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風雲 第一卷 鳳鳴朝陽 第一章 驚波一起三山動 第十節
    「你如果不嫁給他,那事情如何解決?」斷箭看到那女子罵起來一發不可收拾,急忙打斷了她,「阿史那室點密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有可能接受這個對他並沒有太大損失的妥協之策。」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為什麼?」那女子突然一躍而起,尖聲叫道,「我這麼年輕,為什麼要嫁給一個快死的老頭子?他死了,我就要嫁給他弟弟,或者嫁給他兒子,我瘋了?我為什麼要過這種悲慘的日子?我絕不過這種日子,我寧願死了也不幹。我要嫁給我喜歡的人,即使他是無名之輩,即使他是卑賤之徒,即使他是普普通通一無是處的平庸之人,只要我喜歡他,我就要嫁給他,而且一輩子只嫁給他一個,和他同甘共苦、白頭偕老,為他生孩子,盡心盡力侍奉他,竭盡所能讓他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斷箭心裡一熱,眼裡不禁露出幾分欽佩。他是一個孤苦伶仃的窮苦人,一個身份卑微的兵戶,二十幾年來都在為生存而努力,聽到這種話,自然感到暖心,感到親近,甚至還有一些激動。這女子的身份顯然非常高貴,雖然言辭犀利,為人尖刻,但也有心直口快的優點,更難能可貴的是她竟然有這種獨特的想法。斷箭忽然覺得她的聲音很動聽,尖酸刻薄的話此刻聽到耳朵裡也不覺得十分刺耳了。

    斷箭臉上的笑容讓那女子的話停了下來,她盯著斷箭看了一下,坐了下去,「你覺得我的想法很好嗎?」

    「很好。」斷箭說完後,又補了一句,「你說話我很喜歡聽。」

    「你覺得我的心願能實現嗎?」

    斷箭沒有說話。這個女人是大漠人,大漠上遊牧民族世世代代的傳統就是「父死子繼,兄死弟繼」,不管是權力還是財產,都要遵循這個古老的傳統,女人也是財產之一,女人的婚姻也要遵循這個傳統。斷箭覺得她的心願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除非她通過「和親」嫁到長城南方去。

    斷箭的沉默讓那個女子有些黯然,但她好像天性是個快樂的人,馬上又興奮起來,笑聲再度在車廂裡響起。

    「你知道大齊神武皇帝高歡是怎麼發跡的嗎?就是因為有一個想法和我一樣的女人嫁給了他。高歡夫人婁昭君是代北(今內蒙古中部和山西北端)鮮卑人,出自匹婁氏部落貴族,她看中了貧窮而又卑微的高歡,和他一起同生共死,幫助他成就了一番偉業。」那女子信誓旦旦地說道,「將來,我也要像婁昭君一樣,嫁給自己喜歡的人,一生不離不棄,到死也不分開。」

    斷箭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幾句話安慰安慰她,畢竟對方沒有實現這個願望的可能,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這個夢很美麗,應該讓她活在這個美麗的夢幻裡。「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一定會,只要保持信念,永不放棄。」

    那女子鄭重地點點頭,然後笑著說道:「你雖然很卑鄙無恥,但這句話我喜歡。對了,你夫人是不是被你騙來的?你這麼無恥,應該沒女人喜歡你。」

    「我沒有夫人。」

    「死了?」那女子好奇地問道,「賣了?丟了?給人搶了?」

    斷箭哭笑不得,急忙搖手,「我至今未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女子小手指著斷箭,鄙夷地說道,「你想靠軍功升職,然後娶一個高門大族的女兒,從此平步青雲,是不是?你們那裡的人都這樣,年紀輕輕就娶一大堆侍妾,卻遲遲不娶正妻,非要挑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我聽說有人年紀很大了才娶正妻,家裡的庶子比正妻年紀都大,好無恥哦。不過有人運氣好,早早功成名就,結果交了狗屎運,高攀豪門躋身權貴之列,前途似錦。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斷箭苦笑,笑得很苦澀。那天晚上,高熲(jiong)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自己要想活命,只能承認臨陣脫逃的罪責,老老實實在邊疆做個戍卒。將來高熲如果信守承諾,找個機會把自己的事告訴弘德夫人,自己或許還有回到長安的可能,但回到長安,最多也不過回李家給那個白癡家主做個侍衛而已。一輩子也就這麼回事了。

