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晨起前朦朧中感覺到有人進入房來,眼睛微睜一線,就看到柳落端著水盆走到窗邊。陽光從窗外射入,從我這角度恰好看到她整個人都沐於金黃的光線內,婀娜多姿的身段與俏麗過人的面頰相互映襯,益顯美麗。原本披肩的秀髮或因時刻要保持動作輕捷靈敏的緣故束成髮辮盤在了頭上,像個初嫁的少婦。
不知是否因為少時遭遇雙親皆亡的不幸,她一直都顯得很成熟,相對而言就少了朝氣跳躍的青春之美——那並非僅指言行上,決定的因素是內在氣質,譬如廖真如並非是外向活潑的人,但青春的氣息在她身上盡顯無遺。她仍是美麗,但比諸後者就少了幾分能影響我內心的魅力,因為追求生命的活力才是我追求美麗的主要動力。
我詐作初醒,伸了個懶腰,長長地打著呵欠。
「你醒了?」柳落剛將水盆放到桌上,正把窗戶開得更大些,轉頭向我嫣然一笑,似乎昨晚並未說過什麼不開心的話題。
我坐起身來,薄被滑下,露出結實的肌肉和兩肩的傷口。
她絞了毛巾遞來,奇道:「你不是只受了灰狐一刀嗎?怎麼兩邊都有傷口的?咦?這個傷是……」看著我右肩上被火狐咬出而已結成暗紅色疤的傷口,若有所思。
我尷尬道:「這個是女人咬的,不過是替你強哥受的,因為咬的人是灰狐他老人家的妹妹。」接過毛巾隨手抹了臉,遞轉回去。
柳落抿嘴一笑,半嗔道:「你洗臉就不能好好洗嗎?還是這樣隨隨便便就完了。」接過去坐到近處,細細地幫我擦臉,我唯有乖乖享受這免費勞動力。
心中泛起奇異的感覺,好像回到了半年前。
半年之前在武館裡住了近一個星期,其中就有三天她每天都替我打好洗臉水,而在最近一天還像現在般幫我洗臉。細心而溫柔,一直都是她最美的地方,但我卻只能用佔了便宜的心態來接受。
擦畢,她又坐到床邊。「你一直喜歡八點起床,」她輕輕地說著,「我就想像現在是不是改了,原來還是沒改。」
我抗議道:「也不是都這樣,只是放假或者沒事的時候才……咕……」卻是被她用毛巾掩住了嘴,頓時說不出話來。
「昨晚不知道是你,下手狠了點兒,還痛嗎?」柳落目光落到我被她打至淤青的腰側,心疼地問。我嘿然一笑:「只聽那一拳的風聲就知道肯定是高手,不過沒想到會是你——你呢?」
她似一時沒明白過來:「我什麼?」
我垂下目光:「把右手袖子挽起來我看看。」
柳落下意識地按著手臂:「你幹嘛呀?」
「昨晚被我劈中的地方,」我堅持道:「我要看看。」那一掌因著怕對方是滇幫的人,為保性命下了狠手,無論什麼人都不可能安然受下的。
她搖搖頭:「你別亂想了,沒事的,我打中你在先,想也知道你後面使不出多少力的了。」
「現在不是討論這話題,我要看看你手臂。」我完全沒有改變念頭的意思。「你應該知道拗不過我這種死硬份子的。」
薄薄的黑色長袖終於捋了起來,露出大半白嫩的胳膊。肘處是一道迥異常色的黑色淤痕,皮膚下顯然積累了不少淤血,正是被我一掌劈中的地方。
「疼嗎?」我伸出右手,握著也手臂輕輕摩挲,心內歉意大生。
柳落默默點頭,旋即分辯般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現在已經不要緊了,遠哥給我抹過藥膏,說兩三天就可以痊癒的。」
「你有沒有假期?我請你吃頓飯陪罪吧。」我扯開話題,半開玩笑地道。
她微微笑出來:「哪有什麼假期的,你以為是上班啊。不過我可以跟遠哥請假,但要等後面那批人來後才行,因為現在人手不怎麼足。」
我放開她的手:「好罷,你知道我的學校吧?有空時一定要第一個通知我。他們起來沒有?」
柳落收拾好毛巾水盆,向窗外呶起櫻桃小嘴:「早起來了,自己看吧。」
又是艷陽高照的一天。
我向偉人和單恆遠打了招呼後向前者示意有事要說,拉他走到靜處道:「知不知道我昨晚碰到了誰?」
「誰?」他配合地問道。
「火狐。」
偉人皺起眉頭:「她還沒走?」
我看出他的擔心,事實上在他的立場確實為難,因為怎麼說火狐也是敵對者,安慰道:「不要緊的,她現在應該已經出川了。她特地找上我幫點忙,跟你有關的。」
「什麼事?」偉人精神一振。
「她托我告訴你,上次找你麻煩她並不情願,但為了哥哥不得不如此,希望你明白。」我慢慢道。
偉人淡然一笑:「是麼?」
「我還沒說完,後面的話可能對你來說就是個噩耗了。」我接下來道,「她說你們是不可能的——你和她,不可能有什麼結果。這是不是等於警告你別對她胡思亂想呢?」
偉人哈哈大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我睜大了眼睛。
「知不知道她是第幾次對我說這話了?」偉人幾乎笑到前仰後翻,「不算她親自對我說,只是托人給我帶話就有四次之多,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苦笑道:「那不就是說她對你十分有意思,只是怕自己亂來,所以用警告你的方式來警告自己?」想起女人的心思真的千奇百怪,無論是方妍、柳落還是茵茵,個別地看起來好像都很單純,但相互一作對比,立刻讓人如墜雲霧中。像本性傾向活潑的方妍在我面前小心翼翼,文靜靦腆的柳落會主動大膽表白,都令我不能完全明白,只能歸罪於愛情。
至於茵茵……
心內驀地一痛,我皺著眉撫住胸口,引來偉人的關註:「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我回應以沒事的微笑,思緒忍不住再移向曾屬於四川省的那一塊土地。
茵茵。你現在怎麼樣了?已經聽到我讓人帶去的話了嗎?你懂我的心意嗎?
