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客廳茶几上,擺放著兩杯還冒著升騰熱氣的清茶,輕淡的水霧氣裊裊瀰漫,隨之飄蕩在半空之中,瞬息消失不見。
「麥福啊,這龍井味道不錯,似乎和賀平珍藏的不相上下,你是從哪裡弄來的。」輕輕朝杯子吹了口氣,張信微微笑道。
「自然是賀……,奴婢在商舖買的。」麥福眼睛一轉,露出笑容說道。
「哪家商舖這麼厲害,居然連貢品龍井茶都有出售,明日記得和王傑說一聲,讓他派人前去查個究竟。」張信輕笑道:「如果屬實的話,讓他給我買幾斤回來,回京城之後我也好給親朋好友送去一些。」
「大人,那家商舖僅存的一兩茶葉已經讓奴婢給買了,不用勞煩王百戶了吧。」麥福臉色有些發苦。
「麥福,你不知道,那些商人奸滑得很,其實店裡可能還有十斤八斤的,卻告訴你只剩下幾兩而已。」張信笑道:「你在哪家店買的,到時讓王傑探查清楚就知道了。」
「奴婢那天在街上隨意閒逛,具體是哪家店也記不清了。」麥福小心翼翼的說道。
「忘了也沒有關係,找隨行之人來詢問一下,就清楚了。」張信隨意說道,抿了口杯子中的茶水,仔細的品味起來。
「大人恕罪,其實這茶是賀平送的,奴婢一時糊弄就收下了。」隨行的錦衣衛可不會聽自己的,麥福連忙起身惶恐請罪起來。
「說實話不就成了嗎?為何想欺瞞我啊。」張信微笑說道。
「奴婢是怕大人將此事告訴皇上。」麥福吞吞吐吐的說道,要知道現在的皇帝可不比先帝,對待內侍可是異樣嚴厲的,讓皇帝知道這件事情,自己還不死定了,況且自己收下可不只是幾兩茶葉而已。
「既然你知道。那麼還敢犯下這種錯誤。」張信臉色一變。厲聲喝道。
「奴婢知錯了。」麥福撲通跪倒在地。使勁地磕頭起來。不是麥福良心發現。認識到自己地錯誤。主動向張信坦白。只是剛才見到從客廳之外走進來幾個錦衣衛。手裡還拿著一些物證。麥福馬上知道事情由不得自己否認。自然十分坦誠起來。
「麥福。這幾人你認識吧。」張信輕輕問道。
「奴婢自然認得。」麥福點頭說道。心裡卻恨得咬牙切齒地。每日都以保護自己安全為理由。寸步不離地緊跟隨自己。他當然不會忘記。原來還以為他們是在討好自己。卻沒有想到居然是奸細。虧自己還分給他們好處呢。
「你現在是不是很恨他們。拿了你地好處卻沒有替你保守秘密。」張信微笑說道:「是不是想事後再找他們算帳啊。」
「奴婢不敢。」麥福心裡一驚。連忙垂頭說道。自己現在都自身難保。不知道張信會怎麼處置自己。有沒有以後還是未知之數。哪裡還有心情再怨恨別人啊。
「不是不敢,只是沒有機會罷了。」張信冷聲說道:「恐怕現在就在想怎麼逃脫關係,然後再報復呢。」
「奴婢絕無此心,請大人明鑒啊。」麥福悲叫道,眼淚都流出來了,張信這樣說,豈不是想將自己置於死地。
「大人。這是怎麼了?」麥福的叫聲立即驚動客棧裡的人,紛紛跑了進來,見到這個情況,王傑連忙問了起來。
「沒什麼,只是在處理點事情。」張信輕描淡寫的說道。
「圍在這裡幹什麼,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王傑輕輕點頭,隨後朝湧進來的錦衣衛訓斥說道,須臾之間,還稍微顯得有些擁擠地客廳立即空蕩蕩的。
「大人。饒命啊。」麥福泣不成聲的說道,暗恨自己為什麼經不住誘惑,把自己置身於險境之中。
「麥福,我回到杭州已經這麼久了,如果你真有悔過之意的話,應該早就向我匯報這些事情了,可是我給你機會,你卻不珍惜。」張信搖頭說道。
「大人,奴婢是被鬼迷住了心竅。稀里糊塗之下。才做出這等事情來,請大人開恩啊。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聽出張信語氣似乎有些鬆動,麥福連忙哀求起來。
「麥福,在杭州城期間,你一共收了四次禮物,其中賀平和汪陽的暫且不提,還有就是任樂安送你一尊玉佛,以及錦衣衛都司送你一雙銀筷子,我說的對吧。」張信問道。
「大人說的沒錯。」麥福臉色有些死灰,心裡恨死那些給自己送禮物的人,當然,也怨那些出賣自己的人。
「玉佛和銀筷價值五百兩左右,按照太祖皇帝當年定下地規矩,贓至六十兩以上者,梟首示眾,仍剝皮實草。」張信說道,心裡卻暗暗歎氣,財帛動人心,不要說麥福了,就連自己都不能做到清正廉潔,朱圓璋定下的規矩是好的,可是卻有些不現實。
