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社會是不是真的很『黑』——我想這才是你心中猶豫的關鍵,因為這也是當初我心中桔梗。」單恆遠悠然輕吐出口氣,「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明白過來,黑與不黑只是方式,就像有人開飯館,有人賣書,有人拍電影一樣。方式並不是關鍵,關鍵是一個人怎樣才能把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最大。」他加重語氣:「聰明的人,不該被『方式』的區別蒙蔽住雙眼!」
偉人點出單恆遠未說出的話意:「老植你不但有勇而且有謀,你自己好好考慮一下——究竟哪種方式才能最大地發揮你的實力?」
兩人一搭一配,頓時讓我亦一時難有別的念頭,只好默不作聲。
敲門聲有節奏地響起,金七指乾咳一聲,說:「我出去看看。」
偉人伸手止住他,說道:「既然要我兄弟加入,咱們也該拿點誠意出來。」回首對單恆遠,「死人你去請三哥四哥來這邊跟老植見一下面。」後者答應一聲,啟門去了。
偉人回頭來笑道:「老植你有沒聽過滇幫?」
我正整理內心情緒,聞言差點條件反射予以肯定的回答,幸好及時改口:「滇幫又是什麼幫?」
「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垃圾』。滇幫是雲南長年活躍在邊境上一個靠賣毒品賺錢的幫會,在國內有『金錢幫』之稱,暗道兒上大家都認為它可以算是國內最富有的幫會之一。」偉人簡要解釋。
「『金錢幫』?那麼還有哪些幫會也很有錢?」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大家同屬黑幫,偉人會稱滇幫為「垃圾」,和身在軍方的吳敬如出一轍,但又覺不好直問,只好臨時改口。
偉人不厭其煩地給我講解:「東北縱橫幫和閩南平海幫也是非常有錢,不過相比之下它們還好點點,因為很少沾手毒品生意。」
正說著門又開啟,偉人和金七指一齊站了起來,迫我也只好隨鄉就俗。三人魚貫而入,最末一人卻是單恆遠墊尾關門。
偉人微躬道:「三哥,這就是我說過的老植。」
兩個陌生面孔其中一個眉粗眼大,頗有幾分悍氣,一顆大頭禿到半根毛都看不到,油光發亮,正與我互相打量,忽然讚了聲好:「就憑這小子孤身一人還敢在義字門四位大哥面前站得這麼直,我信他是一號人物!」
我表面上若無其事地謙道:「過獎了。」卻是自曉自家事,雖然未見過什麼大場面,但要以眼前這種平靜的狀況要讓我嚇成什麼熊樣根本不可能。
這人倒也耿直。
另一人個子較高,頗為斯文,面無異色地點點頭,不發一語。
趁金林二人讓座的當兒我細看兩人舉止,覺到那眉粗眼大者顯然是赤手搏殺的好手,舉手投足間既穩又准,露在無袖緊身衣外的胳膊粗壯有力;另一人卻看不出在生理方面是否有貨,只是出奇地冷靜沉穩。
單恆遠在眾人中顯然地位最低,自甘中介地向我介紹:「這是本門三當家,這位是四當家。」卻只這麼兩小句,再無一語,坐到最邊緣處。
我心道原來這粗人原來是老四,正奇這人比斯文者似乎還年紀小一點時那斯文的三哥已向偉人道:「怎麼說?」顯是早知偉人要拉我入伙的事。
偉人思索片刻才道:「我覺得有必要把這次我們的行動跟老植說一下,好讓他多瞭解一點義字門。」
三哥微皺眉頭,向單恆遠發問:「死人你覺得呢?」
單恆遠慢悠悠地道:「我沒有意見。」
那三哥點頭道:就這麼一個字,似乎再多一個字也不願說。
周圍眾人顯然都明白這人惜言如金的特性,並無異樣。偉人隨手不知從哪處摸出一隻圓珠筆,在桌邊報紙邊緣空白處畫出一個圖形,收筆道:「認不認識這是什麼?」
紙上筆跡清晰分明,由邊緣形狀可以辨出是一朵花,我呆了一呆,脫口道:「茉莉花!」
偉人訝道:「你咋個兒知道?」
「我老家外面種了好幾十畝田的茉莉花,是別個承包來做茶的。」我解釋道,心下卻暗慶自己夠機靈,想起這麼好的理由來擺脫自己的失誤。事實上我是因不久前才從幾個被吳敬猜為滇幫的傢伙肩上看到過,是以能立刻叫出它的名字。
偉人倒沒多問,接道:「這朵花就是剛才我跟你說過的滇幫的標誌,這次我們來這邊就是要把這朵花摘掉。」
「摘掉?」我一時未反應過來。
「老植你對毒品有什麼看法?」他忽轉換話題。
我苦笑道:「這種時候好像不適合我來發表自己的觀點罷?」這句是老實話,因一直以來從電視或電影裡瞭解到的就是黑幫與毒品向來是上陣的親兄弟,若我貿然說什麼毒品害人之類的蠢話,只怕在場五人就會有兩對半被我得罪。
偉人向單恆遠點頭示意:「死人你來說。」
「深惡痛絕!」後者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出這四字,但卻被我聽出話後的恨意,「義字門上下刑條一十五,奪命者僅有第十三條:門內兄弟但有沾毒者,處斷頭之刑。」
我心內一懍,淡淡的一句話已經可以看出義字門對事的態度。
「滇幫與蓉城會創於同年,此時卻已非後者所能相比,主因便是毒,」單恆遠每一字都像經過了火烤水淹般艱難,「不但販毒,而且與事都均手段毒辣,殺人掠貨放火無一不為。」
偉人半途接過話去:「跟這種幫會作對是我義字門所有熱血男兒的責任,這一次就是因為打聽到滇幫會走成洛線秘運一批毒品入川,我們才會專程冒起跟唐門立刻開戰的危險潛到這邊來。」頓了頓,「老植記不記得我曾經叫你別問我為什麼現在又來讀書?」
我從初時的震驚中冷靜下來,反問:「就是為摘這朵花作準備?」
偉人予以肯定道:「這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所以才要你暫時保證不跟別人說這件事,因為我們這次行動非常秘密,無論對警方還是對滇幫都不能洩露行蹤。」
腦中迅速消化著眾人的話。偉人的話看似無懈可擊,卻被我一耳聽出兩個漏洞。
首先他來這處上大學的目的絕非只是摘「花」這麼簡單,因按正常手續至少在半年之前他便須為此事做好準備,譬如復學、填報志願和參加高考諸事,而若滇幫每發一批貨都要費這麼久的話,它還如何能迅速發財?但這仍可以解釋,可以算他是用非法手段來此,其次才是最讓人疑惑之處——由雲南入川,走的最近路線顯然便是川南,大可在對方入川時便下手,為何他要冒著風險跑到和北唐的交界處來「摘花」?
