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寒風凜冽。
我看著外面被吹得枝搖葉晃的大樹,心內感覺莫名。
身體和精神都仍然疲倦虛弱,但已不如手術時那麼厲害,經過兩日的休養,我已能輕易地保持清醒。左肩內的子彈順利取出,這從很大程度上讓我有煥然重生的感覺。
好像真的死過一回一樣。
推門聲響起。我回頭看去,廖真如小心翼翼進來,手裡捧著一隻盤子,盛著一熱汽騰騰的藥湯,關門後向我送來甜美笑容:「冷嗎?今天外面可冷呢!」我淡淡一笑,說道:「只要想到真如你的熱吻,鋼鐵都要化作氣態,怎會冷呢?」她紅著臉走近,佯嗔著放下盤子道:「都說了叫你別再講的!」我笑容加深:「那怎麼行?要不是你出了那一招,鄙人小命只怕就掛在那時了,這麼具有歷史意義的事怎能不時時記在心裡?」
廖真如露出後怕的神情,輕聲道:「那時我還以為你會……會睡過去,心裡害怕極了,只好……」我哈哈笑道:「本來我已經決定就死在手術台上的,哪知道有美女這麼投懷送抱,只好返陽回來。」真如紅暈更深一層,正要嗔語,我忽然斂笑認真道:「謝謝你。如果不是你鼓勵我,兩天前可能就已經沒有植渝軒這個人存在了。」
她微微一顫,垂眸道:「別這樣說好嗎?我一聽到死不死的,心裡就……」我伸手出被,握住她纖掌:「我不會這麼輕易就死的!」她反握回來,用力地點點頭。
兩人一時相對無語,室內一片溫柔馨美。
半晌她才輕掙脫我手,端起旁邊盤子上的湯碗,說道:「聞伯伯今天新開的藥,對造血很有幫助的,先喝了罷,不然一會兒又冷了。」我苦惱道:「又是中藥嗎?我舌頭都被泡成苦膽了,還喝中藥!」
所謂「聞伯伯」者即是那給我動手術的醫生,全名聞弈書,是廖父多年的好友。他自己開了一家診所,在市內非常有名,平素許多公司老總都是去他處診病治療。這次幸好有他幫我治療,否則受了這樣的傷無論到哪家醫院都必會招至公安警察。
真如用湯勺輕攪著藥湯,問道:「要我扶你起來嗎?」我搖搖頭,以右臂撐起身體靠坐床頭,道:「今天我自己來,不用你餵我。」她懷疑道:「你能行嗎?一隻手怎麼拿湯勺?」我伸出完好的右手接過湯碗,曬道:「大男人哪那麼嬌氣的?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要是連碗藥都喝不下去,怎算得上男人?!」用舌頭試了試溫度,仰脖一飲而盡,遞還去時臉上已皺成一團。
「都流出來了!」真如輕嗔著拿紙巾為我細心拭去嘴邊藥漬,面頰近在咫尺,清新的體香撲鼻而至。我看著她如畫的眉目,忍不住輕輕撫住她柔嫩的臉蛋。她並不閃避,只道:「幹什麼呀?」我微微一笑,說道:「我在想四個月前認識你的時候,怎麼想得到竟有機會得到我平生所見最美的人一吻呢?」真如微紅了粉頰,央道:「別說那件事了好嗎?我現在想起來,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怎麼……」
我順著她面頰輕撫下去,撫過粉頸弄得她輕輕顫動時隔衣按在她肩上,目光凝視著自己的手:「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你的氣味。」真如驚喜地看我:「真的嗎?」我鄭重地點頭,旋即戲謔地一笑:「告訴你個小秘密:每次見到你時我都故意走得很近,趁機悄悄聞你身上的香味……」她佯嗔著隔被輕捶我一拳:「壞蛋!原來你……你是早就不安好心的!」
我哈哈大笑出聲。
門開。聞醫生的頭先探了進來,笑道:「我打擾了嗎?要不要我迴避一下?」真如慌忙掙離我手,嬌嗔道:「聞叔叔!」他笑著走入,向我道:「你的體力和意志果然比普通人要強一些,那天能經得住兩個小時的手術,現在又恢復得這麼快,原靖沒有看錯人啊。」不待我說話便接下去:「再呆兩天,我想你就可以下床了。到時候回家裡去養,比呆在診所好。」又向真如看去,意味深長地道:「這兩天小如一直在照顧你,小子你可別辜負了她!」真如愣了一愣,隨即紅暈大生地嗔道:「聞叔叔您在胡說什麼呀!」
