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內,早已亂成一團。
在這座帶有明顯漢家風格的城市裡,裡坊交錯,筆直寬敞的大街,顯得是錯落有致,頗有幾分長安、洛陽的氣象。當然了,也僅僅是模仿罷了。城市的格局不算太大,面積也很小。
進入平壤之後,讓人感受更多的,是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隋軍在攻入平壤之後,把裡坊的圍牆幾乎全部拆除,為的是防止高句麗人在裡坊中設下埋伏。
但來護兒沒有想到的是,高句麗人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敢反擊。
縱兵一日,來護兒等同於失去了對部下的控制。所以當高句麗人從羅鄭遂空寺突然殺出的時候,隋軍完全沒有防備。加之來護兒正在外廓府衙中宴請各府將領,更使得隋軍群龍無。
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高句麗人在襲擊他們,一下子就亂了陣腳,以至於一下子就亂了陣腳。
當高句麗人從內廓皇城殺出之後,平壤城是一片混亂。
而在城外,成千上萬的高句麗人出現,更使得隋軍一下子陷入潰敗之境。
麥子仲當晚值夜,其麾下有三百扈從,外加他官拜校尉之職,所以手中そ共握有六百兵卒。
可這六百人,在一個極度混亂的城市裡,全無半點用處。
特別是當城外的高句麗士兵開始湧入平壤城的時候,六百軍卒,簡直微不足道。從內廓午門一路殺出來,麥子仲的六百軍卒,損失慘重。好在他不斷收攏潰敗軍卒,使之麾下保持有三四百人的數量。饒是如此,面對著城中越來越多的高句麗人,麥子仲也不禁感到絕望。
橫刀縱皮橫抹,刀口已經出現曲捲。
麥子仲渾身上下,就如同是在血漿裡浸泡過一樣,成了一個血人。
他一手執盾,一手握刀,大步向城門口衝擊。同時不停的呼喊,示意部從跟上,黑臉在火光下,變得無比猙獰。
戰馬早已經戰死,他只能徒步而行。
「兒郎們,前面就是城門,殺出去……殺出去才有活路!」
兩桿長槍呼嘯著刺過來,麥子仲曲臂用盾牌護住身子,鐺的崩開鐵槍,旋即豬身而上,一刀劈翻了一名高句麗士兵,手中長刀順勢一抹,腳下蓬的一個踏步,身形隨即一扭,躲過一桿長槍,而後長刀橫抹,撕開了一名高句麗士兵的咽喉。
「隨我殺出去,殺出去!」
麥子仲厲聲呼喊,然則越靠近城門,高句麗人就越多。
到了最後,幾乎是寸步難行。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耗費巨大的精神。
身後的扈從,也越來越少。耳畔不斷的傳來熟悉的慘叫聲,讓麥子仲的心神不斷顫抖。自從四年前,他輸給了鄭言慶以後,就返回長安。
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地,每日在家中苦練武藝。
打架鬥毆的事情,他再也不參與。
即便一些昔日的好友找上門來,他也是閉門不出。
四載苦練,麥子仲自認比四年前進步不少。連麥鐵杖都稱讚:子仲的武藝,已登堂入室,他日定能過我。
此次隋焰帝征伐遼東,按道理說,麥子仲不必參加。
然而,他卻義無反顧的加入其中。
理由非常簡單:他不想借助家人的力量,他要建立軍功。
鄭言慶身為雲騎時,已過了他。所以他要反鄭言慶,壓住鄭言慶,扳回昔日的那一局。
事實上,從抵達掖縣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開始接近。
率先在沙卑城集結,率先抵達海浦,幾乎每一步,他都走在鄭言慶的前面,更參與了平壤大捷的戰事,斬殺敵將六人,可謂功勳卓著。
當他在平壤城下建立功勳的時候,鄭言慶才剛剛抵達海浦。至少在那時候,麥子仲很得意。不管鄭言慶是因何未能參戰,他已過言慶。
可誰又能想到,這風雲突變……大勝一下子變成了潰敗,自己還陷在了平壤城中。
「少爺,小心!」
麥子仲這心神一分,手底下自然出現破綻。在戰場上,這心思可不能亂分「否則就會丟掉性命。一名扈從眼見一桿長槍刺向了麥子仲,而麥子仲卻恍若未覺,不由得心中大急。他縱身衝過去,擋在了麥子仲身前。長槍穿透了他的身子,扈從出一聲慘叫,倒在血泊中。
「麥福!」
「少爺,休要管我,快點走!」
扈從大吼一聲,一刀劈斷了長槍,將那高句麗士兵砍翻在地。
但旋即,四五桿長槍,瞬間又穿透了他的身子……麥子仲不敢再有半點懈怠,一路劈砍,只殺得平壤長街,血流成河。可是他沖的越猛,身後的扈從就越少。等殺到城門樓下的時候,身後只剩下二三十人,而且大半都身上有傷,難以再戰。
難不成,老子今天就要交待在這裡嗎?