在場地眾人心中凜然,麥福的眼睛裡透出絕望,幾個錦衣衛的臉色也有些不正常起來,若是按這個標準執法的話,他們沒有幾個能活。
「幸好你還沒有糊塗透頂,什麼東西能拿,什麼東西不能拿還分得清楚,這段時間杭州城裡的官紳沒少往驛站裡送禮,你都退了回去。」張信輕輕說道:「還有昨天那幾個商人要送你珍寶,這價值可是不菲啊,你怎麼給拒絕了。」
「奴婢雖然糊塗,但也知道那些東西是拿不得的。」看到張信語氣不再嚴厲,麥福心中泛起希望,知道保命的機會就在眼前,慌忙解釋說道:「那幾個商人是為競拍之事而來的,居然想讓奴婢給他們說好話,而且還想賄賂大人,這等事情奴婢決然是不能做的。」
「你還算聰明,賀平這汪陽和羅都司都是自己人,互相之間地禮尚往來我也能睜隻眼閉只眼,可是任樂安的玉佛你怎麼能收下呢。」張信板著臉說道,這話讓在場的錦衣衛心中頓時鬆了口氣。麥福臉色更是恢復幾分血色。
「大人,奴婢素聞興國太后她老人家平日裡尊崇禮佛,當時任樂安讓人送來那尊玉佛時,奴婢本來想退了回去,但是看到那形象逼真的玉佛時,也就動了回京之後孝敬興國太后的念頭。所以就糊塗的收下了。」麥福解釋說道,心裡依然惶恐不安,不然自己這個解釋是否能讓張信感到滿意。
「你動機故然是好地,可是也不想清楚,皇宮大內裡什麼佛像沒有,況且興國太后生性簡樸,平時禮拜的佛尊都是用木料雕制而成的,認為金佛玉佛太過奢侈,有違佛家本意。從來都是不用地,恐怕你貿然將玉佛呈上,必將受到興國太后的訓斥。」張信訓斥說道。
「是奴婢糊塗啊。」麥福連連說道。可憐兮兮的看著張信,知道事情還沒算完,張信肯定還有下文。
「起來吧,明日將玉佛退回去,這事就此了結。」張信揮手說道:「你還沒有徹底利慾熏心,我可以私下做主饒了你一回。」
「大人……。」麥福喜極而泣,心中非常慶幸自己因為種種顧慮,沒有輕易接收各個官紳送來地禮物,這才平安的保住小命。
「此事下不為例。麥福,你可要引以為戒啊。」張信沉聲說道,心中苦笑,自己都不能做到清明如水,有什麼資格要求別人清廉,況且在這個時代,肅貪只能是個笑話,如果真拿洪武時期的標準要求現在的官員,恐怕大明朝廷有九成官員要掉腦袋。餘下的那成大部分是沒有機會貪污的,一千個官員之中未必有一個是清官。
麥福連連點頭,眼淚卻收止不住,不停地往下流,他心裡明白張信剛才可不是在嚇唬自己,當初處決幾個內帑太監地時候,宮裡的太監都被叫到前去觀看行刑地,那刀起刀落的情形到如今他還記憶猶新,麥福可不想自己也會如此。
「王傑。扶他起來坐下吧。」張信說道。
聽到吩咐。王傑連忙上前準備將麥福扶起來,卻發現麥福全身非常僵硬。費了幾分力氣這才把他攙扶起來,而麥福也覺得自己全身都不聽自己使喚,只覺身上空蕩蕩的,想用力卻感到一陣發虛,好像全身地力氣已經被抽空似的,坐在椅子之後,麥福這才恢復一些精力。
「麥福,有件事情想問你。」張信說道:「你知道昨天那幾個商人的來路嗎?」
「奴婢不知道,他們是拿著任樂安的貼子求見的,如果不是這樣,奴婢恐怕也不會接見他們。」麥福小心翼翼的說道,再度慶幸自己當時沒有利令智昏,貿然接受那些珠寶,不然自己現在說不定已經人頭落地,哪裡還能開口說話啊。
「能請動任樂安親自為其說項,肯定也有幾分實力,只不過有一點讓我非常奇怪。」張信皺眉說道:「他們準備送給我的禮物,價值似乎遠遠超出二千匹綢緞,就算我答應他們參加這次競拍,一來一回明顯是無利可得,他們到底是圖個什麼?」
「大人的意思是,那幾個商人有問題。」王傑眼睛一亮,連忙說道:「卑職馬上就去徹查此事,一定將那幾人的來歷查實清楚。」
「好地,我也想弄清楚這些人到底是什麼目的。」張信微笑說道:「不逐利的商人我還真沒有見過。」「卑職這就去。」王傑興奮的說道。
「也不看清楚如今是什麼時候了,你能去哪?明日再去吧。」張信笑道,也不理會有些赧然的王傑,站了起來往自己的閣樓走去,消失在客廳時還拋下一句話來:「麥福,夜深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麥公公,你沒事吧。」確定張信已經離開之後,王傑連忙湊近說道:「來,喝口茶,壓壓驚。」
