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麼看,似乎他並沒有撒謊。」張信離去之後,內帑房中的太監們仔細檢查四周,發現真沒有人竊聽之後,其中一位主事太監說道,似乎對張信的提議非常心動。
「你想不打自招?」有位太監輕蔑說道:「這小子可能在詐咱們,咱們可不能輕易上當,不然有什麼樣的後果大伙心裡清楚。」
「就是,恐怕我們承認之後,那小子馬上翻臉。」有人憂慮說道,這種事情他們也經常幹,當然也要提防別人來這手。
「他不找別人,偏偏找我們,肯定知道些什麼事情啦。」人多的時候,意見肯定會極度不統一,馬上有人提出疑慮來,而且說的也很的道理。
「可能他只是懷疑而已,還沒有肯定是否真有此事,現在是來詐我們的。」有人不確定說道。
「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們快商量個意見來啊。」有的太監沒有主見,一向都是聽從別人吩咐的,真不知道他怎麼混上主事太監的位置。
「承認下來,就推說是手下辦事不力,爭取時間,再重新做份完美無缺的預算。」說話之人也不知道心裡在打些什麼主意。
「不行,就怕他根本不聽咱們的托詞,直接處置咱們,那豈不是冤枉之極。」不管什麼樣的主意,肯定會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直到張信規定的時間過去,太監們還是沒有得出統一的答案來。
「諸位公公,大人有請。」鮑忠推門而進,也不理會這些人錯愕的表情。憐憫地看著他們和聲的說道,沒有把握最後的機會,也怨不了別人啦。
眾位太監惴惴不安的跟隨著鮑忠來到房外,來到保和殿內,卻發現張信正坐在主位之上,旁邊還站著位小太監,眾人都認識他是皇帝身邊的近侍黃錦,而四面整齊劃一的排列著十餘名手執棍棒的宮廷侍衛,眼睛冷若冰霜的盯住他們。
「你們考慮得怎麼樣了。現在承認錯誤還來得及。」張信隨和說道:「這已經是第三次機會,錯過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看到這樣的陣式,有膽子較小之人,雙腿開始抖動起來,剛想跪下承認。PaoShu8卻被旁邊之人扯住,現在情況還未明朗,誰知道其中是否有詐,況且張信再怎麼囂張,也不可能在皇宮之中動用私刑啊。
「大人。我等愚昧,不知道大人地意思。」有人壯著膽子說道。
「若是大人存心刁難。無憑無據,想嚴刑逼供,那咱們也無話可說。」有一位太監產冷然譏笑道:「就怕大人不能憑此服眾啊。」「沒有皇上的旨意,大人就想在宮中亂用私刑不成?」勇氣是可以感染的,聽到有人出來說話,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皇宮大內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快放咱家回去,坤寧宮的太后還等著咱家回去侍候呢。」這人語氣透露出地威脅誰都可以聽出來。
聽到太監們的威脅言論,張信冷笑起來。不要以為自己是真有心情找他們麻煩,只不過是他們的事情已經被朱厚知道,當初內帑太監被錦衣衛關押拷問的時候,抱著要死一起死的心思,把自己地事情全部供出來之餘,還順帶宮中其他的太監也拖下水。
當時朱厚因為張信地事情著急,所以才沒有空理會這些人,如今張信回來,為了給張信一個立威的機會。所以才讓張信來處理這件事情。而這些人連是誰想對付他們都不知道,還在這裡叫囂。簡直是不知死活。
剛才張信已經給他們機會,如果有人悔過的話,雖然不能免去懲罰,但張信已經決定給悔過的人從輕處理,可惜太監們實在是太多疑了,根本不信任他,還抱著讓張信投鼠忌器不敢動自己的希望,看著底下亂蓬蓬的情況,張信冷笑不已,不能認清事實的人,對他們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正如你們所言,如果沒有證據,給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宮裡放肆。」張信平靜地說道,看他們的目光毫無感情,似乎在看死人一樣。
