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壁上的掛鐘不停的擺動著。時間逐漸過半。這時其中幾人商人才有動作。提筆沾墨之後。在上好的宣紙上仔細認真的寫上幾個字。附上自己的商號姓名。輕輕將墨跡吹乾。反手壓在桌案。臉上依然不動聲色。張信饒有興趣的看著台下這些商人的動作。發現自己還沒有從他們的動作表情上看出什麼來。心輕也有些歎服起來。這些人真夠心思縝密的。都到這個時候了。也沒見露出什麼端倪來。
「時間已到。請各位將報價拿上來吧。」一刻鐘很快過去。王傑盡忠職守的高聲叫喊起來。眼睛直盯住底下的商人。以防他們做些小動作。
商人們早就做好準備。聽到王傑的命令後。也沒有遲疑。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依次將手中的紙片放到張信的桌案上面。然後返回自己的座位坐好。在這個時候商人們也沒有剛才的那樣輕鬆。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來。可是此時除了幾個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其他人都露出幾分凝重之色。畢竟成敗在此一舉。誰人心裡沒有幾分忐忑。
在商人們的注視下。張信興致勃勃的觀看起眾人的報價來。時而皺眉時而微笑。商人們的心思也隨之起伏不定。張信將手中的報價看完後。直接分在兩份遞給麥福和任樂安。隨後把頭擱在椅子上眼睛緊閉。讓人猜測不出他的心思來。
「你們怎麼看?要取哪份的報價啊。」不久之後。張信睜開眼睛。輕笑詢問說道。
「一切聽從大人吩咐。」麥福和任樂安相互看了一眼。隨後同聲拱手說道。
「滑頭。」張信笑斥一聲。隨後斂容歎氣起來:「不過也是如此。連我都覺的難以取捨。不知道該要哪份才好。」
底下的商人們雖然已經聽到三人的對話。可是卻絲毫不敢亂動。也不像平時一樣站起來鼓吹自己。畢竟這與平時做生意不同。就怕惹對方生氣了。生意做不成也不要緊。恐怕還會給自己帶來不小的麻煩。
「反正事情也不必急於一時。大人可以考慮幾天再作決定。」任樂安微笑說道。絲毫沒有在意底下偶爾幾道憤然的目光。
「這可不成。盡早解決此事大伙都安心。」張信微微一笑。斷然否決任樂安的提議。暗箱操作可不是件好事。
「大人說的是。」似乎沒有聽懂張信話中的意思。任樂安笑容依舊。拱手說道:「那大人就要多費神了。」
「你們真的不打算向我推薦一兩份報價嗎?」張信輕笑說道:「只要言之有理。我自然會採納從之。」
「奴婢也不知道如何取捨。卻不知道任知府心裡是否有適合人選了。」麥福畢恭畢敬的說道。眼睛卻瞄了任樂安一下。
「下官也是如此。」任樂安毫不猶豫的說道。讓底下的某些人暗怨不已。恨不能衝上前去代任樂安發表意見。
「看你們的模樣就知道是在避嫌。或者說不想承擔責任。」張信輕輕搖頭。也不理會兩人的尷尬。笑了起來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我來決定吧。」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盯住張信。知道關鍵的時刻即將來臨。原本還在輕鬆微笑的幾個商人。臉上的笑容已然不自覺的消失。都聚精會神的看向張信。
「這裡共有十五份報價。」張信微微笑道:「其中有三份報價上只附上商號和姓名。並沒有寫出多少銀子。」
底下頓時有些嘩然。隨後馬上恢復了平靜。有不少人心裡暗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想這一招。而有三人卻露出的意洋洋之色。江東家也在其中。正當眾人以為張信會在這三人之中選擇其一的時候。張信卻搖頭歎氣起來。
「我真為三位感到可惜。當初已經向各位說明。報價的時候一定要慎重。而三位卻是過於緊張。只記的附上商號姓名。卻把價錢給遺漏了。實在是不應該啊。」張信輕輕歎惜:「按照規矩。我只好捨棄這三位的報價了。」
說完張信抽調出三張白紙。輕輕擱放在一旁不再理會。這下子底下商人都覺的一陣瞠目結舌。不明白張信是真不懂還是在裝糊塗。只要是腦子有幾分聰明之人都知道人家給白紙的意思。這分明是讓張信隨意填寫自己想要的價格。哪怕是寫一文錢也可以的。沒有想到張信卻拒絕了。還真有此出乎眾人的意料。
