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葉氏走後,吳總管連忙奉茶,躬著背站在太后面前露出一臉苦相說:「奴才這兩天想過各種辦法試探她,這個葉氏刀槍不入,是個難纏的人物。~~~超~速~首~發」
太后浮起一縷無所謂的笑容,輕輕吹著茶水的玫瑰花瓣,啜了兩口才說:「不要緊,她就算是一粒蒸不熟煮不爛的銅碗豆,哀家也有辦法治她,她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人不管多難纏,有弱點就好辦,宇文家最後會動到兩個孩子頭,也是這個道理。按葉家生意垮掉的程度,葉氏的當家們應該早就找她出來關說了,她一直按兵不動,最後只好動她兒子,以此來要挾她。哀家甚至懷疑,把孩子推到水裡又救起的事根本就,是葉家自己的人做的,若是外人存心謀害,要殺死兩個孩子還不容易。」
我吃了一驚,不信還有這樣的內幕,葉家不是一向挺寵著這唯一的女兒嗎?
太后告訴我:「葉家的生意其實早就不行了,但對葉氏本人影響不大。她是葉家三代唯一的女兒,祖父母極為疼惜,祖父和父親死時都給她留下了大筆的錢和田產,祖母和母親死時又把所有的飾留給了她,大家都覺得她一個女人家,要生意鋪子沒用,不如守著田產和銀票,若非動到她的兒子,葉家生意就算垮完了也不見得能請動她。」
我詫異於太后對葉家和葉氏的瞭解,也詫異於葉氏的狠心,她的一切都是葉家給予的,雖然祖父母和父母不在了!可哥哥侄子們還在呀,都是一家人,住在一座大宅子裡,她卻只顧自己的死活。
太后對此例不以為然,給我解釋道:「大家族都這樣,她的嫂子們個個嫌她,平時在家裡寵得跟公主似的,明明有幾個哥哥還給她招贅女婿門,一家人都要岳家養活,最後得到的遺產卻比誰都多,還是真金白銀和旱澇保收的良田。哥哥們小時候疼她,長大後在嫂子們的攛掇下,也不怎麼待見她了,她在父母死後的這幾年,在家裡也受了不少窩囊氣,積怨深了,親人比陌路人還不如。」
仔細想來,太后說的這些,我以前在葉家時就已經初見端倪,當時我們住的臨後街的西宅,就跟前面的大屋是分開的,吃飯開伙有另外的小廚房,那個時候,其實就已經分家了。我住在裡面兩年,幾乎就沒見葉氏跟前面的少奶奶們來往過,父母尚在就冷淡若此,以後更可想而知了。
吳總管在太后面前站了好一會,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句:「您看要不要再見見那兩個孩子?」
我立刻警覺起來,才覺得吳總管忠心可靠!他又莫名其妙地提出這個餿主意,氣得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盯得吳總管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去。
見見兩個孩了是小事,可問題是,其中一個長得像父親啊,若病中的太后動了癡念,把他弄進宮去養著,以便能時常見到「父親,」這話傳出去能聽嗎?太后可是先帝名正言順的妻子,皇的母后,有過婚史已經是皇家秘辛了,還明目張膽地擺著一個樣板思念故夫,置先帝和皇於何地?宇文家的眼線正削尖了耳朵到處打聽太后和我的醜聞呢,巴不得有這樣的好事。
太后還沒回話,我已經接口道:「還是算了,兩個小孩子不懂事,來了說些不該說的,反惹得您生氣。」
吳總管也回過味來,忙陪著笑說:「是是,還是貴妃娘娘想得周到,那兩個孩子,昨天就亂說話,被奴才訓誡了一通。」
我仔細觀察吳總管的表現,琢磨他的用意,被葉氏收買的可能性應該不大,難道真如太后說的,忠順有餘,智力不足?所以當他聽說其中一個孩子長得特像父親時,就想讓太后見見,以慰其思念前夫之情,卻不曾想過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
太后並沒有堅持要見孩子,只是懶洋洋地問:「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吳總管低頭回道:「也沒啥,他們吵著讓家裡的奴才帶他們去皇宮玩,奴才們不肯,就罵起來了,說他們的姐姐是公主,他們是皇親,進宮看看怎麼不行了。」
「這話也沒什麼呀。」
「是沒什麼,只是後來,大公子出來糾正小公子,說姐姐不是公主,是貴妃娘娘,兩人爭執不下,小公子就去找他們的娘,問姐姐到底是公主還是娘娘,結果葉氏說……」
「說什麼?」
「說既是公主,又是娘娘。小公子就問,皇的姐妹叫公主,皇的老婆叫娘娘,怎麼姐姐又是皇的姐姐,又是皇的老婆呢?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那女人竟然不阻止,只是坐在一邊乾笑,奴才們聽得不對頭,這才進去儆戒,小孩子不懂事,難道大人也不懂嗎?不趕緊叫他住嘴,還由得他瞎扯個夠。」
太后一直不動聲色地聽著,偶爾簡短地插問一句,到這時才冷笑道:「原來又想拿這個做文章,也不找點新鮮玩意,盡炒剩飯,這事早八百年前就有人翻出來嚼過了。」
事情本身確實是炒剩飯,讓我感到不解和頭疼的是:「一個才十歲的孩子,怎麼會琢磨『皇帝的姐妹和老婆』呢?」我父親的骨肉啊,小小年紀,可別淪為下流。