「那請大人把證據亮出來,好讓咱們心服口服。」在希望沒有破滅之前,還有人苦苦的支撐著,提氣勉強把話說出來。
張信歎氣搖頭,原來按照朱厚的意思,根本不用與這些人多說,直接打入大牢,然後嚴加審訊,到他們住處搜查,什麼事情都可以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張信卻不同意,怎麼說這些人也在宮中服侍許久,若是沒有證據就胡亂捉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自己藉機污蔑,激起其他太監同仇敵愾的心裡,以後不好管理內帑,所以才給他們一個說話的機會,沒有想到這些人反而不領情。PaoShu8
張信其實可以把內帑太監的供詞拿出來,但卻不願意這樣做,畢竟內帑太監已經被處決,等下有人反駁說自己偽造證據,那何必多此一舉,況且證據根本不須再另外收集,擺在案前的預算就是最好地證據。
「黃錦,你可知道一石米要多少銀子?」張信饒有興趣地問道,雖然說明朝國力逐漸衰落不假,卻還沒有達到敗落的時候,雖然地方上也有水災旱災,亂民擾動之類地事情也時有發生,但大部分地區還屬於歌舞昇平的太平之世,物價還算平穩。
「奴婢不知,請張侍讀賜教。」黃錦有些尷尬道,在王府的時候時常不出門,而且又不用負責採購,黃錦當然不清楚地方的物價情況。
「米價也是因地制宜,不可一概而論,拿湖廣來說,因為是魚米之鄉,如果百姓收成好的話。每石米可以賣一兩四銀子,若是今年欠收,賣到一兩六七也是正常之事,若是在邊境,因為缺少耕田,所以米價上漲,三四兩銀子一石米也不奇怪。」張信微笑說道,讓旁邊的太監疑惑不解起來,怎麼說起這些事情來。底下還有案子等著處理呢,卻沒有留意聽到張信之言後,某些人的臉色慢慢的變白起來。
「張侍讀知道地真多。」黃錦適當的承受道,沒有辦法,這是習慣成自然。
「黃錦,京城乃是繁華之地,米價又是幾何?」張信問這話的時候,眼睛卻盯住底下的某人,「還有肉食、蔬菜、木料、薪炭、黃蠟、白蠟。沉香、……,這些宮內日常御用之物。其價又是幾何?」
黃錦知道這些問題並不須要自己回答,也識趣的閉口不言,與張信一樣,瞧著底下負責採購皇宮御用之物的太監們。PaoShu8
其實皇宮並不與人們想像中的一樣,什麼物品都是由專人進貢的,畢竟像食物之類的東西,雖然京城郊外也有專門地菜園,但是這並不能滿足皇宮內數萬人的日常生活之需求,所以不得不在民間採購。
「倉米雖然有些粗糙。但京城普通百姓也願意出一兩四銀子購買,而京城官員的俸米白糧,若是對外出售的話也不過二三兩銀子。」張信微笑繼續說道:「宮中御用之米,質量要比白糧稍好,你認為一石須要多少銀子。」
京官領到的俸祿經常是加工好地大米,就是叫做白糧,倉米就是存放在倉庫裡的米,質量雖然不怎麼好,但價格相對便宜。適合運往各地賑災用。反正真正用到倉米救命時,誰還管什麼口感味道啊。
「怎麼說也要四五兩銀子吧。」雖然張信這話沒有明確問誰。但黃錦還是回答說道,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黃錦,你也太沒有見識了。」張信使勁搖頭歎氣道:「貢米乃是天子御用之物,若只是四五兩銀子豈不是在污辱皇上嗎?怎麼說也要十五二十兩銀子吧。」
「張侍讀言之有理,奴婢受教了。」黃錦微笑行禮道。
這時候旁邊的太監侍衛已經明白怎麼回事,而負責採購的太監額頭直冒汗,雙腿不停的在抖動,低頭垂首不敢看向眾人。
「尚膳監預算,上個月貢米……、蔬菜……、肉食……。」張信平淡地念道:……,下個月合計須要一萬二千一百二十七兩四錢,數目很精確啊。」
「內宮監……、御用監……。」
張信興致勃勃的把這些監局庫地預算朗聲誦讀出來,聲音像是錘子一樣敲在這些主事太監們的心裡,再也不能保持冷靜,雖然天氣轉涼,但他們卻感到渾身燥熱。
「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張信冷冷的看著這些快要癱軟在地上的太監們,給過他們機會,但是他們卻沒有珍惜,也不能怨別人。