「你們有異議?」張信偏頭問道。
「當然沒有。大人秉公辦事。奴婢怎麼會有意見。」麥福迅速恢復正常。臉上從新堆起了笑容來。
「此事只能怪這三人自己疏忽大意。大人如此行事我等心服口服。」任樂安也已反應過來。連忙拱手笑道。
「大人處事公正。我等自然沒有異議。」當張信目光掃向台下時。徐長貴立即站了起來說道。讓慢一步的其他人心中暗恨不已。不過也只能在一旁附和起來。只是其中三人的臉色卻不怎麼好。
「排除三個後。那還剩下十二人。」張信也沒有興趣理會這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注意力又重新放到手中的報價上來。隨著他的翻動。台下的商人的心裡也再次糾結起來。一時之間廳內沉默起來。眾人都放慢呼吸。深怕打擾張信的動作。只見張信沉吟一會之後。一個錯手。瞬息之間就將手中的報價分成兩份。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有五份報價。」隨手將另一份擱在一旁後。張信嚴肅說道。因為看不見其中的內容。台下的商人只能眼巴巴的望著張信。
「這五份報價。數額都是不足千兩的。從一兩銀子。到九百九十九兩都有人寫。」張信嘴角上挑笑了起來。微微點頭似乎對此非常滿意。
任樂安悄悄的湊近一看。立即正襟危坐起來。只是輕輕沖底下某人使了個眼色。某人心中自然有數。不過臉上依然不動聲色。而其他商人一聽。不少人心中遺憾之極。不過也沒有多少怨氣。畢竟與人家相比。自己沒有這個魄力。只能服輸了。
「對於這五份報價。我決定……。」張信高聲叫喊。眼睛看向台下神態各異的眾人。也沒有再掉他們的味口。直接說道:「捨棄。」
如果剛才是瞠目結舌的話。現在只能用呆若木雞形容眾人現在的心情了。有幾人人甚至想衝上台去責問張信。想弄清楚他到底是怎麼考慮的。剛才的三張白紙還可以解釋為張信顧忌朝廷臉面。不想做的太絕。反正還有其他低價選擇。眾人都可以接受。只不過現在張信這麼做。不少人都感到糊塗了。當然。也有人露出了然之色。
這次張信並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麼這樣做。將手中的五份報價連同剛才的三張白紙放在一旁之後。張信自然的拿起另一份報價來。真正滿意的笑了起來。
「這裡有七份報價。數額也是有高有低。高者可達九萬餘兩。最低是四萬一千三百二十七兩九錢。」看了台下一眼。張信笑了起來。雖然還不能理解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台下眾人都知道。今日的獲勝者將在這七份報價中誕生。一時之間也忘記思考。全都聚精會神盯住張信。不希望錯過最後的時刻。
「在這些報價之中。有兩份最讓我滿意。他們分別是徐長貴的四萬一千三百二十七兩九錢和黃泰三的四萬二千三百兩。」張信朗聲說道。
台下商人立刻齊刷刷的把目光集中在兩人身上。不少人也已經明白怎麼回事。心中歎服之極。而徐長貴和黃泰三依然如故。一人臉上掛著笑容。一人面無表情。似乎沒有意識到他們二人之中有一人將會摘取這次競拍的勝利果實。
「在此次競拍之前。我已經命人查實清楚。若是想紡織二千匹上好的綢緞。採購生絲原料。顧請織匠的俸薪。以及其他各種花費。綢緞完成前後大概要四萬一千三百兩左右。」張信輕笑說道:「而十五份報價之中。只有徐長貴和黃泰三與這個數值最為接近。你們對我的決定是否心服?」
張信說話之時。已經讓人將十五份報價亮給眾人仔細觀看。而且憑著他們多年經營絲綢生意的經驗判斷。也清楚張信所言無虛。心中根本提不起怨氣來。只有承認自己沒有考慮周到。心思不夠縝密。輸給人家也是正常的。
有不少商人開始意識到。參加這次競拍會似乎也不是簡單之事。不僅要對各方面的情況有所瞭解。而且還要和其他對方比拚心理。成敗往往在一念之間。紛紛動了以後也要舉辦這種競拍會的心思。
聽到張信的詢問。台下的商人自然沒有話說。個個點頭表示對張信的決定很服氣。而剛才還感到有些冤屈的八個商人。這時也明白張信的意思。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朝廷也不能佔百姓的便宜。