更奇怪的是為何在這種時候拉我入伙?此事完全可以延至摘花完畢之後,那時更不用擔心我洩秘。
想到這處,我豁然一驚。從入這處以來自己一直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以致此時才能回復平日的冷靜。這種情況不妙至極,尤其對方是黑幫,稍有不慎便有殺身之險。
同時我亦知道自己其實從一知道偉人非只普通學生那麼簡單便沒再完全信任他,不由暗歎。
更為矛盾的是我知道滇幫已然到這處,一時猶豫該不該告訴他們。不說則他們不妙,說則我不妙——他們定會追問我如何知道,難道我能告訴他們其實我早猜到那晚在勞改場群毆的人正是他們這批義字門,且更與吳敬這似乎身份也不簡單的人一起窺探過嗎?
忽然之間有股苦惱的情緒升起。為何會讓我碰上這些事呢?尤其我的願望只是快快樂樂地活一輩子這麼低俗,雖然對方那種神秘感覺同時給我以刺激和吸引,但惹上這種事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我還是能猜出一二。
決定在剎那間形成。
「我有一問,希望你們能給我滿意的答案。」我保持平靜的面容,從容道,「為什麼要選擇這種時候用這麼大的陣容來招納我這種藉藉無名之輩?」金七指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便要說話時我霍然起身,看向偉人,「你是我兄弟,你來告訴我。」
他知道這句話的重量,換言之如果被我發覺他不是說實話,兄弟再沒有做。
那三哥、四哥和單恆遠同時露出驚訝的神色,不約而同地坐直身子交換眼色。
我這麼強硬的做法若放在常人眼內正是找死,因如若得罪對方,即便我個人能力再強也不可能單挑掉一個大幫會。只有我心知肚明要與對方形成我想要的關係,如此而為是必要的。
偉人反微笑起來:「我早知道老植你不是笨蛋,事實上這正是我準備告訴你的下一件事情。」亦站起來走到衣櫃處,啟門取出一物。旁邊金七指和那面帶悍氣的四哥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
「普通的小刀都是單刃,而且為了實用又不至於折斷大多打得刀身比較厚——但你看這柄。」偉人遞來,我接過細看,只見手中小刀大約十來厘米長,刃身不過一指的寬度,只看便知鋒利異常,薄如紙張,柄處打造相當精美,有點類似於電視上見過的劍柄,只小得多。輕掂時暗覺這刀甚是輕巧,又不予人難以著力的感覺,造得甚是合手。最怪異處是刀身雙刃,本應是刀背的一邊成了劇齒狀,非常刺手。刃身近柄處有淺淺的刻痕,依稀可辨出是「小刀」二字。
一道刀光掠過記憶,我若無其事地遞返刀子,皺眉道:「這是什麼?」
偉人做個手勢,道:「四哥是本門身手最好的人之一,你可以看看他。」這時那面帶悍色的四哥已除下上衣側轉身去,左後肩上赫然是一排已然結疤的傷口,長約十五厘米,傷處有明顯的劇齒狀缺口。我看看那刀:「被那把刀劃傷的?」
那四哥穿回衣服,憤然道:「***那雜種暗中偷襲,要不是我閃得快早掛了!」他口氣雖硬,但仍被我聽出其中的畏懼之意。
三哥擰眉道:「對方是高手。」此人委實是惜言比金,半個多餘的字也不說,但大家都已經聽出他不喜歡老四強撐亂罵。
偉人扯轉話題道:「我們本來以為來這邊神不知鬼不覺,哪知道一個星期之前突然被這人從暗地裡偷襲,才知道原來對方早知道了。」
我琢磨著他所說的對方到底是唐門還是滇幫,若是後者則說明不用我再為告訴不告訴他們滇幫已至之事煩惱,口中發問:「那找我來幹嘛?」
金七指憋了半天終於找到機會出口,搶道:「殺人啊!」
室內所有眼睛同時凝至他處,他呆了呆,似才醒悟過來,別過頭去,兀自咕噥:「本來就是嘛……」
「這人在道上非常出名,綽號『灰狐』,聽說耍得一手從當年小刀會傳下來的飛刀之技,現在是道上最紅的殺手之一,」單恆遠並不為金七指的話分辯,「手上沾的人命不在五十條以下,是滇幫的人。」
我斷然道:「我不會殺人。」心中生出一陣厭惡。
自從喜歡上客觀地觀察事物,生命在我心中積極了許多,同時也令我對生命的態度由以前的無所謂上升至愛護的程度。這種情況下要我殺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