「大人,這些事情奴婢並不知情,都是奴婢手下奸猾之徒欺瞞奴婢啊。PaoShu8」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太監們都清楚,如果沒有證據,張信不可能把這件事情說出來,況且這種事情也不經查,一查馬上就可以瞭解得清楚明白,紛紛跪下哀求起來,有人甚至把罪責推到手下身上,希望可以減輕身上的罪責。
不過也不想想,如果沒有主事太監的同意,手下太監誰敢這樣做,難道他就不害怕上司的責罰,張信搖頭,沒有理會太監們的痛哭流涕。
「把他們都帶下去嚴加審訊,看他們還有沒有其他同夥,招供之後讓他們畫押簽字,我還要向皇上匯報事情經過呢。」張信吩咐道,心中一點成就感都沒有,還以為能有幾個寧死不招的硬骨頭,可以顯露一下自己地刑訊手段呢。
事情證明張信的猜測沒有錯,在鐵證面前,根本不用侍衛用刑,這些主事太監紛紛道出自己貪污受賄的事實,有人是高價收購物品,然後再從中獲取折扣,有人直接是強行以低價購買,再虛報價格,有人是以皇宮的名義直接明搶,然後把內帑撥下來的錢中飽私囊。
貪污的手段雖然多,但是也沒有出奇之處。與後世的眾多花樣沒得比,張信看著太監們供詞,不斷地搖頭,參與其中的同謀人員不在少數,看來又有一批人要遭殃了,怎麼就沒有一個太監有勇氣把事情全部抗起來,總是喜歡把其他人也牽扯出來呢。
「來人,把這些人都帶過來,與他們對質。」張信無聊揮手道:「記住。要注意是否有人是被冤枉地。」張信也知道,無論這份名單地人是否被冤枉,以後他們肯定不可能再得到皇帝的信任,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而宮中地太監經過恐慌之後,馬上變得平靜起來。所以才說宮廷裡的太監侍女才是容易適應變動之人,有些人心裡還在竊喜,因為經過張信這麼一動,宮中首領太監的位子又空出數十個來,對權勢有所迷戀的太監們開始暗暗動起腦筋來。想著在接下來地幾天裡,捉住一切機會在皇帝面前表示忠誠。希望得到皇帝的賞識。
「黃錦,走吧,我們這就去給皇上覆命。」張信站了起來,以後的事情就不歸他管了,自然會有專人來決定這些人的命運,太監犯法,照例由司法機構逮問治罪,或下刑部獄,或下都察院獄。或下錦衣衛獄,並由法司議罪,這些都不在張信的負責範圍之內,張信也無權過問這些人地下場。
乾清宮
「將一干人等交由刑部處理。」看完這些太監們的認罪宗卷後,朱厚冷冷說道,決定著這些人以後的悲慘命運,誰都知道朝官恨太監入骨,現在接到這樣的差事,肯定是從嚴從重論刑。
「皇上。經過此事之後。想必宮中內侍以後會收斂許多,每個月也為宮中節省三五萬兩銀子的開支。」並不是每個監局地太監部門都與尚膳監一樣預算過萬兩。其他部門最多也就敢報三四千兩而已,加上每個月內帑都有金花銀進庫,所以皇帝才不會這麼輕易察覺自己內帑的銀子減少。
當然也這樣地事情肯定會有人知道的,只不過以前由於太監的權勢過大,或者不敢上報或被太監隱瞞起來,或者皇帝本人知道有這事,但是默許太監這樣做,種種原因之下,才會導致宮中太監貪污受賄的情況發生。
還有就是宮外官員為了知道皇帝的情況,或者出於私利想求太監幫忙,自然會賄賂宮裡的太監,久而久之太監們也習慣成自然,沒有好處反而藉故刁難官員,這樣的風氣慢慢的漫延起來。
接觸朝政久了,朱厚也明白三五萬兩銀子對百姓來說意味著什麼,想到每年被太監貪污數十萬兩銀子,朱厚心中的火氣也湧上來,覺得對這些人地處置太過輕了,繼續吩咐黃錦道:「讓刑部加以嚴懲。」
「遵旨。」黃錦領旨出去,只留下朱厚與張信兩人在殿內商議起其他事情來。
「張侍讀,楊首輔上疏說,京城內各監局司的匠役人數眾多,每月耗費米糧無數,請予以遣散,讓其歸家還鄉。」朱厚和聲詢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其實這事情根源還是出在正德皇帝身上,劉瑾、錢寧、江彬這些人為了討好生性愛玩的正德皇帝,建議正德皇帝建造豹房,因為覺得京城工匠人數不足,建築豹房的的進度太慢,所以特意從各地徵集匠役彙集京城。