其實張信還有更深層的含義。像競拍會這樣的採購形式非常實用。恐怕效仿的人會很多。如果不樹立一個榜樣出來。說不定有人借此機會斂財。雖然知道這種事情是避免不了的。不過張信不希望在自己這裡開啟此例。
「二選一。你們覺的該選擇誰啊?」見到商人們表示信服後。張信擰頭對任樂安和麥福微笑說道:「這次應該沒有難度了吧。」
「一事不勞二主。大人你就順便將此事解決了吧。」麥福笑嘻嘻的說道。「麥公公所言極是。下官也贊同。」既然大事已定。任樂安也不願意做這個出頭鳥。當然是委婉推脫起來。
「就知道你們會如此。」張信微笑搖頭。朝台下說道:「徐長貴。」
「徐某見過張大人。」徐長貴站了起來。不亢不卑的行禮說道。
「從這個報價可以看出來。你是個有心人。」張信微笑說道。這人如果沒有向麥福行過賄那更加完美了。
「大人讚譽了。徐某是想為朝廷略盡綿薄之力而已。」徐長貴恭謹說道。當然。如果不是背後貴人的示意。他才不想牽扯其中呢。
「你應該把綢緞準備好了吧?」張信點頭問道。
「綢緞已經在城外河邊船上。只要大人有吩咐。徐某馬上令人運進城內。」徐長貴微笑說道。心中有幾分喜色。總算沒有負貴人之托。而這時坐在徐長貴對面的黃泰三。臉色卻不怎麼好。悄無聲息的用鼻子冷哼一聲。
「既然如此。那只能麻煩你再運回去了。」張信搖頭說道:「事情還未公佈之前。徐東家何必太過急切呢。」
「大人。此話是何意?」徐長貴臉色一僵。隨後強笑問道。
「此次競拍獲勝者是黃泰三。」在張信的示意下。王傑上前一步大聲喝道。張信微微一笑。沒有理會有些嘩然的商人們。輕輕吩咐麥福一句。在眾人的注視下洒然離去。
「失算了。恭喜黃兄了。」徐長貴轉念一想。立即領會其意。拱手朝黃泰三說道。只不過笑容沒有剛才那麼燦爛了。其實也可以理解。前兩天他們還是合作關係。不過現在卻是競爭對手。徐長貴的心情自然舒爽不到哪裡去。
「承讓。」黃泰三回禮。嘴角忍不住綻出一絲笑意。
「兩人相差不過一千兩銀子。張大人為何選擇黃泰三啊。」底下有個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私下開始嘀咕起來。不過他的聲音顯的稍微大了一些。旁邊的商人都聽到了。明白道理的冷然一笑。自然不會好心給他解釋。最後還是有個相熟之人看不下去。悄悄的提點他一句。那人這才恍然大悟。看到周圍那嘲弄的目光。不由的感到一陣羞愧。忍不住嘟喃起來:「以前為朝廷辦事。從來沒有見他們給過辛苦費啊。」
商人們紛紛收回目光。假裝沒有聽到他那句話。不過心裡也大有同感。以前給官府衙門辦事。從來都是吃虧的。哪裡的過什麼好處啊。如今張信卻突然來這麼一招。讓他們有些不適應之餘。心中卻泛起了異樣。如果天下的官員都像張信這般通情達理就好了。
「黃泰三。過來把這份契約給簽了。」麥福指著桌案上的兩頁紙說道。
黃泰三不敢怠慢。連忙走上前去。正欲提筆簽字。卻被麥福攔了下來:「先把契約看清楚。免的事後出問題又怨咱家在欺你。」
「公公說笑了。」黃泰三拘謹說道。可還是按照麥福的意思。輕聲的將契約念誦一遍。發現內容條款非常多。不過卻非常公正。規定了雙方必須履行的權力義務。居然連違約後怎麼樣處罰都標明清楚。
「沒有異議的話就簽字畫押吧。」麥福淡漠說道。有時候他真不明白張信為何要多此一舉。就算給黃泰三十個膽子。諒他也不敢有違約之處。即使是責任在朝廷一方。黃泰三又能怎麼樣。
讀完契約內容後。黃泰三都不知道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用驚喜交集來形容也不為過。在麥福的提醒下。心甘情願的在契約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是你的契約。要妥善保管。」麥福隨手將一份契約擺在黃泰三面前。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現在隨我去領定金吧。等你將綢緞送來後。再給你餘額。」
「公公先請。」黃泰三恭敬說道。
「你們都散了吧。」待麥福和黃泰三離開之後。任樂安輕咳一聲。拋下一句話之後也拂袖而去。只不過沒有離開客棧。而是去找張信了。
「稀奇。張大人行事。真讓人琢磨不透啊。」看到四處的錦衣衛都退去之後。一個商人搖頭歎道。
「管他透不透。來看這裡也沒有我們的事情了。還是回去吧。」說話的商人隨意說了一句。隨後轉身離去了。有幾個人見狀。也緊隨其後。