    「我是敦煌戍卒。」斷箭無力地說道。

    「你是敦煌戍卒?這怎麼可能?你武技這麼好,又打了很多年仗,怎麼可能是個戍卒?」那女子非常驚訝。

    斷箭不想解釋,黯然長歎。

    「你好可憐哦。」那女子靠到車座上,同情地望著他,忽然幸災樂禍地笑起來,「老天長眼,像你這麼卑鄙無恥的人,本來就應該受到這種懲罰……」

    斷箭知道她又要來挖苦自己,馬上打斷了她,「你有話就快點告訴我,我要回敦煌。」

    「對了,把正事忘了。都是你,一個大男人哪來許多廢話?把我都搞糊塗了。」那個女子立即倒打一耙,氣哼哼地說道,「不要打岔了,我要說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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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願意嫁給大可汗,也不願意看到突厥汗國分裂。突厥分裂了,大漠上就會狼煙四起,很多人都會死,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所以只好出面向大漠諸族部落求援,希望聯合他們的力量,迫使室點密和燕都同時做出讓步。」

    「要想讓兩個人都讓步,就要讓兩個人都能達到目的。現在室點密急不可耐要西征,而燕都則希望突厥汗國繼續維持由『東部突厥承繼大可汗之位,西部突厥承繼大葉護之位』的傳統,從而維持突厥汗國的完整,為自己的南征創造條件。」

    「室點密西征,首要目標是佔據巴克特裡亞(今阿富汗東北部地區),只要佔領這一地區,他西征的最大目的也就實現了。據室點密的估計,要想完成這一攻擊目標,大約需要三到五年時間。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他需要突厥汗國的穩定,需要東部突厥的。」

    「大可汗燕都的首要目標則是鞏固大漠的穩定局面。大漠是突厥人生存和發展的地方,是突厥汗國的根本,突厥人只有穩定了大漠,才能向外拓展疆域。在燕都看來,只要東西兩部突厥不分裂,他就可以乘著室點密忙於攻打波斯之際,把東部突厥的勢力延伸到西域境內,從而最大程度地增加東部突厥的實力,這樣即使將來室點密繼續以分裂突厥汗國來威脅自己,他也不用害怕了,因為他已經具備了獨自南下征伐的實力。」

    「所以,目前無論是室點密,還是大可汗燕都,為了實現他們的目標,在未來一段時間裡都需要一個完整的突厥汗國。但是,此刻兩人的矛盾已經激化,誰也不願退讓,誰退讓,誰就可能失敗。在這種情況下,室點密如果發現柔然、鐵勒、高昌、吐谷渾等部落都大可汗燕都時,肯定會擔心東部突厥乘機進入西域,擔心燕都和波斯人聯手夾擊他。事實上,形勢的確也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燕都一旦控制了西域,他勢必要剷除可能導致突厥汗國分裂的隱患,他會毫不猶豫地攻打室點密,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

    「如此一來,為了維持突厥汗國的完整,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突厥汗國推出第三股勢力,在突厥汗國形成三足鼎立的制衡之勢。這樣,室點密不用擔心燕都對他不利,而燕都卻因為大漠上的很多部落另外一股勢力,實力有減無增,也無法出手攻擊室點密。第三股勢力的突然崛起,會改變突厥汗國兩雄相爭的局面,短時間內應該可以維持突厥汗國的穩定。至此,室點密和燕都為了各自利益不受損失,只能選擇妥協,各自答應對方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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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箭暗自驚駭,對眼前侃侃而談的女子不僅敬佩,更感到恐懼。他現在懷疑自己的判斷,他覺得對面這個戴著金色面具的女子可能就是薩滿聖母,其他人不可能對薩滿聖母阻止突厥汗國分裂的計策知道得如此詳細,瞭解得如此透徹。