可能是由於豹房的工程規劃太過宏偉,直到正德皇帝駕崩為止還沒有完成任務,待朱厚即位之後,雖然把豹房工程停止,但是匠役們還滯留在京城裡。
「楊首輔此舉,利國利民,臣也贊成。」雖然朝廷大臣可能存在某些缺點,但是不可否認他們還是實幹家心存百姓,不像明朝後期的腐儒,只會空談堂爭,根本不懂做實事,每天只顧爭名奪利,期望打擊政敵,根本不顧民間疾苦。
「朕已經交由廷議,想必朝中的大臣也會同意吧。」朱厚臉色似乎有些差。
「皇上若是有為難之處,不如說與臣知道,臣願為皇上分憂。」看朱厚心不在焉的模樣,談起國家大事都心神恍惚,張信知道朱厚肯定有心事。
「這是禮部尚書毛澄地奏折。你看看。」朱厚面無表情地把奏折遞給張信,但眼睛裡卻透出茫然以及憤怒之色。
「臣等會議者再,請改稱興獻王為叔父者,明大統之尊無二也。然加皇字於叔父之上,則凡為陛下伯、叔諸父皆莫能與之齊矣。加大字於王之上,則天下諸王皆莫得而並之矣。興獻王稱號既定,則王妃稱號亦隨之,天下王妃亦無以同其尊矣。
況陛下養以天下,所以樂其心。不違其志,豈一家一國之養可同日語哉。此孔子所謂事之以禮者。其他推尊之說,稱親之議,似為非禮。推尊之非,莫詳於魏明帝之詔。稱親之非。莫詳於宋程頤之議。至當之禮,要不出於此。」
張信閱讀完之後馬上明白這還是關於興王夫婦的尊號問題,朱厚上次不同意朝臣地意思,命令他們再議,沒有想到他們還是堅持已見。非要朱厚繼嗣為孝宗之子,以漢定陶王和宋濮議為前例。不能過分追崇所生父母。
群臣的意思非常明確,漢朝的定陶王與宋朝的英宗也是從旁系繼任大統,但是兩人一樣尊崇上任皇帝為父,希望朱厚也與兩人一樣。
「難道朕真的要更易父母嗎?」朱厚黯然說道,明朝的皇帝看起來似乎非常專制,其實不然,因為他們還要受到傳統禮教的約束,因為禮是治國的根本,如果連皇帝都不遵從禮的話。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所以當朱厚也不知道自己地決定是否符合禮教,是否有傳統的,是否能讓天下人信服時,也只能再三拒絕朝臣的提議,卻根本沒有把自己要追封興王為皇帝,興王妃為太后的意思明說出來,而群臣雖然明白,但是卻認為皇帝的想法是不符合禮地,應該予以制止。只有這樣才能維持禮的威嚴。社稷的秩序井然。
「皇上可以命他們再議。」張信還是不願意看著皇帝與大臣們的矛盾激化,希望這件事情再拖下去。怎麼說朱厚得以繼承皇位,也是由於這些大臣們的扶持,不過張信也知道這只是自己地奢望,根本不可能實現。「除毛澄之處,還有二百名官員上疏,言此事已拖許久,若是再不解決,天下臣民怕是心有疑慮。」朱厚冷笑道,百官聯名上奏,其壓力可想而知。
頑固不化,一點也不識時務,張信心中暗罵這些官員真是吃飽了沒事做,有空多關心人民間百姓生計啊,居然有空管起皇帝的事情來,不過張信也明白,在官員們來看,百姓地生計問題遠遠沒有皇帝的事情重要,只要把皇帝的事情解決,百姓才會順從教化,天下才會太平,純粹是本末倒置。
「內閣有什麼看法?」張信不抱希望問道,這事八成是楊廷和指使的。
「當然是贊成毛澄之意,也是這事應該盡快解決,免得再生爭執。」朱厚怒火中燒,能有什麼爭執,這話分明是對自己說的。
「請皇上寬心,兩日之後臣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張信知道這件事情根本沒有辦法避開,做臣子的當然要知情識趣,難道還想讓皇帝求你不成。
「還是張侍讀明白朕心。」朱厚深有感觸說道,到最關鍵時候,平時對自己恭敬惟命是從的官員根本不敢站出來反駁毛澄的決定,放眼滿朝文武,也只有張信毫不猶豫地自己,最重要的是還有辦法解決自己的難題。
張信看著精神重新振奮起來的朱厚,心裡卻歎氣起來,皇帝與權臣的鬥爭終於要開始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牽扯其中,不過結果已經注定,這鬥爭沒有輸贏,只有得失,得到的是權力,失去的也是權力。
謝謝,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