「沒事才怪,現在咱家全身上下都覺得酸軟疼痛。」麥福癱軟在椅子上,喃喃說道:「還好腦袋總算保住了。」
「你們還楞著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些過來為麥公公捏拿一下。」王傑喝道,熟練的為麥福揉搓肩膀來。
「嗯,讓他們捏拿。咱家可消受不起。」見到幾個出賣自己的錦衣衛走起來,麥福氣急敗壞的說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幾個人,自己哪裡能吃這個苦。
「麥公公,這事可不能怪我們,也不知道是哪個把事情捅到大人那裡。在那個情況下我們怎麼敢不說啊。」一個錦衣衛討好地為麥福輕敲打腿腳,一邊苦著臉說道。
「不是你們還能有誰?」麥福根本不相認,除了寸步不離身的幾人,誰還會知道自己這些事情啊。
「我們也不知道啊,前兩天大人招見我們幾個,開口就詢問我們您這些日子的情況,我們也非常糊塗,不明白大人想問什麼,正準備含糊其辭的說道兩句。」另一個錦衣衛也在一旁爭相說了起來。
「接著怎麼樣?大人不相信。追問你們,然後你們都招了。」麥福冷哼道。
「當然不是,如果這樣我們可能要陪麥公公您一起受罰了。」一個錦衣衛心有餘悸的說道:「還好小六機靈。看到大人桌案上擺著一張頁,裡面記著公公你近些日子來的情況,連忙把事情都說了,不然我們就慘了。」
「小六,你過來。」麥福咬牙切齒地說道。
「公公,我錯了。」小六怒瞪了剛才說話的錦衣衛,連忙上前討好的笑道:「當時大人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我只好實話實說了,公公你肚子裡能撐船。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
「剛才他說可是真地,你真地看到那紙了?」麥福懷疑問道,如果真不是他們幾人所為,自己還能接受這個事實,因為被自己信任之人出賣的滋味最難受。
「小地敢向天起誓,此事絕對是千真萬確的。」小六誓言旦旦的說道。
「就算如此,咱家平時那麼疼你們,你們招了也就罷了,為什麼不提醒咱家一句。」麥福怒氣沖沖的說道:「也好讓咱家有個提防。也不至於剛才差點嚇死。」
「沒有大人的命令,我們哪裡敢和您說啊。」小六無奈說道。
「既然不是你們洩密的,能會是誰呢?」麥福輕哼一聲,知道小六此話不假,隨後又困惑起來,自己行事已經非常小心了,除了他們之外,應該沒有人知情啊。
「麥公公,你就別費心猜測了。況且就算你知道是誰。能把他怎麼樣。」王傑微笑說道。
「知道總比不知道好。」麥福悻悻說道,承認王傑說的有道理。
「不管怎麼說。這次還要多謝公公的仗義,這份情意我們記下了。」王傑拱手說道,心裡真心實意的感激麥福。
「公公你實在是太夠意思了。」小六諂媚笑道:「在那樣地情況下居然沒有我們供出來,相比之下,我們感到十分的羞愧啊。」
「你還好說。」麥福氣道。
「麥公公高風亮節,我們哪裡可以與之相提並論啊。」一個錦衣衛連忙滔滔不絕的阿諛奉承起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拚命地吹捧麥福,一時之間客廳內天花亂墜,馬屁橫飛。
「算你們有幾分見識,知道咱家是個什麼樣的人。」麥福逐漸露出笑意,全身上下一陣舒暢,心裡卻有幾分悔意,對啊,剛才怎麼沒有想到也把他們幾個拖下水,也好為自己分擔一下責任,送來的禮物他們也有份的。
「小六,和兄弟們說一聲,讓他們收斂些,若是惹大人生氣了的話,我可沒有辦法保他們平安無事。」王傑嚴肅說道,心裡卻領會出幾分張信的意思來。
「王百戶放心,卑職馬上去辦。」小六匆匆忙忙的領命而去,得盡快把消息告訴其他兄弟,不然栽在這上面就麻煩了。
「麥公公,辛苦你了。」隨後王傑揮退其他人,親自將麥福送到房間,告辭離去之前意味深長的說道。
「王百戶,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自己心裡清楚就好,可別胡亂向外傳揚啊。」麥福幽怨說道,待張信離開之後,自己這才回過味來。似乎明白了張信的想法,不過如果人人都知道了,那自己豈不是白白挨訓了。