    薩滿聖母在大漠上的地位舉足輕重,以她擁有的神力和智慧,她的確可以說服大漠上那些野心勃勃的、或者居心叵測的、或者希望大漠長期穩定的部落首領們,攜手結盟,共同一個頗具實力的強悍人物,以緩解突厥汗國的分裂危機。

    「阿史那佗缽是土門的第三子,性情溫和,才華出眾,作戰勇猛,戰功卓著,在突厥汗國有很高的威望和實力。他不但是薩滿教、拜火教的信徒,還是虔誠的佛教徒,對佛學非常癡迷。此人和性情暴烈的燕都比起來,無論在都斤山的王庭,還是在大漠諸族部落中,都很受擁戴。」

    「阿史那佗缽就是突厥汗國即將崛起的第三股勢力。」

    「這次我親自出面,拜訪大漠上的柔然、鐵勒、高昌、吐谷渾等諸族部落首領,就是為了說服他們阿史那佗缽,讓他成為承繼突厥汗國下一任大可汗的唯一人選,暫時緩解東西兩部突厥在大可汗王位繼承問題上的尖銳矛盾。」

    「十月,大可汗燕都和大葉護室點密要到高昌西北部的貪汗山(今博格多山)拜祭天地和先祖,然後趕往高昌,恭賀玷厥(室點密之子)迎娶高昌國公主。到時各部落首領、各藩屬國王,還有長城以南的齊、周兩國,西方的拜占庭、波斯等國使者都將齊聚高昌。他們將決定突厥汗國未來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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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點密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他兒子娶個女人,竟然驚動了天南地北,厲害。斷箭驚歎之餘,對薩滿聖母的計策不禁感到幾分懷疑。

    強悍如斯的室點密會屈服?佗缽和燕都是阿史那土門的兒子,兄弟兩人的關係即使不好,但在東部突厥整體利益的推動下,勢必會齊心協力抗衡室點密。現在室點密要西征,可能會做出讓步,但將來呢?將來室點密實力更強了,而東部突厥卻兄弟失和,那豈不是拱手把突厥汗國送給了室點密?佗缽不會蠢到這種地步,除非他對大可汗的位子垂涎三尺,完全失去了理智。

    斷箭臉上的擔憂落在了那女子眼裡,她輕輕一笑,繼續說道:「室點密和燕都都是大漠上一代豪雄,佗缽也很聰明,他們都明白我的意思,他們需要我阻止分裂,更需要我給他們創造一個挽救分裂的機會,所以不出意外的話,突厥汗國至少還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穩定,或許五年,或許十年。」

    「將來室點密擊敗了波斯,強大了,而燕都也會順利攻佔長城南部,他會更強大。那時,突厥汗國即使分裂為東西兩個可汗國,也不會危及到突厥人的生存,更不會危害到突厥人對大漠的絕對控制了,因為突厥人已經非常強大,沒有可以抗衡的對手了。」

    「在未來一段時間裡,室點密會擊敗波斯,另建突厥可汗國,而燕都會佔據長城南方富裕的土地,失去對西部突厥的控制,最後他只能無奈地承認室點密突厥西部大可汗的地位,承認突厥汗國的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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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箭聽完那女子的話,立即猜到到薩滿聖母這個計策的另一目的,她要幫助大可汗燕都盡快實現南征。

    因為有了佗缽這個緩衝,室點密和燕都確信突厥汗國可以在數年內保持穩定,雙方隨即會握手言和,一個放心地率軍西征,另一個將在近年來率軍南征,佗缽則留守大漠,給兩人以強有力的,讓突厥人的鐵騎在萬里之外的土地上縱橫捭闔。

    「突厥人能越過長城?」斷箭冷笑,嗤之以鼻,「你以為我們擋不住突厥人?」

    「你們擋不住。」那女子笑道,「因為突厥汗國將在未來一段時間裡變得更加強大,東西兩部突厥將在這段時間裡更將牢固地控制自己的疆域。」

    「此刻西方的波斯正在陷入內亂的危機,突厥人會順利佔據巴克特裡亞。東方土地上,齊、周、陳三國分裂的局面無法改變,而齊、周兩國又即將發生一連串的戰亂,長城馬上將變成無人防守的牆垣,再也沒人能夠抵擋突厥鐵騎大軍南下的腳步了。」

