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砍至第四刀時,刀尖似劃中什麼東西,發出刺耳的金屬磨擦聲。
一人在黑暗中踉蹌跌退,一直屏住的呼吸終於再忍不住。
我暗暗心驚,剛才定是他聽風出手,以短不過數厘米的飛刀擋了我手中長達兩尺的薄刀,精確得令人駭異。但身體絲毫不被念頭阻緩,附身直上,又是幾刀砍出。
我亦是迫不得已,不得不採取速戰速決的策略,因左肩創處正漸漸消磨我的忍耐力和精神。雖然為防大量失血未拔出刀來,但是同時卻成為大幅度動作的阻止因素,令我靈活度大減,更要忍受劇痛不斷。
兩人一路追砍躲避,那人在出巷時擋住我第二刀,但顯然吃虧在不便使力,小刀被砍得脫手而出,同時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我大喜過望,知他已然受傷,鼓足余勇追砍上去,眼前豁然一寬,才知已追出了巷子進入另一條大街。
雖然仍是昏暗,但比巷內好了許多,勉強可以看見前面一人身型高瘦,正向後猛跌。我正要衝上去,忽然眼角掃到左右俱有刀影劈來,急忙就地前撲狼狽躲閃。
只這片刻那人已被人拉得離我遠至五米外。
我迅速爬起身,目光作三百六十度環掃,心下一驚:「五個人!」除了扶著那使飛刀者的兩人外,我周圍已然圍上三人,人人持刀在手,卻圍而不攻。
這時從使飛刀那人處傳來痛聲,有人驚呼:「老大的指頭!」語調中帶上濃重的鄉腔,只難辨出是否川人。
另一人叫道:「宰了這狗雜種給老大報仇!」還未喊畢,整個人已提刀撲至。
周圍三人幾在同時亦砍至。
我正體味著左肩劇痛和失血後的脫力,心知勢不助我,作勢前衝,猛地改向後退,險險避過堵在巷口的兩把薄刀,返退入巷內。
那四人悶聲不吭地跟著衝來。
我退入巷口近兩米便停住逃勢屏住呼吸,腳下不停踏步擬出正遠奔逃命的假象,賭的是對方想不到我不但不逃反而蓄勢攻擊。
四人毫不懷疑地跟著衝入。
現在是我暗敵明,四人的身形無一例外地被我把握住。當先兩人甫一衝入,我半屈蹲下身體,手中薄刀狠狠的橫劃而出,兩人正如所料地被劃中膝蓋,慘叫著前仆倒地。後面兩人尚不知發生何事時已被倒地的同伴絆倒,不知誰的刀誤砍中同伴,一人痛叫道:「哪個王八蛋砍我!啊!誰又砍我一刀?!」
我早一刻從四人縫隙間衝出,重出小巷,那使飛刀者正被另一人緩緩扶著靠坐牆邊,後者看樣子是要為「老大」包紮傷口。
此時那四人的叫聲傳出,兩人俱愕然向這邊看來,恰迎上我砍向那手下後臀的一刀。眼看即將得手時,眼角有利光一閃,我大驚閃躲開來,直覺感到又是那使飛刀者擲出一柄刀子,但無論是準確度還是力道都比之前那三刀差得多。
但此時已無暇多想,因那手下已持刀砍來,刀勢凌厲之極。這時我才知道適才能輕鬆傷那四人是何等僥倖,眼前這手下連砍出十多刀,看似雜亂無章,卻不但凌厲而且準確,一刀刀均是向我喉嚨心臟招呼;兼且之前連連全神用力,左肩鮮血湧出加速,連握刀的右手都已被反震之力震得虎口至手臂發麻,難以出力。一時間我只好退避躲閃。
週身都有疲乏的感覺,精力隨著血湧迅速消逝。
這時巷內未傷的兩人又衝了回來。
我好不容易蓄回大半力道,大吼一聲一刀迎正面前刀手劈面的刀鋒,「鐺」地一聲響過,那人手中薄刀被震得後揚。但他極是悍狠,腳下仍踢來一腳,大有同歸於盡的狠勁。
我強抑住右臂被震得發麻的感覺,側移半步以左大腿硬捱了那腳,向前強突穿過面前這刀手身邊作勢去砍坐在地下的使飛刀者。
從巷內撲返的兩人眼見我的悍勁,急忙撲向老大護衛。已變成在我身後的刀手,同時揮刀向我後背攻擊。
正在這時,巷內突然發出驚心動魄的慘呼,但只半聲便即剎住,彷彿我熟悉的屠宰廠殺的豬一般止住所有聲息。我迅速收勢俯低向巷口著地滾去避過身後那刀,左肩仍插在肉內的飛刀被地面別了一下,頓時痛得我亦忍不住痛叫出聲。
所有力氣瞬間消逝無蹤,強抑多時的疲乏痛楚全襲上頭,視線一下發黑。
身邊有好幾人奔過的聲音。
模糊的感覺感到有人扶住我,急叫道:「老植!」
是偉人的聲音,我渾身精神一振,在偉人懷中借力勉強坐起身來,手中薄刀卻脫手落下。
砍殺聲從不遠處傳來,望去時之前圍攻我那幾人正快速逃竄,背後是單恆遠和幾個兄弟在追趕。
我努力平穩氣息,盡量平穩地對守在我身邊的偉人道:「我左肩受了一飛刀,其餘地方完好——假如不算剛才滾時擦傷的手臂和膝蓋。」自己亦覺察到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聲音都在劇烈顫抖,連牙齒都在打戰,顯然是重傷和脫力的後遺症。
偉人聲音都變得粗暴起來,對著旁邊守護的一兄弟吼道:「去叫死人回來!」
我剛想起單恆遠是醫學院畢業、又是義字門最高明的醫生時,那兄弟飛奔去了。