「謝謝公公提點,卑職自然明白。」王傑微笑道,拱手告退而去。
杭州知府衙門,某一個廂房之內。幾人正在商談。
「沒有想到那太監居然拒絕了,真是稀奇啊。」江東家眨眼說道,似乎還在困惑著。
「那是在待價而沽,玩欲擒故縱地把戲,在暗示我們呢。」何東家憤然說道:「那死太監的味口未免太大了吧。」
「應該不是這樣,麥福明明已經動心了,只是一聽到事情與張信有關,臉色立刻垮了,態度也隨之冷淡下來。」徐長貴分析說道。
「似乎是這樣。」幾人努力回憶起來。
「任知府似乎有話要說啊。」見到旁邊的任樂安臉露異樣。黃東家淡然說道。
「剛才麥福將本府前些時候送給他的一尊玉佛,遣人退回給本府。」任樂安臉上有些古怪,已經收下的禮物居然還退回來。難道真的如麥福所說的一樣,他只是借玉佛回去把玩幾天而已,現在把玩夠了,立即還給自己。
「這太監在玩什麼花樣?」眾人都覺得一頭霧水,這時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經過任樂安地批准,一個皂衣僕役走了進來,將一封信交給任樂安之後,恭敬的退了出去。任樂安輕快地拆開書信一看,臉色變得更加古怪起來。
「任大人,出了什麼事情?」江東家好奇問道。
「驛站傳回的消息說,昨晚張信將麥福教訓了一頓,麥福被嚇得還在房中休養。」任樂安盡量保持平常的語氣說道,將書信遞給眾人觀看。
「真的假地?」何東家叫道。
「量他們也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欺騙本府。」任樂安有些不悅起來。
「怪不得那太監將任知府的玉佛退了回來,原來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啊。」江東家笑道,帶著幾分幸災樂禍的表情。
「直是怪事,那太監怎麼這麼害怕張信啊。」何東家迷惑不解的說道。
「這張信肯定不簡單。」江東家點頭說道。
「廢話。」黃東家無禮兩人的怒色。開口說道:「現在最要緊地是綢緞地事情,理會這些旁枝末節做什麼。」
「繞了半天,終究還是回到原地,要從張信身上著手。」徐長貴輕歎笑道:「早知道當初就應該聽信任大人之言。」
「本府早就奉勸過各位,只是你們不聽而已。」任樂安露出一絲得色,自己的眼力果然沒有退步。
「現在再說這話有什麼意思,還是想辦法解決眼前地事情吧。」黃東家不耐煩地說道。
「從太監之事來判斷,似乎張信是個清廉之人,送禮那套應該行不通了。」何東家分析說道:「當然。也有可能他在故作清高。其實也是個沽名釣譽之人。」
「那以何東家之見,張信屬於哪類啊。」江東家聽了直翻白眼。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自然是……。」何東家聲音一滯,連張信的面都沒有見過,讓他怎麼判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反問說道:「那你認為呢。」
眼看兩人又準備掰上了,徐長貴正打算做和事佬,忽然門外再次傳來敲門聲,眾人連忙止聲不談,而任樂安卻有些生氣,自己已經再三吩咐下去,不許輕易來廂房打擾的,剛才地那次是事出有因,如果這次是是無聊瑣事,自己絕不輕饒。
「進來。」任樂安輕喝道。
「大人,從朝廷來的王百戶求見。」僕役似乎也知道任樂安的心思,推門而進後也沒有多說廢話,直接切入正題。
「快快有請,不,本府親自去迎接。」任樂安一聽,也坐不住了,拋下房中的幾人,連忙出去迎接了。
「趨炎附勢,一個錦衣衛而已,有必要這麼巴結嗎。」等任樂安身影消失後,江東家冷聲說道,卻有幾分酸溜溜的味道。
「人家可是從京裡來的。」何東家笑瞇瞇的說道:「份量自然要比我們重。」
「卻不知道他找任知府有什麼事情。」徐長貴知機的插上一句話,成功的將何、江二人地注意力轉和這方面來。
「你們何必在此妄加猜測,一起去聽聽不就成了嗎?」黃東家微笑說道。「這樣做似乎不妥吧。」何東家遲疑說道,可是卻已然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