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一章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五十節
    斷箭帶著人馬日夜兼程,飛速越過天山趕到蒲類海。

    蒲類海位於天山東北麓,從遠處俯瞰,煙波浩瀚,一望無際,湖面波影婆娑,湖畔綠草如茵,在耀眼陽光的映射下,它就像鑲嵌在綠色海洋上的一塊寶藍色明鏡,美不勝收。

    斷箭讚歎不已,從樓蘭海、秦海到蒲類海,每一處浩渺的湖泊都美得令人窒息,讓人沉醉其中,流連忘返。斛律雅璇駐馬停在他身邊,摘下錦緞面巾,長長地吸了一口清新而潮濕的空氣,然後低聲歎道:「終於到了。這裡很美,是人間仙境,可惜……可惜它馬上就要被鮮血染紅了。」

    斷箭頓時黯然,美好的心情霎時被沉重的陰霾所籠罩。他轉頭看了看面色蒼白的斛律雅璇,欲言又止。

    自從車轱轆泉一夜纏綿後,斛律雅璇不再戴那張精緻的薄形面具,僅以緞巾覆面,天天和斷箭粘在一起形影不離,如膠似漆,每晚更是無視手下們曖昧的眼光,和斷箭巫山雲雨,歡好無度。兩人都很瘋狂,那種對死亡日益逼近的恐懼,對未知命運的焦慮不安,讓他們徹底拋棄了一切,無論是禮儀的束縛還是慾望的禁錮,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們就像曇花一樣,要在短暫的生命裡綻放出最美麗的激情,就像蛾子一樣,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勇敢地投身火海,以毀棄生命為代價尋找心中的希望。

    斷箭伸出手,輕輕握住斛律雅璇的柔荑,雖然隔著薄薄的鹿皮手套,他也能感覺到那隻手的涼意,那是一種放棄生命的絕望和痛苦,距離蒲類海越近,斛律雅璇放棄生命的跡象就越嚴重,她根本就沒有求生之念。

    斷箭不瞭解斛律雅璇的過去,從她寥寥數語的描述來看,她心中所受的創傷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嚴重。斛律家在大齊權勢顯赫,尊寵之致,一門出了一位皇后,兩位太子妃,娶了三位公主,而這兩位太子妃就是她的大姐和二姐,高緯登基後,身為太子妃的二姐隨即成為皇后。如此豪門,卻容不下一個斛律雅璇,將其趕到塞外和馬賊為伍,這次更是把她送上絕路,對她的生命沒有絲毫憐惜,如果換了自己,恐怕也是滿腔怨憤,心如枯槁,了無生意。

    「如果你死了,還有我陪著,黃泉路上還有人和你相隈相依。」斷箭安慰道,「相信我,我會找到求生之策。」

    斛律雅璇衝著他甜甜一笑,百媚橫生,「除了你,我還能相信誰?我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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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烏,有人來接我們了。」龍竹忽然高聲叫道,「好像是西北狼。」

    斷箭抬頭望去,一支數十人的鐵騎正從草原上風馳電掣而來。

    「記住,你現在是李丹,是大周國的武泉公李丹。」斛律雅璇用力捏了一下斷箭的手心,「忘記斷箭,一定要忘記他。」

    斷箭笑著點點頭,鬆開她的手,然後舉起馬鞭朝身後揮了揮,「走,迎上去,看看那頭黑心狼給我們帶來什麼好消息。」

    阿蒙丁的神情很嚴肅,臉上看不到絲毫笑意,渾身上下透出一股緊張和擔憂。他和斷箭、斛律雅璇略略寒暄了兩句,隨即並轡而行。斷箭驅馬走在兩人中間,隨口問道:「國相拿到了那批錢財和物資嗎?」

    「我不知道。」阿蒙丁說道,「我奉國相之命前來接你,可汗要見你。」

    斷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國相說,你到了蒲類海後,你的安全就由我全權負責。」阿蒙丁指指斛律雅璇,「還有九尾狐,我們兩個要確保你的安全。」

    「鴻烈公,我和他不過是馬匪頭子,而你卻是雙重身份。」斛律雅璇一語雙關地說道,「現在這裡沒有馬匪,只有柔然汗國的軍隊,所以我們三個人的身份就變了。」

    斷箭恍然,他一時還沒適應過來,腦子反應慢了一點,斛律雅璇這句話適時提醒了他,不禁暗自驚凜。這裡可不同於樓蘭海,在樓蘭海可以漫不經心,出了錯還能想辦法彌補,這裡就不行了,稍一疏忽就會掉腦袋,參加叛亂的人可不會給自己彌補錯誤的機會。

    目前蒲類海知道自己真正身份的只有兩個人,斛律雅璇和淳於盛,但斛律雅璇已經幫不上忙了,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自己,很多細節她也不清楚,只能靠淳於盛了。由此可以推測到,李丹的所有計策淳於盛都知道,而李丹也通過淳於盛,準確掌握了大齊人試圖通過這場叛亂所要達到的目的,那麼,如果自己早先的判斷是準確的,淳於盛做為漢人,有矢志重建漢祚之心,他必然會出賣叛軍。突厥人有他這個內應,平叛之戰怎麼會打不贏?