    斷箭想起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想起梁山公(李澣)那憤怒的叫聲,想起長安城裡暗流湧動的危機,想起突厥鐵蹄下淒楚悲號的生靈,一時悲憤難忍,厲聲喝道:「我們會擋住突厥人,我們會擊敗突厥人。」

    那女子仰頭大笑,「大約四百年前,偉大的大漢因為內亂而分崩離析,繼而分裂,魏蜀吳三國鼎立。一百年後,三國歸晉,雄才偉略的孝武皇帝(司馬炎)結束了分裂的局面,但僅僅過了二十多年,大晉再次陷入內亂,爆發了長達十六年的『八王之亂』。長期的戰亂摧毀了大晉,匈奴人、鮮卑人、羌人、氐人、羯人等大漠部落乘機南下,大晉國祚幾乎滅絕,最後只能依靠長江天險,偏安於江左一隅。」

    「這條長江雖然挽救了漢祚,但也造成了三百年的南北分裂,自大晉(西晉)之後,長城南方大地上再也沒有統一過,最好的局面也就是羯人石勒的趙國(後趙),氐人苻堅的秦國(前秦)和拓跋鮮卑人的魏國(北魏)征服了北方,與江左諸國鼎足而立。」

    「從大漢轟然傾覆,到現在大約四百年時間,長城南部大地上戰亂不止,而從大晉短暫統一後,更是三百年未曾再現統一之局面。」

    「沒有統一的王國,沒有穩定的政局,不是內亂就是分裂,你們拿什麼和突厥汗國相抗衡?」那女子搖搖頭,頗為同情地說道,「如果大魏(北魏)沒有分裂,你們當然可以和突厥人一決生死,但現在……」她沉默了片刻,輕身說道,「除非發生奇跡,齊、周兩國能夠搶在西部突厥擊敗波斯之前,或者搶在東部突厥南下之前,先行統一,集中原、關攏、山東(太行山以東地區)三地之力,共抗大漠。」

    「但這個奇跡真的很難發生,因為突厥汗國已經統一了大漠,已經強大了,短期內也不可能分裂,而齊、周、陳三國鼎立,互相摯肘,根本看不到統一的希望,尤為嚴重的是,大齊的琅琊王高儼(yan)正準備弒殺國主高緯,大周的晉公宇文護也正準備弒殺國主宇文邕(yong),齊、周兩國馬上就會爆發內亂,這個內亂一旦爆發,兩國的新國主都需要時間穩定國內局勢,他們哪有時間籌劃統一大計?」

    斷箭駭然心驚,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女子。她怎麼什麼都知道?如果她說得是真的,那麼今年兩國戰事的突然結束也就可以理解了,雙方權勢人物為了各自目的,私下握手言和了。自己沒死在龍門宇文憲的大營裡,當真是僥天之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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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厥汗國因為柔然敗亡的教訓,很早就開始籌劃南下之策,現在就等著付諸實施的機會了。」

    「在大可汗燕都的南征之策中,首要對付的是兩個人,大周的宇文護和大齊的斛律光。這兩個人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突厥人南征的成敗。」

    「過去關攏有宇文泰,山東有高歡,兩人非常厲害,雖然各據一方,但在攻擊柔然汗國這件事上卻齊心協力。宇文泰和高歡死後,他們的後人馬上奪取了魏祚,宇文家建立了大周,高家建立了大齊。這時又出現了兩個厲害人物,一個是大周的宇文護,一個是大齊的斛律光。這兩人雖然沒有宇文泰和高歡的豐功偉績,但在文韜武略上並不比他們的先輩遜色。」