「你準備把柳落他們兩個一直留在這兒做你保鏢嗎?」我為排遣心中鬱悶,故意扯開話題。
偉人狡黠地一笑:「一個星期內就有分曉,現在恕我保留個小小的秘密。」不待我問又道,「知道嗎?剛聽到方征來說起認識你時我嚇了一跳,沒想到竟有這麼巧的事。至於柳落……我相信你絕不是因為她的外貌而不接受她的,對嗎?」
「她是我見過的人中少有的美女,」我坦白承認,「除了曾跟你說過的廖真如和另一個跟我青梅竹馬式的女孩外,就要數她最美麗。但我的感情注定是要憑感覺和理性的雙重結合來決定,那讓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另一半。」
偉人饒有興趣地道:「那你想要什麼樣的老婆呢?我認識不少美麗可愛的女孩兒,要不要給你介紹幾個?首先保證絕不會比柳落差多少。」
我悵然搖頭:「我不知道。只是一種感覺,我沒有辦法描繪出來,但如果遇上了,我肯定能夠覺察到。到時候,」我一笑,「不管她喜不喜歡我,都已注定會是我的妻子。」
偉人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成為兄弟了!」旋即微笑著面向我疑問的眼神,「因為我們在感情上都是一樣的一根筋,對嗎?」
我想了想,認真地道:「可能就是的。」
兩個人相視一笑。偉人深有感觸地道:「有時候真希望自己是普通人,至少可以好好地享受一段感情,但現實卻容不得我那麼做。」
我搖頭道:「那未必,以火狐的性格和外貌,如果不是處這種異常的位置,恐怕你會喜歡她的可能性很低。試想一下,自己老婆竟是個比自己高壯好幾倍的人,除非你真的是妻管嚴,否則肯定不能忍受。」
偉人反問道:「你認為感情會被外在條件決定嗎?我覺得那不該是你的看法。」
「但事實上由外在條件決定的感情在這世上有很多例子,最簡單和直接的是受外貌的影響,最讓人心痛的是受金錢財產的驅使,」我歎道,「這樣的事情太多了,由不得我這種現實主義為主者不受到影響。不過那不要緊,我要說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只要你認真而積極地活下去,無論在什麼環境下都可以活得快樂。」
偉人苦笑道:「雖然理論上很有道理,但實際上很難達到那種境界的。比如我就無法時刻保持樂觀的態度,血腥和暴力都不是能讓我快樂的東西,而我卻必須經常使用它們。如果你試過一年之內每個月都要看見人死在你面前,恐怕你也不能輕鬆說出這種話。」
我同意道:「事實上那確實很難,我自己也不敢說能做到,但一直都在為成為那樣的人努力。這也算種理想境界吧,純屬個人觀點,僅供參考的。不過我是真的覺得像你這樣的生活尤其需要這種心態,否則只好一輩子都過著不開心不快樂的生活了。」
偉人沉默片刻,忽然微笑道:「老植我們來打個賭怎麼樣?內容就是你會和柳落來電,如果我輸了,請你中餐一頓,反之你請我,怎麼樣?」
我大奇道:「你突然想賭這麼無聊的東西,不會沒有用意吧?」
他瞇起眼來:「我只是想看看一個不平凡的人感情會怎麼變化——怎麼樣?有膽子來嗎?」
我哂道:「賭搏這種東西我早在五年前就不做了,不管是什麼樣的賭。不過我可以滿足你這小小的要求,大家就只用你打賭的內容,但不要賭注,就這樣看看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偉人笑道:「你半句都沒反駁我對你『不平凡』的誇獎,是不是覺得這句評語非常適合你?」他並非真要我回答,旋即道:「就這樣好了。知道嗎?我現在已迫不及待想看到結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