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在無月的夜空中閃爍。
我不能掩飾驚訝地看向廖父。
後者卻未看我,忽似話不對題般道:「水的流向,如果沒有正確的導引,不僅可能會奔流入海,也可能肆虐大地;好了,今天的話就說到這裡,你自己多加思考,希望能有所得。」
本來還預備問詢方妍和林芳兩女為何來此之事,此時只好悶然答應,正要退離,他忽然說道:「如兒心情不大好,你有空幫我開導開導她。」我應聲離台,到街上亂逛了一圈,腦子裡滿是他之前所言,似乎明白又覺模糊,一時又想起後天將要面對人生第一大考驗,不禁頭痛。
恍惚中似聽到有人在喚:「植渝軒!」我下意識地四望,入目是對街一群人,燈光映照下,赫然是前不久才敗給他的環路高科副董,高仁文,不覺訝然。蓉城商會這幾日劇變,他還留這兒幹嘛?
旋即釋然,像這樣的大公司在各地都有生意,他的行蹤也屬正常。
我條件反射般在他身邊搜索,立刻看到哥為虎威武的身軀。這人當然不夠資格讓我特別注意,但一想到其師兄,那個似乎深不見底的封鎮岳,我立生警覺。
若後者來找我麻煩,我毫無戰之能勝的自信。
大聲回應後,我穿街過去,立刻嗅到濃得可熏死人的酒氣。高仁文撥開眾人過來摟著我肩膀,笑道:「今天高興,多喝了幾杯。怎麼樣?一起再去喝一場?」旁邊一人似助理的人物插話道:「副董,明天還有要事,你還是……」高仁文不滿地回頭:「囉嗦!」但終未再提這話。
我屏息看他臉上露出的醉意,不禁暗佩他竟在這種狀況下也看得到我、還記得我是誰,酒量之好,不愧為大公司最高領導級人物。前次敗在他手下,果然留下了不少好感。不過蓉城商會出了事,不知他會不會有所反應?
高仁文湊在我旁直噴酒氣:「告訴你一個好……好消息,明曦終於答應……答應明天陪我……陪我了!哈哈……哈哈哈哈……」笑聲愈來愈大,同行的四人都露出尷尬的表情,那助理走近低聲道:「植先生別介意,副董遇到高興事就這樣,嘿!並非對人無禮。酒後失語,莫放心上。」
我哪會在意這種小事,微笑著從半醉的高仁文手臂下移離,說道:「那還是早些回去休息為好。」助理露出「當然應該」的表情,接過攙扶副董的重任:「再見罷。」我點點頭,忽感覺到灼灼目光落在身上,迎目對去時哥為虎的目光恰好移開,半句話也不說。我險些想拉著他查問封鎮岳底細,又覺沒有心情,遂目送他們離開。高仁文亂七八糟的歌聲沖天而起,驚動周圍行人。不看可知,他定是非常高興。
哥為虎的目光非常奇怪,不似恨我敗他於眾人前,當然也不像有好感,倒似看著一個可憐人般。
我回味片刻,終於放棄。
自己的煩心事都不完,哪來精力去想別的?
回到廖家時我突然想起這裡幾乎成為我週末的「家」,入學將近四個月,大半週末都是在這處。有時是陪方妍她們來成都玩,後來到名浦兼職保衛科科長時便基本上是獨自一人來此。我幾乎將這當成理所當然之事,卻從未想過廖家和我其實並無任何關係,無須給我提供這一切幫助。雖然每次來都有一定的理由,但現在想想,大多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只是當時未曾細想過。
在大門外無意中想到這學期竟快結束了,時間的流逝,真如細水無聲。
有了陸祥瑞的人情,學校的事情自然不用擔心。而在學習方面,雖然有這麼多事情耽擱,但我仍自信自己的學習力,對比同級的同學,我相信自己在這段時間內學到的東西更多更有用。
然而這些都無用。真正決定人生的事情我連一件都沒解決,唯一做到的是引來了切身的麻煩。
滇幫的威脅或者可以算作完全解除,在名浦兼了個職位卻一直無所作為——雖然初時並不是純為這職業去做的,那也非是我喜歡的位置——久無音信的茵茵的變故,對方妍、柳落甚至林芳的感情處理,應天武館似有若無的敵意,還有現在廖家與我現在的曖昧關係。
我捧頭直搖。若有人現在幫我分擔一些就好了,可惜的是這些事情都只能自己承受。
