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個邀請的姿勢請她坐下,她卻笑了起來:「你有多的椅子嗎?」逕直坐到我床上,訝然輕拍床板:「你的床這麼硬的!」
我撓頭四看,微感尷尬:「硬點好有精神早起。」
宿舍本來提供了一把椅子,結果作大掃除時被我不小心弄壞了椅腿,只好放在角落裡。現在除了一把木製的可調整躺椅外,屋內確無其它可供坐物。另一個原因則是錢緊的問題。
金錢方面我一向粗枝大葉,以前在名浦時因為對一個學生來說工資還算不錯,並未感到經濟壓力;後來在廖家基本上不用花錢,更不覺錢有何用。但現在不同,由收拾房間到買日常用品,包括章曉漣強烈建議的鍋、爐等——雖然到現在為止我還未用過一次——直接導致我錢包迅速陷下去。為了不致於這個月會跑去救助,我在買下這把貴達一百多的椅子後只好忍下再買張書桌的衝動,反正在這椅子上看書也算是小小享受。
章曉漣輕輕一笑,卻帶出澀意,忙別轉臉去顧旁而言:「牆上該貼報紙的,免得牆灰掉下來。」我微笑道:「這個你早提醒過我了。」她佯嗔道:「再提醒一遍不行嗎!」我但笑不語,心中卻大費躊躇。
她這個樣子已說明確是有事,且是想和我明說。人的心理很奇怪,有時一些事該算是秘密的,卻在遇到後忍不住想有人幫助,或者要人安慰;然而這又是秘密,不能直說。她到這兒來實是心理上想和我交流,只是難以啟齒,或刻意不主動說,因為畢竟是一些秘密的事。
這種心理無論是在平時還是在廖氏總部學習時我都看過,廖父曾特別指點關於人體心理學方面的事,因此算是我所學中較深的。
她忽然站起來,向外走道:「算了,不打擾你看書了。」眼見將走出門外,我忽然道:「你有事嗎?」章曉漣立定道:「我有什麼事?我沒事。」雖然如此說,卻未轉頭看我。
我放下書,移到她面前細省她眼眸,待她不耐嗔道「看什麼」時,才慢慢道:「你的眼睛告訴我,你不但有事,而且很嚴重。」
語聲中止,屋內靜下來。
「我想請你幫個忙……」她垂下頭去,「今晚陪我去見個人,好嗎?」
或是膽子太大的緣故,夜色下的北京並沒有給我多少神秘感。連串的燈光映照下,走在哪裡都像仍是白天,連風也是一般地猛烈。
我和她並肩而行,無人說話。雖然說是相陪,但她並未更進一步地說明,我也不好明著追問。這方面只看她的反應,就知道必是涉及感情方面,本想拒絕,但一想到她現在是孤身在外,模樣又那麼可憐,只好勉強應承。
隔兩條街的「寧謐山水」中餐廳裡,她帶我找到位置。我見竟是個二人雅間,已知所猜不差。她在隔壁給我另叫了個單間,央道:「你在這兒好嗎?有事時我再叫你……」我禁不住她軟語相求,點頭答應。最好是沒事,那我正好在此免費得頓晚餐;但會有什麼事呢?對方總不會提把刀追殺她吧——若真那麼危險,她也不會讓我呆在這邊,甚或不會帶我來,因她定不知我自幼曾受訓練之事。
時間過去半個小時,隔壁忽然嘈雜起來,不過因著隔音效果良好的原因,聲音並不大。我微感不妥,停箸聆聽時,以我的聽力也只捕捉到幾個如「你想」、「不行」之類的詞語,還是因這幾詞聲音特別大。正感無奈時,忽然聽到一聲輕微的驚呼:「不要!」
我霍然起身,以最快速度奔至隔壁,開門探頭:「有事嗎?」頓時為眼前之境怒氣騰升。
一個年齡不在張仲言之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正要袖捋衣敞地對半抱著頭只知躲擋的章曉漣施以拳頭,見我進來怔然道:「你是誰?」我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胳膊,使力一推,後者頓時連退數步撞在牆上。章曉漣輕叫一聲躲到我身後,低聲飲泣。
那男人色變道:「小漣!他是誰?」我雙目寒芒暴閃:「我最恨動女人的男人!」大步跨前照準他小腹一拳揮出,眼見將要及體,身後突聞一聲:「不要!」
拳頭在他腹前剎止。