    「你不願說就算了。」斷箭笑著掩飾道,「你給我侍衛,不會覺得委屈吧?」

    阿蒙丁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好不容易等到了報仇雪恨的機會,可汗叫我做什麼我都不會覺得委屈。」

    「那你哭喪著個臉幹什麼?」斷箭調侃道,「看到你這張臉,我就覺得自己要死了。我就奇怪了,你一直希望有復國的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可以一展身手,可以一展抱負了,應該很興奮才對,怎麼無精打采的?」

    阿蒙丁苦笑,「鴻烈公,沒有復國機會的時候,我們不惜粉身碎骨,日夜期盼,但這一天真的來了的時候,我們才發現,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大了。復國離我們太遙遠了,遙不可及。」

    「你什麼意思?」斷箭不高興地問道,「你這是動搖軍心,你不想幹就給我滾蛋。」

    「我什麼意思,你難道不明白?」阿蒙丁冷眼瞪著斷箭,「你為什麼突然變計讓鐵勒人率先起事?你可汗復國的真正意圖是什麼?」

    「這是你應該問的嗎?」斷箭反唇相譏,「你如果擔心自己會死,我可以向可汗請求,放你離開蒲類海。」

    「你到底是保護鴻烈公的侍衛,還是監視鴻烈公的柔然人?」斛律雅璇忽然插了一句,「阿蒙丁,現在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而不是互相猜忌。你太過分了。」

    阿蒙丁笑笑,自嘲地搖搖頭,「過去,我不相信黑烏鴉,現在,我也不會相信鴻烈公。對了……」他突然望著斛律雅璇,疑惑地問道,「妖狐,你臉上那張面具呢?是不是被黑烏鴉吃了……」

    斛律雅璇羞澀而笑,捂著臉上的緞巾,嬌媚地瞥了斷箭一眼,「是啊,被他吃了。」

    阿蒙丁吃驚地瞪著斷箭,「你知道她是誰嗎?什麼人你都敢吃,你不怕撐死啊?」

    斷箭嗤之以鼻,用馬鞭指了指自己肚子,「我沒吃飽過,不知道撐死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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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類海的東邊是一片大草原,當地人叫西草湖,南邊是兩座比肩相連的紅色山峰,其峭立如劍,故名尖山。柔然、鐵勒等起事部落的大營就坐落在西草湖和尖山相連之地,依山傍水,綿延十里,旌旗如雲,帳篷如林,極為壯觀。

    淳於盛和眾人略加寒暄後,叫阿蒙丁帶著斛律雅璇等人先去營帳休息,自己則攜斷箭直奔可汗大帳。

    「情況怎麼樣了?」斷箭看到淳於盛沉默不語,只好先開口問道,「昭武江南的那批物資拿到了嗎?」

    「物資是拿到了,但情況很糟糕。」淳於盛眉頭緊鎖,小聲說道,「由於鐵勒諸部率先起事,軍隊提前集結,奔赴蒲類海的速度非常快,金山南北的薛延佗、副伏羅等十幾個部落五十多個首領的軍隊都已經到了,而柔然人的主力卻還在半道上遲遲未至。庵羅辰可汗雖是阿那瑰之子,但資歷聲望太差,無力駕馭鐵勒諸部,正好本部主力又未到,說話份量更是不足。」

    「按照原定計策,各部落大軍在蒲類海集結完畢後,一部分兵力在蒲類海一帶拖住突厥大軍,主力則北上莫賀城,沿車師古道翻越天山,直殺高昌,乘著高昌國兵力空虛之際,一鼓而下,繼而攻打伊吾,切斷突厥人的物資供應,迫使突厥人暫時退卻。到那時,隆冬來臨,大雪封山,東突厥的軍隊將被阻於金山、天山一線,而西突厥的主力又遠在蔥嶺以西,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放手攻打焉耆、龜茲、樓蘭、鄯善等西域諸國,吐谷渾人也會趁亂而起,攻打于闐,西域大亂。」

    「西域一亂,絲路徹底斷絕,東西兩部突厥隨即陷入困境,這時分裂的種子會發芽,會爆發。突厥人一旦開始自相殘殺,突厥汗國也就四分五裂了,大漠諸族隨即進入稱霸爭雄的混戰時代。」

    「現在呢?」斷箭急切問道,「鐵勒人不同意這個攻擊之策?」

    「鐵勒首領乙旃氏、副伏羅氏、奇斤氏等人要求合兵一處,攻打伊吾、莫賀城等要隘,阻止東西兩部突厥的大軍翻越天山和金山對我們進行南北夾擊,爭取在大雪來臨前把戰場穩定在天山和金山之間,伺機和突厥人決戰。」