偉人幾乎是把我整個抱在懷裡,嘶聲道:「老植!」我苦笑道:「你如果要我好好地活下去,就請別再這麼凶狠地抖動我的身體——很……很痛的,知不知道?」偉人醒悟過來,稍抑激動的情緒,看看我肩上的飛刀,伸出手來。
我看出他想拔出刀子,忙止道:「別忙,刀子拔出來會加快血液流失,等……等單哥回來……」說到這處,渾身精力都覺正迅速流走。非只左肩,連身體內部都似燃燒起來,炙得生疼,喉間乾燥得似要冒煙。鼻腔有辣辣的感覺。
生下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有如此難受。
偉人放下心來,心情轉佳,幫我把蒙面的麵條取下來以免礙我呼吸,笑道:「知不知道你剛才的樣子多麼狠?連我都以為你要去殺了灰狐,結果不到半秒鐘,你就乖乖躺下來了。」旋歎道:「今天要不是有你拖住了灰狐,義字門這趟肯定要全軍覆沒,知否你幫了我多大的忙?」
我連說話亦覺困難,只得默不作聲地聽他講道。偉人振奮道:「如果今晚這事傳出去,就憑你能把灰狐迫成這個熊樣,你的名字肯定會紅起來……」
我心裡卻在想幸好沒殺人,同時驚悚於自己剛才的凶狠,亦發覺適才自己竟為之興奮,雖然是為事所迫,但這心態絕不可助長。
另一方面亦慶幸此時天色,對方再好眼力亦不可能看到我的面孔,否則恐怕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麼完了。
努力維持精神不渙時單恆遠帶著兄弟匆匆趕回,立刻開始著手為我處理傷口,口中同時對偉人道:「灰狐竟然在河邊準備了車,被他逃了。」
偉人沉聲道:「灰狐現在已經不是問題,死人你只要給我弄好老植,其他的我來處理。」順手將我移入單恆遠懷中,起身向剩下的幾個兄弟道:「小善兄弟兩個留在這兒,其他的跟我來。」
我不明白他要去做什麼,艱難提醒:「小心……警察!」剛才這麼大動靜,這處居民就算不敢出來,亦肯定會暗地裡報警,若被耽擱就糟了。
偉人點頭表示知道,仍帶四人去了。單恆遠在耳邊道:「這邊的小分局我們還不放在心上,如果是龍泉的局子,要到這邊至少要半個小時,時間足夠了。」又道:「老植你忍著,我要拔刀了!」
七八分鐘後偉人回來,人數卻多了一倍,顧不得跟我詳說,下令道:「走!」
次日我醒來時,渾身都似散了架般既疼又痛還使不上力。身邊一人喜道:「植哥你醒了!」伸手扶我半坐起來,把水杯湊到我唇邊。我顧不上先謝他,大口吞淨杯中水,入口頗甜,卻是摻了蜂蜜的甜湯。
一連喝了三大杯我才喘出一口氣,向那人道:「謝謝!」
後者慢慢把我放回枕頭上,笑道:「植哥你不用客氣,要說謝謝應該是我說才對,如果不是你在,現在我們這一批兄弟說不定早下地獄去了。」他面容普通,但臉形頗闊,濃眉大眼,頗有幾分英氣。
我勉強一笑,看向窗外,愣道:「什麼時候了?」
「下午三點十六分,」那兄弟答道,「你睡了將近十二個小時了。」
我駭了一跳,驚道:「啊!還要上課!」便要跳起身來。
那兄弟如我般駭了一跳,慌忙按住我:「植哥你現在可動不得,遠哥說你要好好休息,不然對身體會有害的!」我感覺到體內力氣幾乎全失,頹然躺回:「挨一刀有這麼恐怖嗎?」
那兄弟露出驚訝之色:「植哥你沒在道上混,不知道灰狐的飛刀是多麼厲害,能硬捱還安然無事地追殺他半條街,你肯定是第一人。」
我心裡仍想著今天的課足足有八節排滿,恐怕各個老師的缺席名冊上都有了「植渝軒」三個字,毫無得意的心情,苦笑道:「兄弟你叫什麼名字?千萬不要叫什麼哥不哥的,我都有受寵若驚的感覺了,你可以叫我老植。」
那兄弟答道:「小弟叫孫善,大家都叫我小善的。」我看他面孔,覺他年紀肯定比我還小,點頭以應。
他又道:「強哥知道你醒了一定很高興,我去通知他!」匆匆出門。
趁這空隙我打量了周圍一番,卻是普通人家的裝飾,窗外是個小院,院內停著昨晚我們坐過的麵包車。
忽然間想起那三哥老鷹對灰狐的評論,曾說他不及我果斷。回想昨晚的情景,大概可以想像到必是灰狐這最擅長偷襲的高手反偷襲了義字門,不但先收拾了先到那邊埋伏的人手,更埋伏好等我們這批後來者上鉤。
只從這一點來說,一般人或會覺得此人委實高明,但我卻感覺到他確實不夠果斷。
原因在於他「放不下」。
眼前有了唾手可得的利益時,他選擇了冒險留下,而且還是在並不完全瞭解對手實力的情況下,否則不會被我一個人便追砍半條街。換了是我,在這種自己完全有能力脫身的情況下肯定會在該放手時就放手,在知道對手要偷襲自己時或已經收拾了對方第一批人時就撤走。
第二次不果斷是在射中我一飛刀後。若換了是我,必會在第二飛刀出手之後立刻逃避,至少亦要重新藏匿——他若如此,根本不會陷入被我追砍的窘局。這一次他是放不下殺我的誘惑,因我已然受傷,表面看來根本毫無勝算。
兩次「放不下」,頓成他功虧一簣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