聞醫生淡淡一笑,改換話題問道:「小如你的膝蓋怎麼樣了?」真如沒想到他突然這麼問,稍顯慌亂,低頭道:「差……差不多就好了。」我心中一動,已明白他這麼問的用意。
真如的膝蓋本來是小傷,但結疤後連番裂開——全是因為我而起——這幾又一直在照顧我,肯定傷勢有所變化。可惡的是我一直未想到那麼多。想到這裡,心裡不由歉意大生,同時感到一陣溫暖。
為何我會遇到這樣真心對我好的她呢?那令我本來似乎選擇了明路的心難以抑制地顫動。
聞醫生也不再說,將例行的身體檢查作完後囑咐了一些忌諱,才走了出去。
我向真如道:「到我旁邊來。」她疑惑不解地走近:「怎麼了?」我忽地伸臂攬住她,使力將她抱在懷裡,低聲道:「謝謝。」
眨眼間兩天過去,我被接回了廖家。偉人的事情一直耿在心裡,打手機時不通,我甚至還打電話讓君止彥幫我去義字門臨時據點看情況——當然仍未告訴他實情,只說那處是偉人親戚家——回復是無人。
本來想從廖父處問問封鎮岳的消息,但我卻又不想他知道這些事。
受傷的原因我未告訴任何一個人。廖父曾問過我,但被我明言正告不想說後再未追問過。真如根本就一次都沒問過我受傷的原因,或者是從乃父處得到過訊息。
在廖家養了三天,肩上傷口基本上癒合,雖然仍是猙獰可怖,但那是急不來的,剩下的只是時間問題。呆到第四天我再也無法悶在屋裡,向廖父說明了要去陸宅找封鎮岳之事,他只道:「如果你認為正確的,就去做。」
真如想陪我去,卻被我勸止。她本來早該痊癒歸校,卻因為我一拖再拖,當務之急是養好膝傷,而不是其他任何事。
親自去確定了偉人確實不在臨時據點後,我才前往陸宅。
封鎮岳完好無損地出現在面前時,我幾乎忍不住要立時問他,但顧及周圍的人,終是忍住。他領著我入宅,若無其事地道:「陸先生不在,如果你有事的話,可以在客廳裡等等。」我壓住按翻他逼問的衝動,淡淡道:「我是來找封老師的,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教益。」
他站住腳步,仔細打量我一番,重新邁步帶著我離開入宅的主道。繞過宅後是兩間小屋,和陸祥瑞的畫室毗鄰。
「這是我的房間,請進吧。」他開門作勢邀請,我不客氣地入內,看看周圍的佈置,點點頭。
「有看法嗎?」封鎮岳關門問道,「我指這個點頭的動作。」
我毫不隱瞞地道:「沒什麼。不過以前一直認為你應該是比較簡樸的人,現在則證實了我的看法。」
他不置可否地示意我坐,從旁邊櫃上提起一隻茶壺,邊倒茶邊道:「現在這裡沒有其它人,你可以說你想說的任何事,我保證聽過即忘,不會放在心裡。」
我本想立即問他,但看了他倒茶的手勢,好奇心大起道:「為何你會用一隻指頭提壺呢?」他回頭看我一眼:「有什麼不對嗎?」我皺眉道:「一般人抓東西會用整隻手,像茶壺這樣的東西易碎而又較重,需要抓得穩,所以應該抓得穩。我曾經在很無聊的時候觀察過一些人的提壺動作,其中最少也是用三隻指頭——但你卻只用一隻。」封鎮岳將壺提高到平目的位置,茶壺在他食指上一搖一晃似欲墜下,問道:「那麼你覺得它在我手上穩不穩?」我沉吟道:「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雖然你只用了一隻指頭,我卻感覺你比一般人抓得更穩。」
封鎮岳淡淡道:「那就足夠了,能用一隻指頭辦好的事,為什麼我要浪費三根指頭?」我心中一動,道:「說到浪費,我以前也有些感覺。就像打架,我很少用什麼花哨的動作,更多的是喜歡以守代攻,並且盡量簡化自己的動作來做出最有效的抉擇。不知道封老師對此有什麼看法?」他放下茶壺,看似隨意地道:「你來找我就是說這種事嗎?」我搖頭道:「我來的原因你該清楚,不過如果不先說清楚這個,我怕我晚上會睡不著覺。」
他搖頭道:「有些事情幾句話就可以說清楚,我沒有浪費口舌說廢話的習慣。現在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回答是與不是,然後我再決定怎麼和你說話。」
我點頭道:「請問。」
他深深看入我眼內:「你甘於失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