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若在鄉間,此刻正是炊煙裊裊、牛羊歸來的時候,可是站在玉芙殿門前的我,看見的依舊只有紅牆巍峨,琉璃聳峙,人心一煩躁,連滿眼繁華都失卻了顏色。~~~超~速~首~發
弄珠手裡拿著一把小小的團扇站在我旁邊輕輕搖著,嘴裡勸道:「娘娘,還是進去,外面出了那麼大的事,皇肯定正忙著跟大臣們商議呢,還不知道多早晚才能回來,您的身子不能久站的。」
我斜了她一眼說:「你以為我在等皇?才不是。」
「那您站在這兒幹嘛?」
「不幹嘛,就是心煩,不如你陪我出去走走。」
弄珠想也沒有想就挽住我的胳膊說:「也好,今日午王太醫還說,三個月過了之後胎就穩了,可以適當走動走動。」
我不再說什麼,打頭值往前走,弄珠和弄蝶一左一右攙扶著我,聞訊跟來的吳放則領著一群拿著掌扇、香爐、筋瓶、痰盂的小太監小宮女們在後面亦步亦趨。
隊伍迤邐過了清秋殿,怡馨宮,眼看碧鸞殿在望,再往前就是紫籐苑了,卻見吳放跪在跟前道:「娘娘,天都黑了,這宮裡人少,到處空蕩蕩的,娘娘的身子不比平時,有些地方,該避著的還是要避著些。」
我知道他忌諱的是碧鸞殿。宇文娟好不容易才爬皇后寶座,屁股還沒有做熱,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消失了,宮裡的人本就閒得無聊,無事也要生非的,宇文娟的遭遇便成了宮裡女人的話題,而且越說越玄乎,比如,曾有人晚從碧鸞殿過,聽到了她的哭聲云云。一去二來這裡成了禁忌之地,一到天黑就沒有人敢走了。
我卻打心底裡不信這些,宇文娟有何冤屈可言?她即便死於非命,也是自找的,如果她兄妹二人安分守己,本可以坐享富貴到老,沒人會無緣無故害他們。皇還巴不得南部大營有個值得信任的老將把守呢,是宇文泰自己心存不軌,宇文娟放蕩不羈又野心勃勃,才得到了這樣的下場,一切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因此聽了吳放含含混混的說辭,我沉聲問:「避什麼?你說需要避什麼?」
吳放語塞了,這些話本就是宮中禁忌,怎好當眾直言。
我趁機訓斥道:「乾坤朗朗,龍威赫赫,那些道聽途說,不過是以訛傳訛,你們還真信了?也不想想宮廷是何等莊嚴肅穆的地方,即便有妖鬼,它敢現行麼?」
「不敢,當然不敢,是奴才們糊塗了,」吳放自打了幾個嘴巴子,又換一個理由小心翼翼地勸:「您看,再往下就是下坡路了,這孕婦最怕的不是坡,而是下坡,容易下盤不穩。」
我忍不住對著夜空翻了個白眼:「何必扯什麼坡下坡,你有話直說好了,不就是渤陽侯還關在紫籐苑,怕我去見他嗎?」
「娘娘明察!」吳放的身子幾乎與地齊平了。
弄珠也在一旁幫腔:「皇興許已經回殿了,我們還是回去。昨日娘娘擅自去天牢,皇可氣得不行,要是今天又背著皇去見渤陽侯……」
我惱了:「什麼叫背著見?你們都不是人嗎?」
弄珠小小聲囁嚅:「是背著皇,又不是背著奴婢們。」
我又是氣又是笑:「好你個弄珠,覺得自己現在是正四品的承徽,了不起了是,敢搶白主子了是。」
「娘娘息怒!」弄珠也跪了下去,還包住我的腿,用可憐兮兮的口吻說:「昨日皇的雷霆之怒娘娘是親眼見的,若非怕驚了小皇子,奴婢們昨日就逃不過了,今日若再犯,兩罪並罰,奴婢還是什麼『承徽』,這小命保不保得住還不一定呢。」
她這麼一攪合,我的心也軟了下來,昨天因為回得比較晚,皇又累,用過晚膳就歇下了,凌晨五鼓又趕著去朝,這才沒顧得處罰誰,今天再犯,只怕真的……
往紫籐苑的方向看了看,我歎息著說:「算了,回去。」
吳放等人剛鬆了一口氣,紫籐苑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吼叫:「啊……」