麥子仲眼看著越來越多的高句麗人向他湧來,心中不由得苦澀萬分。
狗そ娘養的鄭言慶,真是他娘的運氣好……原以為這次他要倒霉了!
可沒想到最後,倒霉的還是我!
也不知道,若我真的死了,翠雲是否願意為我流一滴眼淚呢?
一想起裴翠雲,麥子仲的心,更亂了……「高句麗的孫子們,休要擋了爺爺的路,爺爺不高興!」
就在麥子仲已準備放棄抵抗,橫刀自刎的一剎那,從城外突然傳來一聲如雷巨吼。緊跟著,喊殺聲四起,一聲聲慘叫,響徹雲霄。一支人馬劈波斬浪般,在亂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為兩員步下將,一個手持雙斧,一個雙手握著一柄陌刀。
如同兩頭下山猛虎,雙斧翻飛,陌刀揮舞,所過之處就看血流成河,殘屍遍地。在他二人後面,是兩名馬上將。一個手持雙刀,左劈右砍,兇猛如龍。另一個則手握強弓,在馬背上彎弓搭箭,箭似流星,不斷的射殺靠近來的高句麗士卒。這兩人身後,還有七八十命重甲騎士,馬槊橫刀,如狼似虎。
高句麗人瘋狂的衝上去,想要阻擋住他們的去路。
然則距離遠的,被射殺倒地,靠的近的,被一黑一白兩員步下將,一刀雙斧,凶狠斬殺。
麥子仲不由得一怔!
「鄭言慶……」
他驚呼一聲。
殺進來的這些人中,麥子仲竟然認識兩個。一個是鄭言慶,一個就是沈光。本已疲乏的身子,好像突然有了力氣。
麥子仲大聲呼喊道:「兒郎們,援軍已至,援軍已至!」
四年來,他無數次想過和鄭言慶再見的場景。甚至在今天傍晚,他還在想著,自己高高在上的模樣。到時候是還他一個割喉禮,亦或者是大拇指朝下呢?
但麥子仲肯定沒有想到,他會是在這樣的一種狀況下,和鄭言慶相遇。
言慶這一路殺過來,早已血染征袍。他也記不清楚,重槊之下,究竟有幾人喪命。到後來,雄闊海和闞稜的坐騎戰死,這兩個人乾脆步戰開路。殊不知,他二人本就是步下將,這步行開路,戰鬥力甚至遠遠過了乘坐戰馬。言慶見這二人殺得爽快,乾脆把重槊掛在得勝鉤上,挽弓搭箭,射殺賊兵。他帶了六壺箭,一壺幾近百支利矢。等殺到城門口的時候,就耗去了三壺利矢。
沈光就跟在他身邊,從雄闊海兩人手中漏過來到小魚小蝦米,被他盡數斬殺。
這四個人,雖從未有過練習。可合作起來,卻是天衣無縫。不過,當鄭言慶看見麥子仲的時候,第一眼硬是沒能認出來。
「爾為何人,通名報姓。」
麥子仲聽罷這一句話,很傷心。
「老子是麥子仲……他娘的鄭言慶,快來救我!」
讓人救,還這麼囂張?
