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來我都不明白何海為何乖乖引綹辭職,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景茹動用了他兒子,以情逼他。何海此人據我觀察為人平庸無才,很難有魄力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跨不過親子之情這一關是正常的;否則若他不為所動,堅持繼續做漆河軍的幫兇,那我就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隨即念頭轉動。
從這個角度來說景茹必定也告訴了何海不會上告漆河軍的事,否則他再笨也該想得到一旦主凶事發,自己遲早被牽連出來,更不會乖乖聽話。
但問題是何海是否真的與漆河軍脫了鉤?就算他願意,漆河軍會否任他脫手又是問題。
還有就是景茹為何要對何南武說是我替他說了情?這份人情與其給我不如留給她自己,難道背後另有用意?
「頭兒?」雖然我已不再在西倉廠,他也準備離開,但這一聲「頭兒」仍讓我心生親切,不由生出留他下來的心。
靈光忽然一閃,我把握到景茹的用意。對何海她並非僅僅是放過,更是要抓他過來給我幫手,因為此人必定知道漆河軍不少黑事,人情讓給我則是因為這事已經交由我處理。
一念想畢,我向何南武正容道:「南武你千萬不要走,現在離開是最不明智的選擇,不但沒有好處,反而更有生命危險!」
何南武顯然對我的話信心相當足,聞言色變:「什麼?!」
「你告訴我,漆河軍會不會任由知道內情的令尊帶著揭發他的危險離開?」我沉聲道。
「但爸告訴我他已經跟姓漆的說明收手,對方也已經答應了。」何南武理解了我的意思,卻在猶豫。
我冷冷道:「牽涉到黑社會的事情,誰敢給你這個保證他不會反悔?」
何南武面色難看無比。我趁勢追擊道:「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把漆河軍也擺平!」送出一個充滿自信的笑容:「如果你相信我,就留下來,等到這件事擺平後再決定去留。而且另有一句話奉送,」我淡淡道,「這時代是年輕人的時代,被老輩人的事所局限的人絕不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刻——記住我這句話,有一天你肯定會明白過來!」
何南武緊擰著眉頭,想了許久,終斷然道:「好!我聽頭兒的!不過我不能保證爸也同意,得回去商量一下,下次再來找你。」
我微鬆口氣,點頭道:「這是自然的。」
其實我的話裡威嚇的成份居多,漆河軍未必跟黑社會有直接聯繫,遑論買兇殺人這種事。但若不這樣說,恐怕何氏父子下不了決心到底是旁觀還是幫我手。
何南武本身頭腦並不發達,這番如果施諸乃父恐怕毫無威力的話在他身上則有無窮的攻擊力;現在再由他轉告其父,則因帶上了父子感情因素,成算大增。
道別後回到寢室,專注於一本小說的偉人指指桌上的紙條。我下目看時卻是個電話號碼,探詢道:「誰的?」
「你公司的。」偉人目光半點也不移離書頁,「叫你回,有重要事情。」
正作高枕之臥的君子發話下來:「老植!你說過領到工資要請我們吃飯的,試試敢忘了,莫怪小弟不客氣。」
「對哦,」忙於手機遊戲的王壯撥出空來,戲道,「不是五百塊嘛?恰好元旦快到了,我們就按比例消費,百分之三十就差不多——夠義氣罷?」
我苦笑道:「夠你個頭!」撥通電話,那頭傳來名浦保衛科副科長劉安業的聲音:「科長嗎?副總著我通知您,新舊保安的摘選工作得盡快進行,您看近幾天能否抽空來一趟?」
我愕道:「什麼摘選工作?」
「您還不知道嗎?是這樣的,這次公司招收新人是為了整頓保安狀況,因為招的人多,所以需要在新舊保安中剔掉一部分不合格的,這工作就由您和人事部一起主持。」劉發業解釋說。我大皺眉頭,本想以週末兼職的形式來做這份工作,看來確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思索片刻道:「你不能替我嗎?」
劉安業正聲道:「這個恐怕不行,歷次摘選工作都是由科長來主持,因為可以讓您更好地掌握公司的保安情況。何況這次還是副總指名要你做的,我可沒辦法。」
我頭腦一醒,知適才情緒化了些,道:「還有兩天是元旦,學校會放兩天假,不知道時間上這樣安排夠不夠?」
那頭笑道:「一天足夠了,不過要是得等到週四才開始……我看看。嗯,沒有問題,不過不能遲過週四,因為摘選完後得馬上重新分配工作域和製作保安計劃表。」
掛機後我不由心中暗歎,今次連假期都要佔用了,方妍那邊早預訂好的外出計劃恐怕就得泡湯。腦海中不由浮起她失望的臉,我心念一動,再次拿起電話。
當初簽訂合同時已約定好工作時間只在週末,現在是名浦單方面提出非約定要求,我做點小小的違規之舉亦不為過罷?