「什麼聲音?」所有的人皆色變,一個叫調鶯的膽小宮女連手裡捧著的香爐都掉了,啪地一聲在地摔成幾塊,最大的那塊半圓形的骨碌碌地滾下了坡。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夜風吹來,樹葉沙沙,脊背處寒毛倒豎,但此時此刻卻不能有絲毫的露怯,還得忍住心慌告誡她們:「東西拿穩點,幸虧這裡沒外人,要是帶你們出席什麼重要場合,聽了一點異常就砸了東西,不是給人看笑話了。」
弄珠低頭看著底下的碎片惋惜道:「這個蓮花托八寶香爐是太后娘娘賞的,少說也值一萬兩銀子,錢還是小事,只怕宮裡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調鶯哭得抽抽噎噎的,自始至終只會說一句:「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我哪有心情理會她,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紫籐苑的慘呼,吳放早打一個小太監去打聽了,大夥兒都緊張地等著。
很快小太監跑過來回稟:「娘娘,紫籐苑沒人。」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我呆住了,吳放說:「不可能啊,渤陽侯爺暫住紫籐苑,奴才今兒可不只聽一個人這麼說了。」
其他的太監宮女爺紛紛附和他的話,看來,渤陽侯被軟禁在紫籐苑之說流傳得廣,難道,是皇故佈疑陣,故意讓人以為祁雲海在那裡?
如果紫籐苑沒人,「那剛才的慘叫聲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小太監低頭站著,吳放拍了他一掌說:「娘娘問你話呢」,這才回過神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什麼愣?我甚至覺得連這個小太監都可疑起來,仔細一看,確實是個生面孔,遂不動聲色道:「既然那裡沒有人,我們也沒必要去了,還是回去。」
回頭才走了兩步,紫籐苑方向又傳來一聲厲叫,像是一個人突然被捅了一刀的那種痛呼。
「媽呀」,剛回話的小太監像這一刀紮在他身一樣,抱頭鼠竄,竟往樹林裡奔去,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小兔崽子,你中邪了還是要造反了?」吳放喝罵著要帶人去追,我做了個手勢制止他,同時問:「這個小公公叫什麼名字?」
「叫……」這回輪到吳放愣住了,然後伏地請罪:「奴才前日才開始到玉芙殿當差,殿裡的人還沒認全,請娘娘責罰。」
再問其他人,竟沒人認得那小太監是誰,原來玉芙殿的副領侍陳慧常不好意思地說:「奴才還以為這人是吳總管帶來的。」
吳放也是一樣的理由:「奴才以為他是原來殿裡的人。」
我頓感無力,一向統攝六宮的太后失蹤,相當於太后副手的崔總管失勢,宮裡都亂套了。我又身懷有孕,皇唯恐我受累,忙成那樣還親自為我選定殿中領侍——原來的正領侍是崔總管的人,被皇開掉了。
看來,今晚要跟皇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宮裡不能再這麼一盤散沙下去。
當然更嚴重的問題是,那個莫名冒出來的小太監是誰?那兩聲慘呼到底是哪裡傳出來的?
紫籐苑我不敢去探了,站在坡回望去,那裡只有一片宮殿的暗影。
不管祁雲海身在何處,我都希望他是安全的,皇身邊信得過的武將沒幾位了,他又是其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失去了他,無論對皇還是對這個國家,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
外人的評議猜忌不足論,我始終相信他是清白的,我更願意相信,一切都只是他配合皇演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