    「突厥汗國強大後,齊、周兩國感到了威脅,馬上調整了策略,轉而聯手對付突厥汗國。在這件事上,宇文護和斛律光配合得非常默契。」

    「幾年前,燕都曾派人試探性地攻擊大齊,但被打敗了。大齊的實力很強,從代北方向南下的阻力很大,所以燕都改變了策略,轉而選擇從河西方向攻擊大周,準備先取關攏,再取中原。為此他遣使南下,和大齊結盟,並相約和親。當時大周的迎親使團已經到了都斤山,打算把燕都的女兒接回長安完婚。燕都故意悔婚,羈留大周迎親使團,試圖挑起齊、周兩國的爭鬥,給自己創造從河西方向進攻的機會。」

    「此刻室點密的大軍正在和厭噠人做最後的決戰,如果燕都攻打大周,室點密將失去強有力的,極有可能功虧一簣。宇文護準確判斷出了形勢,急速派人向室點密求援。室點密非常憤怒,讓兒子玷厥急速趕到都斤山威脅燕都。這時,柔然、鐵勒等部落也得到了燕都和室點密矛盾激化的消息,準備起兵叛亂。燕都迫於形勢,只好把女兒送到了長安,羈留都斤山達兩年之久的大周迎親使團這才得以安全返回。」

    「大可汗燕都的野心至此暴露無遺。宇文護為了大周安危,即刻派人議和大齊。唇亡齒寒,這個道理大齊當然知道,所以大齊立即以突厥人出爾反爾為借口,派斛律光北上攻擊突厥。大可汗燕都因為失去了大周的策應,室點密的大軍又在遙遠的西方,大漠統一時間短局勢又不穩定,一時孤立無援,內憂外困,連戰連敗,最後主動議和,被迫接受了大齊的條件,向大齊輸送戰馬。」

    「這次又是如此。室點密準備率軍西征的時候,齊、周兩國正在河東、洛陽一線激戰,當宇文護和斛律光得到這個消息後,馬上預感到突厥汗國要分裂,隨即議和撤兵,並打算趁此機會先把各自國內的危機解決了,然後北上征伐,拓展疆土,為將來統一做準備。」

    「這兩個人現在是突厥南征的最大障礙,南征之前,最好殺了他們。大可汗燕都正在為此而起努力。」

    那女子指指斷箭,鄭重說道:「你們要想延緩突厥人南下的步伐,就要保護好宇文護和斛律光,不能讓他們死了。他們兩個一個都不能死,死了一個另外一個獨木難支,突厥人隨即就會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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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斛律光是大柱石,大齊內亂中,不管是國主高緯,還是琅琊王高儼,要想勝出,都要取得斛律光的,所以他的權勢在內亂之後會更大,他不會死。而大周內亂,宇文護的生死就很難說了,因為這些年,他得罪了大周太多權貴,雙方的矛盾已經激化,這也正是宇文護急於解決國內危機的重要原因。」

    斷箭對大周朝堂上的事略知一二,但顯然沒有那個女人知道得多,所以他希望聽到更詳細的隱秘。他渴望回到長安,渴望能官復原職,他急切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這樣的機會。

    「以你的說法,宇文護很可能被殺?」他試著問了一句。

    「是的,有這種可能。」那女子說道,「十幾年來,一直有人要殺宇文護,他根本就沒睡過安穩覺。」

    「宇文泰和他的宗室、僚佐雖然為大魏(西魏)的生存立下了汗馬功勞,但大魏國主和拓跋皇室的勢力還是想殺了他們,因為當時大齊已經奪取了山東大魏(東魏)的國祚,從形勢上來看,關隴大魏(西魏)被宇文家取代不過是時間問題。宇文泰死後,矛盾激化,宇文護隨即借助代北勢力和關隴勢力,殺了一批拓跋皇室,迅速奪取了魏祚,輔佐宇文泰的兒子登上了帝位。不久,宇文護和代北、關隴勢力爭奪權柄,他又借助已經控制軍隊的武川勢力,也就是宇文泰的親信勢力,殺了獨孤信和趙貴,狠狠打擊了代北、關隴勢力。」