太后不屑地說:「還用問,自然是大人教給他們的,他們是不是還想把這話散播出去,讓全天下的百姓都取笑當今皇帝娶了自己的親姐姐,那哀家是不是要帖黃榜出了通告,告訴全天下的人,皇不是哀家生的,貴妃娘娘才是,所以他們沒有血緣關係,不是什麼姐弟?」
我趕緊勸著氣得不輕的太后:「母后息怒,不過是小孩子的幾句話,何必當真。」
太后一甩袖子:「你別小看了這幾句話!他們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真惹急子,哀家就去黃榜!」
我先急了:「千萬使不得,那樣豈不是公開承認太后是以再蘸之身正位中宮的?」
「是又如何?」太后狠道:「哀家不僅要公開承認你的身份,還要言明哀家之所以進宮的前因後果,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
「請太后息怒,息怒,都是奴才該死,好好地提這些做什麼」,吳總管左右開弓給了自己好幾個嘴巴子,其他下人早嚇得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我抱住她不停地勸慰,太后的神色這才慢慢恢復了正常,對我說:「別擔心,母后沒氣瘋,會這麼做,其實也是為你將來鋪路,你想啊,既然太后都是再蘸之身了,皇后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呢。」
「母后,這樣您的名聲不就……」太后的身世,在宮廷中不是秘密,但老百姓不知道啊,不然,我也不會十幾年不知娘親在哪,黃榜一貼,真成路人皆知了。
太后輕嗤道:「一個死人,還要什麼名聲,我這樣,對皇也有好處,無形中給皇免去了許多口舌,先帝都不計較哀家再蘸的身份,立後以賢,他做兒子的為什麼不可以。」
我提出質疑:「立您為後之前,先帝可是先立了出身高貴的清白世家女。」
太后露出了帶著三分狡詐兩分邪氣的笑容:「所以,宇文娟的存在有,必要啊。」
我悚然而驚,原來宇文娟的存在具有多重意義,不僅可以在新後冊立大典擋她哥哥所派殺手的致命一刀,還可以擋住許多來自守舊派朝臣的非議。皇一黃花閨男,初婚怎麼能娶一再嫁婦人呢?但若是第二次冊立,就沒那麼嚴格了,畢竟,到那時候,昔日的黃花閨男也變成了二婚。
「好了,咱們回去,今晚宮裡可清淨了。」怒氣來得快也去得快,一通洩後,太后笑逐顏開地站起身,彷彿今天來此是遊園賞景,而不是見情敵。
我瞅了太后一眼,她今天的話總帶著玄機,笑容也總是別有意味,讓我心裡的疑雲越聚越多。
回宮的路,我忍不住好奇地問:「母后,您說今晚宮裡會很清淨是什麼意思?」
她輕描淡寫地說:「宇文娟不會回來,皇也不會回來,一下子去了兩個大人物,自然清淨許多了。」
我有點轉不過彎來,心裡像破了一個洞,只覺得從車窗的縫隙處不斷吹進涼颼颼的風,手臂不由自主地抱緊,聲音輕飄飄地問:「您不會是要告訴我,今晚皇和宇文娟結伴去了哪兒。」
太后噗哧一笑,隨手請我吃了一顆崩崩響的爆炒栗子:「腦袋瓜裡都裝了些什麼,我那冷靜淡漠的女兒去哪兒了?如今隨時隨地吃飛醋。我告訴你音音,皇身邊最不缺的就是這號的,宮裡那麼多美女,他為什麼獨看了你?就因為你這份冷靜自持!當初先帝會注意到我,也是因為我一心思念家裡的親人,不僅不想獲寵,還恨他入骨。男人啊,越是整天被人奉承的,越是稀罕不稀罕他的女子,你可千萬別失了這份本色,一旦淪為整天吃醋拈酸的妒婦,就是失寵的開始。「
我低默默無語,太后的話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並非全然如此,當初在張家,我可是把賢良大度演繹得可圈可點,結果呢?只會讓人欺負得更徹底,更理直氣壯,你不是不吃醋裝賢良麼,那就繼續裝著。說到底,會吃醋才是一個女人的真本色。
心裡這麼想,嘴裡只是輕嗔著:「您自己回味一下您剛才的話,是不是這個意思?」
「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笑鬧一番,言歸正傳,原來,皇昨晚去天牢見了重要人犯後,今天除了朝,其餘時間都在大理寺審案,晚估計也會宿在御房後面的寢閣,好隨時查閱卷宗,召見相關人員。至於宇文娟,太后賣了個關子,只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過後又附耳提醒:「最近你一定要嚴密注意皇的動向,像今晚這樣,你就要派心腹核實,確定皇一定是獨宿。如果宮裡舉行什麼宴會,你最好寸步不離地跟著,別讓他落單,即使他起身更衣,你也要派靠得住的人跟著。」
聽得我納悶不已,開玩笑說:「莫非您得到線報,有人蓄意染指皇,所以我們要誓死捍衛他的貞操?」
太后居然給我翻白眼:「本來就是。」
我差點從座位掉下來:「不會,這是什麼世道?」
太后的語氣十分篤定:「你別不信,到時候只管照我說的去做就對了。」
八寶攢鳳車垂掛的櫻格寶珠互相敲擊,叮咚作響,母女一路計議不停,但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提到此刻還住在公主府中的那個人,大家有志一同地當他不存在。