那男人這時才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你幹嘛……」話音止在半途,卻是喉間被我隨手取來旁邊小叉指住,冷冷道:「閉嘴!」對方噤若寒蟬,頓時止聲。
章曉漣惶恐地連連揮手:「不要打人!」這時她再無平時的可愛活潑相,淚痕還殘留滿面,煞是可憐。我哼了一聲,還未收手時忽覺那男人想趁我不備溜開,頓時一腳踹出,正中他小腹。後者怪叫一聲,我喝道:「又沒用力,你鬼叫什麼!」這才收腳退到章曉漣身邊,冷然道:「下次再看到你對女人動手,別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那男人無論身高還是身形都比我高大一圈,卻懾於我氣勢囁然不敢出聲。
「走嗎?」我轉頭問女孩兒,後者黯然點頭時才再向那男人道,「今天放過你,記著付帳!」走出門外又記起一事,探頭回來:「別忘了隔壁還有一桌!」
護著章曉漣回宿舍時她眼都哭腫了,看門那敏婆婆看我的眼神好似看兇手般,灼灼有神。我心中苦笑,只得趕緊送她回室。又覺她此時無論情緒還是身體都出奇地脆弱,扶她躺回床上,才倒水絞帕,替她拭淨面上淚痕。但紅腫的眼眶似斷閘堤壩般直洩不止,拭不勝拭。我知她必是心傷十分,不敢過於相強,就那麼坐在床邊等她哭完。
低低的飲泣聲直持續了足有兩個小時之久,直至我靠在椅子上入了夢鄉,那聲音都還在耳邊徘徊。
醒時周圍已然黑得不見五指。我立時反應過來,知章曉漣已起來過,因我本一直開著燈。身體微動時,一張毛毯從身上滑落,幸好抓得及時方未著地。
「你醒了?」黑暗中旁邊有聲音在問。我辨出是她的音色,以「嗯」相應,旋即問道:「幾點了?」電燈在「咯」的一聲輕響後綻放光明,我的目光一時定在章曉漣僅著睡衣、正從開關處收回的手臂上,下刻別轉開,臉皮上迅速火燒般燙起來。
「快一點了,單身宿舍已經關了大門……對不起,都怪我。」她的聲音稍顯虛弱,但畢竟不再似之前那般恐慌可憐。我無意識地「啊」了一聲,撓撓頭:「沒什麼沒什麼……」這邊門限是十二點,那麼要出去也只好明晨了。
她縮回被窩裡,向我一笑:「天氣真冷,你可以湊和一夜嗎?我這兒沒多的……多的……」我不敢看她,點點頭:「沒關係,我不大怕冷。」她輕輕說道:「那我關燈……了?」我下意識地「嗯」了聲。
屋內重陷黑暗。我躺回椅上,心內砰砰亂跳。
除了真如以外,這是第一次看到年輕女子僅著睡衣的樣子。但大不相同的是,章曉漣對我來說還算上半個陌生人。彼此接觸不過數日,交情不深,只因機緣湊巧我才有在這處「過夜」的「艷福」——尤其雖只一眼間,我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瞥見她豐滿度遠在真如之上的胸部。
我心中苦笑。
對真如我可保持冷靜,但經過幾次實驗證明冷靜亦是頗有限度。眼前這女孩兒比真如更有成熟之美,對我這樣對異性瞭解僅限與傳媒的毛頭小子來說有著驚人的誘惑力。如果她像真如一樣對我,那將是對意志力是莫大的考驗——我半點不淪陷的把握都沒有。正如一切青春期的年輕人一樣,我生理和心理都是正常的。
尤其一想到今次是她的原因才令我落到不得不在此過夜的下場,更覺自己在其心目中有不同一般的地位,足可自豪。
幸好她非是投懷送抱之人。
慶幸中卻怎也睡不著,半晌後旁邊再次傳來聲音:「謝謝。」我發出帶疑問的「嗯」音,一時不解。
「要是沒你,我肯定又會挨打了。」章曉漣幽幽道,「他的脾氣一向不怎麼好的。」我並不太想追究旁人私事,只是道:「要是下次他再想打你,你告訴他,打架是我的本行。」她輕輕道:「沒有下一次了,這次我就是去和他說分手的。」
這一句頓時證實我之前猜測她有在戀愛是正確的,我說道:「分手也好,這樣的男友不要也罷。」
「他不是我的……男友……」出乎我意料,她否認了我的話。接著的一句更讓我驚到幾乎跳起:「他只是想養著我——他有家庭的。」
「包二奶?」腦子裡頓時冒出這聽了不知多少遍的三字,我幾不能相信自己聽到的是否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