    「接下來,宇文護要為保住宇文家的江山而努力了,所以他大量起用宗室子弟,重用武川舊將,不停地打擊拓跋、代北、關隴勢力,甚至寧願使用從山東、江左投降而來的人,也不願提拔可能危及宇文家族安全的人。在他的照撫和培養下,十幾年來,宇文家族出現了一批能征善戰的大將,武川舊將的子弟也成為朝堂中堅。」

    「然而,新的矛盾出現了。這些翅膀長硬了傢伙開始不滿宇文護獨攬權柄,他們要殺宇文護。宇文護無奈,為了避免骨肉相殘,保住宇文家族的基業,轉而重新起用拓跋、代北和關隴勢力的人,力求權力制衡。這就種下一個隱患,朝堂上各種勢力可能會聯手對付宇文護,而事實上這個隱患已經形成了,並且產生了一個誅殺宇文護的陰謀。」

    斷箭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的確,這個陰謀正在實施,自己一不小心,成了這個陰謀的犧牲品。

    「你們大周人怎麼殺宇文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殺宇文護有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把宇文護手上的軍隊調離關隴。宇文護是你們大周的大塚宰、都督中外諸軍事,掌控大周軍政大權,要想殺他,必須讓他控制的軍隊遠離京師,必須讓他的軍隊在遙遠的邊塞面臨一觸即發的戰事,無法及時回援京師。宇文護失去了軍隊的保護,那麼控制在其它勢力手上的地方軍隊將成為擊殺他的有力武器。」

    斷箭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總算明白了。

    突厥汗國此刻正面臨分裂的危險,突厥一旦分裂,大漠狼煙四起,大周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土,會以最快的速度把主力軍隊調到邊塞,以防遭到突厥人和大漠其它諸族部落的攻擊。大周的主力軍隊就是府兵,而宇文護的親信大將大都在府軍裡出任要職,他們帶著軍隊到了邊塞,短時間內根本回不去,這樣一來,宇文護的生命就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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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周兩國唯恐大漠不亂,利用一切卑鄙手段離間、收買、分化大漠諸族部落,此次更是不惜代價,秘密聯合柔然舊部、厭噠舊部、鐵勒諸姓,給他們提供財物和武器,試圖挑起部落叛亂,刺殺大可汗燕都,把突厥汗國推進分裂的深淵。」那女子的語氣十分憤怒,小手指著斷箭,不停地點擊著,「你們自己互相殘殺,荼毒生靈也就罷了,竟然還要把戰火引到大漠上來,你們太無恥了。尤其是你們大周的人,更是無恥到極致,為了爭權奪利,不顧王國安危,不顧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非要誅殺宇文護,自毀長城。」

    「你回去告訴那只死烏鴉,他想幹什麼,我一清二楚,叫他乘早放棄。我不管他是幫宇文護,還是殺宇文護,但他此刻絕不能刺殺大可汗燕都,蓄意分裂突厥汗國,禍害大漠。如果他執意和我為敵,我就殺了他。」

    斷箭低頭想了一會兒,抬頭問道:「你說的這些話,我都要告訴他嗎?」

    「你以為我沒事吃飽著撐的,對你大放厥詞,說這麼多廢話啊?」那女子氣憤地說道,「你回去告訴他,把我所有的話都告訴他,突厥汗國分裂的起因,東西兩部突厥對大可汗之位的承繼之爭,東西兩部突厥征伐的目的,大可汗燕都南征計策的實施,都告訴他,一字不漏的告訴他,請他把目光看遠一點,把頭腦放清醒一點,把事情利弊權衡仔細了,然後再決定怎麼做。」

    「他……」斷箭遲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他能決定這一切?」

    「你知道他是誰嗎?」那女子看到斷箭一副白癡的樣子,氣得哭笑不得,「他是你們大周的左武衛上大夫,統領皇宮衛戍軍,你說他能不能決定這一切?他如果站在宇文護一邊,誰能殺得了宇文護?相反,他如果站在你們國主宇文邕一邊,宇文護就死定了。」

    「他的權勢這麼大?」斷箭吃驚地問道。

    「不是他的權勢大,而是他的家族權勢大。」那女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大周的人?你不知道名震天下的魏國公李弼?」接著她自嘲地笑道,「你一個敦煌戍卒,能知道什麼?知道有這麼個人就不錯了。」