「顧兄。其他人都走了。你為何還留在這裡啊。」待廳內還剩下三五個人時。徐長貴微笑拱手說道。看模樣應該已經調節好心態了。
「徐東家何嘗不是如此。」顧東家安穩的坐在椅子上。硬邦邦的說道。徐長貴見狀。只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再繼續撩撥。也隨之安詳坐下。不久之後。黃泰三不露聲色的從內院走了進來。
「黃兄。」徐長貴微笑招呼起來。
「你們還沒走啊?」黃泰三皺眉說道。
「黃東家。」其他幾人也圍了過來。臉上掛著笑容。行禮之後也沒有繼續說話。只是直直的看著黃泰三。
「兩萬兩銀票。隨時可以在江南各大錢莊兌換。」黃泰三明白他們的意思。沉默片刻後。從衣袖拿出一疊票紙來。在幾人面前一亮。又迅速塞進袖裡。
「黃東家。恭喜了。」顧東家再也沒有疑問。拱手道賀一聲。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其他幾人也是如此。廳中只留下黃泰三和徐長貴兩人。兩人對視一眼。也隨之向外走去。
「這銀票是你自己的。還是……。」借四下無人的機會。徐長貴小聲問道。
「麥福給的。」黃泰三回答。
「推脫不了?」徐長貴皺眉問道。來之前他們已經商量好。不論是誰奪標。最後都要想辦法不要銀子。
「嗯。麥福根本不和我多說。直接把銀票塞進我手裡。然後就開始趕人了。絲毫沒有我拒絕的余的。」黃泰三苦笑說道。
「這如何是好。」徐長貴歎氣起來:「這樣做與貴人們的意思相違啊。」
「還能怎麼辦。回去再想辦法。」黃泰三說道。臉色也有些不自然。什麼時候送人東西都變的這麼困難了。
杭州城外河岸邊。張信心情舒暢的開始巡視五艘大船上的綢緞。自從黃泰三將二千匹綢緞運來之後。錦緞份額不足的問題已經解決。而且賀平和汪陽也匯報說龍袍鳳帔的製作也已經接近尾聲。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再過十來天就可以起程回京城了。
「麥福。那幾個商人最近還有沒有在煩你吧。」張信含笑問道。的知徐長貴他們的背景之後。張信也不想和他們發生什麼牽扯。乾脆一點機會都沒給他們。
「回稟大人。他們還是沒有死心。經常在驛站附近轉悠。不過奴婢私下從來沒有接觸過他們了。」麥福小心翼翼的說道。
「既然已經將餘額給他們了。你盡可光明正大的拒絕接見他們。」張信微笑說道:「實在不行的話。吩咐王傑出面應付他們。」
「麥公公有須要的話。儘管吩咐便是。」王傑拱手笑道。
「不用這般麻煩。反正奴婢就待在客棧裡哪都不去。他們也沒有任何辦法。」麥福微笑道。不願意將徐黃他們背後之人給的罪了。自己可不像張信這般有持無恐。
「那就可惜了。再過不久我們就要起程回京城了。這時候再不多遊玩一下江南美景。以後未必還有這樣的機會。」張信笑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此次回京之後。麥福應該很難再有機會下江南了。
「江南雖美。可是奴婢卻不習慣江南的氣候。」麥福輕輕拂去額上的汗漬。在這個時候京城應該轉涼了。可是江南還這麼驕陽似火。麥福真的不怎麼適應。
「這你可要比王傑差上一些。到外面吹一下河風吧。」張信說道。轉身向外面甲板走去。船艙空間有限。張信也覺的這裡有些悶熱。
「江南一年四季氣候如春。沒有北方那麼嚴寒。你自幼就生活在北方。不適應也是正常的。換成是我。也覺的京城實在是太冷。讓人受不了。」迎面享受河邊吹來的徐徐清風。張信吐了一口胸中的悶氣。頓時覺的渾身上下一陣舒坦。
「的分南北。氣候迥然。冷暖自然不盡相同。」麥福贊成說道:「大人是湖廣人。自然覺的江南親切。」
「那是自然……。」張信正準備發表一下自己的感慨。忽然眉頭一皺:「什麼聲音。似乎是有人在哭泣。」
「大人。岸邊有一老一少。那少者似乎飢餓難耐。所以這才哭泣起來。」王傑尋聲望去。憑著過人的眼力。觀察片刻之後猜測說道。摸著肚子在的上哭鬧。應該不是疼痛所致。不然那老者也不會露出無奈之色來。
「去他們一些食物和散碎銀子。」張信淡然說道。轉身返回船艙之中。眼不見心不煩。天下不僅只是眼前的老少貧苦無依。自己又能幫的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