鄭言慶連珠三箭,將兩名靠在麥子仲身邊的高句麗人射倒在血泊中。麥子仲也趁著高句麗人片刻的慌亂,一鼓作氣,率領殘部與鄭言慶匯合。
「該死的,你怎麼現在才來?」
鄭言慶一箭射殺一名賊兵,反問道:「我的任務是押送輜重,就不應該來。」
麥子仲手中橫刀一翻,劈在一個高句麗士兵的肩膀上。也是他這把刀卷刃了,鈍了,一刀下去,竟然沒殺死對方。反被那高句麗人舉矛踏步挺刺,險些把麥子仲刺翻在地。幸好沈光衝過去,一刀將對方的腦袋砍下來。麥子仲把手中的橫刀扔在一旁,從地上抄起一桿長矛。
「他娘的,想傷我……老子教你們如何使矛。」
「麥子仲,可曾見到宏毅?」
「誰是宏毅?」
「就是鄭宏毅,據說他駐紮在羅鄭遂空寺。」
「他娘的,都這時候了……我自身難保,哪知道什麼鄭宏毅,裴宏毅的……不過若是羅鄭遂空寺,只怕凶多吉少。」
「我呸你個烏鴉嘴,前面帶路,我們往羅鄭遂空寺走。」
麥子仲一怔,手底下一慢,被一名高句麗人的長矛刺中。幸好他手裡握著盾牌,護住要害。
「你瘋了,你要進城?」
鄭言慶收起弓矢,梅下重槊,劈翻衝過去劈翻一名高句麗人,玉蹄兒踏碎了對方的腦袋。
「廢話,我答應過他爹娘,要把他平安無事的帶回去。」
只這一句話,讓麥子仲再次呆愣。
若非沈光眼疾手快,為他架開了高句麗人的兵器,說不定這傢伙,就死在平壤城下。
沈光縱身下馬,怒聲罵道:「麥肥,你他娘的小心一點,不要殺敵不成,反而拖累我們……你上馬,在前面給我家公子帶路。」
「你們,真要殺進城裡?」
鄭言慶勃然大怒,「你他娘的要帶路就趕快上馬,不想帶路就死在這裡,休要耽擱老子的時間。」
麥子仲聞聽,一跺腳,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鄭言慶!」
「幹嘛?」
「以前不管咱們有什麼恩怨,今天一筆勾銷。」
言慶重槊在手中翻騰,把一名高句麗將領挑於馬下,「別廢話,前面帶路。」
麥子仲大笑三聲,催馬衝到鄭言慶身旁。兩人一矛一槊,兩邊又有雄闊海闞稜護佑,身後沈光率部緊隨,一路殺將過去。長矛似怪蟒翻身,重槊如巨龍咆哮。這一群如狼似虎的瘋子,在平壤城的大街上,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只殺得高句麗士兵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長街上,到處都是混雜在一起的隋軍和高句麗士兵的屍體。
喊殺聲依舊此起彼伏,火光照映下,平壤城如同一座修羅地獄般,陰森森,令人心驚肉跳。
一群隋軍,被數百名高句麗人困在一個小院子裡。
鄭宏毅的一隻胳膊耷拉著,顯然是受了傷。在他身旁,是一個個頭不高,體型也不甚健碩的男子。秀氣的臉上,沾染著星星點點的血污。一頭黑披散著,手上的寶劍,血跡斑斑。
「宏毅,休要慌張,我來救你!」鄭言慶遠遠的,一眼就認出了鄭宏毅,連忙大聲呼喊,縱馬上前。
鄭宏毅和那人背靠背,正奮力拚殺。
聞聽言慶的呼喊聲,他扭頭一看,煞白而無半點血色的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言慶,我在這裡。」
話音未落,一桿長槍就刺透了他的大腿。
只疼的鄭宏毅大叫一聲,手中長刀跌落在地上。兩名高句麗士兵見狀,擰槍就刺。鄭宏毅站都站不住,單膝跪地,眼睜睜的看著長槍向他刺來,眼睛一閉,心道一聲: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