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放開她,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轉過身去。
這是她說的話嗎?
面部的肌肉明顯感覺得到地抽搐著。
好像以前的時間並不只是簡單的異地分離,而是隔了一個時代、彼此都由陌生人做起那麼久遠。
好像我是為了封如茵的肉體而對她產生興趣。
好像她在施捨我……
茵茵躺在地毯上,輕聲道:「在你的身邊無法感覺到安全,反而只會令人擔憂。這樣的情形下,你認為幸福甜美的愛情還會存在嗎?」
字字如針般刺入我心,握拳的手捏得關節吱咯直響,通體有種酸痛的錯覺。
她並不理會,卻繼續道:「你不信嗎?雖然現在的你可能有些實力,但自己請多想想,在你身邊的人,誰不在為你擔心?你讓人安心過嗎?而你只懂得自大,自私……」
整個人如被刀子在剎那間細細剔過,我痛苦地閉上雙眼。
確是如此,最瞭解我的人是她——陪伴著我的人,方妍、林芳、廖父,甚至陸祥瑞這僅見一面的長者,都無一例外地擔心我,彷彿在他們眼中我除了進入危險之外什麼都不會做。
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偉人。
兄弟。
亦只有在那個地方,才有人會對我給以完全的信任,才對我的能力有充分的肯定。
原本甜美現在沙啞的聲音仍在繼續:「知道嗎?當我被濃硫酸潑中的那刻,你不在身邊,可是吳敬卻救了我。我的臉、我的咽喉,還有我的心被傷害時,也只有他守在我身邊安慰我、保護我。他不在意我容貌的改變,你呢?你能做到嗎?!」
我很想大吼「我也是」,喉間卻被哽住,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你……」緩慢的句子以單字的形式傳來,「沒有保護人的實力!」
背脊驀地繃緊,顫抖止息。
動作聲從背後傳來。茵茵站起身,以駭人的冷靜說道:「我的話就說到這裡,如果你沒有其它事情,我就走了。離開這個房間後,希望你能為彼此考慮不要再來糾纏我。你很強嗎?那只是你的自大罷了——以你現在的處境,無論誰想要傷害你都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有些事情還是考慮好再做比較明智。」
腳步聲與啟、關門聲交叉響起,我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僵硬的腳才慢慢移到窗邊。細細的雨絲仍在飄落,沒有增大也沒有減小。窗內發生的事情,於這世界而言只是無關緊要的一瞬罷了。
我打開窗戶,迎面而來的寒風似能連毛也凍成冰條,身體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
是的,我學會了壓抑,同時也學會了控制自己情緒;我不會再為任何事情失去理智,不會做任何瘋狂而只能傷害自己和別人的事。內心如是說。
但為何身體的顫動不能停止?為什麼心臟被碾壓的感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強強烈?
身體被抽離般不受控制,有節奏地抽搐起來。
「那只是你的自大罷了。」
「你很強嗎?」
「在你身邊的人,誰不在為你擔心?你讓人安心過嗎?」
我微伏下身體,輕按著胸口,喘息著吐出熱氣呼入冷風。
一直以來,實力決定命運的理念被奉為我的座右銘,想不到竟會被心中最愛的人這麼說……臉上露出不知是否該稱為「笑」的表情,我緩緩向後萎倒,眼眶被液體充滿,眼前的世界逐漸黑去。
我——很——弱——嗎?
痛到極點時,最激烈的情緒也會變得溫和。
睜開眼的剎那,神經並沒有如常般運作,任由感官簡單地接受著外界的信息。
思維似已死亡。
「你醒了?」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接著一張美麗的臉出現在上空,滿是擔憂的眼中俯視著我。
我無意識地問道:「你……是誰?」聲音嘶啞難聽到了極致。她一怔,重複道:「我是……誰?」我卻已忘了剛剛的問話,重新閉上眼睛。
耳中聽到她慌亂的呼喚聲:「爸!他……他好像……」只聽到這裡,世界重新陷入黑暗中。
再次醒來時眼前仍是灰暗,我還以為尚未從睡夢中醒來,用力搖頭使自己清醒時才發覺原來天色已黑。周圍只有一盞壁燈仍在發散光輝,屋內昏暗無比,什麼都看不清。
我試著動了動手指。整個人如被抽空般難受,半點力量也使不出來。動作弄出輕微的聲響,在空蕩的屋子裡分外刺耳。
正要努力坐起身來的時候,房門「咯」的一聲被打開,接著有開關被摁的聲響,屋子裡驟放光明,迫得我不由不閉上眼睛以避。
入屋者似沒發覺我已醒轉,走到近前,片刻後輕輕歎了一聲。接著床邊另側發出「唔」的眠音,然後悅耳的女聲帶著綿綿睡意傳出:「嗯?爸,你來了。」
我心中大詫,醒來這麼久竟未發覺床邊還伏有人在,難道平時靈敏的感官都失效了嗎?
成熟穩健的男聲在上空響起:「你回去睡吧,我來看著他,不會有事的。你的傷還沒好,要多休息。」女孩兒低低地「嗯」了一聲,慢慢地起身離開。
關門聲響起時那男聲忽然道:「你昏迷了兩天,如兒一直在這兒服侍你。」
我訝然睜眼,不由張口便問道:「您怎麼發覺我醒了的?」廖父俯首微笑:「在昏迷中的時候,你的呼吸非常不平穩,剛才卻並非如此;何況開燈的剎那我看到你的頭向另一邊側了一側,顯然是眼部受光線刺激後的反應。」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您的觀察力真是非常敏銳。」
廖父洒然道:「要做好管理者,哪能沒有觀察力?」扶我坐起,陪坐在旁邊道:「你好像很痛苦——昏迷的時候。」我平靜地道:「只是做了幾個噩夢罷了,不過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記得之前我是在重慶一家酒店的房間裡……」
「我知道你的消息時你已經在學校宿舍裡,聽說是有人將你送了回去,那大概是在兩天前的下午,於是把你接了來。」他的笑容中帶著慈憐,「後來送你去我一個朋友處檢查了一下,他說你只是心氣鬱結,沒有大礙的。」
我心生感激,知他時刻關心著我,否則亦不會這麼快就得到我的消息。同時想到該是吳敬派人將我送回這處。想到這裡,心中微感刺痛。
吳敬。
這個名字在之前在我心中還是一個值得敬重的教官,更是對我有恩的恩人,可是現在一想到他,怒氣便向上湧。因為這個人,茵茵才對我如此絕情絕義。
我輕歎了口氣。不過再多的怒氣也不會爆發出來,那什麼也解決不了;現在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無論在哪個時代,只有有實力的人,才能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實力,人的地位便降等到虛無。
廖父觀察著我的臉色,關心地問道:「你真的沒事嗎?」
我笑著搖搖頭,感覺到力氣恢復少許,翻身下床。腳剛觸地的剎那雙腿便是一軟,身體一晃便要倒下。廖父急忙伸手來扶,我揮手阻住他,深呼吸一口氣,已掌握平衡。
身體穩穩立定。
想不到竟會這麼虛弱,那是從未體驗過的感覺,彷彿剛與成千上萬人戰鬥過一般。
腦中閃過當時的畫面,拳頭不由微捏,隨即鬆開。
遲早有一天,我會討回丟失的東西。
在昏迷中經過意識反覆折磨的命運選擇,已在甦醒的瞬間做出。
茵茵,知否你不僅傷害了我的心,還重創了植渝軒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