右拳橫掃,大有要一拳定音的意味。前者自是不懼,因有足夠時間閃避開來,移至文尚正身後。
如此一來文尚正便落向內圈核心處,去勢未盡地前跌而出。
郭奉輝動作突稍慢下來,凝拳狂擊而出,落處文尚正後背。我不看便知他是用上那陰柔勁道厲害之極的拳勁,想是要趁對手未能立穩的良機一擊勝敵。我心中卻大感不妥,因這不似個自然的破綻。
壯健的身體突然不合常理地頓了一頓,接著文尚正旋風般轉回身來,亦是一拳衝出。
郭奉輝一則全力出手難以回閃,二則對自己拳勁顯然頗有信心,竟不格擋閃避,拳向不改。
「噗」的一聲悶響,兩拳相交。
我微微一震,明白過來。文尚正用假動作,正是要迫南拳硬碰一擊,否則以郭奉輝的滑溜和速度,他實難以有此正面相擊的機會。換言之他對自己的拳勁亦是非常有信心。
郭奉輝悶哼一聲,整個人後彈出兩米許,仍不能立穩腳跟地後旋著連退不停。
文尚正呆住般毫不動彈,拳背上淤黑又多了一大塊,一時卻不收回拳來,等了足有五六秒鐘才道:「承讓。」
郭奉輝這時才立穩,聞聲一怔,垂目看時只見雙腳恰好立在外圈之外一步之距。
回到習武場時我腦中仍回憶著文尚正拳背上的傷,由淤黑的範圍可知其與郭奉輝的拳頭交觸處面積未超過兩平方厘米,幾乎是只以第二關節擊打。只是這麼便令對手不由自主地被震出近十米,那是何等猛烈的力道?
若換了是我,除非郭奉輝毫不閃躲亦不防禦,才有可能全力一拳轟他出那麼遠。
這才是內斂後再點發的勁道厲害處。高度集中的力量集中在極小的擊打範圍中,可瞬間爆發出極其驚人的威力;同時亦因力量的急劇增加會使擊拳速度同樣提升,在這種情形下,即便是郭奉輝或莫劍舞,除非全神用在閃避上,否則難免會中拳。前者立定後臉色一直不大正常,想是已因此而受內傷。
文尚正亦是受傷不輕,這種打法正屬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類型。但想來他的修身之術當能令之迅速恢復,否則怎能應付後面四場比賽?
不過這對劍舞卻是大有好處,至少晚上與郭奉輝的一戰勝算增加很多。
「軒哥……」喚聲自旁而來。我心神一分,側目去看時莫劍舞臉上一紅,避開目光輕嗔道:「你不喜歡我這麼叫你嗎?你答應做人家哥哥的!」我啞然失笑,道:「當然喜歡,益顯本人威望與日俱增嘛。」心內卻是想到柳落,因這是她慣常對我的稱呼。
旋即微感不舒服,皆因連鎖性地想到我辜負了她。
莫劍舞轉頭來喜道:「那我以後就這麼叫你!對了,今天晚上的比賽還舉行嗎?那傢伙都受傷了。」我攤手以示無所謂:「舉行又何妨呢?反正就算他未受傷,你都必勝無疑,傷不傷結果都一樣罷了。」
正在這時,音樂聲忽起。
我掏出手機,作個要她自己練習的手勢,逕直移到場邊,看清來電者是誰後才接:「真如?」
真如的聲音顯出迥異平常的哭腔:「爸出事了!」
***
下飛機時天色仍在深厚的黑暗中。
我深吸口冷空氣,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遠近隱在燈光暗處的建築似猛獸般擇人而噬。
眼眶紅腫得厲害的廖真如在候機大廳處迎上我,似忽然失去力氣般直撲進我懷中,什麼也未說便咽泣起來。
我心中愛憐大生,輕攬著她柔若無骨的雙肩柔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到醫院時我才知道了大概。原來昨天下午廖父剛驅車回公司,往地下車庫停車時被一輛從後衝來的車追尾,磕傷了額頭,幸好沒產生生命危險,而肇事車則迅速逃離。
摟著哭得梨花帶雨般的真如到廖父的病房時被兩個警察攔著,確定身份後才准入內。這令我放心一半,剛一入房,廖父的聲音傳來:「渝軒你告訴我,如果受傷的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完全放下心來,因廖父除了額頭上有繃帶外完好無損,正坐在病床邊上飲湯。先向陪在一旁的廖母問好後我才立到他身邊,心下有所領悟。
若問的是「你知道是誰做的嗎」還好理解,但廖父卻問的是「你會怎麼做」。
難道他已經知道肇事者是誰了嗎?