    「為什麼?」斷箭驚訝地問道,「明年春天怎麼辦?到了春天,突厥人的大軍準備充分,立即就會殺過天山和金山。他們是不是瘋了?這不是找死嗎?難道他們想逃到大周和大齊避難啊?」

    「因為東部突厥的鐵勒人正在集結,準備攻打都斤山,擊毀突厥汗國的王庭。」淳於盛手撫長髯,緩緩說道,「這才是我們這個計策的關鍵所在。」

    斷箭駭然心驚,目瞪口呆。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

    這場叛亂的重點不是在西部突厥的天山,而是在東部突厥的都斤山;叛軍主攻的方向不是西域,而是突厥牙帳;叛軍的主力不是柔然人,而是鐵勒人。聲勢浩大的樓蘭海鑄、蒲類海叛亂其實都是煙霧,目的是為了掩護正在東部突厥草原上發動的那場足以摧毀突厥汗國的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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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勒人和柔然人要叛亂,都是因為和突厥人之間刻骨的仇恨。」淳於盛慢條斯理地說道,「鐵勒九姓只是一個泛稱,鐵勒人其實有幾十個部落,最大的部落就是北海(今貝加爾湖)的袁紇,其次是金山南麓的薛延佗,其它諸如都波、拔也古、同羅、僕骨等部落也大都集中在以北海為中心的漠北一帶。」

    「當年柔然汗國強盛時期,鐵勒人阿伏至羅率眾十餘萬西遷,在西域車師國前部建立了高車國,蒲類海一帶有高車十二姓大部落。高車國被柔然征服後,數次叛亂,這間接導致了柔然汗國的分裂。正當金山南北的鐵勒人準備代替突厥人雄霸大漠的時候,他們的小兄弟『柔然鍛奴』突厥人出賣了他們。阿史那土門在蒲類海一戰中逆襲成功,擄掠蒲類海高車十二姓五萬餘眾,實力猛增,但兩族的仇恨卻就此深種。」

    「突厥人在統一大漠的過程中,和漠北的鐵勒人也幾度血戰,鐵勒人最後投降了,但他們從沒有放棄雄霸大漠的理想。」

    「此刻,蒲類海的鐵勒人再尊柔然可汗為主,舉兵反叛,突厥人當然要全力剿殺了,這時他們就疏忽了漠北的鐵勒人。當東西兩部突厥的軍隊全力攻打蒲類海的時候,也就是他們陷入分崩離析,走向敗亡的時刻。」

    斷箭對這個計策驚歎不已。此刻室點密、燕都、佗缽、攝圖等人都在高昌,他們或許正像自己猜測的那樣,正把大軍埋伏在天山和金山一帶,準備攻擊叛軍。平叛大戰一旦爆發,都斤山的突厥牙帳和東部突厥隨即兵力空虛,而漠北的鐵勒人將乘其不備,席捲大草原。

    「淳於公,在這種優勢下,鐵勒人為什麼不主動進攻,而是選擇退守蒲類海?」

    「因為他們想在蒲類海擊敗突厥人,血洗前恥。」淳於盛無奈歎道,「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想聽任我們的擺佈,在大漠上形成鐵勒人、突厥人和柔然人三足鼎立之勢,他們想繼匈奴人、柔然人和突厥人之後,統一大漠,成為大漠之主。」

    斷箭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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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不計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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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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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類海:今新疆巴裡坤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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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域車師國前部:今新疆吐魯番交河故城一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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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勒的袁紇部:

    隋朝稱韋紇,隋大業元年,袁紇部因反抗突厥的壓迫,與僕骨、同羅、拔野古等成立聯盟,總稱回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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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零、高車、敕勒、鐵勒是同一個民族:

    我國商周至隋唐歷史上的鬼方、丁零、高車和鐵勒,為同一民族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稱謂。本書上起鬼方,下迄公元744年回紇汗國建立前夕,分列三編(上編《丁零篇》,中編《高車篇》,下編《鐵勒篇》)十四章,敘述此民族約二千年的歷史。

    鬼方對商周歷史,是發生了一定的影響的。丁零對漠北匈奴國家的興亡和中原十六國時期的歷史進程,也是起了重要作用的,而高車對於柔然汗國和北魏(拓跋魏),鐵勒對於突厥汗國和隋唐,所起作用更是不容忽視。高車和鐵勒不僅人口眾多,而且佔據著漠北漠西廣大地區;其足跡所至,更遍及今日我國新疆天山南北和內蒙、陝西、甘肅、寧夏等省區。他們的生活狀況和政治動向,不僅同柔然汗國、突厥汗國盛衰興亡關係很大,而且對我國北魏隋唐的歷史發展,也發生了重大的影響。例如,導致北魏王朝衰亡的六鎮起義,高車就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唐朝前期向北方和西北方的領土大擴展,鐵勒諸部也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因此,在一定意義上甚至可以說,對高車、鐵勒歷史的瞭解和研究,是正確闡明這個時期我國北方民族關係史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方面和環節,是金面深入研究北朝隋唐史的一個不可或缺的課題。

    -----引自《高車民族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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