    「當年宇文泰擁立南陽王元寶炬為帝(西魏孝文皇帝),和山東高歡抗衡,當時手上只有三萬多人,其中一部分是南陽王元寶炬從洛陽帶來的京師衛戍軍,一部分是宇文泰的武川人馬,還有就是李弼的一萬代北大軍。後來宇文泰改兵制,建府兵,李弼的軍隊隨即成為府軍的主力,由此可見推測到李弼在關洛大魏(西魏)中的地位。隨著時間的推移,府兵規模越來越大,李弼的手下也遍佈軍中和地方各鎮,其權勢很大,實力也非常強勁。」

    「現在,李弼雖然死了,但他家的後代很出眾,都在朝廷和軍中出任要職,一門顯貴。李弼的長子李耀是邢國公;次子李輝因為娶了宇文泰的大女兒(義安長公主),所以得以襲爵,是魏國公;三子李衍是真鄉郡公;四子李綸才華超絕,是河陽郡公;五子李晏是趙郡公;最小的兒子就是李丹,武泉郡公。李弼還有個勇冠三軍的弟弟叫李標,是汝南郡公,他沒有兒子,爵位由李弼的第六子李椿繼承;李標還有個義子,據說是其袍澤的後人,這位袍澤為救他而死,李標為感恩,收其孤兒為子,就是敦煌鎮將李雄,魏平縣公。」

    斷箭張大了嘴,半天沒說話。這李家的權勢未免太過驚人。自己前些日子曾懷疑李雄的身份有假,現在才知道李雄竟是李標的義子,怪不得他不能繼承李標的嗣爵。

    「李弼是大魏舊臣,應該屬於代北勢力,但李弼是遼東漢人,他並不認為自己屬於代北一系,這也是他當年毫不猶豫幫助宇文護,建立宇文大周的重要原因。李弼家族有功於大周皇室,其子弟又都是賢能之輩,為人處事謹慎低調,所以一直受到宇文護的禮遇,成為宇文護平衡朝堂權力的重要力量,更是大周的宇文、拓跋、代北、關隴、武川等勢力極力拉攏的對象。」

    「但是,沒人能一直獨立於朝堂各勢力之外,大周的形勢發展,迫使李家不得不做出新的選擇,是宇文護還是大周國主。」

    「那李家的選擇是什麼?」

    「我不知道。」

    「你不是薩滿聖母嗎?你怎麼會不知道?」斷箭急了,現在自己顯然和李家的關係很緊密,李家一旦選擇錯誤,家破人亡,自己的性命也就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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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笑起來,「你現在相信我是薩滿聖母了?」

    「你不是?」斷箭愣住了,隨即想到不管對方是不是薩滿聖母,既然她說不知道,那再問也沒用了。這個女子心直口快,她如果知道,不要自己問,她也會說出來的。斷箭看看她,接著問了一句,「那你是誰?」

    「我是薩滿聖母啊。」那女子大笑起來,「好了,你走吧,我該說的話都說了,你回敦煌吧。今天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麼多話,我心情好多了。」

    「你心情不好?」

    「是啊。為了燕都那個老混蛋,我要跑遍整個大漠,我都氣瘋了。剛才又給拜火祭司打敗了,更生氣了。」

    「你不是有法術嗎?」斷箭脫口問道,「你是薩滿聖母,是神啊,你怎麼會敗給拜火祭司?」

    「法術?」那女子盯著斷箭,歎了一口氣,「世上沒有法術,只有智慧……或者,還有一些奇異的能力吧。我很小的時候,就能從夢裡看到將來的事,我把夢告訴我母親,她以為是笑話,把我罵了一頓,誰知真的應驗了。一次、二次、三次……每次都應驗了,母親相信了,她很害怕,告訴了父親,於是我的命運發生了變化,我成了薩滿,我被人關在帳篷裡,學習很多枯燥無聊的東西。從此我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朋友,甚至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長大了,我就成了薩滿聖母。」