我想了想才道:「如果知道是誰指使的,我可能會殺一儆百,回應以更強烈的報復。」
「如果對方對你仍有利用的價值呢?」廖父淡淡道,「你仍會那麼做嗎?」
我沉聲道:「除非涉及感情,否則一切都可靈活處理。」
廖父嘴角露出笑意,漫不經心般地道:「明天我就可出院,但暫不回公司。」旋即笑意加深,「這兩日公司必定熱鬧得很,你有機會可以找個藉口回去看看。」我答應後他才揮手道:「你先帶如兒回去罷。明天中午再來接我,應天武館和環路高科的事情等我回去後再說。」
離開時天色剛亮,我拒絕了司機驅車相送的好意,與真如一起步行。
這件事情實是完全不用**心,以廖父的睿智和老謀深算,任對方是什麼背景都難逃報復。何況從他話意中我已幾乎猜出是誰下手,對方只要被指到光天化日下,不值半文錢。
為小私心作大壞事,垃圾而已。
真如在晨風中顯得份外單薄,我除下外套披在她肩上,柔聲問道:「累嗎?」她微紅臉頰,低聲道:「人家一整夜都沒睡。」我不知為何突想起莫劍舞昨晚的比賽,不知道結果如何。不在局中,便不覺時間流逝會帶來什麼嚴重結果的錯位感,令人大感怪異。
真如被我看得愈加不好意思,垂首羞道:「看什麼?」我微微一笑,說道:「我背你好嗎?」她一呆,失聲道:「背……我?」我止步道:「你可以當作是讓我佔點兒便宜好了,小小地享受一下肌膚相觸的感覺,嘿!還記得上次我背你嗎?那時你受了傷,走路都有問題。」真如眸子中光彩大現,突從側抱住我,臉則埋在我肩上,低低地道:「嗯!」
從醫院到廖家足有十多里路,但真如的重量幾乎對我的厚背構不成威脅,加上行走緩慢,到家時仍感覺不到疲累。一路上的行人,直到進入小區時的保安,還有旁邊的住戶,凡見到這情景的人無不露出怪異的眼神,似覺我神經有所不妥。
真如雙臂環摟著我粗壯的脖子,大半邊臉頰埋在我後頸處的短髮下,吹氣如蘭。
我展開多年修煉、堪稱已超過我打架水平的口才,滔滔不絕地由天到地由東到西給她扯各種奇聞異事和我小時候的趣事,間中問些無關緊要的芝麻小事和開些雅俗共賞的玩笑,視外人目光若無睹。
心內有種奇異的感覺。
悉心呵護。
我對真如要做的只是這個。她柔弱的身軀和嬌美的面容,以及日鑒流於溫柔的氣質,無不讓我只想擁在懷裡不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到她。
那是種與仍在愛著封如茵時那種思念絕不相同的感覺,可是兩者對我心靈的衝擊一般無二。
柔軟的肢體接觸時帶出陣陣舒服的觸感,令我生出不想放下她的情緒。
直至進入家門,我呆立在廳心,說道:「好了,下來吧。」真如在身後細細地說:「我不要。」我笑了起來:「我要扔了。」她噗哧笑出來:「扔不掉的!」我背手在她腿彎一捏,真如渾體一顫,笑著縮下背來。
我扯著她坐到沙發上,輕笑道:「沒其他人在此,廖小姐不怕鄙人施以非禮嗎?」她紅霞大飛,伸出柔若無骨的指頭輕戳我胸膛:「你才不會呢!」我壞笑道:「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哩!」探手將她打橫抱起,還故意向懷內擠了擠,立時嚇得她驚叫起來。
我哈哈笑道:「美人兒莫擔心,小可又豈非憐香惜玉之人呢?待沐浴更衣好,再請小姐共赴巫山一行布雨之事。」刻意模古語的裝模做樣引得她嬌笑不斷時,我輕輕將她放下,柔聲道:「怕嗎?」真如笑著觸到我的目光,忽然伸臂攬著我脖子在耳旁吐氣道:「我知道你故意逗我,就是不想我為爸的事擔心和害怕。放心吧,只要有你們在,我不會害怕的。」
我心內生出甜意,大力在她白皙的頸項處嗅了一記,梔子花香浸入心脾。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