晚間從自習室回來,我扯著偉人到陽台上私聊,單刀直入地道:「有點事想跟你請教一下——成都的毒品來源大概是哪兒?」
偉人大詫,但並未詢問我突然這麼問的原因,答道:「如果是大宗的,仍是從滇緬一帶傳來,因為時地都非常好。如果是零碎的,就比較散,可能性很多。」
我記起以前他說過的唐門,問道:「川內有什麼幫會是弄毒品交易的嗎?」
偉人搖頭道:「南北兩川的兩大幫會都沒有這方面的買賣。我們義字門你是知道的,至於唐明哲的唐門,他打的是『振我巴蜀』的旗號,若搞毒品生意等於對人家說『我要用毒品害死你們』,豈非自己打自己嘴巴?所以前次他們對抗義字門才會借用滇幫的力量,因為其本身並沒有運毒渠道。雖然彼此一直對立,但我們在這件事上是出奇的一致——至少表面上是——那就是絕不允許毒品流入川內。相較全國各地而言,四川境內的禁毒情況是最好的,大半原因就在此。」
「那有沒有可能另外有幫會做這方面的事?」我追問道。
偉人想了想,道:「小幫會裡面有沒有不是很清楚,因為這方面的事不由我負責。如果你真的需要這方面的資料,我可以叫死人回去替你查查。」
我看向陽台外的空間,念頭徘徊半晌,突道:「偉人,這次恐怕要請你幫忙了。」
偉人點頭道:「早猜著你有事,說罷。」
思緒來回一周,我苦笑道:「你會不會覺得我這人很不夠義氣兼品格低下?既然不願攪到黑社會裡去,卻又找你來白白幫忙。」
大手按在我肩頭,轉頭看時偉人微笑映入眼內:「我說過的,你是我兄弟。其他的不說,單從你救回我和義字門一干兄弟性命,便足夠讓林強幫你了。」換回平靜的面容,「我知道你不到必要時是不會假手於人的,說罷,這次是兄弟為你盡點力的時候到了。」
心中湧起陣陣感動,我探手按上他手背。
確是兄弟。
隔了一天,何南武再次來找,決然道:「爸答應下來了。」
看著他寬闊的國字臉,我心中大定,知道只這一句話已決定了漆河軍的必敗。
週四我帶著一身輕巧秋裝的方妍步入名浦所在的「潮流之柱」大廈六樓時,接待處的黎思顏首先遞來訝異的眼色。我介紹道:「這是我妹妹,方妍;小妍,這是我的同事,黎思顏小姐。」方妍靦腆地向她打招呼時,後者仍難掩驚訝之色,不解地看向我。我笑道:「別用那麼驚訝的表情看我——今天是帶她來公司見見世面,小丫頭就需要開開眼界。」帶著方妍徑入我辦公室去了。
其實這是為彌補不能陪她外游而決定的,就是帶她一齊來公司做這什麼「摘選」。旁人有什麼意見沒關係,即或景氏兩姐妹不滿亦是一樣,因為是名浦違約在先,我肯來是對工作負責,但她們也沒資格反對我這麼做。
劉安業帶著一臉的驚詫看著方妍,半晌才知向我匯報:「因為各倉廠不能缺人,所以這次採用輪選制,上午先抽一半人過來摘選,下午再換另一半的人來。通知昨天已經下去,今天十點在西倉廠開始。另外副總已經來了,正在辦公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