    斷箭驚呆了,瞠目結舌,「我在龍城雅丹親眼所見……」

    「我說了,那不是法術,是智慧。你是個大笨蛋,你和世上所有的笨蛋一樣,只要看到自己沒有見過的或者不理解的事,就以為是法術。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好好想想?你是白癡啊?」

    「但是,我親眼看到拜火祭司舉起雙手,然後天上燃燒的圓木就掉了下來……」

    「你真的不是一般的笨,是太笨了,氣死我了……」她突然舉起雙手,「蓬,蓬」兩聲響,只見她手心裡竄出兩團火球,像箭一般直射斷箭,「我燒死你……」

    斷箭驚叫一聲,閃身欲躲,但不待他起身,那兩團火球又憑空消失了。

    「算了,說了你也不明白,你就當我是神好了。」望著驚魂未定的斷箭,薩滿聖母嬌笑不止,「不過,那個拜火祭司真的很厲害,他有很多神火彈,我打不過他,只好躲著他。你如果碰到他,最好躲遠點,免得被他燒熟吃了。」

    接著她衝著車外喊道:「給他們兩匹馬,讓他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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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箭站起來,恭恭敬敬給薩滿聖母行了個禮,「聖母的秘密,我一個字也不會說出去。」

    「你真是笨蛋,我給你氣死了,你有沒有腦子?你是豬啊?」薩滿聖母連連跺腳,「我是神勒,誰會相信你說的?你是什麼人啊?敦煌戍卒而已。你要是在大漠上這麼說我,別人會以為你褻瀆神靈,會被人活活打死的。」

    斷箭想想,只有張嘴傻笑的份了。

    「平常沒人和我說話。我生氣或者很寂寞的時候,我就和草啊、蟲啊、牛啊、馬啊說話,不過他們都很笨,不像你這麼有趣,哈哈……」她伸手拍拍斷箭的手臂,「今天謝謝你,你給我帶來很多快樂。這樣吧,我送給你一件禮物。你說,你要什麼?」接著他湊近斷箭,笑嘻嘻地說道,「要不要我送給你一個金髮美女?」

    斷箭想到從此再也看不到她,心裡沒來由地湧出一絲不捨。不管她是不是神,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薩滿聖母,她悅耳的笑聲,她尖酸刻薄的言辭,都將成為自己一生中美好的回憶。忽然他有一種衝動,有一種想揭開她金色面具的衝動,他想知道面具後面是不是有一張美麗的笑臉。

    「我要這張面具。」斷箭鼓足勇氣說道。

    「你想死啊。」薩滿聖母愣了一下,然後一腳踢在斷箭的腿上,「你真的很無恥,太無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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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北魏時,代北有匹婁氏、疋婁氏、伊婁氏、蓋婁氏、乙那婁氏等部落。北魏遷都洛陽後,孝文皇帝拓跋宏於太和二十年(公元496年)下詔,鮮卑人一律改漢姓,匹婁氏等部落隨即改姓婁,亦稱婁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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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克特裡亞:

    「巴克特裡亞」是古希臘人對今興都庫什山以北的阿富汗東北部地區的稱呼。這一地區是古代中亞、南亞、西亞的交通樞紐,公元前6世紀後期起為波斯帝國的一個行省,原居民屬東伊朗族。

    在公元前3世紀中葉,希臘殖民者在中亞建立了巴克特裡亞奴隸制國家。首都巴克特拉(今阿富汗巴爾赫)。

    這一地區是古代東、西方民族的匯聚之地。在前伊斯蘭時期,該地區的民族構成在原來東伊朗語民族巴克特裡亞人的基礎上,先後融入了希臘人、斯基泰人、大月氏人、波斯人、厭噠人和突厥人等。該地區在歷史上先後被稱為巴克特裡亞和吐火羅斯坦,這種地理稱謂的變化折射出當地古代民族的變遷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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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王之亂:

    晉元康元年(291年)至光熙元年(306),晉皇室諸王爭奪中央朝權的作戰。其代表人物為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東海王司馬越等八王,史稱「八王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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