又或若我腦袋簡單一些,比如像高仁文一樣,煩惱必定減少許多。
「咚咚!」我輕輕敲響廖真如的房門,裡面問道:「誰?」雖然已經獲得廖家人的允許,但我仍是壓低了聲音:「是我。」兩字過後隔了至少有半分鐘,她才再次開口:「請進。」
推門而入後我上下掃了一圈,微訝道:「你在幹什麼?」柔和的燈光下廖真如靠坐在床上,自腰以下被子蓋得嚴嚴實實,一本書平放在被面上,從這個造型一般人會想到她在作睡前小讀。
廖真如垂眸道:「很晚了,你有事嗎?」我疾步向前幾是「奔」到床邊,居高臨下地厲聲道:「你剛才在做什麼?!」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是我什麼人?有什麼資格管女孩兒家的事?!」我深呼吸一口氣,一把揪起床單,將上面一點紅物提到彼此都可看見的高度,盡量放軟聲音:「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她微微一震,臉色大變,咬唇低頭:「不要你管……」但聲音已柔和許多。
我環目四顧,走到床的另側,從明顯被刻意隱藏到床下的小垃圾桶裡提起一根皺巴巴的棉布條,轉首看她。
燈光下布條上凝固的血漬殷然。
廖真如避開我的目光,毫無血色的嘴唇輕輕顫動。
我扔下布條,坐到她身邊慢慢掀開被子。後者毫無阻意,眼眶卻開始紅潤起來。
被子落到床側,露出下面觸目驚心的情景。
廖真如的睡裙上,在原本是雙膝傷處的位置,此時竟全是殷紅如火的血跡,顯然內裡的繃帶和棉花都被扯掉。她臉上終於露出強忍疼痛的神色,幾滴淚珠開始在睫毛旁滾動。
我輕輕挽起她裙角,白潔的小腿上露出雙膝,入目是可用「凌亂」兩字來形容的傷口,明顯經過了有意的挫損。幸好本來傷勢未及血管,這時流血已開始止息。挽裙時真如被觸痛傷處,低低地「啊」了一聲,一隻手按到我左肩上,用力抓緊。
心內莫名一痛。
自己傷害自己嗎?
目光緩緩側移,廖真如已低聲哭泣起來。眼見她梨花帶雨的容顏,我只有歎口氣,一語不發地尋來藥箱,扶她坐到椅上給她作了簡單的擦拭、消毒和包紮。待收拾完畢,我才說道:「明天再到醫院重新處理罷。」看了她一眼,「何必這樣傷害自己呢?」
她半嚥著賭氣道:「既然什麼都不能做,不如死了……死了好!」但亦自知是氣話,因那傷口就算再添兩刀都不會危及生命。我搖搖頭,看看床上。上面東一點西一塊的血漬看著都覺心驚,尤其想到她是自殘,我心微緊。
若再這麼胡來,難保不會做出什麼傻事。
或者應該告訴廖父。
我半跪在椅邊按著扶手,盡量平靜地道:「為什麼要這樣呢?難道雲海晨真的對你那麼重要,連自己性命也不在乎了嗎?」廖真如大聲道:「就是!從小到大我喜歡什麼就不准我要什麼,現在……現在連我喜歡什麼人也要干涉嗎?!既然……既然不喜歡我這個女兒,那我就死好了!」說到傷心處,淚水嘩嘩而下。
我皺眉起身,語聲轉冷:「你真的想死嗎?」廖真如想也不想,淚眼朦朧中張嘴便道:「要……要你管!」我一把抓住睡裙裙角,雙手一用力。「嗤」的一聲,裙子裂到雙膝以上,露出少許炫目的大腿。
廖真如頓時忘卻再哭,急忙按住睡裙,驚叫:「你……你做什麼!」我冷然道:「死都不怕,還怕被人侵犯麼?!」再不看她,只手強行按著她,隨手從藥箱中拿起剪刀,一刀下去,連剪不斷。她連連尖叫中包紮著傷口的布條棉花繃帶紛紛落地,漸漸重新露出傷處。廖真如既痛又驚且怕,力掙不脫,放聲尖叫:「爸!媽!救……」
還未叫完,房門「咯」的一聲被推開,廖父衝了進來:「如兒!怎麼了?!」廖真如再不顧膝上傷勢,急撲向他懷裡,哽咽不斷:「爸!爸!」這時行動稍慢的廖母才慌慌張張地小跑入來,嚇了一跳:「出什麼事了?!」
我看看手裡的剪刀,又看看將廖真如緊摟在懷裡的廖父,微微一笑,說道:「現在還要說你爸爸不愛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